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起初没有看见你。”
“因为我穿上了套装,”她说,“你看见我向来穿的是短衣。
另外,倘若你总在某个地方看见那个人,当你突然在不同的背景下发现他们时,他们看上去就不一样了。”
“噢。”他说。
一阵不自在的沉默。
“你能赴约真令我高兴,”她赶快说。
“不错,杰基告诉了我。”
那些少女又咯咯地笑了起来,埃德瞥了她们一眼,特丽萨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我们能不能找个地方谈谈?”她即刻说。
“你是说坐下来?”
“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
他举起自己的大钢壳手表看了看。“呐,夫人,我只有半小时的时间用午餐——老西蒙·莱格里不喜欢我迟到——最好我一边吃你一边谈。”
“我也要吃点东西,有没有什么饭馆——”“有两个不错的饭馆。不过我不想在那儿把我的钱挥霍掉。”
“我倒情原付钱。”
他听此话发起怒来。“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啦,各人付各人的。”
见他如此男子汉气和豪爽,她感到一阵喜悦。
“我相信你说的任何地方——我可以叫你埃德吗?”
“人人都这样喊。”他朝主要的那处散步场所点点头。“在这个公园里,图弗做的热狗味道最好。来吧。”
她在他高大的身躯旁边急急忙忙地走着,好几次小跑一阵才跟上他,她感到自豪和占有了他这样的躯体。他俩向前走路的时候,他没有说一句话。他们来到粉刷一新的木头台面那儿,顶上装饰着巨大的金属牛肉香肠,下面有四条空凳子,这时他才说道:“就在这儿。”
她优雅地坐上了一条凳子,他则蹲坐在她旁边的凳子上面。接着他朝柜台转过身。“喂,图弗——”一位满脸皱纹牙齿掉光了的老年人,戴着一顶可笑的浆硬了的厨师帽子,系着一条油渍斑斑的围裙,从里屋走了出来。
边走边举起刺了一个锚形花纹的手打招呼。“晦呀,拉姆斯。”
“你在后面做什么,图弗,把钱埋起来吗?”
“能和钱打交道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埃德·克拉索斯基转向特丽萨。“你想吃什么?”
“你吃的任何东西都行。”
埃德眨了眨眼,感到很满意。“这店的名吃。两份热狗,图弗,要上等的,什么调料都放。”
这时特丽萨注视着埃德的手臂,他将指关节弄得噼啪作响,接着又用一种古怪的形式摆并柜台上的牙签,他那晒成棕褐色皮肤下的肌肉微微抖动。
“你打算在这儿工作很久吗?”她问道。
“也许两个月。然后我们回去练习。”
“你喜欢这工作吗?”
他耸耸大肩膀。“无所谓喜欢。”
“你朋友说你有一个小摊,哪一个?”
“用球打木制牛奶瓶的地方。”
“你得做些什么呢?”
“不费劲。更换地方,拾拾球,放放瓶,哄女人和孩子们玩,这像找钱一样。”
“我打赌你一定遇见过有趣的人儿。”
“从来没有注意过。”
她像这样将谈话步步推进,一边引导他,一边理解他吞吞吐吐单个字的回答,同时欣赏这个男子动作中那股无法形容的力量。这种变化既富有刺激性又令人振奋。她虚度了多少年华去听那些经过人为修饰的空洞言谈?在那些沉闷的岁月,听了那么多年,尽是那些柔弱男子喋喋不休的诉说!她向埃德投过去爱抚的一瞥。拿破仑是怎么说的?“这就是一个好男子!”
烧好牛肉香肠送来了。牛肉香肠大得可怕,长足有12英寸,从卷饼两边伸了出来,上面还重重地撒了许多洋葱和调料。她尴尴尬尬地拿起了长长的牛肉香肠,先注视了一下,然后又望望埃德。
她一点一点地咬着,而他却大口大口地嚼着。他咽下满满一口香肠后在凳子上朝她转过身子。“杰基说你有些个人的事要对我讲。”
她点点头。这时他又向牛肉香肠发动了突然进攻。直到这时,才有很小的可能——尽管很小,如此之歇—但还是有可能,把她那计划并预演过的交媾建议公开说出来。可是这牛肉香肠又使得这种计划不可能实现。在喝这种——随便取用的饮料——葡萄酒时,伊索多拉和埃斯尼能够有情绪吗?
他的接近简直使人发疯。那个大东西肯定被极其保养得生机勃勃,还是另想了办法吧?……我注意过你——“在海滩——”“我以为你总在看书呢。”
“我也看书。你不看吗?”
“当然看,虽说不是书。读书太费时间。上学时不喜欢书,教师把那些枯燥乏味的东西硬塞给我。现在我大部分时间只看杂志。话又说回来,你提到海滩——”“我观察过你打球。你特别敏捷。你那良好的身体很适合打球。”
“我保持体形。”他毫不掩饰自豪地承认。
“呐,那就是使我想见你的原因。”她放下那轮廓可笑的牛肉香肠,一本正经地面对着他。“我是一位画家,而且是有点造诣的一位,”她这样说,几乎连自己也相信了。“从我看见你那一刻起,我就暗下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将他捕捉到油画中。”
他前额显出困惑的表情。“要画我吗?你指的是正规的画像?”
“各种画像,”她热切地说,“正如我方才说过的那样,我仔细地观察过你,你是具有多方面特点的人。我想了解所有的方面。我想让整个世界都知道你,就像知道希腊神、奥林匹斯山神、罗马皇帝和斗剑士那样。”她曾听杰弗里的画家们有时这样说,尽管不十分精确,可意思跑不了大格,而且她肯定这番话听起来是正确无误的。“我希望你会同意。”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这点。谁要这些画像呢?”
“我自己。作品展。也许有些会复制在杂志或者书籍中。”
“那要花费很多时间吧?”
“每天一两个小时,不会更多。”
他吃完了牛肉香肠,用纸餐巾擦擦嘴。“我不知道。我没有更多工夫干这件事。我要练习,一个男人得稍稍放松一下。”
“你会发现这事很放松。”
“不是我指的那种放松。”
“你把什么叫做放松呢?”
“同小伙子们饮几杯啤酒,也许看场电影,还有——嗯,某种乐趣。”
“你指的是,与姑娘们?”
“嗯,你说得对。”
她的双唇紧闭在一起。她想摇醒他,朝他大喊:我就是那些姑娘,瞧瞧我,在所有姑娘所有妇女当中,是最好的,你曾经遇到过的最好的。我长得漂亮,衣着华贵,又聪明又有教养。我在布里阿斯有一所大房子,我是值得渴望的。我就是你要的乐趣。
她咽了口唾沫。“哦,我理解这一点。不过埃德,你会吃惊地发现,这是多么有趣的运动。”
“我不晓得,”他说。需要采取不顾一切的措施。手指放在紧急按钮上。
“当然罗,我不指望你当模特儿不拿任何报酬。”
他猛然抬起头来。
“我告诉过你的朋友,我想就有关的生意会见你,”她补充说。“你在这里挣多少钱?”
“一周80块。”
“对你摆姿势的每段……每段时间,我会付你20美元。”
“你指的是一、两个小时?”
“不错。”
他咧大嘴笑了。“夫人,你的交易成功了。”
在她内心,事情算是放下心来。她本不愿意事情以这种方式进展,一旦他理解她那更好的奉献,他也不会想这样进行。
不过此时此刻,这就够满足的了。接着就会有秘密约会,那才是她渴望的一切呢。现在她就渴望立即得到它。
“好极了,”她说,“什么时候我们可以进行第一次……会面?”
“你提吧。”
“明天——上午11点。”
“我明天5时前没有空。”
要等待那么久。不过,没关系,怎么都行。“我可以于5时30分在你的地方与你见面。”她打开手提包,拿出铅笔和白色皮革封面的拍纸簿,那小本子上面有她草草记下的格言。
“在这儿,请写下你的地址。”
他留下了地址,交还小本子和铅笔,接着低头望了望那块金属手表,然后离开凳子站起来。“回盐矿去。”他说。
她滑离凳子。他朝下凝视着她,犹犹豫豫地想说什么。
“真有趣。”他说。
“什么?”
“你不像是画家。”
“不像?那我像什么?”
“嗯,我说不上——”
“你是说——我看上去……仅仅像一个女人。”
“有那么点意思。”
她的心怦怦地跳起来。“你真好,”她说,“我将盼望着明大的到来。”
“好的,再见。”
她目送他离去,只见他蹒跚着,摇摇晃晃,身体那么高大、雄伟。她不晓得这事最终将如何发生,它将会是什么样子,于是,她颤抖了。她注视着阜氏转轮的旋转,接着听见不知从哪儿传来的蒸汽机车的声音。她觉得不像波姆佩迪亚或者波蒂尔斯,这是肯定的。不过她感到超过、大大超过以前的她了,这便也相当不错了。
※ ※ ※
到了5时15分,太阳不再高挂在厨房的窗口上。可下午的天色仍然明亮,凯思琳放下了那本神秘小说,忙着烧水沏茶去了。
这时电话响了,把她吓了一跳,于是她急忙拾起话筒,以免吵醒内奥米。
“喂?”
“是内奥米吗?”那声音是个女孩的。
“我是内奥米的朋友——鲍拉德夫人。”
“凯思琳?”
“你是?”
“玛丽·麦克马纳斯。你在那儿干什么?”
“噢,你好,玛丽。我……哦……内奥米不太——她得了重感冒,所以在护士来之前我暂时照料一下。”
“我希望不厉害吧?”
“是,不厉害。”
“内奥米病了,我很难过。我一直答应着跟她聚一聚,并且今晚我爸邀些人参加野餐宴会——可是,哦,诺曼不能来了,况且我们有额外的食物,因此我想趁机给内奥米打电话,也许内奥米有空,不过,这样看来——”“我知道,你打电话来她会高兴的。”
“转告她明天我跟她谈。你近来咋样?”
“忙于家务。”
“什么?”
“过单调呆板生活的同义词。不,我一直很好,玛丽。找个下午一定打电话给我,并过来喝茶。”
“我倒挺喜欢的。我真的会去找你。告诉内奥米我很惋惜,她要错过吃好牛排的机会了。哦,跟你通话很高兴,凯思琳。
再见。”
“再见,玛丽。”
凯思琳倒上了热水,接着拿掉茶袋。之后,她喝着茶,一边赞赏着那个内嵌式不锈钢煤气灶,一边思考着玛丽·麦克马纳斯。她断定玛丽就是热情胜过美丽的人物。玛丽在户外被晒黑的健美、生气勃勃的热情使凯思琳觉得自己老了。她猜想她实际上只不过比玛丽大六七岁,然而她却觉得被用过了、破旧了,内心深沉。只有在技巧上,她才能献给保罗一个不到30的身体。相反,玛丽能给单身汉以恢复精力的奇迹。可是,上星期天她和她父亲而不是她的丈夫在网球俱乐部,难道不奇怪吗?哦,年轻的女孩和她们的父亲……
※ ※ ※玛丽·麦克马纳斯信步走出,来到院子里的水泥地板就餐处。她父亲仍在那儿拨弄砖砌烤架里的烤肉木炭块,附近摆着便携式桌子,上面放了一层层深红色的牛排,每层都用蜡纸隔开,垛得老高。玛丽瞅了一会儿,然后坐到格子躺椅边上。
“把一块牛排放回冰箱里吧,”她说,“内奥米不会来啦。”
“你肯定诺曼不会下来?”哈里问道,并没有转过身来。
玛丽对这种问话方式感到有点气愤,她莫名其妙地感到仿佛在为一点小事口角似的。“这不是‘不会下来’的问题;他不能够,他感觉不好——你不曾看出他那样子吗?”
她父亲转过身,朝她眨着眼睛。“是不是今晚我们对语义学有点敏感?”
“我只是以为你想那样说罢了。”她犹豫了一下。“对不起。
可是他确实头疼得厉害才回家的,爸。您应该知道;还是您和他一起开车回来的。他肯定稍微睡会儿就会好些,不过刚才他说他觉得没有好转。他不想给晚会泼冷水。”
“在我看来,他近来得的病远不是头痛——对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来说。你为什么不让他去看医生呢?”
“他坚持说他挺好。医生们就去了。”
哈里·伊温咕哝着,好像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他噘了一下嘴,心不在焉地在那滑稽的厨师围裙上擦了下手,然后慢慢地朝玛丽对面的躺椅走过去。
“他告诉过你我们今天谈过话了吗?”
玛丽皱起眉头。“没有呀。”
“我们谈了,关于他的新任务。”
“新任务?”
“记得——星期天——我告诉你我在谋划一件十分有趣的事吗?”
玛丽急切地点了下头。
“哦,我们已决定就预制房屋专利案与那些埃森人进行交涉。我们要进人德国法庭。我准备下月派诺曼和霍金斯去。”
“去德国?”玛丽高兴地拍起掌来。“那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不,玛丽,”哈里·伊温赶忙说道,“不是你。他在那儿会忙得不可开交,没有给太太的地方。我已跟霍金斯说了,他不能带他的太太,而我也不能因为他是我女婿对诺曼表示出偏心。那会扰乱工作秩序的。是很不好的先例。”
玛丽的兴奋已转为忧郁的关心。“要多久?”她问。
“谁知道?那些法庭的事总会拖延的。而且现场还有大量的准备工作要做,需跟我们的德国——”“多长时间?”她坚持问。
“噢,四个月——最多六个月。”
“不带我?”她的声调变得不吉祥了。
“瞧,玛丽——”
“诺曼怎么说的?”
“哦,我得承认他不大情愿接受那项任务。我原想把这件事对你保密,但是他却失望得要命。我提醒他,有家室也罢,无家室也罢,他依旧是名雇员,毫无特殊可言。这是项重要工作,而我期望他去干。”
“但是他会去干吗?”
“他最好去。他说他要跟你商量一下。‘这要看玛丽的了。’他说。我正靠你把某些道理灌输给那个小伙子,我惯坏了他。”
玛丽坐在躺椅上,轻轻地摇着身子,以某种奇特的陌生的眼神凝视着她父亲。
哈里·伊温遇见了她的凝视,接着吁了口气。“哦,牛排——”他开始离去了。
“您想让我们分离,不是吗,爸?”她的声音一点不刺耳,仅只含有理解的口气。
“你疯了吗?”
“我想你甚至想让他失败——”
“玛丽!”
“嗯。”她站起来,开始向里边走去。
“你要去哪儿?”哈里·伊温在背后喊道。
“给诺曼我的答复。”
她一步一步地爬上楼梯,用这段时间来使自己适应那新的决定,就像深海潜水员顶着不断变化的压力慢慢地升出水面一样。
到了楼上,她向卧室走去,接着开开门,随后关上,然后翻转了钥匙。
诺曼躺在床上,仰面朝上,手臂枕在头下。他两眼凝视着天花板,这时转为瞅着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