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庆山没有答话,只是摇了摇头。
监院对何庆山说:“这几位,是真德观来的道友。真德观距此不远,近来遇到些事情,所以……”
大家一听监院这样说,对这真德观的遭遇,心中已是猜到了七八分。
监院停顿一下,看了看他身旁的真德观道士。
这当中有一位道士,国字脸,身形魁梧,年龄较其他几位稍长,向众人拱手道:“真德观的事,请诸位听我细说……”
这国字脸道士讲述的事情,却让众人颇为意外。因为真德观并未像大家料想的那样,遭到黑衣人一行袭击。
真德观遇到的,是几位彬彬有礼的访客。这些人态度虽然客气,提出的要求却是毫不含糊——希望真德观与之合流,也就是说,与他们所在的教派,合并成为新的一派。
可是,这“合流”之说,说起来好听,可其实却是,要让真德观完全按其意思行事。
譬如,这真德观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祭祀各位仙真,而是要像他们一样,认真侍奉火神。这位‘火神’,也没有具体的神像让人供奉,而只是设起一处火坛作为代表,坛中火焰不熄,供信徒们每日祭拜。
在祭拜时,又有诸多规矩。比如,有身着白袍的祭司,专门主持祭拜仪式;又比如,在祭拜时,祭司需以白色面纱遮住口鼻,因为那普通人呼出的气息,皆为不洁,不能令其沾染火坛上的火焰,信徒若是靠近火坛,也是同样要求……
鲁老道听了说:“要说这些规矩,跟咱们道家的修行之法又有什么关系?”
真德观那道士无奈答道:“正是!我也觉得他们这个祭祀火神的做法古怪……”
萧洪突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于是插话问道:“他们这个教派,是不是叫做‘拜火教’?”
那道士一愣:“‘拜火教’?这个说法我倒是没有听过。不过,用来称呼这些人,倒是很贴切……”
萧洪又问:“你说的那白袍祭司,你可见过?”
“见过,来访之人当中就有一位。”
“他的长相如何?”
“此人面上蒙着白纱,但是,还是能够看出他的容貌异于常人——因为此人眼窝深陷,鼻梁高立……”
萧洪听了,没再说话,只是看了何庆山一眼。
何庆山虽然已不记得石塔边那蒙面人的模样,但也刚刚才听萧洪转述过,此刻见萧洪的目光之中似有深意,便也明白这其中的关系。
“咦?听你说到的情况,这些人似乎也是来自西域啊?不知他们与那些黑衣人有没有关系……”付道士也有自己的联想。
“不管与黑衣人有没有联系,他们提出的这个‘合流’的要求,显然不能答应啊!”鲁道士说起话来,颇有些忿忿之意,“这‘洞天福地’,是我们道家弟子修仙的地方!像他们这样,拜的不是我们道教的神仙,也不是按照道教的规矩修行,来这里做什么?再说,我们修炼的目的,是为了得道成仙,而他们这样做,与修仙又有什么关系?我们为什么要听他们的?……”
这时监院打断鲁道士说:“这位道长莫要着急,先把事情经过听完……”
鲁道士当然不会不给监院面子,既然监院这么说了,他便很快收起议论,等那真德观的道士把话讲完。
而真德观的道士说道:“这位道长说的很有道理!起先我们也是这样想的!但是,后来那白袍祭司所带领的一行人,主动提到了黑衣人。他们承认自己也是来自西域,而且与那些四处袭击道观的黑衣人确实有些关联……只不过,他们自称,与那黑衣人并非一路,反而是与针锋相对的死敌……”
“哦?这黑衣、白衣两派人马,竟然相互视为敌人?”何庆山有些意外。萧洪重新向他讲述遇袭经过时,也曾经猜测过,石塔边的蒙面人,与袭击道观的黑衣人,并非一伙。但是现在听人说起,这二者竟是死敌,确实是出乎意料。
“嗯……据说,这黑白双方,长久以来,一直都在相互争斗。白袍祭司说,他们这一派,最终一定能够战胜那些黑衣人,因为他们是信奉善神的一方……”
“这个‘善神’的说法,倒是有趣儿……”付道士笑道,“说到诸位神灵,那当然都是‘善神’……”
“白袍祭司却不是这样说!”真德观的道士回答道,“他说,那黑衣人一方信奉的,就是所谓的‘恶神’……”
“哦!居然是这样……”付道士说道,“难怪黑衣人一伙总是四处做些坏事……”
“白袍祭司还说,现在是选择白还是选择黑,也就是说,到底是选择向善,还是选择为恶,全凭个人决定。只不过,到了这黑白双方胜负分出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要为自己当初的选择付出代价!”
“全凭个人决定?哼……”鲁老道冷笑道,“说得倒是好听!若真的是全凭个人决定,那这‘合流’之事,还用得着他们如此逼上门来?!”
那真德观的道士似乎听得有些尴尬:“哦,这可能是我刚才没有说清楚……这白袍祭司一行人来了之后,一直都是好言相劝,并没有什么‘逼’的意思……虽然最终要按照他们的要求祭祀火神,但那也是在自愿加入他们教派之后的事情……”
鲁道士仍是不信:“你说那是好言相劝,可是,若是你真的说了个‘不’字呢?那时你再看看他们的反应罢……”
“嗯,我们确实没有同意他们的‘合流’要求……”
“然后呢?”
“然后?也没什么……他们不过就是客客气气地向众人告辞,然后就离开了……”
(本章完)
第105章 玉虚宫:尸解仙()
众人都没有做声。与黑衣人相比,这样的态度实在是好了太多。
这时监院说道:“真德观的道友这次来,就是为了此事。”
“正是!”国字脸的道士说道,“当时我们回绝了白袍祭司,他们也就不再强求。但是,近来附近道观多被黑衣人控制,我们就又有些犹豫。既然这黑白两派本来就是宿敌,我们如果同意了那白袍一方的提议,其实也算找到一种对抗黑衣人的办法……”
监院也说:“我也觉得这个想法有些道理。像我们这样避让的办法,虽然可以防止黑衣人控制更多道教弟子,却没有办法取胜。所以,我也想与方丈商议一下,如果与那白袍的‘拜火教’‘合流’,共同对抗黑衣人,是不是可行?”
监院这样说着,目光望向何庆山,似在征求他的意见。
何庆山点头回答监院道:“那是当然,我会把这件事情告诉方丈。另外,我也再问问方丈,看看他是不是应该与你们见上一面,好详细商议此事……”
那国字脸的道士听了,连忙又施一礼,说道:“那就有劳何道长了……”
“只是,”何庆山又说,“我才刚从‘老君洞’回来,也不知道这一两日内能不能再有机会见到方丈,所以还请几位道友要有耐心。”
那几人连连点头。
付道士在一旁说道:“依我看,这件事情其实也没什么可商量的。方丈一定会赞同真德观的想法。这白袍一方是那黑衣人的宿敌,从他们对待真德观的态度来看,这些人也不像有什么邪恶念头。如果能够帮助他们战胜黑衣人,那又有什么不好?”
但是鲁道士却在一旁摇头,说道:“唉,我倒是觉得,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为什么呢?你们可以再仔细想想这白袍祭司的提议。一但同意了他们的要求,必然会有不少人不再继续侍奉道教神明,这对仙境中的上仙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反正我是觉得,这样做必然有损功德,对于得道成仙的目标,那可是极为不利啊……”
鲁道士说完这些话,看了周围众人一眼,见到大家不以为然的样子,知道他那“上仙需要香火支持”的说法,并没有多少人认同,所以也就不再开口。
不过监院对鲁道士这话倒是若有所思。他说:“对付黑衣人,虽然事情紧迫,却也得讲究方法。此事我们还得认真考虑。”
大家又商量了一会儿,约定由何庆山尽快去向方丈报告此事,众人就先散了。
萧洪和曼儿却没有走,留了下来,同何庆山继续商议对策。
真德观的道士讲述时,何庆山听到萧洪问他问题,又看到萧洪的神情,对于萧洪的想法,何庆山早已心中明白。
萧洪认为,这真德观来访的白袍人一行,与何庆山师徒在石塔附近遇到的蒙面人一行,根本就是属于同一教派。
“唉!”何庆山叹了口气,“如果真是这样,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像那真德观说的,要与这白袍‘拜火教’合力一处,只怕也是代价太大……”
“师兄为何这样说?”
“还不是因为那石塔边发生的事情?!”何庆山说,“现在看起来,那件事情,恐怕只是一个误会。但是,由这件事情可以看出——第一,这白袍的‘拜火教’,他们是不是真心向善,我不清楚,但至少也算不上心胸开阔之人吧!以后若是因为风俗信仰起了矛盾,恐怕结局也不会太妙……至于这第二点……”
何庆山迟疑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萧洪看看他表情,猜测道:“师兄是想说,他们那天葬的习俗?”
“嗯!”何庆山点头道,“这一点,恐怕方才那些道友并不知晓,所以我也没有提起。要是我们当时猜测的没错,这白袍‘拜火教’,是要将故去之人的尸身,放到石塔的顶端,供那些秃鹫啄食。既然他们将那石塔称为‘安息塔’,同时又将那些秃鹫称为‘神鸟’,我们也能想象,在他们看来,这个过程是神圣的,哪有什么不妥?……只是,对于我们这些修行之人来说,这确实是难过接受……”
“嗯,师兄上次提到过这个道理,叫做‘事死如生’……”
“不错。”何庆山解释道,“《荀子·礼论》有云,‘丧礼者,以生者饰死者也,大象其生,以送其死,事死如生,事亡如存’。我们常说,‘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这里的“事”字,就是‘侍奉、供奉’的意思。这个‘事死如生’葬制传统,尤其强调,对待死者,要像他生前一样的态度……”
何庆山看了萧洪与曼儿一眼,又继续说道:“……此为其一。而对于修道之人来说,这‘事死如事生’的说法,又多了一层含义。你可知道有种说法,叫做‘尸解仙’?”
萧洪并不记得听过这种说法,只好摇头。
何庆山于是解释了几句:“这所谓‘尸解仙’,说的是修炼之人在得道之后,可遗弃肉体,进而仙去。‘夫尸解者,形之化也,本真之练蜕也,躯质之遁变也。’所以,这个‘尸解而仙’的过程,又可称之‘蝉蜕’,就是说,这个过程,就如蝉留皮换骨一般。
“除了‘尸解仙’,还有‘天仙’、‘地仙’之分。《仙经》云,‘上士举形升虚,谓之天仙;中士游于名山,谓之地仙;下士先死后蜕,谓之尸解仙’。这三者相比,当有高下之分,就像那《墉城集仙录》所说,‘夫神仙之上者,云车羽盖,形神俱飞;其次,牝谷幽林,隐景潜化;其次,解形托象,蛇蜕蝉飞’……”
“而所谓‘尸解之方’,不止一种,正如《云笈七签》所说,‘解化之道,其有万途’。常见的尸解法,有火解、水解、兵解、杖解……等等。这些方法,多是遗弃肉体仙去,但其中一法,叫做‘死而更生’,却必须要假托原来的肉身,才有机会成仙……凡但在这‘洞天福地’之中修炼,此法不可不知……”
(本章完)
第106章 玉虚宫:舍身悟道()
何庆山向萧洪解释道,原来,这“死而更生”的成仙之法,虽然出现的机会不大,却是与这“洞天福地”内的重生法则有关。
何庆山说:“譬如这一次,你我二人都受了重伤。假如你在受伤之后没能坚持到闭关,会怎么样?或者说,在我受伤之后,别说带伤回到道观,假如连施展‘还神咒’的机会都没有,那又会怎样?”
萧洪想起,何融说到将自己救回道观的情况时,显然是觉得,当时的情形非常凶险。要是没能坚持到闭关,会怎么样?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这也能算个问题?那还不就是生死两隔了?
但是,何庆山却说:“其实,你要明白,能来到‘洞天福地’,这本身就是一场造化。刚才假设的这种意外,就算真的出现,也不意味着,就不能在这‘洞天福地’之内修行了!只不过,要是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比起你闭关失败,结果还要糟糕些……若是闭关失败,首先,受伤前后那一段记忆,肯定是没有办法保留;其次,修为也会大大受损。若是施法用了‘还神咒’,则可以修为不受影响,只是失去一段记忆。最糟糕的情况,就是连闭关和施展‘还神咒’的机会都没有……那样的话,这位修行之人,就只好暂时离开这‘洞天福地’一段时间……”
“暂时离开?”这又是出乎萧洪意料。
“对!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他还可以返回这‘洞天福地’修行,只不过,那样的话,不止他的所有修为全部归零,而且,他对自己以前在‘洞天福地’内经历的所有事情,也都全然没有印象……”
“哦!全然没有印象?”萧洪心想,我这次闭关失败,不就是这样?不过,要说修为,那倒是没有什么损失……
“嗯……这样一来,等他再次回到‘洞天福地’修行时,与新来者相比,其实差别不大……”
曼儿在旁边,一直都只是安静地倾听,这时却突然轻声评论了一句。她说:“那还是不一样的,因为他周围的人都没有变啊……”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萧洪一眼。
“嗯,那是当然,”何庆山点头道,“有了以前积累下的人脉,再次回到‘洞天福地’修行,显然要比新人容易些……”
萧洪也看了曼儿一眼。只不过,有何庆山在,他也不好说些什么。
“你明白了吧?”何庆山对萧洪说,“所以我才说,能在‘洞天福地’修行,本身就是造化。因为你想啊,这要是在凡间,自然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可在这‘洞天福地’之内,岂不是相当于又有了重生的机会?更何况,要真是遇到这样的事情,或许还有机会,以那‘死而更生’之法成仙,进而升入仙境……”
“这个‘死而更生’之法,到底是什么意思?”萧洪听何庆山将这说法连着说了两次,不禁追问道。
“修行之人,悟道的方法不止一种。譬如这玉虚宫附近,有一处‘舍身崖’,又称‘飞升台’,玄帝便是在此悟道飞升。那玄帝成仙之前,曾在此山中修行四十二年,据说他在最终悟道时,于这‘舍身崖’下舍其凡身,方得五龙捧其圣体,升于万仞崖上……那个‘死而更生’的‘尸解之方’,便是与此有些相似。这个方法,虽然比不得玄帝那样,主动舍其凡身,也就不能飞升天仙,但是,修行之人在面临生死抉择的一刻,毕竟也曾显露出舍身悟道的气概,所以,这也就成就了‘死而更生’之法,使他成为‘尸解仙’……”
萧洪听了若有所思,而何庆山则总结说:“我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这‘洞天福地’内的道家弟子,很难像那些‘拜火教’信徒一样,实行‘天葬’之法。除了‘事死如生’的风俗,最为重要的原因是,那些人其实并非真正逝去!如果以‘天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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