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你仔细想想,如果警方白天攻坚,我们只要从后面的窗户沿着绳子溜进学校就可以逃逸了。在害怕伤及学生的情况下,警察敢乱开枪吗?假如是晚上攻坚,学校那么大、又那么暗,我们除了可以随意找地方躲藏之外,只要一翻墙,就可以溜之大吉了。”
他说完之后便站了起来。客厅和厨房以一道墙隔开,通道的上方并非全是水泥墙,在水泥横柱上方有块镂雕粗糙的花草图案门楣。胡麟钟从桌子底下拿出一条绑了许多绳结的绳索,然后拿了张椅子放在门楣下方,站在椅子上,把绳索穿过镂空的门楣,再打结固定住。
罗晶和杨亚艺起初看得一头雾水,后来瞧见胡麟钟将绳索打了结时,杨亚艺吓得轻喊出来。“你要干嘛?”
罗晶惊慌地喊着。“你不要自杀呀!绑架绑错人也不用这样做!”
他们俩跟胡麟钟在这个狭隘的空间共处了一段时间,不自觉地产生一种共患难的革命情谊,也就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忘记彼此应该是对立的关系,反而关心起对方。他们看到胡麟钟近似上吊自杀的行为,才会不自主地紧张担忧。
“不错,你们挺有良心的,还会关心我。”胡麟钟笑着说。
碰一声!椅子被胡麟钟踢倒在地。他们俩惊呼了出来,随后又瞠目结舌、满脸困惑地凝看他。原来胡麟钟紧紧握住有着许多绳结的绳索,咬紧牙根抓在绳结的上方,上下爬动。他来回爬了大概十次,才跳了下来,然后站在椅子上把绳子松开,拿了下来,把绳索捆起来,收进桌子底下。
“你……在做什么?”罗晶哆嗦地问。
“训练臂力呀!不然要是有天必须逃亡的话,怎么从三楼爬下去呢?如果一时手软,还没被警察抓到,自己就跌个骨折,那么逃亡的计划不是白想了吗?”
“喔……”杨亚艺恍然大悟地点头。“那些绳结是为了方便施力是吗?”
“嘿!你的反应比小晶晶还快!
小晶晶,天呀!“我不是念幼儿园的小朋友啦!”罗晶拉垮着脸说。“不过,如果警方如果在星期六日的白天攻坚怎么办?学校没上课呀!”
“唉……不管自认多么严谨的计划,一定有漏洞可以突破。我的是如此,楼上的凶杀案也一样。关键在于警方和罪犯是否能及时找到这个漏洞,不然错过了时机,就算发现了也没用,不是已经被警察逮捕,就是逃之夭夭。”
“嗯,而且警方办案有所谓的热度问题。时间拖的越久,办案的热度就会越来越弱,再加上其它的案件陆续进来,警方当然会把精力放在新案子上面,尤其是重大案件,而非‘陈年旧案’,最后就是热案变成冷案,束之高阁了。”罗晶说。
杨亚艺的表情随着罗晶的话语,逐渐拉垮下来。
胡麟钟瞥见他的沮丧,于是故意笑着对罗晶说。“没想到你挺有侦探头脑的。”
“以前我当编辑的时候,很喜欢看推理小说的。有时候看呀看,感觉自己就像书中的神探一样,绞尽脑汁推理办案。”
“结果你绞尽脑汁推论出来的凶手,大多跟作者所写的不一样,是不是?”
罗晶露出狡黠的眼神。“你这样唠叨,你老婆受得了吗?”
这句话撩拨起胡麟钟不愿想起的过去,沮丧逐渐占领了他的脸庞。半晌,他才阴沉着脸说。“中午了,我去买便当。”
他用胶带把他们的嘴贴住,离开去买午饭,顺便租片子打发时间,当然是挑他想看的,而不是两名肉票要看的。
罗晶知道自己的玩笑话刺中他的伤心处,抱歉地瞅着他,不在意嘴巴又被黏贴。而杨亚艺一心想着自己的案子,不在乎又被限制说话。
中午,他们照例一边吃便当、一边看电视新闻。
“放那么多姜干嘛呢?又不是不用钱!”罗晶挟起姜丝放在旁边嘀咕着。
“姜……”胡麟钟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然后对杨亚艺说。“那晚我们抓你来的时候,你开口就问我们是不是什么姜的男人的什么东西,那时你以为我们是谁呢?”
“对喔,我也想起来了,那时我被你说的一头雾水。”
“她……是我暗恋的女人。”杨亚艺垂下来头,更忍不住想着,她这几天还好吗?脸上仍旧抹着一层孤寂吗?
“阿,就是住在十楼那个女人吗?”罗晶看到杨亚艺点头了,便对胡麟钟说。“她的男人是道上的大哥。”
“你怎么会暗恋大哥的女人呢?”胡麟钟蹙起眉头说。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是不是那个大哥曾经来找过你麻烦,那晚你才认为我们是他的小弟,特地把你绑来这里,准备好好‘伺候’你!
“唉,没错!”杨亚艺倦累地说。其实他的心里很渴望将积蓄的感情与矛盾发泄出来,这种事当然不可能向邵琴倾诉,因此一直堆砌在心里,痛苦也就与日俱增。如今他在莫名的革命情谊驱使下,也像是参与集体心理治疗般坦白道出被黑道警告,以及姜缎君的事。
当他说完之际,彷佛获得了渴求的解脱,身心舒畅无比,轻松地吐了口气,迎向一个新的世界。不管这个世界为何,至少有一面是明亮。
“有时候大方地说出来,比紧憋在心里更舒服吧!”胡麟钟说。
“呵呵……没有错!他舒坦地露出笑脸。
“咦,你是不是因为害怕大哥找上门,才故意疏远邵琴?”罗晶紧接着问。
“也许吧,我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对待她。”杨亚艺好像决定面对自己似的抬起下巴。
“问世间,情是何物……”
“你以为你是黄药师呀!罗晶硬生生打断胡麟钟的吟诵。
“直叫人花了感情和钞票之后才明白过来!”他不管罗晶的打岔,继续吟诵着。
罗晶做作地侧倒在地,杨亚艺则笑了出来。
“既然做了肉票,就要有做肉票的样子,不要太随便。”胡麟钟故意板起脸说。
“如果你不搞笑,我就乖乖的当肉票!罗晶用手肘撑起身子,坐了起来,似笑非笑地说。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视线掠过了怀着不同表情的杨亚艺和胡麟钟,以及家具少的可怜却整齐干净的客厅。忽地,她萌生了无法遏止的感概。
这栋老旧公寓对罗晶而言,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呢?应该是在两者的边界游荡吧。
她的家庭表面上看似简单,实际却是明争暗斗。她排行老二,有着大哥和小弟。因为大哥打算继承家业的关系,罗父便把关注全放在老大,希望儿子接手之后至少能维持现今的局面。而母亲则很自然地疼惜老么,夹在中间的她显得格外别扭,彷佛是家中多余的人。
罗家虽不算相当富裕,但是只要有点钱,家人之间就会暗自较劲。就算孩子都是父母所生,偏心也是无法避免的事。罗父的逻辑很简单,只要老大肯接手,事业就应该由老大继承。疼爱老么的母亲当然会为了老三的未来打算,不时批评老大怎样又如何,尤其对大媳妇越看越不顺眼。而导火线就是罗晶。
大媳妇嫁进罗家之后,便认为自己是罗家未来的女主人,对于罗晶这个仍赖在家里的小姑越来越感到厌烦,不时说些暗讽的酸话,希望逼小姑尽早出嫁,就算搬出去住也好,免得留在家里碍眼。
罗父虽然知道,也没说什么,只希望大媳妇能自己改正。
罗母却趁机发难了。那个女人连小姑都容不得,以后我们老了要怎么办呢?你看,老大凡事都听老婆的,以后她如果把我们丢进养老院,甚至赶出家门,我看老大也不敢吭一声。你看看老三什么事都听我们的,以后就帮他找个我们满意的老婆,这样我们的后半生才有依靠。
罗父当然知道妻子的用意…希望他把事业交给老三,但是根深柢固的观念让他没有改变决定,而是不时数落儿子居然娶个容不下小姑的妻子,同时暗示儿子家和万事兴,别再让妻子兴风作浪。结果,除了老大无法劝导妻子之外,她更把罗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有机会就对罗晶说些表面上是关心,骨子里却是既酸又讽的话语。
至于老三在父母面前是一个样…乖巧孝顺,背后又是另一个样…调皮爱玩,虽然他常仗着母亲的疼爱而捉弄姐姐,心里还是偏向罗晶,也看不惯大嫂对姐姐的欺压。谁都有权力的欲望,谁不想拿到更多的财产呢?于是他不时在母亲耳边数落大嫂的不是、处处欺压姐姐、而大哥又软弱无力,以后这个家不就被那个女人把持吗?
罗晶就这样变成财产争夺战的一棵棋子。她的个性随和,不会多加计较,何况在这种家庭风暴中,多所计较只会惹火上身。她只好用小女儿的憨态来保护自己,久了也变成习惯。
其实罗父并没有待她太薄,即使她已经工作了,每个月依旧给她两万块零用。老三不觉得怎样,毕竟是自己的姐姐,何况他拿的更多。老大的妻子则看在眼里、恨在心里,认定公公所有的财产未来都是自己老公的,这个小姑有什么资格拿呢?不管老大怎么劝,她就是听不下去。她忘了罗晶有个大靠山,就是疼爱她的祖父。
年纪大的人总有些孩子气,而且疑心病又重,经常怀疑那个子孙在他还没咽气就打算谋取他剩下的财产。而罗晶总是憨厚可爱的撒娇,又没什么心机,因此这一老一少处得相当不错。她的祖父是位地主,尚未分家产的土地还有好几笔,天晓得百年之后会不会把这些土地留给罗晶。甚至因为厌恶这位大孙媳,而把土地划给其它的儿子,而非罗父。那位大媳妇只看到眼前的利益,却没有深入思考未来。
罗晶倒是想搬出去,远离是非,但是母亲和弟弟不准。这是你的家,而且家里又不是没地方让你住,为什么要搬出去住呢?又不是出嫁……
除了她的身份是女儿、姐姐之外,更是争产的棋子,怎么能让她离开呢?
懒得管那些了,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反正我不去害人就行了。这是罗晶在这个诡谲的家庭中所抱持的态度。
如今她被囚禁在这里,除了无法自由行动,不时被王敏军虐待之外,她反而觉得很开心又舒坦,不必待在家里看着亲人尔虞我诈,自己只能无奈地当争斗的棋子。
也因为王敏军只是业余的绑匪,没有藏镜人提供罗家的所有背景,不然他怎么能不顺便勒索呢?当然,罗晶没有笨到把家里的一切全部道出,让厌恶到极点的王敏军白捞一大笔钱。
3
王敏军并没有到桃园领钱,而是在基隆找了个就装设在骑楼的提款机。毕竟到基隆所花的车资比较少。即使是绑匪,也必须精打细算才行!
他头戴全罩式安全帽,外加口罩,让提款机着摄影机无法拍到他的长相。
密码没有错,但是金额让他铁青着脸。“死囡仔,看我晚上怎么折磨你!
晚上,杨亚艺和罗晶看见王敏军拎着便当进来,虽然肚子饿得慌,仍不愿看见他。在随和的胡麟钟强烈对比下,不时折磨他们的王敏军变成了洪水猛兽,打从心底厌恶。
果然,他一进门就拿起电击棒,触击他们两个,怒气冲冲对罗晶厉声说。“工作那么多年,存款居然只有四万四,还是那么难听的‘死’!咒我死呀!他越说越气,然后解下腰带,往罗晶身上抽下去。
罗晶从小被呵护长大,从未吃过这种苦,不由地噙泪哽咽,强迫自己不能在他的淫威下低头。
“有话好说,不要打人呀!杨亚艺挪动着被捆绑的身体,挡在罗晶前面。
“如果浪费力气打人,能多出几千块的话,那你就继续打吧。”胡麟钟了无感情地说。
特地到基隆领钱的王敏军咽不下这口气,朝罗晶再抽了几下才歇手,不屑地瞪着她。“晚上不准你吃饭!
罗晶命令自己绝对不能认输,更不能流泪,就是无法控制蠢蠢欲动的泪腺。她挺起上半身,哆嗦着唇,无法遏止的泪水汩汩滚落。
让她哭一哭,把情绪发泄出来也好!这是杨亚艺和胡麟钟的心思。王敏军根本不在乎罗晶的反应,只顾着吃饭、看新闻。
过了十一点,王敏军各踢了他们几脚,再拿皮带抽了几下,才满脸不屑地离去。
即使十分疼痛,他们也暗自高兴,因为王敏军走了,不必再被他把折磨当玩乐。过了一会儿,胡麟钟从厨房端出一碗热腾腾的泡面,搁在罗晶的面前。她也不顾淑女的形象,顶礼膜拜似的坐在地上、趴着上半身狼吞虎咽起来,更被面条呛到,猛烈地咳嗽。
“吃慢一点,又没有人跟你抢!”杨亚艺拍着她的背。
“我饿呀!刚才你有吃晚饭,我没吃呀!她边流泪、边埋怨。
“好好好,我不说了。”杨亚艺望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询问胡麟钟。“你们的个性差那么多,怎么会在一起犯案呢?”
“我跟他在军中是同梯的。其实他的本性并不坏,只是后来的一些遭遇让他改变了性情。”胡麟钟感概地说。
“该不会又是钱的问题吧?”杨亚艺不假思索地说。
“被你猜中了!他原本开间小工厂,生意虽然不是很好,但是日子还过得去。后来有诈骗集团设立假公司,向十几家公司下订单,当然也包括他的工厂。一开始订单的数量并不多,但是那间空头公司付款倒是很正常,所以大家都不疑有他。”
“这些招数报纸都报导过了,他怎么还被骗呢?”罗晶以讽刺的口气说。“还亏他那么‘精明’逃过警方的几次追捕,没想到还是笨到被诈骗集团骗得团团转。”
“经济不景气,有单子拿就要偷笑了,换成你是老板,在拿到货款的当下会怀疑那么多吗?”他的眼神带着调侃瞅着罗晶。
罗晶想藉由反驳来讥讽王敏军,却又一时找不到切入点。杨亚艺却延续他的话说。“当员工难,做老板的也一样难呀!”
被王敏军折磨的最惨的罗晶斜瞪了他一眼。
“现在这种景气,当什么都难!好像过了两三个月吧,那家公司宣称向国外争取到大笔的圣诞节订单。王敏军为了多接些单子就想要扩充厂房生产,但是能够抵押给银行的不动产很少,贷款的额度又被银行七砍八砍的,最后拿到手没多少,他只好申请了十几张信用卡和现金卡周转现金。”
“我大概知道他的下场了!罗晶轻蔑地说。一有讽刺王敏军的机会,即使嘴里还塞满了面条,她也绝不放过。
胡麟钟知道罗晶厌恶王敏军,因此只是笑了笑。“那时他还自鸣得意地认为找到好客户,没想到陆续交货之后,支票却一张张跳票,他找了其它受害厂商前去理论,那间空头公司却已经人去楼空。据邻居说,前几天就看到好几辆卡车来仓库载货。他们提出告诉,但是骗子又不知道逃到那里,要找谁去告呢?”
“受害的厂商应该也不少吧。”杨亚艺说。但是他没有发觉口气已带着同情。
“好像有十来家吧!他还真的是祸不单行,帮弟弟作保向银行贷款,没想到这个亲弟弟却卷款逃到大陆,留下一大笔债给他。就这样,他的经济状况陷入困境,天天被银行和讨债公司逼债,工厂也被查封。最后为了不想拖累妻子和孩子,只好离婚了,让妻子带着孩子离开。你们说,他的性情能不大变吗?”
“他的衰运可以跟我比了!杨亚艺不知道自嘲、还是感概地说。“每个人背后往往有段不为人知的心酸事。”
“那也不必把绑架当生意做呀?!”罗晶咽下了面条,喝了口汤,随口说出。
“银行除了自己催缴和查封工厂之外,还委外催款,闹得王家鸡犬不宁。另外,有的银行把一部份债务拍卖给资产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