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算写篇文章。”厄苏拉说,有点生气。
凯思琳感到肩上有一只手,于是转过脸去。原来玛丽·麦克马纳斯就坐在她身后,朝她笑了笑。“感不感到兴奋?”她的那双小眼睛长脸蛋闪闪发光。
“哦,好奇。”凯思琳说。
“嘿,玛丽,”内奥米大声说,“克拉伦斯·达罗情况怎么样?”
“你是说诺曼吗?呵,好极了。下周爸爸要交给他一件业务让他办理。”
“妙啊!”内奥米说。后来又补充道,“午餐怎么安排的?”
“两点前我无事,你呢?”
“约定了。”内奥米说。
厄苏拉拿起拍纸簿,对外点划了一下。“我想幕要拉开了。”
她们都转过脸去,用期待的心情面对着那空荡荡的讲台。
格雷斯·沃特顿手里拿着一把银色的大水罐和玻璃杯穿过讲台,小心地把它们放在架子上。房内发出了嘘声。格雷斯退回到讲台边上去,停了一下,然后走下讲台。她向着中心通道走过来,这时候特丽萨·哈尼希——她的珊瑚色的束发带高耸于前排之上——向她打着招呼。格雷斯朝特丽萨走过来,她俩简单地交换了一下意见。
“要是由她们谈论性的话,”内奥米说,“那真是盲人给盲人领路。”
格雷斯朝中间通道走过来。她的头发看上去是新烫过的,显出紫灰色。她那短小的身架看上去像是向前一啄一啄地移动。她看见了厄苏拉和凯思琳,向她们招了招手。“马上开始了,”她说,“他正要结束他的记者招待会。”
当格雷斯继续朝前走时,厄苏拉皱了皱眉头。“我不知道他还要举行记者招待会,”她咕哝着说,“要不我会出席的。”
“你什么也失掉不了,”凯思琳对她说,“他对他们能谈出什么新鲜东西来?”
凯思琳又向空荡荡的讲台望了一眼,不安地注视着放讲稿的台架,那把水壶,那个玻璃杯,那个闪闪发光的讲话用的麦克风头,她端详周围的一张张脸。嘁嘁喳喳的声音停止了。所有的人似乎都在企盼地等待着它,或者说——难道不令人奇怪吗?——都在可怕地等待着它,紧张像一块你既不能伸手也不能触摸的固体。
她又收回神到自己的问题上来,他能谈出什么新鲜东西呢?
※ ※ ※
在那间宽敞的化妆室内天鹅绒幕布后面,查普曼博士系着一条暗灰色领带,穿着白色的衬衫和木炭色的外套,坐在长条凳上,双臂向后支撑在玻璃嵌面的桌子上。他告诉记者,这将他安排的这次长期而又成功的巡回调查中最后一次露面,借此机会,可以告诉他们一些新的东西。
他的话在这间冷屋内立即有了反响。保罗·拉德福特坐在靠近查普曼博士几英尺远的一把椅子上,从每张出席者的脸上看得出这种反响。在场的有五位记者,四男一女,是从当地的日报社和无线电服务中心来的,另外还有两位摄影师。他们在查普曼博士面前或坐或站,围成半圆形。他们一听此言,似乎一齐向他探近了身子。在他们身后,埃米尔·阿克曼安在胖身架上的那张笑嘻嘻、油腻腻的脸蛋,伸出在折叠椅上面。他本来双臂交叉,打着二郎腿,此时也放开手臂,将腿放下来。他摸索了一下他那棕褐色丝上衣的翻领,然后从上兜一个金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卷,可他的眼睛却一直未离开查普曼博士。
查普曼博士在凳子上直了下身子,握着双手,把手指纹在一起。他对着他们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仰起目光向上看。
“我每到一处,”他说,“总有人要求我谈一下对美国已婚妇女性史的调查梗概,某些动向。但我都一一回绝了。”
保罗在椅子里动一下,瞅着那栗色的地毯。他心里清楚,查普曼博士对报界说的话并不十分准确。这个调查项目开始实施还不到六个月,为了把所去过的每个大城市的记者招待会推向高潮,查普曼博士早就开始披露他的女性调查中所搜集到的新鲜而颇具刺激性的简要情况。他猜想,而且也确实想对了,这些无关紧要的琐碎片断,竟被渴望轰动一时的事件的报界加以渲染,并用大幅黑体标题加以扩大。通过这一招,使这个调查在公众眼中始终显得有活力,显得十分重要,始终把公众的胃口吊得高高的,盼着有关调查的这本书早日面世。查普曼博士从来不讨论这些偶尔出现的细微末节。纯粹的科学是不去迎合大众口味的。也许,他事先甚至都没有去这样设计和打算过。话又说回来,他对这个项目的生存和发展出于本能的关注是如此强烈,不时地流人点宣扬的内容,也许是出于下意识,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如此毫不含糊地在开场时就谈到某些新颖的具有新闻价值的信息。
他想把这次巡回调查搞成高格调,保罗心下想。或者,这也许是在佐尔曼基金会陪审团面前与乔纳斯发起对抗运动的开始。直到眼下,保罗一直尽力推迟摆在他面前的这一不愉快的使命,他不愿意采用明显的贿赂手段去造访乔纳斯。不过,不容置疑的是,这个项目的前途确系处在千钧一发之中,这说明他必须要做的事情以及眼下查普曼博士正在做的事情是正确的。
“……我之所以回绝了,”查普曼博士接着上面讲起来,一边把烟卷的烟蒂去掉。“是因为,我们还没有搜集到足够的一批典型材料来说明任何确凿的趋势,即便我们手头掌握了这样的证据,我也不会完全披露出来,因为我要与我的全体成员对全部情况进行审查和研究。尽管如此,我们既然已经来到洛杉矶进行最后的典型调查——这之前我们已经详细接谈了3000名已婚的美国妇女。离婚的、寡妇等——我感到,向公共泄露我们的抽样调查中的某个方面,一个我认为总起来讲是准确的方面,一个在全国的已婚妇女中会立即发挥重要作用的方面,这样做将是公正的。”
保罗观察着记者们那一张张急切的想得知下文的脸,心里幻想出越来越扩大的头条标题的景像,那些大号字体,活像是用查普曼博士所吐露出的语言所吹圆的庞大的气球。
“对我们小队的成员来讲非常明确的一点,这为期已经很早了,最大的——”查普曼博士停顿了一下,重新考虑并修饰一下措辞——“存在于两性之间最大误解之一,是相信男人和女人具有相似或相近的激情和感情。尽管就生理学的观点来说,在生殖器的反应,在性欲区的位置方面相似,这倒是事实,但这种相似并不转换成需要和欲望。公众似乎相信,地球上的每个男人都需要性交往,那么也会存在一个女人有她完全相同的感觉。长话短说,即两性有相等的性释放要求。然而,我要重复一遍,我不准备在这重要的一点上向你们提供统计数字的证明材料,我倒完全准备就这提供一个总的概念。到目前为止,我们的发现表明,性分享对美国女性来说不如对美国男性显得重要。”
他停顿了一下。当记者们俯身用铅笔记录时,他脸上掠过一丝笑容。他瞥了一下保罗,保罗赞同地点了点头;他又瞅了一下阿克曼,阿克曼举起了一只胖乎乎的手,略表了一下敬意。
那位戴灰色毡帽的又高又瘦的记者,从椅子后站起来,抬头看了看手中折叠的记录纸。“查普曼博士,我想弄明白我记的是否对。你刚才是不是说,在与3000妇女交谈之后,您相信妇女对性不如男人那样感兴趣?”
“我说的有那么点意思,在调查的基础上得出的。”查普曼博士表示赞同地说。接着他又马上补充说:“当然啦,我指的是美国的已婚妇女,我不能去谈英国的或者法国的——”“我来谈谈她们!”阿克曼突然穿过房间冒出一句来。“我去年在巴黎时——”他顿了一下,龇牙笑了一笑。“我还是不说为好,房内有一位女郎。她以后定会到下面酒吧间里找你们的伙计。”
所有的人都大笑起来。那位女记者佯装扮了一下鬼脸。
“嘿,得啦!”她对阿克曼说。阿克曼摇了摇头。
“我们的抽样调查仅仅包括美国的已婚妇女。”查普曼博士重复说。
“您能谈得更详细一点吗?”那位女记者问道。保罗注意到,尽管她的头发是那种豪放不羁的蓬乱样子,她的大腿长而匀称。但她的脸上表情确是一本正经。不过她的双腿实在好看,两只眼睛明亮有神。保罗自己打赌,她是一位记者,而不是观淫狂,只对情节感兴趣,对性并不太注意。
“我这就要讲,”查普曼博士对那位姑娘讲,“我们这些对已婚女性的研究中的发现,现在具有更大的价值。因为,我们手中有未婚男子的详细记录,这些材料可作为进行比较的标准用。我们各自的抽样典型表明,就平均情况看,一般男子比女子对性更加关切,甚至着迷。通常情况下,一个男子要结婚的基本因由是他希望从性行为上拥有一个女人。之后,假如他对自己的老婆感到厌倦的话——我是指对性而言——他可能和她离婚,或者有外遇,或者转向精神病学或狂饮。另一方面女性要结婚,主要不是希望被一个男子所占有——这里,还是从性行为上讲。当然,这也是动机之一,但不是基本方面。她对性爱的态度,是一个比较被动的伙伴。她结婚是为了有保障,得到社会认可,为了舒适,为了生儿育女,为了有个伴侣。她希望正常的性发泄。如这些方面使她感到失望,在通常情况下她不同意离婚这一极端手段,或去找一位情人,一位分析学家,去酗酒。如果性爱不令她满意,她也会忍下它,承受苦恼,熬过感情上的折磨,同是把她的需要转化到其它同样重要的安慰上面,比如照料孩子啦,整理家务啦,参予社会生活啦,如此等等。”
查普曼博士停了一下,记者们在忙于记录。等到他们差不多都跟上时,他继续讲下去。
“按照我们的发现,我怀疑,男人们创造了一个小说上的女人世界——在当今的美国并不存在女人世界。这是在《美国已婚妇女性史》一书中我想指出的许多重要方面的其中一点,也是我希望用证据加以说明的一点。上面提到的这本书,将在下年春天同广大读者见面。请想一想那些娱乐的和逃避现实的媒介——我特别指小说、戏剧、电影、电视。写这些东西的男人们,通常把他笔下的女主人公描绘成渴望接受性交的人,说她们不能得到满足,说她们干起来淫荡无度。她们是虚构的美国妇女。而我们的会见表明,她们不是现实中的妇女。这些经男人之手虚构的妇女,按照男人认为妇女应该——或者希望她们应该的那个样子去行动。然而,我和我的同事所遇到的这些妇女,则与此截然不同。她们是真实的,她们中的许多人——大多数——对性既可获取,也可不予理睬。她们对性并不做白日幻想,不像男人那样去使自己得到兴奋。她们见到全裸或半裸的男子不会引起刺激。她们见到那些漂亮雄健的男子不会丢魂失魄。她们在小说里,在电影里是魂不守舍的样子。男人臆想她们是这个样子。但情况并非如此,事实总是事实,这不是真实的。”
他们都在记录着。那个女记者的眉头皱了起来。她举起一只手,查普曼博士点了点头。
“就女人而论,”她说,“如果您说的是真的,查普曼博士,为什么众多的妇女喜欢性小说——我是指那些意在出售的,还有些出租书籍处的小说——难道这不说明妇女们对此感兴趣吗?”
查普曼闭上了嘴唇,端详着天花板。“我很高兴你问到这个问题,”他终于说道,“我没有这方面的事实。那些书真的卖得出去吗?是不是主要是由妇女去阅读它们?这我不知道。不过,让我们假定是这样的情况,也可能是这种情况。从我的观点看,答案是——尽管听起来与我所说的有矛盾——事情并非如此。许多妇女迷于性,但与其丈夫或爱人,其情况大相径庭。妇女专注于浪漫小说,还不至于为了满足兴奋的好奇而进行验证和追求刺激。其一,因为男人们把性吸引标出了那样的高奖赏,在我们社会获得这种性吸引的报酬又是如此之大,妇女们发现,不管你感兴趣还是不感兴趣,你必须献身于它。其二,大多数美国女性都上了男人们宣传的当。她们每天从男人们那里听说的是,她们应该按男人们想要她们行动和感觉的那样去行动、去感觉,尽管她们知道,她们并不如此行动,并没有这样的感觉。这使她们深感烦恼,它让她们感到担忧,这使她们处于下等地位。因此,这个问题。与我们文化中全部的缺陷联结在一起——我是指大多数妇女在她们的婚姻中所走过的毫无目的、毫无意义的人生道路,不过这是另一个领域的问题,我不再展开来谈——它使得妇女们感到像是未得到满足一般。她们到底有什么毛病?她们这样问自己,她们很想知道。
于是,她们便花时间去看书,看戏,看电影,对那些她们读到的、她们不可能成为的、世上并不真正存在的妇女妒羡不已。
这些妇女中的很大一部分都认为她们不正常,性欲低弱、古怪。她们压根儿不是这么回事。她们是些平常人。她们属于妇女中25%至75%的范围内。我认为我们的调查——”他意识到格雷斯·沃特顿出现在门口,向保罗打手势。他又把视线转过来对着这些记者们——“我们的调查将会富有戏剧性地证明这一点。我坚信,它会在缓和美国妇女的紧张心理方面起到很大的作用。”
“就我个人而言,”那位女记者说,“有一件事不清楚——”在查普曼博士身旁的保罗站了起来,弯下腰对着他。“请原谅,博士,”他打断了谈话。“他们都集合好了;她们在等着——”查普曼博士点点头,轻松地站了起来。“对不起,”他对那位女记者和其他人说,“不过,我说过演讲开始时,我要中止记者招待会,还记得吗?这些妇女十分友好地前来参加这一次会,我不想让她们久等下去。”他一副胜利的微笑。“当然罗,她们是应邀来听我这次小小的演讲的。不过,为了节省你们的时间——我知道你们想要把稿子发出去——保罗·拉德福特这里有发行前的样本。”
“多谢你为我们做的这一切,查普曼博士。”那位又高又瘦的记者在他离开时说。
“这是一种快乐,”查普曼博士走到门口时说。他在等阿克曼,之后把手放在那位胖男子身上。“你为什么不找个座位,埃米尔?情况介绍不要超过一个小时以上,会后我们可以一起吃午饭。”
他们一起走了出来。保罗把那夹油印稿从带玻璃盖的化妆室的桌子上拿走,开始越过他们走出去。
※ ※ ※
查普曼博士用他那种轻松的,非常随便的语调一直讲了10分钟,大厅里的那种不安的情绪明显地减少了。这些妇女们发现,到现在为止,没有什么隐私的侵犯,没有大吃一惊的事情,一点可以害怕的地方也没有。这像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好人在与她们唠家常。他的品格就像坐在床边的年长的医生那样令人感到可靠。
凯思琳·鲍拉德一直挺着身子坐在她的位子上,她对他的忿恨和排斥情绪是那样的专一,几乎没去听他在开场白时说了些什么话。不过现在,她的抵触情绪渐渐地被他那友好、亲切的话语所消融了。从他开始讲话以来,她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