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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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官- 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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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藩王继统,结局却不相同,世子自然不想为后者。可偏生他的处境与后者更相似,那就是京城不仅有一手把持朝政的权臣,还有个有资格下诏废立皇帝的太后在上头。

史书上记载刘贺荒淫无道,在位二十七日,做出的荒唐事有一千一百七十件。早先看到这里只觉得刘贺荒唐,现下再看,却是只觉得凄凉可笑。一日四十件荒唐事,这个刘贺得忙成什么样。他被迎接长安为帝时,不过十九岁。就算偶尔有几件事不和权臣与太后的规矩,也不会一日四十件那么多。

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世子有世子的骄傲,他自觉做不到汉文帝的隐忍,可也不想落得昌邑王的下场。藩王还能碌碌无为平安一世,“废帝”哪里见得善终的。

为此,世子便借着道痴之名,请袁宗皋上车商量应对之策。

对于世子入继皇统这块“大馅饼”袁宗皋心中也存忐忑,只是没有像世子想的这么糟糕。

待上车后,听世子沉着脸提及此事,袁宗皋心中大惊。

世子的态度,俨然将阁臣与太后都视为仇人般防备。

不说旁人晓得会如何看,就是他这个兴王府长吏见状,都有些心寒。毕竟提出立世子为嗣天子是杨廷和,做主的是太后。在天下人看来,这两人都是世子继位的恩人。

若是日后世子真对那二人有所不敬,落在世人眼中,就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袁宗皋是看着世子长大的,晓得他虽傲气些,可性格还算宽厚,短短数日有这般变化,使得他不由不生疑。

因此,他带了几分狐疑望向道痴。

道痴坐在世子下首,只能做无辜状。

他以为世子查阅史书,是想要名正言顺地礼敬生身父母,毕竟“大礼仪”之争在历史上记载深刻。谁会晓得世子查询了一圈后,偏移了重点,从如何礼敬生身父母成了如何坐稳皇位上。

说起来也不怨世子偏转重心,实在是这继统皇子能尊奉生身父母的少,见着史书的更罕有。

若是“兄终弟及”本身为皇子出身的,尊奉生母为太后还有先例。若是外藩宗亲入嗣皇统,多是要换爹娘,本身父母不再是父母,也就谈不单尊封问题。

只能说道痴平素给人的印象颇佳,袁宗皋虽有些疑心他撺掇世子,可见他眼神清明,面带隐忧,就晓得他也不赞成世子如此行事。

实际上,世子的疑心都被钦差们勾出来的。

京中来迎嗣天子的钦差人数多,分朝臣、勋贵、外戚与内官。

能接了这优差的都是各方面的重臣,自然有自个立场。朝臣在世子面前称赞杨廷和的能干与忠心,勋贵与外戚则是宣扬太后的慈爱与对嗣天子的看重,话里话外都是卖好与拉拢,可因失与恭敬,在世子看来就是“恩威并施”

内官的权势,完全依附与帝王,自然不愿嗣天子倾向阁臣与太后,虽也在世子面前称赞杨廷和的“勤政”与张太后的“慈爱”可里面却透着这二人只手遮天,隐含挑拨之意。

世子并不是耳朵根软的人,相反还很聪敏,从三方不同的说辞中,他看出隐藏的意思。可惜的是,他并不打算倒向哪一方。前两者的拉拢也好,内官的挑拨也好,都让他生厌。

因为那些人心中,只是将他看成一个没行成童礼的孩子,并没有真正视为帝王,以为他必须要依靠一方。

可是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他是兴献王手把手教导出来、十三岁就暂领王府事的世子。

王府内虽赶不上朝廷那样凶险,可平衡之道与御下之道,是他打小耳濡目染就学会的。

阁臣、太后、内官,他不管倒像哪一方,都会破坏朝堂平衡,而且得利的还不是他自己。

他又不是无知小儿,怎么会行那样费力不讨好的事。

见袁宗皋不说话,世子有些心急道:“到底进京后当如何行事,还请袁大人教孤,孤有母妃与姊妹在,荣华兴衰都系于孤一身,孤怕为昌邑王。”

听到这里,袁宗皋的心中一软。

世子即便对京中百般防范,可到底是爱惜己身、孝道所致。

袁宗皋将劝诫的话咽了回去,脸上也带了郑重。

根据最近得来的消息,朝堂上已经成一言堂,世子的担心,即便只是万一,可并非没有那个可能。

他想了想,道:“不管殿下心里如何想,在正式登基前,还是做小儿状为好。等到殿下登基,成为天下之主,内官可为犬马,文武以利趋之,外戚权贵分而化之。”

即便现下张家一门两侯,权势赫赫,可只要世子登基后大婚,有了新的后族,自然就能抗衡张家。

文武是臣,内官是奴,唯一忌惮的是太后。可太后毕竟在内廷,只要世子真正手握权柄,就不会受制内廷妇人。

世子听了,沉思片刻,道:“父王生前,最遗憾之事就是不能接祖母尽孝。孤不想像父王一样心有遗憾。袁大人,孤会迎母妃入宫赡养……孤不要过继到太后名下。”

“殿下!”

袁宗皋大惊失色:“殿下继的是先皇皇统,理当奉太后为母!”

世子神色坚定道:“孤有母,为何要奉伯母为母?遗诏上只让孤继皇位,并未让孤去做太后之子。”

袁宗皋看着世子如此固执,只觉得头疼道:“殿下还请慎言。”

世子盯着袁宗皋道:“孤会孝顺太后,可孤还想要孝顺母妃。就是寻常人家,儿子得了功名,还不忘为父母请封;难道孤就是不孝之人,为了皇位,连生身父母都舍弃?若是如此,天下人会如何看孤?”

袁宗皋只觉得嘴里发苦,看着世子说不出话来。

世子孝顺,众所周知。可到了眼下,谈孝顺却是不合时宜。

袁宗皋又说不出反对的话,因为他晓得世子年岁不大,却是个主意正的。他只能安抚道:“这都是以后的事,只要殿下顺利登基,总会总要解决办法……”

说到这里,顿了顿,道:“登基之前,殿下不必急着提及此事。”

世子的神色缓和许多,点点头道:“好,就听袁大人的。孤年纪尚幼,从王府出来前,母妃曾吩咐孤有事寻袁大人商议。以后孤有不足之处,还要劳烦大人。大人受累了,孤定不负大人。”

袁宗皋动容道:“臣只盼着殿下好,臣定全力辅佐殿下。”

袁宗皋心中的惊诧去了不少,因为他代表者潜邸旧臣,世子越忌惮朝中旧臣,就会越倚重他们这些王府旧属。

袁宗皋进士出身,在朝中不得志才被指派为王府长吏,有发配的性质。只是他没有自暴自弃,辅佐兴献王将藩地治理的井井有条。

如今世子得承皇统,虽带了王府扈从一百多人,可品官有数,真正能有的没有几个。毕竟,就算殿下有心提拔王府老人,也不能将白身直接提拔成高品级官。

只有袁宗皋身上是正三品,提拔一下就是部堂,能在朝堂上说话。

倒不是他贪恋权势,而是身为读书人,胸中都曾有治国抱负。正德一朝,权阉干政,政治黑暗,若是他用着年迈之躯,为世子荡清这黑暗政局,也不算白出仕一遭。

老爷子这么一想,身上也有了干劲,从车上下去时,眉眼间都带了几分欢喜。

落在旁人眼中,不免猜测一番,莫非那个王二郎是个天才少年,入了袁宗皋的眼?

马车里,世子在沉思,道痴手中翻书,心中却叫苦。

莫非皇家人狐疑是本性,世子现下明显是“草木皆兵”

现下还罢,怀疑的都是外人,身边人还相信。要是继续下去,身边人也信不着,真要成孤家寡人……

第一百五十七章 千里迢迢抵良乡

第一百五十七章 千里迢迢抵良乡

进京的行程已过大半,世子觉得道痴反应异常,越来越古怪,京城跑神不说,还经常偷偷叹气。对于同他一起翻阅史料之类的事,也有些不专心。

世子看了两日,终于忍不住问道:“二郎,你这是怎么了?像是有了心事?”

道痴有些不自在道:“没有别的心事,只是有些想安陆。”

世子闻言,跟着愣住。

他也不过是从未离开过安陆的半大少年,在经过最初的惶恐与兴奋后,道痴成功地勾起他的“思乡之情”

当晚在驻地下马车时,世子望向西南方向,伫立许久。

在与道痴的对话中,世子也不再全心只想着如何应对京中权臣与太后,话中开始提及王妃与两位郡主,还有陆松与范氏一家人。

他话里话外提及最多的人,除了王妃,就是范氏。这两人一个是生恩,一个是养恩,听起来在世子子心中分量相差无几。

道痴除了做听众,也开始说起自己的事。

西山寺中教导他为人处事的老和尚,照看他长大的王老爹,还有下山后视他为骨肉的王宁氏与顺娘,以及去年腊月才始见的两位刘大舅与崔小舅。

还有性格爽利的容娘与为人赤诚的王三郎。

说起这些,他心中也觉得幸运。

下山这三年,江南连续三年水患,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就是家有良田的,每年的收成也不足。若他没有亲友援手,别说风光嫁了顺娘,就是祖孙几个的生活也有问题。

尽管有西山寺在,其他人的援手只是锦上添花。可要是没有其他人名正言顺的援手,西山寺那些银子也不好拿不出花销。

世子心里担惊受怕的半月,听道痴提及这些温馨情景,精神也跟着放松下来。

不过,上位者特有的狐疑,使得他又开始怀疑起来。

看着道痴面上带笑,似有缅怀,世子只觉得刺眼,皱眉道:“二郎太单纯。这世上固然有真正的关爱,也有各种利益驱使下的虚情假意。那王家大小姐与王三郎,都是杨氏所出,其母尚不能容你,他们哪里能生出真心?还有你那两个舅父,即便离乡多年,若是有心探查,当早知晓你的消息。不闻不问十数年,一点小恩小惠就想要得个便宜外甥,看的不过是你中了秀才,又是本王的伴读,还有个位居三品的生父,他们说不定有依仗你的地方。”

其实,他心里对于道痴名义上的祖母与姐姐也不以为然。

道痴本是富贵人家庶子,过继到寒门。即便身上只带了生母的嫁妆,可也比原来那点家底要厚的多。这出过继,道痴丝毫不占便宜不说,反而吃亏太多,无门荫照拂,还要背负起嫁姊与供奉长辈的负担。那两位即便关爱道痴,也是应当的,因为道痴是支撑门户之人。即便过继的不是道痴,是其他族人,她们身为妇孺,也只能用心笼络。

道痴听了这一番话,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或许这些人待他多少有些其他想法,可不乏也有真心再里头。他自己并没有百分百地真心下去,自然也就不苛求他人。他只是看着好的。

世子的看法,太犀利、太负面。

他望向世子,真心有些不解。

换做其他王府大宅,或许会有阴私与勾心斗角之类,小孩子的成长的环境黑暗些。可兴王府这里,兴王是始封王,兴王后宅又简单的同寻常富户家似的,一妻一妾与几个没名分的通房。

王妃一支独大,王夫人温顺安分,几个通房悄无声息。

王府的小一辈,除了已故二郡主之外,其他都是王妃嫡出。世子落地时,大王子夭折多年,他是王爷与王妃千盼万盼来的孩子。

如此娇生惯养养大的世子,怎么心里就这样阴沉。

看着道痴的懵懂,世子正色道:“你打小养在山中,对于世情所知太少,即便有些见识,都是书本中得来的。人心复杂,有时难以书之笔端。你以后慢慢就晓得了,你性情谨慎,鲜少为外物外人所动,真正能触动你的只有你认可的亲朋。正因如此,你才更要小心,因为越是亲近之人越是知晓你的短处,会比外人更加可怕。”

说到这里,世子不知想起什么,情绪有些低沉。

道痴提及这些本想让世子多些“人情味儿”哪里会想到反得世子越发阴郁。

他这回是真的头疼了。

除了“少年丧父”之外,他实想不到世子能遭遇过什么挫折,使得其如此。

早先在王府时还没什么,只是觉得世子性子略显沉闷,不够活泼;进京这路上,不知是不是压力过大的缘故,世子性情阴郁的那方面,越来越明显……

不管世子性情如何阴郁,只要自己不傻傻的触霉头,也没什么可怕的。待想开了,道痴就轻松许多,不再做什么小动作,恢复老样子,看书、看风景、陪世子看书,与陆炳、虎头玩耍。

无欲则刚,他一下子自在起来。

世子与之朝夕相处,自然发现他的变化。

不过在世子看来,道痴是过了“思乡”的劲儿,被陆炳勾得性子活泼些。

对于这一点,世子是乐意看到的。在他眼中,陆炳与道痴都是孩子,偶尔带了孩子气,活泼些都正常。

被陆炳、道痴带的,马车里的气氛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闷,偶尔也传出说笑声。

王府属官这边依旧丝毫不敢懈怠,京城来的钦差,自诩为聪明的,就觉得摸清了世子的脾气,一个偶尔任性的孩子。说他任性,是指在安陆时对谷大用闭门不见之事。说他是孩子气,是因他的年岁,还有一路上对侍从的纵容与喜怒不定。

原本从安陆到京城预计行二十二日,四月初二从安陆出发,二十二日抵达京郊,二十三日抵达京城,可过了直隶后,京中就有懿旨下来催促。

不仅是皇位不宜久虚,还有大行皇帝的后事也不好再耽搁。

天子大行,遗诏有旨“以日代月,三九日除服”可嗣天子未至,不仅朝臣无法除服,大行皇帝也无法出殡。

不过因先前的行期定的已经够紧,即便到了直隶后,众人加快速度,也不过提前一日抵达京郊良乡。

良乡位于京城南郊,距离京城六十里,是京南大门。湖广、陕甘、河南等地官员进京,都要途径此地,以作休整,或者预先安排人再次,探听京城消息。

虽说良乡县城里最大的主官不过七品知县,可是就连马夫与小二也能吹嘘几句,曾见过某位某位大人的车驾途径此地。

县城里的酒楼茶馆,也因此兴盛起来,市面繁华可见一斑。

然后,正德十六年四月下旬,就在国丧消息传下没几日,良乡县城的士绅百姓发现了异常。

京城有上万京卫移驻良乡,街边上不时有锦衣卫的缇骑策马而行。那些寻常在市井讨生活的地痞流氓,则是倒了大霉,都被拘拿干净。即便偶尔有两个漏网之鱼躲在家里,也被衙门带了锦衣卫上门逮捕入狱。

良乡知县看着监狱里的百十来号人,急的想要上吊。

虽说晓得锦衣卫如此行事,是为了整肃良乡治安,以防有宵小惊扰了嗣皇帝圣驾。可他这个知县也太倒霉了,不仅借不到半点光,反而还会因这些人犯进退维谷,连考评也落不下好。

可是随着京城六部九卿的头头脑脑齐聚良乡,他这小知县越是没有说话余地,只能排在六部属官后点头哈腰地招待诸京官。

待良乡这边得了消息,嗣天子一行四月二十一抵达良心后,良乡开始戒严。

官驿方圆一里内,只许官兵驻扎,不许官员百姓出现。

等候在良乡的,除了奉命来迎接嗣皇帝进京的礼部官员之外,还有六部主官与司官。

礼部官员是职责所在,嗣天子进京、进宫、登基都需要礼部主持,六部‘文主官与司人‘官们则是跟‘书之前的谷大用屋‘似的,出京相迎,想要在嗣天子面前露露脸,表表忠心。

四月二十一日的良乡,轿多、马多、官多。

道痴终于获准骑马,与陆炳、虎头等扈从在世子马车左右。继续呆在马车上的,除了世子,就只有黄锦、吕芳两个内官。

即便晓得百官相迎,可世子的马车也是直接进了已经戒严的馆驿,并没有急着与众人见面。

虽还没入京城,可世子已经到良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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