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两个再次磕了头,才站起身来,依旧规规矩矩,低着头,端庄文静,不露半点轻浮之态。
这般气度,换身装扮,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气派。
王青洪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心里念了念“楚志成”这个名字,倒是初次听闻,自己在南昌时,南昌府的通判并不姓楚,想来是自己离开南昌府后才上任的。不过能教养出这样两位小姐,想来楚家也是个不俗的。只是时运不济,受宁王拖累,抄家破族,可惜了。
这样想着,王青洪心中早先的那些不快与嫌弃就化作了怜惜。
王杨氏看在眼中,挑了挑嘴角,吩咐丫鬟带两人带下去,而后就似笑非笑地看着丈夫。
王青洪被妻子看的讪讪,摸着下巴上短须,有些不自在。
王杨氏道:“老爷瞧着冯姑娘如何?因楚家太太身体不好,早年多是由冯姑娘帮着料理家务,对于官眷之间的往来,冯姑娘也颇熟悉。”
王青洪皱眉道:“慧娘,说这些作甚?”
王杨氏低着头,拿帕子拭了拭眼角,道:“我若有旁的法子,又怎么会说这个?若是三郎过了成童礼还罢,代替老爷与我在老太太跟前尽孝,没有人会说嘴。三郎今年才十三,自己还是个孩子,要是单留他在老太太跟前,老爷与我的名声还要不要?我的名声还罢,容姐儿已经出嫁,三郎的亲事总要等乡试后,五郎更不用说。老爷身在官场,如今已经如此艰辛,毕竟是独子,先前又有曾因‘养亲’致仕,要是被人扣上不孝的帽子,那可怎生是好?”
听王杨氏这么一说,王青洪也晓得自己先前的安排不妥当。三郎年幼,一日不行成童礼,在旁人眼中就是孩子。自己真要将老母与未成年的儿子留在安陆,就是将小辫子留在外头,等着别人攻讦。
可是妻子不同自己上任的话,外人会怎么看?
王青洪有些踌躇。
王杨氏道:“冯姑娘与楚姑娘奴婢的身份,除了我身边这几个,旁人都不晓得。即便不好将她们两个放良,可对外瞒着些却无碍的。”
说到这里,顿了顿道:“可以说是我大嫂娘家那边的远亲,良家子,我给老爷求来的,外人也会多几分尊重。”
王杨氏的大嫂徐氏,系出名门,是已故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徐溥的孙女。徐溥是江苏宜兴人,将冯、楚二人说成是徐家那边的远亲,从口音上倒是差不多能对上。
王青洪有些意动,不过依旧有些犹豫,道:“这样安排好么?”
王杨氏想了想道:“既要劳烦冯姑娘为老爷操劳打理,多给些尊重为好,省的心里有怨不尽心。老爷,年前挑个好日子,在家里摆几桌酒如何?左右年节到了,老爷也要设宴款待亲友,抬举了冯姑娘身份也便宜。”
王杨氏想出的这个法子,是解决目前困局最好的法子。其实,官员千里赴任,留在原配在家乡孝顺双亲的大有人在。王青洪所担心的,不过是官眷之间的交往;如今冯姑娘端庄大方,又知晓官眷往来,那他还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过听着妻子只提冯姑娘,闭口不提楚姑娘,王青洪心里有些痒痒。
冯姑娘端庄是端庄,可表姐妹两个比起来,还是楚姑娘容貌更佳,更惹人怜爱些。
想到这里,对于妻子的话,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答非所问道:“慧娘千里迢迢地带了她们姐妹在身边,总不会是为配给下人,原本是打算怎么安置她们姊妹?”
王杨氏轻哼一声,道:“原本的打算,老爷想不到?三郎年岁渐大了,家里的丫鬟乌鸡眼似的都盯着三郎,想要做三郎的屋里人,也不照着镜子看看配不配?难得见到两个品貌好的,我想着带在身边看几年,果真老实本分,以后就给三郎。三郎屋里有了好的,也就不怕外头的人勾着学坏。”
王青洪虽早已猜出些,可听妻子肯定说出这姊妹两个本是给儿子准备的人,面上不免有些发烫,想要多问一句楚姑娘,又不好开口。
王杨氏道:“楚太太身体本就不好,去年丈夫入狱没多久便病故。冯姑娘已经出服,算下来楚姑娘身上还带着一年半的孝。要不然的话,到底定冯姑娘,≮我们备用网址:≯还是定楚姑娘,还要看老爷的心意。”
王青洪讪笑道:“慧娘做主就好。”
王杨氏皱眉道:“可是她们两个骨肉离散,姊妹两个相依相伴不容易,要是分开叫人不落忍。要是老爷不嫌人多,就也带了楚姑娘去。等到楚姑娘出孝,如何安置,老爷同冯姑娘商量着来。”
毕竟楚姑娘与冯姑娘是嫡亲表弟妹,既然表姐做王青洪的妾,那表妹留着也没什么意思。他们这样的人家,规矩最重,总不能差着辈分,将楚姑娘留给三郎。
王青洪也想到这点,只觉得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想了想道:“我是去上任,带太多女眷总是不好。若是带了楚姑娘,碧云与侍书两个就留一个在家。”
王杨氏犹豫道:“这两个一个是老太太所赐,一个是老爷身边得用的,留哪一个,还请老爷示下?”
王青洪想了想,道:“碧云到底是老太太所赐,还是侍书留下。”
王杨氏口中应了,心里嗤笑不已,这就是男人,不管嘴上说的多好听,旧爱永远都抵不过新欢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谋后路,预人手
府学腊八开始放假,腊月初七下午,众伴读从王府出来。
虎头并不是孤儿,有家人在,自然也没有在王府过年的道理,也随着道痴出来。道痴犹豫着,是不是将虎头领回家,等到小年后再送他回王家窑。与他那对爹娘相比,王宁氏更疼虎头,虎头也乐意与王宁氏亲近。
等出了王府后,他就不用犹豫,因为王府外,虎头二叔已经在等着。
看到虎头随着道痴、王琪兄弟身边,虎头二叔带了几分局促道:“正好进城给老太爷请安,赶巧听说七公子、二公子这边今日放假,便过来瞧瞧。”
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得巧合,定是从宗房那边打听清楚才来王府外候着。
虎头家里,并不知晓虎头在王府到底什么样,只以为是在道痴身边做了跟班。
虎头他娘闹了几回,想将虎头找回去,可是王府大门,岂是他们能登门的。去年腊月,虎头回家过年后,虎头他娘就不肯再放人。总觉得虎头行仆人事,会累的自家丢脸,影响次子以后的前程,被公公呵斥了一顿,才老实下来。
道痴知晓虎头家误会,却没有主动开口解释。
虎头这两年在王府,众人看护着,比过去长进不少。即便依旧口拙,可心智稍强了些。
道痴宁愿虎头爹娘继续嫌弃他,也不愿意虎头爹娘转变态度,“疼爱”虎头。因为那样的“疼爱”后,是来自骨肉亲人的算计,更让人寒心。
等到虎头再大些,有世子给他撑腰,即便是生身父母,想要算计虎头也要看虎头买不买账。
倒是王福平,因常上西山,对于道痴多几分恭敬。加上让虎头跟着道痴,本是老和尚的遗言,王老太爷那里也晓得的,要是他们这边闹出来,倒像是不知好歹,忘了本分。
难道将虎头接回来,就能抹去他们这一门曾为仆之事?自欺欺人罢了。
若是王家其他人来接,道痴还能驳几句,将虎头留下;既是虎头二叔过来,道痴多少卖些面子,便没有留人。
虎头家里,这个二叔倒是个厚道人,私下里贴补虎头不少。道痴都看在眼中,对他颇有好感,想到打算年后开张的成衣铺与古玩店正缺人手,就道:“若是年后还是你送虎头进京,就来我家里坐坐。”
倒是没有叔侄之类的称呼,因为道痴在虎头家人看来是老和尚的弟子。真要与虎头家这边论起辈分,比王福平还要高一辈。
虎头二叔躬身道:“是,尊二公子吩咐。”
虎头二叔带了虎头走了,道痴带着惊蛰,依旧蹭王琪的马车。
王府的日子规律而枯燥,想着从明天开始过了正月十五才回王府,王琪就兴奋道:“二郎,过些日子去武昌府吧。要过年了,总要去置办些年货。”
道痴瞥了他一眼,置办年货是借口,喜欢武昌府的繁华是真,王琪是个爱热闹的性子。
不过难得有假期,他也想要出去转转,便点头道:“好,不过尽量安排在小年前,小年后祖母怕是不让出门了。”
王琪笑着点点头,道:“嗯,我来安排。等过了这几日就出发。也就松快这一年,明年开始说不定就要忙了。”
母孝三年,父孝二十七个月。
明年九月,世子就除服。正式请封袭王位,还有三郡主与王琪的婚事,世子妃的甄选,除服后都要开始。
他这么一说,道痴心下凛然。
这是在湖广过的最后一年么?
正德皇帝明年就驾崩?
乡试在后年,若是明年随世子进京的话,那预备提前准备的还很多。
王琪滔滔不绝地赞起武昌府的繁华,哪家酒楼的菜好吃,哪家坊的姐儿曲子唱得好,时间过的飞快。
不知不觉,马车已经到了外九房。
想着时值腊月,回家后多是亲戚往来应酬,一时未必有功夫过来,王琪就跟着道痴下了马车,进了院子,给王宁氏请了安,陪着说了一会儿话才家去。
等到王琪离开,王宁氏便取出一张帖子出来。
“谁家要办席?”
道痴接过来道。
腊月里,婚丧嫁娶的人家多,外九房虽只剩下祖孙两个,可是有些应酬还是要出面。
王宁氏道:“十二房的请帖,腊月十二他们家摆酒请客。”
道痴闻言,不由皱眉。
十二房回到安陆之事,他已经听王琪提过。可是却没有登门的意思,自从十月份王崔氏来了那么一手后,道痴就打定主意不再登十二房的门。
想到这里,他说道:“他们家怎么想起这个时候请客?祖母不用去吧,又不是红白喜事。”
王宁氏道:“是喜事,纳妾之喜。三郎他爹要纳妾。”
道痴闻言,道:“这也要摆酒?”
越是官宦人家,妻妾之分越明显,为了纳妾,宴请族人,这动静有些大。
王宁氏道:“瞧着这意思,三郎他爹是要留杨氏在安陆侍候婆婆,才会正经八百地摆酒纳良妾。”
道痴闻言道:“是不是过了?”
在朝廷清洗江西官场后,王青洪能得以起复,定是借了岳家的力。可是起复后,将发妻留在老家,带年轻的妾室上任,总觉得有些怪异。
或许在旁人眼中,王青洪借着岳家的光,有裙带之嫌,背后少不得说三说四。可实际上,更多的是羡慕与嫉妒。就算有人说王青洪惧内,口气也多是酸溜溜的。要是能得个对前程有助益的妻子,人人都会盼着自己有机会“惧内”
这个时候纳妾,对那些京城有消息的人来说,王青洪就是不厚道,有忘恩负义之嫌。只是王青洪向来以才子自诩,不会承认自己是沾了岳家的光起来的,应该想不到这些。
王宁氏道:“一个孝字压着,又能如何?总不能将那边老太太一个人留在老家。”
道痴不过随口问一句,那十二房的事情实在没有兴趣,道:“祖母,纳星之喜,不用去了吧。”
王宁氏摇头道:“我还是走一趟。不管怎么说,那边往返京城,替咱们捎带东西,理应道谢。还有上回的事,总要寻个说法,省的他们以后再啰嗦……”
没几日,到了腊月十二。
道痴不放心王宁氏,想要陪着她赴宴,王宁氏却是不许:“你既说了不登他们家门,就不要反复。我今日过去,也会同他们提及此事。到底是两家人,以后想要对我的好孙儿呼来唤去,我可容不得。”
道痴无法,只好打发惊蛰雇了马车,请燕嬷嬷陪着王宁氏出门。
等王宁氏出门,道痴就闲下来。
百无聊赖之下,他就出了家门,溜溜达达地往西城去。
别的不说,进京之前当铺这边要安排妥当。除了当铺,成衣铺与古玩铺也给开始准备。
年前这个时节,正好有些生意不好的买卖人家关铺子倒闭的时候,可以趁这个时候买铺面。
王琪那边的股份,他早就跟王琪提及,王琪当他是说笑,只说不参合。其实,等到他进京时,王琪身为世子伴读、三郡主未婚仪宾,也会跟着进京,想要请王琪看护却是不成。
不过,王琪并不想吃独食。
虽说同姓王,可他这个外房旁系子弟,与王琪这个宗房嫡支相比,压根就没有法子相比。
借着王府的名头,可以拦住外姓人对当铺的窥视,可王家人呢?
分干股之事还是得与王琪说,正好可以从王琪那里借些人手用。现下当铺用的都是容娘去年安排的那批人手。道痴用了一年多,觉得还算当用,可是对于成衣铺与古玩店那边,并不想让他们再插手。
若是想要将生意长长久久地看下去,也不能没有自己的人。虎头二叔,道痴就觉得不错。即便不太精明,可胜在老实本分。用他做掌柜的,也不怕私下乱七八糟。
现下,虎头二叔在宗房铺子里做个小管事,直接挖人过来,宗房那边也不好看,看来还是王琪出面的好……
十二房,正房。
族里的女眷来了不少,一半是趁机来奉承托请的,前阵子十二房闭门谢客,许多人急的不行;半数没有攀附心思的,则是来看王杨氏的笑话。
没有强颜欢笑,没有期期艾艾,王杨氏收拾得雍容华贵,依旧是端庄爽朗的模样,招待族中女眷,温和有礼,落落大方,丝毫不摆诰命的架子。
那些想要看热闹的,眼睛黏在王杨氏脸,恨不得看出个窟窿来。
可是王杨氏细嫩光滑的皮肤告诉她们,她并没有化妆遮盖,脸上也是真真实实地容光,并没有被掩饰的憔悴之类。
大家心中不忿,嘴上少不得刺上几句。
王杨氏只淡笑着听了,定睛看上说话人两眼,并无其他反应。可就是如此,也吓到不少人。
毕竟王杨氏“名声在外”她若是撒泼不稀奇,真要“贤良大度”起来,大家才会诧异。
如今她只轻飘飘地一眼,其他因嫉妒想要再开口的人就老实闭嘴,不为旁的,就怕她记仇。
人都有欺软怕硬之心,若是王杨氏没有“恶名”一味贤良,各种嘲讽怕是早就接踵而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分远近,知荣辱
各色人等的反应,早在王杨氏的预料之中,却不放在心上。也应酬不了两回,权当看个乐子。
等到丈夫上任,她自可以打着“丈夫不在,出入不便”的旗号减少这些往来应酬。
所谓族亲,多是攀附钻营之辈,王杨氏心里多了几分轻鄙,并不将这些人放在心上。
不过看到王宁氏的目光时,王杨氏心里还是颤了颤。
道痴没有来,对于这个,她有些意外,又觉得意料之中。
意外的是,十二房往返京城,捎带了给顺娘的东西,这次也带回来顺娘给娘家的礼,道痴理应登门道谢,才合乎礼数。
意料之中的是,容娘出嫁、三郎不在,道痴就与这边生疏。那个孩子,她虽只见了几面,却看出是个有分寸的。出继这两年,每次来十二房,不是三郎拉着,就是丈夫使人去找,从没有主动上门的时候。今日并非正经的红白喜事,而是纳妾之礼,道痴年岁还小,倒也没有过来的必要。
心中想着,王杨氏不由再次望向王宁氏,正好与王宁氏视线对个正着。
王宁氏脸上没有讥讽,眼中也没有所谓“怜悯同情”而是欲言又止。
王杨氏心中疑惑,可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是相问的时候。
虽说摆酒请客,可纳妾就是纳妾,不过一顶小轿子抬人入府。要是抬丫鬟做姨娘,连小轿子都省下。
冯氏是早晨的时候,被送到别院的,下午又接了来,为的就是多几分体面。
冯氏穿着粉红袄裙,披着盖头被搀扶进新房。
王青洪在前院待客,不到天黑怕是回不来。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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