访出租图书馆的那些妇女——尽管手里仍有三本没有读的小说,而且已经令人遗憾地过了租期——然后到商店里去买件新卫生衫和裙子。由于疏忽和懒得动。已有好几张赡养费支票堆在那里没有寄存。但贝佛利山又似乎相隔十万八千里,而她又没有心绪步行走过那喧闹、拥挤、到处是穿着臃肿的妇女的街道。她慢慢地踱着步,等待着咖啡,感到像被悬在空中的无着无落的可怕感又复发了。她的睡衣已经松开,露出了部分身体。她遮盖了一下身子,紧了紧那系带,心神比任何时候更加狂乱不定。她不知道她应该做什么,但她确实知道什么她不应该做。
她不应该喝酒。一想到酒,好像立即来了支持物,使她维持到能够下决心。一分也没有延误,她转身走向淡棕色的食品橱,打开橱门,审视了一下一行行的酒瓶。有一瓶未打开过的杜松子酒。刚才卧室里的那股气味一直在她鼻孔内,这个酒瓶使她厌恶。她去找法国白兰地和上面的小口矮脚酒杯,随后走进餐室。她把酒杯倒满,端到鼻子上嗅了嗅,吸人那香气(那是种无法解释的苦味)。随之急速喝起来。
她听到厨房内咖啡壶煮沸了的声音,赶快喝光杯中酒,立即又把它倒满,这才进去照看她的咖啡。她关掉炉子。这时咖啡好似成了多余的。她倚着洗涤槽,又喝起了白兰地。咽喉内的灼热此时几乎没有感觉到,她的前额开始感到热起来。她喝光这杯酒,又加添过两次。她慢慢呷着,决定这是喝最后一杯。绿色村庄的食品市场上,有一位年轻的经理,那是一个可爱的白里透红的小伙子,待人总是那么友好。今夜他们可以到某个影院去。这可能是一个开端,一个最后会生发出某种有点意思的什么事情的开端。在那所愚蠢的学校里时,她怎么一直那么傻?她怎么能够让那个纯粹还是个孩子的学生带他到后院?或者是她带他去的?很难记得了:此事是多么吓人呐。
他——他是谁?——那个孩子——他毕竟比她年长,她那时还比他更歇—他,她是指她的丈夫,正准备到实验室去,一直到10点,或者是9点?要想把它想想清楚是太困难了。
她呆滞地注视着杯子,杯子已经空了。她一直仅仅在呷着。也许她曾倒满过。她朝下看了看地板,没有,她拿起酒瓶倒进去。她可以慢慢喝,一边开车到那家商店。柜台上的那个男人总是很和善,而且和她一种类型,还有甚些。他真的喜欢她。也许他脸皮子薄,不好意思提出与她约会。他肯定是害羞。上周当她要买一盒月经带时,看他脸红的那副样子。想想世上的事,难道不——不是——难道不是太可笑了吗?在她上中学时,她几乎是偷偷摸摸地去买副月经带,总是先找找,找到那包好的盒子才买,好像没有任何人知道似的,并且好像是个罪过。后来,当她进人20岁的年龄段之后,她便直截了当,然而是很快地索买那种盒子。现在,她进入30岁的年龄段了,她大声地喊买那种盒子,好像因她仍然是一个鲜花盛开的妇女而感到骄傲。
此时门铃响了。她的耳朵一直在嗡嗡作响,所以听了听,确确实实有响声,那是门铃的声音。她站起身——她什么时候坐下来?——倍加小心地抬步、越过电冰箱,通过走廊,小心翼翼地打开锁,把门敞开。
“早上好,夫人。”他站在那里,靠着旁边的小道,因为他一只肩上还扛着一大瓶矿泉水。他长得很高,如果不是在边道上,就会撞着头。她低了低头,去端详那张在边道上的脸。蓬松的栗色头发,眯着太小的眼,鼻子过分长,嘴唇又太圆厚,一切都向极端处长。然而他却笑嘻嘻的,很是友好。他喜欢她,他长得很高。
“又一个好天气,准会是的。”他补充了一下。她在门后,把门敞得大一点,让他走进来,把水瓶放在地板上。
“你是生人。”她沙哑着嗓子说。
“今天走了两条路线。汉克斯因病躺倒啦。”
“嗯。”
他快速地擦了擦水瓶,旋开瓶盖,直起身从放置处把旧瓶子拿开,然后,显然毫不费力地把盛满水的大瓶子捧得高高的,把尖口插进水箱里。在那新鲜的泉水漏出、汨汨地注入进箱内时他带着某种满意的神色注视着。
“好啦,”他说,转过身。“现在,够你用两个星期啦。”
“干得不错。”她说。她看见他正在直盯盯地看着她,有点异样,她记起来,她在睡衣里面没有戴乳罩,或者没有穿裤头。不过那衣褶使得这睡衣并不完全透明。那么他到底在瞪眼瞧什么?也许是他喜欢她。好小子。
“哦。”他说。
“现在就付钱吗?”
“我相信是这样,夫人。”
“好吧,跟我来。”
她东倒西歪地走进厨房里。她听见他跟在后面。她开始向餐室走。
“我应该在此等候吧,夫人?”
她感到莫名其妙的不高兴。“我的名字叫内奥米。”
“是——”
“跟我来,我的钱包放在——”
她试探着慢慢地抬着步,并且听见他就在身后。他们移动着脚步,穿过用餐处,然后是起居室,走进过道,进入了卧室。她瞅了他一眼,见他站在房门里,不知道如何安排他的两只手。他长得很高。他对着她微笑。她报之以回笑。她从梳妆台里拿出钱包,伸着手给他。
“给,”她说,“取你的钱。”
“不过——”
“还有什么?”
他直挺挺地向她走去,拿过钱包,打开它,在里面摸索了一气,发现只有一张5美元的票子。
“我有零钱找。”他说。他把钱包还给她,伸手向他的口袋里掏。她把钱包丢在床上,并坐在床沿上面,紧靠那条揉皱了的玫瑰色床单。他找钱时,她注视着他。
她交叉起大腿。“我喜欢你,”她说,“你叫什么名字?”
他从正看着手中的钞票上抬起头来,只见她的睡衣从她的大腿部分离开。她的股部暴露出来。他脸红了。“好家伙。”他说。
他赶急把找回的钱递过去,她伸手去接,但是抓到的不是钱而是他的手腕。“过来,”她说,“那不是我想要的。”
她拉他,她这样做时,把自己也带着站起来。喉头处的系带松了,离开了原处,那睡衣敞开了。她看见他的眼睛朝下看,他那喉结上下跳动,她知道他看到了她那褐色的奶头,而且知道这将会是快乐的一天。
“我要你。”她说,不正经地笑着。
他大喘着气,敢情吓坏了。“不允许我这样,夫人。我会陷进麻烦中——”“别犯傻了。”她把他俩的中间距离拉得更近了,抬起双臂揽着他的脖子。“听着,吻我。”
他向下伸手去移开她,但是他的手未到肋部,而是落在她那巨大的乳房上。他急忙把手抽开,宛如触到了火燃一般。
“我结了婚,”他喘着气说。“还有孩子——”“吻我,爱我——”“我不能!”
他把手伸向后,狂乱地把她的手臂撕开,然后车转身,几乎是跑步似地,迈着异样的大步,冲出了房间。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像用铆钉固定住了似的,谛听着他渐渐离去的脚步声,从起居室到厨房。后来,过了一会儿,从过处传来了砰的一声游廊门响。
她没有动。这下可有话告诉那些小子们,她想。猥亵的假装正经的东西,也许是去了不能办事的家伙。他知道什么叫爱?野兔惠子。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胀鼓鼓的双乳。她感到清醒和恶心,并感到喉咙里的白兰地烈度很大,而且有些酸。
这事已经连着三周没有发生了,而刚才几乎就要发生。过去为什么发生?出了什么毛病?她向下沉进床里去,趴在上面,把大腿蜷在身下面。她感到泪水在脸上淌,后来她的身体随着啜泣而抖动得越来越厉害。她的胃一阵阵向上撞,她想呕吐。她趔趔趄趄站起来,试探走进浴室里,她病了。过了好长时间,她脸色苍白,非常虚弱,返回到厨房里来。她重把炉子点上,等着咖啡再热起来。她慢慢走向窗前。外面的中国榆树长得葱葱茏茏,鸟儿在上下翻飞。在远处什么地方,一只狗在吠。她听见街上的儿童的戏闹声。今天又是一个大热天。她不知道她应该做什么。
※ ※ ※
凯思琳·鲍拉德坐在她的胶木桌前,审视着敞着的文件夹中的人名单。她一直坐在那里,已经好长时间了。从她给内奥米·谢尔兹打电话以来,很想拍支烟并稍停一下。她的目光向下扫视了一遍已经打过电话的人名单。厄苏拉、萨拉、玛丽、特丽萨、内奥米。她们用去了一个多小时——她现在可以把那发布稿的内容背出来——可仍有七个人需要她打电话。她自问道,给每一个成员发一封信,通知她有关查普曼博士演讲会的事情,这样做是不是效率更高些?她随即料到,那样效率诚然是高,可是作用却不会大。萨拉·戈德史密斯和内奥米·谢尔兹将不会理睬打印的邀请书。这样的人谁知还有多少?只有直接通话才能迫使这两个妇女、也许她们所有的人答应去。更有甚的是,凯思琳想,在所有的人当中,正是她本人被迫去向其它妇女推销查普曼和他那帮观淫狂的,这不是大滑稽可笑和具有讽刺意味吗?确确实实,从各方面考虑看,没有一个人比她更不愿去听或去见这个查普曼。
她又端详着那部令人为难的电话。公事归公事,一码是一码。她瞥了一眼人名单中未打电话的名字。伸手去取电话筒。
她的手刚悬在电话机上,突然,那电话异常刺耳地响起来。她不由得一怔,本能地缩回了手,最后,电话铃响过三遍以后,她才去接。
“喂?”
“凯蒂,宝贝儿,我是特德。”
她说不上是高兴还是烦躁。“特德,你好吗?什么时候到的?”
“5分钟前。我仍在执行任务。在我和梅特斯盖尔一起干以前,我必须听到你的声音。”
“那里好玩吗?”
“我所固守的地方是北非,看上去像德克萨斯的韦斯尔基地差不多。”
“你甚至连利文斯通或一个在髦髦也没见吗?”
“我只逛了军人消费合作社,仅此而已。你过得怎样?想我不?”
“那当然。”
她没有想念他,这是真话。当特德两周前告诉他,他必须代表拉德康执行一次战略空军指挥部主办的非洲试航时,她倒松了一口气。自从博伊恩顿于16个月前去世以后,特德·戴桑一直来看望她,成为她的朋友。特德早在凯思琳认识博伊恩顿以前就熟悉博恩了(大多数美国人喜欢叫博伊恩顿·鲍拉德为博恩)。特德和博伊恩顿驾着米格式飞机在雅鲁上空互相照应,比翼而飞。紧接着,特德又去为范奈斯的J·R·梅特斯盖尔和拉德康飞行队工作。其后,当博伊恩顿加人到那里去时,随着社会上宣传机构的大哄大嗡,他成了一名试飞员,特德总是骄傲地宣称部分荣誉应归功于他把他勾引过来。
凯思琳嫁给博伊恩顿之后,特德·戴桑保持着头号单身朋友的身份——偶尔为家庭办点事情,从纽约来了女友时临时补补缺,博伊恩顿忙不过来时陪陪凯思琳去看场话剧。博伊恩顿去世之后,自然而然地特德便以正式的家庭中送葬人的身份出现了。整个国家、梅特斯盖尔、白宫的总统都为之哀悼,不过特德更有资历。起初,他不定时走一下,出于对凯思琳的哀思表示关心,这就让她觉得,他总是在附近,只要吩咐一声,随时可以帮忙。后来,在过去的16个月当中,渐渐地特德·戴桑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作为英雄的朋友,他同样也是英雄衣钵的继承人。他被提升到拉德康的第一个试飞员和故障检修员位置,担任了博伊恩顿原先的工作,他成了博伊恩顿某些原有的光荣和声誉的接受者。所以很快,正像凯思琳所察觉到的那样,他开始认为自己是能够占有并使博伊恩顿的寡妇满意的唯一的男人。他就是继承人,并开始用继承人的身份处理自己的举止。他的出现更加有规律。他的亲密劲越来越露骨。在他们最后会见的那一次,恰恰就在他非洲之行的前夕,因为喝过几杯酒,便壮着胆子,在他们站在门内时,他吻着祝凯思琳晚安,接着不知怎地,又用手去摸她的双乳。不过她立即转身躲过,而他并没有去追她。两人都心照不宣,想是他喝得太多了。现在,他回来了。
“……大体就这样,我想很快就可见分晓。”他在电话中说着。
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见。“那很好,特德。”她快速地说。
“哦,无论如何,我打算到这儿来,我有好多事要告诉你。
什么时候我能见你?”
“我……我说不上来。我一直忙得要命——”“所以,眼下你将会更忙了。”
她还没有想出如何回答,就听见车道上汽车开近的噪音,这使她有些为难。“特德,稍停一下,有人来了,我马上就回来。”
她急乎乎地从桌前站起来,走近窗口,朝外瞅了瞅。一辆磨损了的货车正在绕过圆形车道朝她的门口开过来。这辆车样子很面熟,后来车子刹住时,她认出了那位司机,立即她记了起来。昨天夜里,詹姆士·斯科威尔正在格雷斯·沃特顿打来电话时,也打电话过来。在忙乱之中,他答应让斯科威尔早上来一下。他曾说他只需占用几分钟,第四章中有几点应把情况澄清一下。
凯思琳匆匆返回到电话机旁。“特德,对不起。吉姆·斯科威尔来啦,我答应今天上午帮帮他的忙。”
“他还没有写完那本书吗?”
“还需要时间。”
“呐,我们见面的事呢?”
她知道,她总免不了要见他的。直到三周前,一直是相安无事的,有时候她还欢迎他来,这可使她在看电影时有个伴。
但愿特德对她这次没有此非礼举动把这种局面破坏就好了。不过那是在大醉之后呀。”好吧,”她说。“星期二。与戴利达丽和我一起用晚餐,饭后还可以去看场演出。”
“好极啦,凯蒂,到时见。”
斯科威尔很审慎地拍打着铜门环。凯思琳朝着那张人名单烦躁地瞥了一眼,便急匆匆地走到门口,把那位作家让进门。
“你好,吉姆,”她说,“我真应该打电话给你,今天早上一直拍不开身。”
“只打扰一分钟。”他很谦恭地说。
“哦,如果真的只需——”
“不会更多。我写完了第四章,要解决的只是证实某些日期和澄清一两处前后不一致的地方。”
“很好。”她点点头。“我们坐下谈。需要纸吗?”
“不,不需要。我什么都有。”
他们走过去,围着那张比耶德梅尔梨木茶几安排下来。凯思琳坐在沙发上,而斯科威尔只坐在那张青绿色的椅子的边上。斯科威尔从他的运动衣口袋里掏出一卷黄纸,找出一支圆珠笔,咔嗒一下把它打开。
“书的进度怎样?”凯思琳问。
“我想两个月后我能完成。”
“那够快了。”
“是的,我猜想自己来了劲头,昨晚半夜时索尼姬硬逼着我上床睡觉。”
凯思琳对詹姆士·斯科威尔怀着一种熟悉的好感。他是那样地闲散和不唐突。他给人的印象几乎有6英尺高——他的头被拉进那疲惫不堪的、耸起的肩膀里去的样子,倒像一头龟,为了防护把头朝里缩,这样一来,就让人难以精确地估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