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兆面色微变，起身跑开。
“叶皓是不是在故意哗众取宠，我们很快就能知道了。”王一楼双手交叉于胸前，斜躺座下的藤椅，神情陷入了一片沉寂。
太子孙隼英眉紧蹙，他的心中骤然涌现出强烈的不安，握着酒杯的手不再平稳。
约莫过了难熬的半个时辰，蒙兆急匆匆地脚步声骤然响起。
太子孙隼浑身一震，望向洞府外面，急声道：“蒙兆，你看到什么了？”
在他的心中，只期望蒙兆说什么也没看到，然而在蒙兆走进来的那一刻，王一楼的叹息声就响起，他从藤椅上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
表情震撼的蒙兆与表情凝重的王一楼，在门前，擦肩而过。
……
妙品楼前，叶皓安然静坐，他与妙品楼一同沐浴在美好的朝霞里。
伫立一旁的常洛呼吸轻微，早已笼罩震惊的脸上开始浮满期待的表情。
“上一次有人福至心灵，盘坐与妙品楼前感悟，好像还是发生在三十年前，那个人如今已成为江东学院的栋梁，名叫项奇。”常洛的心中响起了梦呓般的自语。
然后，他也不顾地上的尘土，直接躺了下来，窝在暖暖的朝霞中，打了一个哈欠便开始睡起了回笼觉。
天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的宁静，只有后山的虫鸣摇摇传来。
无数道偷窥的目光汇聚在叶皓的身上。
妙品楼犹如宝剑耸立，以苍天为剑鞘，锋芒内敛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故而偌大的三层角楼，看起来是那般的苍老和平凡，与长在台阶下的蒿草没有区别。
浑然天成，极致自然。
叶皓悉心感受那淡淡的平凡和自然意味，触动了心底最薄弱的地方。
他站在前世人潮流动的十字路口，看着人来人往，各奔东西，他站在今生建邺城临江港口的那条大河，看着渔船离港归口，孤灯照寒江。
恐惧犹如一双大手攫紧他的心脏。
恐惧平凡！
前世和今生，叶皓最为恐惧的正是平凡。
无论是站在十字路口的那个他，亦或是站在港口的那个他，他都害怕成为平凡中的一员，像悲哀的微尘一样平凡，落在他人叹息的角落。
每一个人都不应该平凡的度过一生。
正如人类从不以自然为自然，而是攫取无尽的自然财富，创造了数之不尽的摩天大厦，铸造雍容华贵的府邸，摆设温软的大床上度过寒冷的夜晚。
正是因为有人同他一样恐惧平凡，所以他们跑的比别人快、掠夺的比别人多，创造的比别人稀奇。
他们因此超越了平凡，成就强大。
叶皓不甘于平凡，所以他要超凡。
轰然，叶皓睁开了眼，发自肺腑的尖啸喷薄而出。
天地间只剩下一柄剑，锁困在剑鞘中。
剑，渴望出鞘。
叶皓目呲俱裂，崩解出至高无敌、森罗万象的意志，凌驾于苍天之上的意志，他的手握剑。
妙品楼隐隐传来微弱的波动，附近的所有魂师骇然变色，抬首仰望。
只见一片片肆意燃烧的朝霞，如流星一般，骤然从无尽高远的天空坠落下来，盘旋在妙品楼的上空，渐渐化作一只遮天火手。
屈于平凡的愤怒暴烈降落。
遮天火手终于垂落，在一道道震悚的目光里，揽住了妙品楼，向上拔动。
叶皓在拔剑！
他桀骜不驯，气度疯狂。
若天地是污浊的波涛，他就是乘风破浪的孤舟；若天地是凛冬黑夜，他就是最灿烂的焰火；若天地是拘禁一切的囚牢，他就是斩破万古的剑芒。
“老子就是不平凡！”叶皓发出不可一世的大笑，宛若天魔临世，念灭苍生。
妙品楼轰然一震。
沉睡中的常洛骤然惊醒，他狠狠地睁大了眼眶，眼神里涌现不可置信的悚然。
叶皓这是要毁了妙品楼！
常洛的瞳孔里倒映着末日毁灭的辉光，他胸腔欲炸裂一般，不可抑制地发生一声惊呼：“魔性！”
“唉……”
几乎在下一瞬，悠长的叹息自妙品楼内响起，携摧枯拉朽之力，星转斗移，一幅玄妙的星图蓦然凌驾于遮天火手之上，轰然压下。
遮天火手宛若纸糊般脆弱，无声无息地破灭消散。
叶皓浑身一震，从忘我中苏醒，他眨了眨眼，望向了妙品楼第二层，瞳孔里闪烁一道犀利的光芒。
在叶皓抬头的瞬间，常洛的心中斗然响起院长的声音，“于平凡和自然中，依旧未获安宁和舒意，此子乃乱世魔王。”
沉寂半响，院长的神魂交流继续，“让他直接进入‘黑棺’吧。”
“黑棺！”
常洛的面容彻底僵硬。
然而，在下一瞬，他就明白了院长的苦心，嘴角不禁拉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常洛站了起来，他轻轻地走到叶皓面前，语气凝重地道：“奉院长之命，送你入妙品楼，随我来吧。”
常洛转身就走。
叶皓讶然了一瞬，旋即爬将起来，拍拍屁股，朝妙品楼走去。
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他感觉身体轻松了不少，这是心性变得圆满的缘故，在感悟中，他更加清楚的认识自我，确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这是许多人，一生都搞不清楚的问题。
圆满，意味着弱点消除，叶皓的心变得更加强大，意志更加坚韧。
常洛推开了腐朽的大门，带着叶皓走了进去。
与此同时，妙品楼的二层，院长缓缓收回目光，转向了两位副院长，道：“你们怎么看？”
面带笑意的那位副院长，笑容依然，他比院长更显老迈，牙口不全地道：“诚如院长所说，叶皓魔性深重，不甘于平凡，然而他正处少年，血性方刚，魔性为脱，实乃也是自然。”
“所以，叶皓自以为拔剑为不凡，实则坠入宿命的翁中，他此时的不凡恰好是最平凡和自然，正应了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句箴言。”
院长点了点头，看向另一位副院长。
这位枯寂如木的老者嘴唇几乎没有起动，嗓音嘶哑地道：“叶皓，不错。”
简单至极的评价。
叶皓的心境竟能引动妙品楼的固有意志，拔剑出鞘，当得起副院长“不错”二字的评价。
院长眉梢挑了挑，他笑了起来，长叹道：“乱世将至，又到了英雄辈出的年代，江东学院必将迎来无尽的血雨腥风，风云飘摇，毁却只在旦夕间。”
“项奇这孩子是一颗不错的苗子，但当年他坐在妙品楼前感悟，只是顺从天意，甘于平凡和自然，如风随意，如火炽热，寻到了自身的安宁和舒怡，却未向苍天怒起挑战，终究比叶皓少了许多血性和狂妄。”
听到院长的话，两位副院长浑身一颤。
沉默半响，面带笑意的那位副院长分外遗憾地道：“虽然我也喜欢项奇处之坦然，宁静致远的性子，但他与常洛一样，都太过淡薄了一些，隐居避世尚可，迎乱世血雨，却是稍显不足。”
顿了顿，老迈的副院长语气里突然夹杂一丝失望，“这次冥王谷试炼，江东学院全盘皆输，项奇和常洛的不足，便被无限的放大了。”
枯寂如木的老者一言未发，只是点头。
院长笑了笑，道：“我们三个老家伙还能蹦跶一段时间，学院传承的事情可以慢慢来，且看叶皓在‘黑棺’内的表现吧。”
叶皓的前方出现了一间空荡的石室，其内一无所有。
“请进。”常洛推开石室的门。
叶皓站在门前扫视了石室一遍，这才走了进去。
他的背后，常洛缓缓地关上了石门，也把稀落的光线全部驱赶到了外面。
霎时，石室变得黑暗无比，伸手不见五指。
“这里，墨秉好像没有对我提起过啊。”叶皓置身在无尽的黑暗中，他的呼吸骤然紧张了一些。
第167章 深水鲈鱼（）
凛冽的寒风吹进墨秉的洞府。
寒风里，弥散着上古神兽的凶威气息，煞气惊人。
“这是……”
置身墨秉洞府内的六位江东学子神情大变，他们豁然站起，取出各自的专属名器，摆出了迎敌的姿态。
嗅到熟悉的气息，墨秉凌然一笑，摇动重愈万斤的【朱雀羽扇】，微嘲道：“王兄大驾光临，墨某有失远迎。”
王一楼缓缓踏步走了进来，他的手里牵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像狗一样在前面跳来跳去的离冷尺。
墨秉等人呼吸一窒。
王一楼笑了笑，他站定在墨秉等人的面前，然后向着空无一物的身后坐了下去。
就在王一楼下蹲的一瞬间，离冷尺伸出舌头，欢腾地哈哈了一下，嗖然潜伏到他的屁股底下，跪伏成椅子。
王一楼完美的坐了下来，坐在离冷尺的脊背上。
士可杀不可辱。
见到曾经的江东学子彻底沦为王一楼的傀儡，生不如死，墨秉等人心中冷寒，心中涌现巨大的愤怒，无不怒视王一楼。
墨秉冷笑，嘲讽道：“王兄好大的雅兴。”
王一楼无所谓的耸耸肩，他拍了拍离冷尺的脑袋，像是主人在抚摸宠物狗一样，轻笑道：“雅兴不敢，癖好倒是更恰当一些。”
孔浩然怒哼，【恨石】横在胸前，天子剑气激扬，直言不讳道：“你这癖好，天打雷劈。”
王一楼挑了挑眉，用听不出情绪的语气道：“孔兄倒是说对了，前一世的我渡劫失败，遭了天打雷劈，这才不得不转世投胎。”
孔浩然有种拍手叫好的冲动，嗤笑道：“这是恶有恶报。”
王一楼神色转冷，怨愤道：“上古神兽山蜘蛛性情温和，吃素为生，鲜有为害世间的传闻，除非受到攻击，否则绝不会恶意伤人。”
“山蜘蛛一族如斯善良，而且比其他任何魂兽修炼的都要艰难，更比不过人族，但我在渡劫的时候仍然遭到了雷劈，足见当好人也未必就有好报。”
孔浩然惊愕，无言以对。
墨秉眯起双眼，冷淡地道：“王兄到这里，不会只是来找我们聊一聊前世的悲苦吧？”
王一楼扬起狭长的眼角，沉声道：“冥王谷试炼已经结束，我慎重地考虑了一下，诸位与我一样都是江东学子，没有化解不开的仇恨，大可不必处心积虑，剑拔弩张。”
王一楼竟是来讲和的！
墨秉等人全部变色，安静半响，他们无不冷笑起来，眼神里的怀疑不断的放大。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王一楼背景高深，更身怀上古神兽异术，还与太子孙隼亲近若邻，他突然搞出来的和好提议，无异于黄鼠狼给鸡拜年——好心坏透。
王一楼早料到墨秉等人会是这般反应，他叹了一口气，认真地道：“此一时彼一时，太子孙隼对我已经没有太大的价值，如今他只剩下一个太子的身份能够吸引我不把他一脚踹开而已。”
不屑一顾！
王一楼浑然未将太子孙隼放在眼里！
墨秉蹙起眉头，他屏住呼吸地问道：“你背后的势力究竟是哪一方？”
王一楼霎时沉默下来，片刻，经过深刻的思虑，他下了决断，道：“你们可听说过鼎立东吴国的支柱‘赤壁’！”
墨秉等人惊得浑身一颤，呼吸彻底停顿。
“赤壁”是传说中的无上存在，势力之强大不可想象，俨然与东吴国皇族和朝廷分庭抗礼，左右东吴国的存亡。
“莫非你是，‘赤壁’的一员么？”墨秉差点咬到了舌头，脱口问道。
王一楼摇了摇头，苦涩道：“‘赤壁’是三国时代最为尊贵的魂族建立的庞大势力，非常看重传统，根本不会允许人族魂师加入。”
“不过，某些杰出的人族，诸如白九幽、贾神羽等人太过强大，甚至强大到能够威胁到魂族的地步时，‘赤壁’也会考虑特别招安，许其加入。”
“以我眼下的修为境界，灵魂记忆尚未彻底觉醒，根本没有资格加入‘赤壁’，但获得魂族的欣赏却是足够了。”
墨秉倒抽一口冷气，道：“这么说，你为‘赤壁’效力，但并不属于‘赤壁’。”
王一楼点了点头，补充道：“我不单单为‘赤壁’效力，也为东吴国皇族和朝廷效力，我是同时为东吴国皇族与‘赤壁’效力的‘深水鲈鱼’。”
见墨秉等人疑惑，王一楼进一步解释道：“自魂族掌权以来，魂族与人族之间的矛盾重重，铁血战争永无止境，而关于如何处置人族一事上，魂族分歧极大，甚至出现了完全对立的意见。”
“于是，东域三大国出现了同样的困局，魂族不和，魂族与人族不和，乱斗不休，血流成河，旷日持久的毁灭持续上演。”
“最终，三大国的皇族非常有默契地采取了同一种策略来统治魂族和人族，那就是分而治之，东吴皇族在东吴国境内某处秘境圈地，建立了魂族的乐园、人族的禁地，这个乐园就是‘赤壁’的雏形。”
墨秉等人听得入神，他们从未有机会知晓“赤壁”的起源，这显然是东吴国朝廷刻意隐瞒的结果。
王一楼接着道：“东吴皇族约束了魂族，使其不得滋扰人族，甚至禁止魂族随意在世间走动，一瞬间浇灭了人族的怒火，再加上朝廷大肆启用人族为文官武将，以人治人，立竿见影，渴望和平的人族逐渐向皇族臣服，这才形成了今日的朝堂和俗世。”
“然而，魂族对朝廷的影响力从未减弱，皇族对魂族的依赖亦是极大，尤其是在‘赤壁’出现之后，皇族有了最强大的后盾。”
“从很久以前开始，朝廷名义上是二公在把持朝政，这足以安抚人族之心，然而实际上，二公只是皇族和魂族的傀儡，真正的统治大权一直落在皇族和魂族的手中。”
“皇族和魂族关系亲密，但二者不在一处，相隔甚远，自然需要‘深水鲈鱼’来联络彼此，处理一些对双方厉害甚大的事情，我就是其中一条鲈鱼，在我得到江东学院招纳之后，立即便有人找上了我，招揽我加入‘深水鲈鱼’为皇族和魂族效力。”
听到这些隐秘，墨秉等人彻底惊呆。
身为人族成员的他们，犹如井底之蛙，根本就不可能知晓这些天外奇闻，他们心中激荡的复杂情绪可想而知。
墨秉蹙眉想了想，不解道：“既然你为皇族和魂族效力，岂不是等同于为太子孙隼效力，却为何对他不屑一顾？”
王一楼对太子孙隼的态度甚是不敬，这是发自内心的不屑，必然有着极其深层的原因。
王一楼撇撇嘴，嗤笑道：“因为太子孙隼本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啊。”
墨秉等人尽皆愣住，眼眶都放大了许多。
王一楼笑了起来，鄙夷地道：“魂族与人族有着根本的不同，魂族拥有强大的意志之力，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人族则是弱小卑微，对魂族尊敬和恐惧，视之为神灵和恶魔，徘徊在膜拜和反抗之间。”
“然而魂族却时刻记得过去他们沦为人族‘魂伺’的屈辱，对人族只有深深的顾忌，他们一旦发现人族强盛起来，立即便会挑拨是非，无所不用极其的打压人族，杀之而后快，这就是人族魂师繁衍恒久，大宗师却少之又少的真正原因。”
墨秉等人如罩寒霜，面色变得惨白了许多。
王一楼继续道：“可是，皇族是一国的最高统治存在，纵然也是魂族的一员，却信奉皇权至上，不管是魂族还是人族，他们都希望能够进行绝对的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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