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画面上的直美已经讲述完了她的自杀方法,静静地闭上了眼睛。这下子,之前那些绷带已全然不见。
说回来,我为什么会看漏了那东西?
整个计划的重点,就在于没人能够看出那卷录像带是去年拍的。为此,我也曾检查过许多遍,可说是巨细无余。左肩上的绷带的确不太明显,但我当时调查得那样仔细,应该是不会看漏的啊。
这时,两名刑警站起身来。年轻的那个把手放在了我的肩上。
“走吧。”
点了点头。再想下去也没用了。事实上我的确失误了。
“录像可以关了吧?”
胡子刑警朝着录像机伸出手。显示器上依旧是直美的身影。就在刑警准备按下开关的那一瞬,那东西出现了。
“等一下。”
制止了刑警,把脸凑近画面。直美横躺的长凳下边,有样东西在爬动。
蜘蛛。
黄黑条纹的蜘蛛,就是前两天直美自杀时,从她的弓上爬过的那只蜘蛛。
猛然间,我感到了耳鸣袭来,之后是头痛,心跳加快,呼吸困难。
莫非——
不,就只是这一种可能性了。如此一来,所有的一切也就全都水落石出了,这卷录像带,其实是直美最近才拍的。
直美早就知道了我的计划。估计这是她从各种状况中分析得出的结论。或许我让她剪短头发,也更让她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然而直美却没有阻止我的计划。得知了我的爱不过只是一通谎言,她再次决定自杀,用让我下手的方法自杀。
但她并没有原谅我,她给我设下了一个天大的陷阱,等着我自投罗网。
被杀的头天夜里,她肯定曾经到这间屋里来过。之后她从架子里抽出那卷录像带,看了看自己去年的样子,当时自己都说过些什么,做过些什么动作,因为之前有过预演,回想起来很快。
之后她设定好了摄像机,演了一出与去年一模一样的戏。估计她当时也看了许多遍,重拍了许多遍。最后,她终于成功地拍下了一段几乎与去年一样的录像。不同之点只有一处。那就是左肩上的绷带。
刚才刑警拿给我看的那些成绩表角落上的话语,估计也是她故意留下的,为的就是让刑警们看穿我玩的把戏。
“到底怎么回事?”
胡子刑警盯着我的脸看。我缓缓摇头。
“没什么。”
“那就走吧。”
刑警推着我的背,向着门口走去。临出门时,我再次回头望了一眼那条直美曾经躺过的长凳。
现在我终于明白,最后她为何要说那句话了……
别了,教练——
「没有凶手的杀人夜」
(夜晚)
拓也抓起手腕,把指尖贴在脉上,摇了摇头。
“不行了。”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感到胸口一阵揪心的痛楚。
“死了吗?”
创介说。就连这样一位满头银发,说话稳重的绅士,声音中也不免带着一丝颤抖。
“对。”拓也回答,“没有脉搏了。”
他的呼吸也有些不大规则。这也难怪,我心想,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叫出声来的。
“大夫……现在立刻请个大夫来看看的话,应该还会有救的吧?”
“不行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充满绝望,“已经晚了。还有……这么做的话,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你准备怎么和医生解释插在胸口上的刀。”
“……是啊。”
创介似乎并没有想好自己该怎样回答,于是只好缄口不语。
“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时枝太太楸住创介问,然而她的丈夫依旧紧闭着双唇。不光只是他一个,在场的其余四个人——这对夫妇的儿子正树、隆夫,还有隆夫的家庭教师拓也和我——全都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各人都沉默不语,时间漫长得让人喘不过气,但其实并没过太久。
拓也掏出手帕来摊开,他似乎是要用它来盖住尸体的脸。几个人当中,感觉还是他比较沉着冷静。
“毋庸置疑。”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轻轻干咳一声。
“这是……杀人。”
他的一句话,让整个屋里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起来。
(现在)
来到岸田家,时枝太太面无血色地出现在玄关。她那张看起来就跟猫一样、平日故作镇定的脸,早已变得扭曲。
“出什么事了吗?”
一边慢吞吞地脱鞋,我一边问。她抓起我的手来。
“你来一下。”
太太把我拽进了客厅,她的手竟然如此有力,让我吃了一惊。
客厅里已经有人先到一步,是隆夫和他的另一位家庭教师雅美。雅美教英语,而我教数学和物理。
看我进屋,雅美便投来了紧张的目光。隆夫脸色苍白,弯着细细地脖颈望着地面。他这人原本就没多大出息,自打那夜起就一直惶惶不安,但今天的样子看起来似乎也有些不对劲。大概是出什么事了吧。心里一阵紧张,我的脸都不由得紧绷了起来。
“事情麻烦了。”
看我坐下身,太太便开口说道。从她的目光只望着我这点来看,估计雅美和隆夫都已经知道怎么个“麻烦”法儿了。
“出什么事了吗?”我问。
太太从身旁的橱柜里拿出一张纸来,递给了我。那是一张名片。
安藤和夫,新澙县柏崎市×××——名片上如此印着,既没写公司也没写职业。但光看到这些,便已经足以推断出这人到底是什么人了,就连我也不禁心跳加速。
“这人刚才来过。”
太太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亢奋,“问我们有没有看到他妹妹。”
“妹妹?那就是说……”
“对。”她点了点头,“她似乎有个哥哥。”
我嗯了一声。那女的——安藤由纪子还有个哥哥啊?
“你问过他上这儿来的理由吗?”
太太轻轻地点了下头,“她房间里的住址簿上,写有这里的地址和电话。”
那女人还搞了这种多余的事啊?
我在心中暗自咂舌,有够不顺的。
“见过安藤氏的就只有太太一个吗?”
“是的。当时雅美在给隆夫做辅导,我家那口子和正树都还没回来。”
“他问有没有看到他妹妹时,太太您是怎样回答他的?”
“我回答说……我不知道。”
“原来如此。”
我松了口气。与其胡扯一通,倒不如佯装不知。
“听太太您说不知道后,安藤氏有何反应?”
“问我其他人情况如何。说我丈夫或者儿子是否知道……”
嗯,这倒也是。
“后来呢?”
“我说我不知道,他就说今晚会打电话来,让我帮他找其他人打听打听。要是我不答应的话反而会引起他疑心,所以我就只好答应了下来。”
“您这么做,可谓高明。”我附和道,“那之后安藤氏就回去了?”
“是的。”太太点了点头。
我靠在皮沙发上,重重叹了口气。目前事态还不算太糟,可以有多种发展。但尽早做好预防措施,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您和您丈夫说过这事没有?”
“刚才我给他公司里打了个电话,他说他会尽早回来。”
一种担忧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立刻再打个电话过去,告诉他说,如果见到安藤,要避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安藤他这样一个个地去找,如果各人的回答出现了不相吻合的地方,那么他就会起疑的——联系上正树吗?”
“可以联系他打工的地方,我会把同样的话也转告给正树的。”
“那就拜托了。”
我冲着太太匆匆离去的背影说道。
客厅门关上之后,我望了一眼雅美。
“我想你应该明白,现在已经是无路可退了。”
雅美耸了耸肩,用两只手把长发撩到脑后。白色的毛衣下,凸现出胸前的曲线。
“我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从没想过退路。”
“那就好。”
说完,我把视线转移到她身旁的隆夫身上。雅美不愧是我的恋人,一旦到了危急关头,倒也还颇有胆识。目前我们的最大的弱点,还在这位公子哥儿身上。
“隆夫君,”我叫了这位公子哥儿的名字,“你没问题吧?这次的事,所有人都必须齐心协力才行。”
隆夫的眼眶和耳垂通红,他就如同发条人偶一样,机械地点了点头,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家伙。有时忍不住真想说他两句,但眼下就暂且算了。
“安藤是不是在按着她那本住址薄挨户打听?”
雅美一脸不安地问。
“我想应该是的,他没理由只盯着这个家的,现在倒也还不必担心。”
“这个安藤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不清楚。如果是个性情淡泊的人还好,但若是个纠缠不休的家伙,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我们几人聊了几句,时枝太太回到屋里,她的表情感觉要比先前镇定了一些。
“丈夫、正树都通知了。目前安藤似乎还没有去找过他们。”
果然,我点了点头,对方并非只盯着这户人家。
“我已经跟他们说了,让他们见到安藤后别说太多,他们俩都会尽快回来。”
“那就行——我们几个先来商量下对策吧。今晚安藤打来电话的话,都该怎么说。”
“如果全家人都说不认识安藤由纪子的话,估计也有些不大靠谱吧?”
雅美的这问题,与其说是询问,倒不如说是确认。
“完全不靠谱。”我回答,“至少,如果没法儿说清她的住址薄里为什么会有这里的地址的话,那事情可就麻烦了。现在的问题是她那本住址薄到底写有谁的名字?”
话的后半段,我是望着夫人说的。她盯着半空想了一阵,回答说:“听安藤说,那本住址薄上就只写了个‘岸田’。”
“既然只写了姓氏,那么她与家里的任何人都可能会有来往了。”
雅美用明快的声音说,她这人倒是不缺乏胆量,可有时候却会想得太过天真。
“大致可以说是这样的,但如果来往密切的话,那可就不妙了。对方要是缠着问个不休的话,会很麻烦的。最好说是没什么深交,也就只是在住址薄上留个地址而已。”
“这话的意思是说……”
太太投来了真挚的目光。我回望着她,说道:“安藤由纪子似乎说过,她想做个自由撰稿人,是吧?”
太太立刻点头。
“那么,就干脆说她曾经来采访过您丈夫,这样如何?”
听过我的提议,太太沉思了起来,“采访我丈夫……”
时枝太太的丈夫岸田创介可谓日本国内名声赫赫的建筑家。土地变少,地价攀升,让人们对未来住家的不安感不断增大。在这种情况下,人们也开始更多地听取建筑家的意见。从我个人的想法出发,就说是安藤由纪子也在对此进行调查好了。
“但如果撒了这种谎话,今后是否会留下祸根呢?”
或许太太是为了保全我的颜面,才故意把话说得如此委婉。不管怎么说,直到今天,众人都是按着我说的去做的。
“既然要撒谎,那就干脆撒得大胆点儿。”
为了让她安心,我故意大声说,“真话里掺上一点点谎话这种办法是行不通的。这样子真相只会浮出水面,成为招致破绽的契机。相反,百分之百的谎言,反而难辨真伪。”
听过我说的话,太太低头沉思,但随后她便再此抬起头来。
“既然如此决定,那就必须先商量好各种细节。比方说,安藤由纪子是什么时候来的,都谈了些什么内容这类的。”
“必须仔细商量。”我说,“但如果太过详尽,反而会出现破绽。更安藤谈的时候,就只用大致地讲述就行了。如果对方问得很详细,那就不要当场回答,先观察下对方打算怎样出牌。”
“那今天的电话里怎么说呢?”
“就回答说,安藤由纪子似乎曾经提出说要采访您丈夫就好了。如果对方问起详情,您就说您丈夫还没回家,先敷衍过去。这里的难点,就在于不让对方觉察到您是在忽悠他。最好不要留下空隙,清晰明了地告诉对方。”
“我知道了。”
她斩钉截铁地说,感觉就连她眼角上的皱纹,也在表明她心中的决心一般。
就在我们商量到这里时,玄关的门铃响了。可能是正树或创介回来了,太太站起身来。
“我也……”
隆夫纤瘦的身子也站了起来,紧随太太而去。估计是上厕所吧。这几分钟里,他紧张得不行。我露出一脸的不耐烦,冲着雅美撇了撇嘴角。
雅美把手放到了我的膝盖上,掌心传来阵阵暖意。
“拓也你可真够冷静的呢。”她说。
“你难道就一点儿都不怕吗?”
“我也怕。”我回答,“但是却不能因为害怕而迷失了自己,我这人一向都很冷静。”
这时,玄关外传来了有人进家的声音。
(夜晚)
“这可是……杀人啊。”
拓也用手帕捂着脸说。半响,没一个人吱声。
拓也依旧还是那样冷静啊——虽然我也没吭声,但是却不得不对他那种沉着的行动感到钦佩。不论是谁,都不会希望看到一个已死女人的脸。
“好了。”拓也说,“怎么办?这事该报警吧?”
“那可不成。”
创介立刻回应道,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亢奋。“要是被人当成杀人犯的话,那这辈子就全泡汤了。不仅如此,甚至就连家人也会受到牵连……这事万万不可声张出去。”
“话虽如此。”
长子正树忽然开口说道。
“话虽如此,可这也是没办法的啊?人命关天啊。”
或许是因为紧张的缘故,嗓门本来就有些尖锐的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比以往更加刺耳。正树他虽然是创介病死的前妻生的孩子,但对岸田家而言这孩子算不得有出息,依靠父亲的力量,才勉强念了所私立大学。不光脑子不好使,似乎还很在乎外表,总是照着男性杂志扉页上的样式打扮自己,我生平最讨厌这种类型的人。
“别叫那么大声。万一隔墙有耳怎么办?”
说完,创介刷地一下拉上了窗帘。“不能让人知道这件事,当然也不能告诉警察。”
语调中蕴含着他的决心。
“那您打算怎样处理这事呢?”拓也问。
“有关这事,我有件事想求你们。”
创介走到我们身旁,“请你们就当做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吧。我们绝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我等着看拓也的反应。他默默地沉思了一会儿,说道。
“想要把这事给彻底隐瞒住,那可不是件轻松的事。”
“这我知道,我的心里早已有所准备。”
创介的声音中似乎带有着一丝怒火。就算是绅士,有时也会变得歇斯底里的。
我回想起以前看过的某本小说里,似乎就曾出现过这样的一幕。在那本小说里,记得应该是先对尸体做了一番手脚。
“总而言之,必须先把尸体给处理掉才行。”
这句话表现了说话者心中愿意协助的意思。创介沉默了一阵,小声说了句“谢谢”。他似乎稍稍放了点心。
说起来,我看过的那本小说,大致也是讲的一位女家教帮助一家人隐瞒犯罪的故事。
“要把尸体给处理掉,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正树用尖锐的嗓门说。人世间最不缺的,就是这种总喜欢和别人唱反调的人。然而这种人心里,其实一点儿主意都没有。
“不管容不容易,尸体都必须处理掉,麻烦你就安静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