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帮家伙真棒,是吧?告诉他们二十四小时内你是我的律师。他们会让你进来的。”
“我们有一大堆问题要讨论,萨姆。我想马上开始。”
“我需要考虑,可以吧。如果你在单间里独自呆上九年,你就会真正成为善于分析思考的人。不过不能快,明白吗?把事情分类整理出眉目来需要比较长的时间。我现在有点晕头转向了,你给我的刺激不小。”
“好的。”
“明天我会好点儿。我们明天再谈。我答应你。”
“好吧。”亚当盖上笔帽放进口袋,把卷宗放回公文包,然后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今后的两个月里我将呆在孟菲斯。”
“孟菲斯?我以为你住在芝加哥。”
“我们在孟菲斯有一个不大的办事处。我会在那里工作。电话在名片上。任何时候都可以打电话。”
“这件事完了之后你会干什么?”
“我不知道。也许会回芝加哥。”
“你结婚了吗?”
“没有。”
“卡门呢?”
“没有。”
“她什么样?”
亚当把双手放在脑后端详着他们头顶上的烟雾。“她非常聪明,非常漂亮。长得挺像妈妈。”
“伊芙琳过去曾经是个美丽的姑娘。”
“她现在仍然美丽。”
“我一直觉得埃迪能娶到她挺福气的,虽说我不喜欢她的家庭。”
亚当心说她肯定也不喜欢埃迪的家庭。萨姆的下巴几乎垂到了胸前。他揉揉眼睛捏捏鼻梁。“这件家务事得费一些力气,是不是?”他看也没看地说。
“是的。”
“有些事我不能讲。”
“你会讲的。你欠着我的,萨姆。而且你欠着你自己。”
“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而且你也不会想知道那一切。”
“那你就试试吧。我烦透了秘密。”
“你为什么要知道那么多?”
“那样我才能设法把情况弄清楚。”
“那是浪费时间。”
“这得由我来决定,是不是?”
萨姆把手放在膝盖上慢慢站了起来。他深深吸了口气透过隔板向下看着亚当。“我要走了。”
他们的视线透过隔板的窗口相遇了。“好的,”亚当说,“我能给你带点什么东西吗?”
“不用。你回来就行了。”
“我保证。”
十一
帕克关好并锁上了门,两个人一起走出会议室外窄长的阴凉,走进中午炫目的太阳底下。亚当闭上眼睛站了一会儿,然后在口袋里拼命找了一阵子太阳镜。帕克耐心地等着,他戴着一副厚厚的冒牌雷朋太阳镜,脸被警帽宽宽的帽檐遮住。令人窒息的空气几乎肉眼可见。在亚当终于从公文包中找出太阳镜戴上时,他的胳膊和脸上已经蒙上了一层汗水。他眯着眼睛做了个怪相,直到他能真看清了的时候才随着帕克沿砖路和牢房前烤焦了的草地向外走。
“萨姆好吗?”帕克问。他悠闲地把手插在兜里。
“我想还行。”
“你饿不饿?”
“不,”亚当看了一下表回答。几乎一点了。他拿不准帕克是不是想请他尝尝监狱的伙食或者什么别的,但他不想套近乎。
“可惜。今天是星期三,就是说吃萝卜缨和玉米饼。非常不错。”
“谢谢。”亚当确信在他的遗传基因中的某个地方一定潜伏着对萝卜缨和玉米饼的渴望。今天的食谱让他垂涎欲滴饥肠如鼓。可是他把自己看作是加利福尼亚人,长这么大他还从没见过萝卜缨。“也许下个星期,”他说,实在难以相信在死监里会被邀请进午餐。
他们站在双层门的第一道门前。当它开启时,帕克没有把手从兜里拿出来,对他说:“你什么时候再来?”
“明天。”
“那么快?”
“啊。我这一段会常来。”
“那么,认识你很高兴。”他咧开大嘴笑了笑,走了。
当亚当通过第二道门时那只红桶开始放下来。它停在离地面三英尺的地方,他在桶底稀里哗啦地找出了他的钥匙,一直没有抬头看警卫。
一辆带有监狱标志的白色面包车停在门外亚当的车旁等候。司机一侧的窗户摇下来,卢卡斯·曼探出头说:“你急着走吗?”
亚当又瞥了一眼他的表。“无所谓。”
“那好。上来,我需要和你谈谈。我们在附近转转。”
亚当并不想在附近转转,但他无论如何也是准备去一下曼的办公室的。他打开另一侧的车门把外衣和公文包扔在后座上。谢天谢地,车里的空调开到了最大。卢卡斯样子清凉,仍是衣着笔挺无懈可击,坐在方向盘的后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把车驶离严管区,朝着主干道开去。
“情况如何?”他问。亚当努力回忆萨姆对卢卡斯的描述。萨姆有些话影响了亚当对他的信任。
“我觉得还行,”他小心地选择含糊的措辞。
“你会代理他吗?”
“我想是的。他今晚要好好考虑一下,明天再见我。”
“没问题。但你明天要让他签字。我们需要某种形式的书面委托。”
“明天我会拿到的。我们去哪里?”他们出了监狱向左拐,经过最后一栋漂亮的有着树荫和花坛的白房子,现在他们穿行在一眼望不到边的棉花和大豆田里。
“没有什么确定目标。只不过觉得你或许想看看我们的农场。我们有几件事要谈。”
“我在听。”
“第五巡回法院的决定今天上午广播了,我们已经接到至少三个记者的电话。他们闻到了血腥气,当然,他们想知道萨姆是不是已走到终点。我认识他们之中一些人,在以前行刑过程中和他们打过交道。有几个不错,但大多数叫人讨厌。反正,他们全都在打听萨姆的情况:他是否有律师?以及这个律师是否一直代理他到最后?你知道,诸如此类的废话。”
右边的田地里有一大群光膀子只穿着白色裤子的囚徒在干活,个个都是浑身大汗。他们前胸和后背流淌的汗水在阳光下闪着光。一个携带来复枪的警卫在马上监视着他们。“这些人在干什么呢?”亚当问。
“为棉花剪枝打叶。”
“他们是必须参加吗?”
“不,全是自愿的。他们或者干这个或者整天呆在牢房里。”
“他们穿白色。萨姆穿红色。我在高速公路边看见的一群穿的是蓝色。”
“这是分类制度的一方面。白色意味着这些人危险小。”
“他们犯的是什么罪?”
“什么都有。贩毒、杀人、惯犯,随你点。但是他们到这里之后表现较好,因此他们穿白色并且获准劳动。”
面包车在十字路口调头,眼前又出现了铁丝网和锋利的尖刺。左边是一片两层的现代化营房,从中央向四面八方延伸。如果不是带刺的铁丝网和岗楼,这些建筑可能被当作设计得很糟的大学宿舍。“这是哪里?”亚当指着问。
“三十四区。”
“这边有多少个四区?”
“我也说不准。我们不停地建了再拆。三十左右。”
“看上去是新的。”
“是的。我们和联邦法院闹别扭几乎有二十年之久,因此我们一直在大量建房。这地方的真正指挥一直是联邦法官,这已不是什么秘密。”
“那些记者能等到明天吗?我需要先知道萨姆在想什么。我讨厌现在去和那伙人谈然后明天事情又恶化了。”
“我想我能抱过这一天。但他们等不了很久。”
他们经过了最后一个岗楼,三十四区消失了。他们开了至少两英里才看见田野里又一片高出地面且围着铁丝网的建筑。
“今天早晨你来之后我和典狱长谈过,”卢卡斯说,“他说他愿意见你,你会喜欢他的。他讨厌死刑,你知道。他希望在两年后退休之前不用再经历一次死刑。不过如今看来成问题了。”
“让我来猜猜看。他只是执行公务,对吗?”
“我们这里的人全是执行公务。”
“这就是我的看法。我对这儿的印象是,这里每个人都想拍着我的后背用悲哀的口气告诉我可怜的老萨姆将会有什么遭遇。谁也不想处死他,但你们全都得执行你们的公务。”
“有一大帮人想要萨姆死。”
“谁?”
“州长和州检察长。我确信你熟悉州长,但你最好盯住检察长,当然,他希望有一天成为州长。因为某种原因我们选出了一帮这种年轻而极有野心的政客,他们就是不安分。”
“他的名字是不是叫罗克斯伯勒?”
“就是他。他热衷于上镜头,我想今天下午他会召开一个记者招待会。如果他真的召集了,他会充分利用这次第五巡回法院的胜利,并承诺尽最大努力在四周之内把萨姆处死。你该知道,正是他的办公室负责处理这些事。如果州长自己在晚间新闻中没有露面去说点什么,我一点也不会奇怪。亚当,我想说的是上面会施加巨大的压力以确保不再有任何延期。为了他们自己的政治目的,他们要萨姆死。他们会尽全力来促成这件事。”
亚当望着车窗外的第二群建筑。在两栋房子之间有一片水泥场地,一场人数众多的篮球赛正在进行,每边至少有一打成员参与。全是黑人。篮球场的外边是一排五大三粗的人在举杠铃。亚当注意到其中有几个白人。
卢卡斯转到另一条路上。“还有一个原因,”他接着说,“路易斯安那州正在放开手处死犯人。得克萨斯今年已经处死六个,佛罗里达五个。我们两年来还没有一起死刑。有些人说我们裹足不前。现在是向我们周围的几个州显示一下我们和他们一样要认真地做个好政府的时候了。就在上个星期立法委员会主持了就此问题的听证会。州里的领袖们对这种无休止的延缓行刑令发表了种种愤怒的声明。不足为怪的是,他们的结论是全怪联邦法庭。压力大得很,迫使我们得处死个把人。萨姆碰巧是下一个。”
“萨姆之后是谁?”
“没人,真的。最近的也要两年之后。兀鹰还在盘旋。”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我不是敌人,是吧?我是监狱的律师,不是密西西比州的。你也从没来过这儿。我想你想知道这些。”
“谢谢,”亚当说。尽管这个消息是主动提供的,但肯定会有用。
“我会从各方面尽力帮助你。”
地平线上出现了建筑物的房顶。“那是监狱的前门吗?”亚当问。
“是的。”
“我想走了。”
库贝事务所孟菲斯办事处在一个叫作“布兰克林广场”的大厦里占了两层,大厦坐落于市中心的中央大街与门罗大街拐角,是一座二十年代的建筑。中央大街还以其中部美洲商城著称。该市为了使其市中心恢复旧日繁华,把柏油马路改为砖路,并禁止了汽车和卡车通行。人们在这座商城附近只能步行。
大厦本身已经被翻修一新,颇具品味。大厅用大理石和青铜雕塑装饰。库贝事务所的办事处很大,装饰富丽堂皇,墙上是古色古香的橡木护墙板,地上铺的是波斯地毯。
亚当在一位迷人的年轻秘书的陪同下来到拐角处的办公室与主管合伙人贝克·库利见面。他们自我介绍,握手,并用欣赏的目光追随着秘书离开房间把门带上。库利屏住呼吸睨视着秘书关好门才收回了目光。
“欢迎来南方,”库利说,终于喘出口一气来,坐进了他时髦的暗红色皮转椅中。
“谢谢。我猜你已经和古德曼谈过了。”
“昨天,谈了两次。他告诉了我原因。在这个走廊的尽头有一间不错的小会议室,有电话、计算机,挺大的空问。那是给你的,当然限于你在这儿工作期间。”
亚当点点头并看了看这间办公室。库利大约五十出头,是个好整洁的男人,办公桌很整齐,房间也很干净。他说话和动作都很快,满头的灰发,疲倦的眼睛带着黑圈。“这边都做哪些工作?”亚当问。
“官司不多,刑事案绝对没有,”他回答得很快,就像不允许让刑事犯肮脏的脚踩脏这里厚实而豪华的波斯地毯。亚当记起古德曼对这个分部的描述——一个可以给总部增添光彩并有十二个好律师的事务所,几年前被库贝事务所兼并,其原因至今还是个谜。只是公司信笺抬头上多出个地址让他们感觉良好。
“大多数是和公司有关的业务,”库利接着说,“我们代理一些老银行,也帮地方政府机构处理证券方面的事。”
挺来劲的工作,亚当想。
“事务所本身可以上溯一百四十年,顺便说说,它在孟菲斯是最老的事务所,经历过南北战争,曾被分割及合并若干次,最后被芝加哥的老大哥兼并。”
库利自豪地讲述了这个分部的历史,似乎他们的家谱和他妈的九十年代的法律业有什么关系。
“这里有多少律师?”亚当问,他不想冷场,虽说这个谈话开始缓慢且漫无目的。
“十二位。十一位助理,九位书记员,七位秘书,还有十位勤杂人员。在我们这里就算不错了。和芝加哥比不了,是吧。”
你说得对,亚当想。“我很想参观参观这里。我希望我不会妨碍你们。”
“一点也不。我只怕我们帮不了多少忙。我们接的都是公司的业务,你知道,蹲办公室的律师,大多是做文字工作。我已经二十年没见过法院大堂了。”
“我不会麻烦你。古德曼先生和他们那儿的人会帮助我。”
库利站起来不断地搓着手,好像他的手没地方放。“那么,啊,达琳将是你的秘书。她实际上是公用秘书,但我差不多是把她派给了你。她会给你一把钥匙,告诉你如何停车,通过安全检查,打电话,使用复印机等。那些设备全都是一流的、地道的好东西。如果你需要一个助手,只要告诉我,我们可以从其他人那儿偷一个来。并且——”
“不,没有必要。谢谢。”
“那么,好,咱们去看看你的办公室。”
随着库利走在空荡荡静悄悄的走廊上时,亚当联想起芝加哥的办公楼,禁不住暗自笑了。那里的走廊永远是充满了匆忙的律师和忙碌的秘书们。电话铃声不间断地响,复印机、传真机和电传机的僻啪声和嗡嗡声使那地方像个有拱廊的闹市街。一天十小时就像在疯人院。要独处只有到图书馆的小屋或者楼房角落里合伙律师们的办公室才行。
这地方静得像丧葬馆中的休息室。库利推开一扇门打开灯。“怎么样?”他问,挥着手臂转了一大圈。房间过于大,窄长的办公室中央有一张打磨得很光的漂亮的会议桌,桌子两边各有五把椅子。房间的另一端是一个临时工作台,上面有电话、电脑,桌边还放了一把老板椅。亚当沿着会议桌走,看见书架上排满了整齐却不曾用过的法律书。他透过一扇窗户看了看街景。“外面不错,”他说,看着三层楼下大街上的鸽子和人。
“希望你中意,”库利说。
“非常好。正好合用。我会自己解决问题,不给你添麻烦。”
“别这么说。你需要什么就给我打电话。”库利慢慢朝亚当走来。“不过,还有一件事,”他说话时眉一皱突然严肃起来。
亚当对着他。“什么事?”
“两小时前接到孟菲斯的一个记者打来电话。不知道他是谁,但他说他追踪凯霍尔的案子多年了,想知道我们事务所是否还负责这个案子。你知道,我就建议他和芝加哥的伙计们去联系。而我们,当然了,和这事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从衬衣兜里掏出一张小纸片递给亚当,上面有名字和电话号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