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太皇太后,即便是他们,也是打心里尊重的。
他们该劝的已经劝过了,应尽的责任已经尽过了,只是帝王不允罢了。况且,祖制、忌讳什么的……不过都是人在说罢了。即便打破一次,也无妨。
之后的两日,康熙果真一直留在慈宁宫,每日只有那么一、两个时辰会去帷帐内小睡片刻,接着又会惊醒过来,然后直直走到梓宫前再度跪下,一坐又是一整日。
胤礽和胤禔等人毕竟尚未成+人,数日不合眼实在有些撑不住了,于是在迷迷糊糊中被人半抱着去院前已经搭好的帷帐内小睡了片刻,胤礽和胤禔两人醒得早,刚睁开眼,便又沉默着跪回梓宫前。
转眼,已是除夕,按理说应该很热闹,充满欢笑、炮竹声的喜庆日子,由于太皇太后的逝世、以及整个紫禁城的哀肃之色,这一年的除夕,整个京城,甚至整个大清臣民,都身着丧服,过得极其沉凝。
短短数日,滴水不沾,滴米不进,又睡眠极少的康熙迅速憔悴下去。
胤礽一直在默默注视着他,这一日,他终于无法忍耐下去。他低声对着何玉+柱吩咐了几句,何玉+柱应声离去。回来时,手里捧着两碗蜂蜜水,以及一小碗薄薄的稀粥。
胤礽站起身,悉索的声音让有些精神不济的胤禔抬头,颇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接过何玉+柱手中的木托盘,他给胤禔递了一碗蜂蜜水。胤禔沉默地接过,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不过几日不曾开口,唇+瓣粘连在一起,撕扯的疼痛让他止住了说话的冲动,只是安静地小口啜饮了起来。
胤礽并没有多在意胤禔,在他接过碗的时候,他便端着剩余的一碗蜂蜜水和稀粥向康熙走了过去。
康熙的精神显然比他们更糟糕,就连胤礽走到他身边停留了一会儿,都不曾注意到,目光依旧注视着太皇太后梓宫的方向,虽不再哭号,脸上却始终带着悲戚。
胤礽驻足了片刻,取出装有蜂蜜水的碗,再将装着粥的木托盘交给何玉+柱,让他在一旁候着,自己则蹲下_身,将碗凑到康熙面前。
康熙被跟前突然出现的碗吓了一跳,本来有些飘忽的神志此刻尽数归拢,他抬头瞧清人,头往旁偏了偏,唇‘瓣轻轻动了动,胤礽听不见他说的话,但他能看清他的意思,他在说:“朕吃不下……”
胤礽却并没有收回手,而是固执地伸着手,保持着递送的动作,静静地看着康熙。
康熙回视着他,胤礽因着数日不曾好眠,眼里已经浮现了红色的血丝,脸色苍白,唯有双颊,或许是因着刚睡醒的缘故带了些薄红,而双‘唇则干涩无比,上面甚至裂开了几道口子,有丝丝血液顺着伤口跑出来,被主人置之不理,最终干涸在上面,结成暗黑色的痂。
他骤然有了些许的心疼的感觉。
“你喝吧。”康熙动了动唇,虽然依旧无法出声,但他相信胤礽能明白他的意思。
胤礽没有动弹,依旧定定地看着他。只是手却有些微微抖了起来。数日不曾好眠,丧失的不止是精神,还有体力,如今要他维持这样的姿势过久,也是一项艰难的体力活。
康熙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动到他微颤的手上,最终像是认输一般,接过了胤礽手中的碗。即便喝了……也咽不下去啊……胤礽这又是何必……
只是他终究不忍心辜负这孩子的一片真心,将碗凑到嘴边,喝了一口,下一刻,他便皱起了眉头。数日不曾进食,之前是没心情故而吃不下,现在是想吃……却发现吃不下了。
“咽下去!”胤礽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焦急和坚定。
康熙微叹一声,暗道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要自己的儿子担心……这么想着,他迫使自己将那口蜂蜜水咽了下去。
喉咙顿时火烧火燎的疼痛起来,同时带起的还有瘙‘痒的感觉,让他有些想咳嗽。
他想压抑下去,背上却传来不熟练,但很温柔的拍打,他一怔,瘙‘痒的感觉淡了一些,抬头,看到的果然是胤礽担忧的眼神。
“皇父,多喝几口水……”同样嘶哑的声音昭示着他自己也同样的不适。
康熙又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言,而是端起碗,小口小口的将碗里的蜂蜜水饮尽。
康熙身侧的梁九功松了口气,一直盯着他的胤礽也舒了口气,只觉心里的负担一下子轻了不少,耳边的嗡鸣声却越发急促了。
“再去端碗蜂蜜水来。”喝了水之后,康熙喉咙口的不适感终于减轻了些,于是转头对着梁九功吩咐道。
“嗻!”梁九功欢喜离去,皇上终于肯喝水了!真是……太好了……梁九功只觉热泪盈眶。都是太子殿下的功劳啊!赶紧去端水,端水!他这么想着,脚下更快了几步。
“胤礽,你也……”康熙抬头,刚想让胤礽也吃点东西,却发现站着的人显然有些不对劲,他眉头蹙了蹙,刚要伸手去拉对方,却见胤礽已经歪歪斜斜,向着反方向倒了下去。
“胤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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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出处:《汉·韩婴·韩诗外传·卷九》第三段——
孔子行,闻哭声甚悲。孔子曰:“驱!驱!前有贤者。”至、则皋鱼也。被褐拥镰,哭于道傍。孔子辟车与之言曰:“子非有丧,何哭之悲也?”皋鱼曰:“吾失之三矣:少而学,游诸侯,以后吾亲,失之一也;高尚吾志,间吾事君,失之二也;与友厚而小绝之,失之三矣。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也。往而不可〔追者,年也,去而不可〕得见者、亲也。吾请从此辞矣。”立槁而死。孔子曰:“弟子诫之,足以识矣。”于是门人辞归而养亲者十有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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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文盲了…0…之前一直以为是孔子说的……T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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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时候,想起了去世的爷爷和外公,涌起了想哭的冲动……纵使别人说再多安慰的话语,都是空的。
大好的天气,就不说这种沉重的话题了TUT
换个轻松一点(?)好吧,可能还是有点严肃的话题,比如:我刚发现在追的某篇康太V文也弃坑了TUT(没V就坑的就……不提也罢T_T)!!再也不爱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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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心里一急;无比迅速的站起身,一把接住倒下的胤礽,却见他脸色惨白,双颊却透着红晕;呼吸粗重;双眼虽然睁着,却显然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因着接胤礽的动作;此刻康熙与胤礽的距离极近,近到只要一低头,就能碰触到对方的肌理。故而,康熙不用伸手触碰,仅从对方呼出的灼热气息中,就能得知;此刻胤礽在发烧。
而且,显然还不低。
康熙狠狠皱了皱眉,站在原地不动,以此来缓解方才起身太匆忙而引起的晕眩感。他毕竟跪在梓宫前数个昼夜,且滴米未进,身子就算再强壮,此刻也有些受不住,此刻能只出现强烈的晕眩感说明他之前的身体真的非常健壮。
“梁……”他抱着胤礽,刚想唤梁九功,却想起他方才才让梁九功前去取水,这么一时半会儿的,估计还没走出多远,他不做迟疑,努力撕扯着嗓子发出声音,吩咐刚刚赶来的宫侍:“去传御医!”
“嗻!”宫侍匆匆离开,前去请御医。
康熙探手摸了摸胤礽的额头,滚烫的触觉让他眉头深锁。不再迟疑,他直接将胤礽抱起,走向院子里的帷帐内,目睹胤礽倒下一幕的胤禔也跟了过来。
“汗阿玛……”胤禔想说我来照顾胤礽吧,张了张口,却发现康熙压根没有注意到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意识不清的胤礽身上。胤禔眨眨因睡眠不足而有些干涩的眼,心里泛起一阵阵的委屈。汗阿玛,您什么时候能在有胤礽在的时候,能将目光分给儿子一些些?这样我也不会那么……那么……
胤禔看向胤礽,眼神里带着的情绪有些复杂。
康熙一把将胤礽放到帐内的小榻上,并将一旁的被子取过来替他盖上,生怕不够,他又着人再去取了两条,给胤礽盖了一条,另一条则摆在一边,以备不时之需。
胤禔也走了过来,默默地帮着康熙。
“胤禔,你……”康熙抬眼看了看他,刚想说什么,却被床上躺着的那个孩子的一声□打断,他急急将视线移回去。
“……皇……父……”
此时胤礽也缓过神来,眼前终于不再是一片白,耳鸣也消失了,但身上沉重、滚烫的感觉却更加明显了,而那种酸痛无力的感觉,更像是从骨头中传来的。只是……现在并不是倒下的时候。他艰涩地眨了眨眼,努力将视线对准眼前那张脸,喘了喘,张口:“儿臣没事,休息会儿就好……您先过去吧……”他不想皇父为难,加上他现在也确实没有什么大事,无非就是这几日没休息好,可能又着了凉,这才累病了。
再说,现在并不是让皇父担忧的时候……皇父他也很累了,不能再让皇父再为他分神。
“再说,有大哥在呢……”他将视线移到胤禔身上,嘴角轻轻翘了翘。
“……”康熙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动,“朕已经唤了御医过来,等他为你看过了,朕再走。”
胤礽见他坚持,便不再言语,闭上眼睛,试图遗忘那股恼人的头痛感。
御医来得很快,似乎就在慈宁宫外候着。向皇上、皇长子和皇太子请了安后,御医伸手把上胤礽的腕脉,在帝王和皇长子压迫的视线下,收回了手,得出的结论和胤礽自己总结的差不离。
康熙松了口气,刚要起身,胤礽却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御医,等等。”胤礽试图从床上坐起,奈何身体太沉重,压根不配合他的意识,于是他动了动,最终只能偏了偏头,看向等候他发话的御医,“为皇上和皇长子搭下脉。”
这才是他等御医过来的目的。虽然目前看起来他自己的情况最糟糕,发热甚至一度出现昏迷,但这是由于身体太疲倦,无力再掩饰的结果。而旁边这两人呢?是真的没事?还是和他之前一样,只是在竭力掩饰?
他不想多担无谓的心,正好要请御医,就索性让御医好好为他们瞧瞧。
“嗻。”御医其实也正有此意,身为臣子,他们这些御医也都在为帝王的身体所忧心。且不说那些大臣们的托付,为皇上和宫中诸位主子诊脉本就是他们的责任,只是……帝王的威严和固执摆在那里,即便他们忧心万分,在尝试了几次后,也只能默默的将担忧摆在心底。
而如今,太子殿下却亲口提出了!御医压下欢喜,就要上前。只是还未走到康熙跟前,康熙便一摆手:“朕的身体朕……”
“您自己清楚?”胤礽嘴角一翘,似乎想要说什么,下一刻却猛烈的咳嗽了起来,咳了好一会儿,才在康熙心急的安抚下平顺了那口气,他抓住康熙的手,一脸认真、又带着点恳求地看着他,“皇父,您知道为儿臣担忧、为皇子们担忧,可是,您有没有想过,儿臣们和大臣们也都在为您担忧?您的身体您自己或许清楚,但儿臣却不清楚,大哥三弟四弟他们不清楚,外面的大臣们更不清楚,儿臣们看到的是您憔悴的身体,数个昼夜不曾进食……这样的情况,您让儿子们、大臣们如何不担忧?”
他说得有些急,气一时喘不允,似乎又要再度咳起来,但被他压了下去,更用力地抓紧康熙的手,他不待他反驳或说别的话,继续道:“皇父,您这样悲伤过度,且不让御医为您看看,别说我们,就连老祖宗知道了,都会为您担忧的,难道您想让老祖宗去了都不安心、还要为您担忧吗?”
这句话说的狠了,康熙的手一僵,整个帐内一窒,似乎连周围的空气都在压迫他们似的,让站在一旁听着的胤眩陀轿徊睦镂拥拇蟮ㄑ源怯行┚恰X返i却只是直直地与康熙对视,不曾移开半分。
良久,康熙叹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伸出手腕,妥协道:“你这孩子……说话越来越不分轻重了……”
这话似乎带了几分指责,胤礽却完全不在意,反而轻舒了口气,压下头部越发晕眩的感觉,盯着御医的动作。
御医同样在心里松了口气,不敢大意,赶紧上前为帝王请脉。
脉象有些细促而无力,实为虚脱之象。御医收回手,跪下将结果汇报完后,请求道:“恳请皇上照常御膳,调护圣体,为大清、为诸位皇子保重身体。”
康熙沉默不语。
胤礽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胤禔,也不去管康熙心里在想什么,径自吩咐道:“小柱子,将那碗粥取来。”
何玉柱心领神会,将本就摆在一旁的粥碗取了过来,跪下,恭敬地双手捧住,高高举起,奉到康熙跟前。胤礽喘咳一声:“皇父,您快用膳吧。”
康熙在心里暗叹一声,深觉自己似乎已经被胤礽牢牢捏住了,什么事都顺着他。这么想着,他也知道若是再不吃,自己的身体真的会撑不下去,到时……只怕胤礽在病中都还得担忧他,若是因此耽误了养病,烙下什么病根,那还了得?!他当即接过碗,慢慢的送入自己的嘴里。
初时,依旧如同前几日一般,咽不下去。但康熙的意志力的惊人的,在他意识到这样的情况若是再持续下去,倒下的绝不止他一人时,要进食的想法就将其他的一概压了下去。
第一口艰难的吞咽下去后,第二口、第三口就容易很多。
在胤礽的盯视下,康熙沉默地将一碗稀粥尽数吃完,又将一碗参汤喝了下去。
身体虚的时候不能进补太多,在饿了许久后,也不能一次性吃太多东西,胤礽也明白这个道理,于是他看了眼御医,见他脸上的神情放松了些许,自己才终于安下心来。
晕眩感和沉重感倾轧而来,他只觉呼吸都沉重感了不少。
康熙沉默着探手摸了摸胤礽的额头,那愈发烫手的热度让他眉头又紧蹙了几分,他站起身帮他掖了掖被子,又吩咐御医和宫侍在旁看着,转身看向胤禔:“你也在帐内呆着吧,多睡一会儿。”
他又看了眼神智似乎再度有些迷离的胤礽,在宫人掀开帐子后走了出去。
慈宁宫外,诸王公跪伏在地,恳请康熙收回三年之丧的意图。自年初二开始,大学士刘枝桂、科尔沁国达尔汉亲王亲王班第额驸、蒙古王、贝勒、贝子、内阁、诸王公等便逐一上书,却始终不能打消康熙的执念。
只是此事万万不可行,即便让他们继续跪伏与此,也务必要让帝王动容。
此刻,他们眼见康熙从帐内步出,忙齐声道:“皇上,三年之丧,万不可行啊皇上!”
康熙顿了顿,终于停下了脚步。
“着裕亲王、恭亲王近前——”
伏在地上的诸臣一听,心中一动,显然是知道有指望了,不由大喜。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梁九功前来传旨:“上谕:方才同裕王、恭王商酌,二王俱云,王以下、士民以上通国皆言不可行,臣等之意亦同。皇太后及皇太子、众妃以及官民,至二十七日俱行释服。但满洲旧例,百日内不行喜庆之事,尔等素所共知。今满百日后,不数日即为移厝之期,移厝祭奠时,若概不用孝服,朕心仍属不安,朕躬及慈宁宫人暂缓释服。二十七日以后,朕在宫中则用素服,诣梓宫前则仍用孝服,俟满百日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