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而且她走出校门才只几天!而且她并没有出半点的劳力!英芝想,这是什么?这就是说她有本事!本事是天生的,而不是学来的。这么想过,她就为自己的生命感到无比骄傲,觉得整个县城大马路上的人都在向她羡慕地张望,于是她走路时胸脯就挺得更高了。
英芝打算坐车回家吃中饭。在县城的汽车站,有人喊她,她回头一看,竟是那个老庙村与她同台唱过歌的高个子贵清。
贵清推着一辆新自行车。他在望着英芝时,脸上有一种惊喜交加的表情,这表情好让英芝心生得意。
贵清说:“你进城买东西?”
英芝说:“是呀,你这车,刚买的?”
贵清说:“可不。打那天上台唱了歌后,手气就特别好,这几天天天都赢钱。赢了钱就想到你们凤凰垸去找你玩。全靠你那天帮我转了运。不过到你那边太远了,我就想反正迟早要买辆车,干脆用这些赢来的钱买下好了。”
英芝就笑了,说:“瞎扯!你是看到我才这样讲的。”
贵清认真道:“王八乖乖儿才瞎扯,真话是想要去凤凰垸的。”
英芝又笑了起来,声音格格格的十分清脆。英芝说:“那你肯定就是个王八乖乖儿。”
贵清被英芝的笑声撩得耳朵发烧,他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耳朵,然后也笑了,说:“你吃过饭没有?”
英芝说:“没有呀,你是不是想请客?”
贵清说:“你要肯陪我吃饭,我就高兴狠了。”
英芝想,反正回家也没什么事,干么事不吃他一顿?想好就说:“好呀,我这个人最喜欢别人请我吃饭。”
贵清高兴道:“那好,我以后就多请你。”
车站旁边正好有一家名为“好再来”的小餐馆,两人便走了过去。餐馆人不多,靠里的墙角正好有一张两人坐的桌子,贵清说:“这里最好,就像是正等着我们来吃似的。”
英芝说:“你想得美呀。”
贵清让英芝点菜,贵清说只管点。英芝想就算你赢了钱,又能赢多少呢?便随便点了两个小菜,一盘炒豆腐,一盘炒肉丝。贵清看了就笑,说:“吃这些菜?你还不如回去吃好了。”于是他拿过菜谱,点了一盘椒盐虾,又点了一盘红烧野兔。贵清说这家的红烧野兔做得特别好,他跟友杰一起来吃过一回。友杰就是他们村长的儿子———那天结婚的那个。
英芝从来没有在外面餐馆吃过饭,以前在学校就是食堂蒸饭,自己用瓶子带点菜去吃,回家后,也没哪个想起来应该到餐馆吃回饭。直到这天英芝饱饱地吃了一顿餐馆,才晓得餐馆的菜真是比家里的菜好吃一千倍。英芝全副精力都放在吃饭上,而贵清却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贵清说他中学毕业就回家了。他家就他一个儿子。另外再有一个妹妹,正在县里读高中,住读。他家在村里条件不错,因为他爹特别能干,种了个果园,所以在村里也算是个富足人家。他自己有时出门帮人做装修,有时懒了,不想做事,就在家里帮帮他爹的忙。他家的果园里梨子长得特别好,是那种外表不好看,可是甜得不得了的梨。每年夏天能卖不少钱。他爹把卖梨的钱都存着不动,准备给他娶媳妇。贵清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用一种特别的眼光望着英芝。英芝心里觉得好笑,心道,未必你请我吃了这一顿饭,就想要我嫁给你?英芝不理他的目光,大口地吃着兔子肉。嘴里故意不停地说:“好吃,我还不知道兔子有这么好吃哩。”说完她想,可怜的兔子,还不晓得你是一只黑的还是一只白的呢。
吃过饭,贵清就对英芝说,不必坐汽车,就十几里路,他骑车搭她回去就行了。英芝一想,这也不错,还可以省下几块车钱,便立即同意。英芝就坐在了贵清的车架上。
秋天的原野,风光自然是极美的。坐在自行车上看风景跟汽车里看风景到底不同。碰到好玩的地方,立马就可以下来玩玩。就这么玩玩走走着,十几里路走了两三个钟头还没有走完。
几近凤凰垸时,英芝让贵清下了公路拐进小路。英芝说小路要近好多。但没料到,前两天下过一阵透雨,接下来又出了大太阳。小路的泥泞遭太阳一晒,坑洼不平,泥硬如刀。自行车上去颠簸得厉害。英芝坐在车后,几次要被颠掉下来。英芝说:“我不行了,受不了了。”
贵清说:“走走也好呀,你不晓得,我骑在车上只担心呀。”
英芝说:“担心么事?”
贵清便一副痞脸地望着她,笑道:“你真想晓得?”
英芝说:“么事?”
贵清说:“我担心我老弟叫我和车座板两头一挤,挤成废品了。”
英芝莫名其妙道:“关你老弟么事?你不是光有一个妹子吗?”
贵清就哈哈大笑起来,说:“英芝,你是真不晓得还是装的呀?”
英芝的脸一下子红了,仿佛周身的血一起涌了起来。英芝说:“你跟我邪,我不理你了。”说着,英芝便往前跑。
贵清忙推着车跟在后面追。贵清说:“英芝,开个玩笑,何必哩。”
第四章
英芝跑了一阵,跑不动了,就停了下来。小路到此已经绕到了河边。过河就是凤凰垸。英芝想,反正也到了家,打个招呼让他回去好了。
贵清推着车跑不利索,停下时,直喘粗气。胸脯便一鼓一鼓的,气息又浓又长,一直扑到英芝脸上。英芝不知道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浑身热血沸腾似的。仿佛这股又浓又长的气息是一把火,把她点燃了一样,突然她就不想赶紧回家了。
贵清说:“你们村的风景蛮漂亮,不过我们村的风景也蛮好。”
英芝说:“你们村的风景好关我么事?只要我们村的风景好就行了。”
贵清说:“我们村的风景好,你就愿意到我们村里去呀。”
英芝说:“你们村一村邪货篓子,我才懒得去哩。”
贵清就笑起来了,说:“我就是那个顶大的邪货篓子,对不?”
英芝也笑了起来,说:“是又么样?”
英芝说话时斜着眼睛瞟着贵清,神态妩媚又风骚。贵清心里一阵激荡,将自行车斜倒在地上,说:“那我就认这个账。”说着就走过去,伸手把英芝一搂。英芝立即就软了。她想挣开贵清的手,却无论如何也挣不动。她想打贵清,可是手也没劲抬起来。她还想骂贵清,结果大声喊叫的话到嘴边却变成蚊子声。
太阳这时刻开始往下落了。虽然立过了秋,可秋意并不深浓。河边的杂草在阳光下依然显得青青葱葱。下山的阳光一寸一寸从贵清和英芝身上抚过,然后消失在云中,黄昏的意味随阳光的远去而越来越深重。当贵清和英芝的身体分开时,天已经开始黑了起来。贵清和英芝都软软地躺在灰蒙蒙之中。
好半天,英芝才说:“你这算不算强奸?”
贵清说:“你比我的劲还大,我还准备说是你强奸我哩。”
英芝想想适才的情景,不禁笑了起来。她原先听人说起过男女偷欢的事情,但从来也没有觉得会这样有趣。笑完后,说:“反正是你勾引我。”
贵清见她笑,也笑了起来,说:“有一点。因为我蛮喜欢你,那天唱完歌我就想,我要是找你做老婆,有多好。”
英芝说:“你想得美。我的聘礼重得很。要有房子,有电视,有冰箱,嗯,还要有洗衣机,对了,还要有一套卡拉OK机,我最喜欢唱歌了。怎么样?你拿得出来?”
贵清说:“我只好把我自己卖了,一块一块地割肉,到县里去卖。”
英芝哈哈大笑起来,说:“就你那几两肉,未必比我家圈里的那头猪更卖得起价。”她笑时两肩抽动着,胸脯上下起伏,有如波浪。
贵清也大笑起来。笑完,他想,英芝真的是很美呀,我这辈子要能娶她做老婆,就是被水淹死被火烧死被人放进油锅里煎炸,也值得呀。
笑声就随今晚的风,贴着河边,飘到对岸。那边的炊烟已经散了,已然有灯光从村边人家的窗口放射出来。英芝心情愉快,她想,哇,好开心呀,这就是美好的青春吧。
英芝从来也没打算嫁给贵清,因为她现在还不想嫁人。英芝觉得在三伙班唱歌很是快活,而且也能挣钱。虽然三伙班不是每天都有人请,可只要被请,她便能赚钱。英芝仔细算了算,如果每个月只唱四次,按第一次挣的钱数来算,她就能挣六百多块钱。就算少一点,至少四百是能挣到手的。英芝每个月给家里五十块剩下的自己都存起来,一年下来,她就有几千块钱。对于英芝来说,这简直是天文数字。英芝一想到明年此时,她就是几千块钱的主人,就由不得开心万分,睡到半夜,也会为此而笑醒。
冬天在英芝欢乐的心情中到来。虽然每次跟着三伙班出门唱歌,搭台和乘车以及顶着冷风一唱就是一天,并不见得就是件轻松的事,可是,英芝仍然觉得一切都那么美好。她在家里的地位也因为每月交钱的缘故,越来越高。英芝的妈常常堆起满脸的笑,说:“我家英芝就是精,幸亏没有去上大学,要不就跟村头春慧一样,成了个赔钱货。”英芝每次在母亲说这话时,都会快意地笑出声来。她想,可不是这样?
一天,风很猛。英芝上厕所。厕所是露天的,几块木板搭在猪圈一侧。风从板缝中穿过来,刺得屁股皮肤很疼。有时来月经时,手指冻得换纸都不方便。英芝蹲在两条架空的木板上时,无意间想起,这个月她的月经没来。英芝突然就紧张起来。前年英芝的二嫂怀孕时,英芝问她怎么知道自己怀孕了,二嫂说,不来月经就是怀孕了。蹲在冷风中的英芝瞬间想起了二嫂的话,想完她浑身涌起鸡皮疙瘩。
英芝不敢到乡里卫生所去。她专门跑了一趟县医院。令英芝万分沮丧的是:她果真是怀孕了。英芝有些发懵。她同贵清的偷欢,也没几次。虽然贵清常来找她,但多数时候都好几个人在一起玩,想私下里有什么事儿,也不太方便。只那一次,英芝到方家台唱歌,贵清也跟了去。英芝去上厕所,贵清便跟在后面。贵清急吼吼的,死皮赖脸拉了英芝到一户人家的树林子里,两人匆匆忙忙地凑合了一次,前后只几分钟。这次令英芝感到非常不愉快,英芝厉声地吼了贵清,她说:“你怎么像个流氓?!”
英芝知道,麻烦就是出在那一次。她想想就觉得生气。恨不得找到贵清一刀剁死他。英芝出了县城径直就去老庙村找贵清。贵清正跟人打麻将,一见英芝,喜出望外,甩下麻将就屁颠颠地跟了英芝出来,英芝闷头往前走,贵清就跟在她后面,一直走到村口的树林子里,英芝方停下了脚步。
贵清说:“我当你再也不肯理我了哩。”
英芝没好脸色,说:“你当我想理你?”
贵清嬉笑道:“不理我,你上我们村来干什么?肯定是想我了又不好意思说是不是?这林子是个干事的好地方哩。”
英芝说:“是你妈个屁!”
贵清怔了怔,说:“怎么了?找上门来就为了骂我?”
英芝说:“骂你我都不解恨。”
贵清说:“叫你妈晓得我睡你了?”
英芝还想骂他,可转个念想,骂他又有什么用呢?她缓和了语气,说:“比这还差。”
贵清说:“你另找了男朋友,被那男人晓得了?”
英芝说:“我找你个头呀。我这个月没来红!”
贵清说:“你们女人的那号脏事,跟我有什么相干?”
英芝恼怒道:“怀了你的杂种才不来的,你说跟你相不相干?”
贵清大惊,“什么?你怀伢了?我的?”
英芝说:“你这个不要脸的!不是你的是哪个的?”
贵清立即踢脚拍掌地大笑起来,说:“太好了,太好了。想不到老子一放一个准。”
英芝说:“你开心,我怎么办?叫人晓得了,我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贵清说:“你是我儿子他妈,我哪能让你没面子?嫁给我就是了。”
英芝冷冷一笑,说:“你打算拿什么娶我?”
第五章
贵清想起英芝曾经说过的话,他有些丧气,可在转眼间,他想起了什么,立即眉开眼笑。贵清说:“拿我儿子呀,他还不能抵你那些什么电视机洗衣机吗?”
英芝正思考还能要找贵清提些什么要求,突然听到“儿子”两个字。一股异样的感觉爬上心头,不知是仇恨还是欢喜。她冷冷道:“你倒是有一手。”
贵清见她如此,倒是笑了,笑着的脸上有些痞气。贵清说:“这也是没办法呀。我看你还是趁早嫁过来好了。”
英芝恼怒道:“你休想!”
贵清脸上还是在笑,“那我倒要看你怎么办。我有什么打紧,你是个女人,女人跟男人不一样。你自己也晓得,女人没结婚就大了肚子,脸面往裤裆里夹呀?”
英芝气得牙都要咬碎了,想要破口大骂,可又回味贵清所说,她是个女人。是呀,英芝有些伤感地想,她不过一个女人。所有风流债中,都是男人起事,女人遭罪,仿佛历来如此。倘贵清耍赖,不认她这个账,她又该怎么办?一想到她走到哪里就被人指指点点,英芝便不寒而栗。看看贵清那张洋洋自得的脸,她原本塞在满心的愤怒竟平了下去。涌在心里的却是一股淡淡的悲哀,只因为她是个女人。
贵清在英芝伤感的时候,趁机又一把搂她到了怀里,用一种格外温柔体贴的声音说:“算我求你,嫁过来好不好?”说完便动手动脚。英芝被他的温柔所动,心想已经是他的人了,不由他又能怎么样?
腊月二十八,天气阴阴的,看上去像要下雪。就手一推房门,寒气便扑面而来。风也好猛,刮过来一阵,就像一大群狼从身旁呼啸而过,令人心里无端生出怯意。就在这天,英芝嫁到了老庙村。孩子在肚子里已有两三个月,自己不嫁不行,英芝心情上很是无奈。因了这个,她也无法在聘礼上讨价还价。
贵清家也请了三伙班的人马。三伙在跌脚长叹英芝活活糟踏自己过后,所收费用也几乎低了平素的一半。三伙班在老庙村整整唱了一天。傍晚时分,英芝坐着贵清借来的拖拉机吹吹打打地进了老庙村,一到村口,她便听到那些熟悉的音乐,刹那间英芝热泪盈眶。
这天夜里,贵清喝多了,醉醺醺进入新房,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自然也没有跟英芝亲热。英芝躺在充满酒气的新床上,想着自己走进这里的过程。想到半夜,泪水湿了枕头。
没花多少钱就娶回一房媳妇,贵清的爹妈脸上并未显出多少笑意。对英芝的态度也是淡淡的。英芝看得出来,心里便有些不悦,不悦之中更有一些奇怪。英芝问贵清,说我又没让你家破费,你爹妈怎么还不高兴我?贵清吭吭吧吧半天,却还是说了实话。贵清说:“我爹说一个媳妇这么便宜,怕不会是什么好货色。我妈也说,会不会是有病才这么贱的吧。我跟他们解释了半天,他们都不信。”
贵清的这番话,气得英芝一口血差点喷了出来,直恨不能喝毒药。英芝当即便拍着床帮同贵清吵了起来。英芝说:“我是便宜货么?我赚的钱你爹妈见都没见过那么多。我嫁到你家,是我这辈子倒霉。我碰上了你,就只好自己把自己贱卖掉。你家好歹也要领个情吧?倒说这种不是人的话。”
贵清说:“吵个什么呢?我都替你解释了。老人嘛,看到自家娶媳妇跟别人家的不一样,总归是有点闲话的。我大伯家比我家的家境还好,他家的老二娶媳妇硬是用我堂妹子换亲换回来的。我爹妈本来也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