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对世子不让他们入丹房,带了陆炳与道痴两个,世子身边这些常服侍得小太监都心有不忿。
可见了王妃的震怒,大家都开始庆幸。
幸好陪世子炼丹的不是他们,否则以王妃的怒意,怕是直接几十板子敲死了……
道痴不晓得自己的名字已经被王妃念叨了几遭,不过也速度察觉局面发生变化,因为次日世子私下告诉他与陆炳,炼丹的事情先停下,叫他们两个下午依旧去校场练武。
道痴心里有数,多半是王妃发话。可是没想到世子会这样乖巧,原本他还以为世子会叛逆一段日子。
陆炳则是忍不住直接发问:“为何停下?我还想跟殿下见识炼金术呢。”
世子闻言,眼睛闪了闪,随即垂下眼帘,低声道:“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陆炳瞧着世子情绪不高,就不与他啰嗦,将包里准备好的几本书取出来,递给道痴道:“王二哥,我帮你寻的书。”
道痴忙接过,郑重道:“谢谢大郎。”
“什么书?”
世子见状,有些好奇。
道痴带了几分不好意思道:“是道家的书,我请大郎帮忙寻的。”
世子扬扬下巴道:“拿与孤看。”
道痴闻言递上,世子翻了翻,不过是《易经》、《道德经》、《冲虚真经》等基本常见的道家典籍。
世子看着道痴若有所思,好一会儿道:“二郎有心学道?”
道痴点头道:“昨日随殿下炼丹,才发现见识浅薄,想要先读读书。”
世子将那几本书放下,道:“可这几本也太浅显了,你看了也什么意思。以后你若是想要看书,只管与孤说。卿云殿偏殿书室,十有八九都是道家典籍。”
道痴闻言,露出几分惊喜道:“谢谢殿下。”
世子神色稍缓,想了想道:“若是有不解之处,可问孤,孤与你解说……”
说到这里,想起令人痴迷向往的炼丹术,道:“丹道之途,若你又意,孤晓得的,也可以教你。”
陆炳在旁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世子白了他一眼,道:“好好的,做什么怪样子?”
陆炳吐了下舌头,笑道:“我是太惊奇了。殿下如此,是要收王二哥做徒弟……”
第一百二十二章 青洪起复经安陆
陆炳也不过随口说笑,大家年纪相差无几,又有尊卑之别,世子怎么可能收徒?
世子看着陆炳道:“二郎这里且不说,你若是再胡闹,孤就收你做徒弟。别的先不理会,荤腥先断了。”
陆炳哀嚎一声,道:“好殿下,可绕过我。真若如此,我是没法活了。”
看他耍宝,世子的郁结又散了不少,问陆炳道:“这几日乳母做了卤蛋了么?”
陆炳点点头道:“这是殿下爱吃的,哪个月我娘不做个三两回?”
世子抿了抿嘴角,脸上泛起淡淡地喜悦。
道痴见状,忙移开视线,这是向来老成持重的世子么?讨吃的孩子是不是?
他也见过范氏多次,范氏与王妃同为北地女子,身上的性子也极为爽朗,并不是有心机的妇人。看来是真心疼爱世子,才得世子如此看重。
虽说府学里,陈赤忠等几位对于那日世子带走道痴与陆炳很好奇,可是见次日二小依旧去校场,世子并没有再另眼相待之意,便也放弃了打探。
月中的时候,道痴跟世子请了两日假,先回家取了祭品,而后去了西山寺。
西山寺里依旧是那对老仆看寺,可寺里越发寂静,没有半点生气。
道痴在山上住了一晚,就下山了。没有新的主持入住之前,西山寺就会这样冷清下去。
王家在安陆开枝散叶百五十年,几位出世为僧的和尚,多是与时局政治沾边。下一位入住西山寺的王家人,会是哪一个?不得而知。
十一月中旬,道痴收到王三郎手书,王青洪起赴之事,终于有了定论,依旧是从三品,广西右参政。
官场上向来讲究肥缺瘦缺,两京十三省,两京且不说,十三省中,上缺当然是山东、山西这些近京畿的,还有江浙、湖广这几处富庶的,而广西、贵州、云南三省,则向来为人避之不及。偏远贫寒之地,且土汉混居,难处功绩不说,稍有不适,就要落下罪责。
王青洪进京数月,竟然被补了这样的地方,可见他曾在南昌为官的履历还是被朝廷忌讳。不过,得以原级起复,也是不幸中的大幸,想来杨家没少出力。
等到腊月初,王青洪夫妇带了幼子回到安陆。
因从京城去广西途径湖广,赴任的时间限在明年二月末前,所以他们能在湖广暂停休整,过了年再启程赴西宁。
王氏族人可不管肥缺瘦缺这些,他们只晓得王青洪依旧是从三品,比知州老爷品级都高几级,到了地方,也是数一数二的。
十二房门前,车水马龙,访客络绎不绝。不少姻亲故旧,想要在十二房这里挂个名,与王青洪一起任上讨个闲差。
王青洪人前带笑,心里却直发苦。等到该见的官绅头脑都就见了,便借口旅途劳乏,闭门谢客。
按照大明官员升迁惯例,“满九俸升两级”王青洪“养亲致仕”前,在从三品的位上不过一年半,这一去广西,剩下的七年半怕就要在那里熬过。
若是富庶之地,或者是两京,还可以找机会立功减俸升迁。当年他不惑之年,就荣升从三品,都是借着“减俸升迁”的法子提拔上来的。许多同龄的官员,还在正五品上卡着。
广西蛮荒之地,别说是立功,矜矜业业,不出乱子就要谢天谢地。
京城有岳父、伯岳父,有族兄,要是他在广西熬满年头,考评上倒是无人敢欺他。可是七年啊,谁晓得七年半后朝廷是什么格局。
七年半后,他就过知天命之年。要是能从广西里抽身出来还好,要是原地升迁,那就又是一个九年。
王青洪的万丈雄心,都沉寂下去。如今他只盼着广西地界太平些,别在让他赶上乱七八糟的,要不然仕途难以在继。
在京中获得广西的缺是失落,可回到安陆,他才发现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奉养王崔氏之事。王崔氏古稀之年,广西离安陆两千多里,蛮荒之地,怎么能折腾老人家?
偏生自己没有手足兄弟,没有将老太太独自留在家乡的余地。
这可怎么是好?
换做其他人,可能会想着将原配留在老家尽孝,可官场之上女眷应酬,也是少不了的。到了广西上面还有布政使、左参政,他相信只要他们晓得杨氏身份,对他这个杨门女婿也会客气三分。
不只王青洪在想着这个问题,王崔氏心里也不安生。
即便她精神尚好,可到底上了年纪,哪里禁得起折腾?就是视三郎如命根子,她六月里也没有随着儿子一家进京,就是怕了路上奔波的苦楚。
别说是广西这等偏远之地,就是儿子去江浙、山东富庶之地做官,王崔氏也不想跟着去了。
儿子以送嫁为名,进京谋求起复时,王崔氏就想过儿子起复后会如何。原来的想法就是让儿子媳妇带了小孙子赴任,自己带着三郎在安陆。
没想到三郎竟然留在京中,入了国子监。
就为了这个,等儿子媳妇道家,王崔氏的脸色耷拉好几天。她虽是内宅妇人,可到底为官眷多年,晓得广西的缺不好,舍不得迁怒儿子;对于儿媳王杨氏,则是半点好脸色都没有。
王杨氏依旧孝顺如故,对婆婆的斥责刁难都忍下,最后还是王青洪看不过眼,为妻子辩白几句。
入国子监之事,是三郎自己求的。因当时王青洪尚未起复,用的还是杨家入监的名额。为了这个,王杨氏去求了娘家父母,还从嫁妆了收拾了不少好东西,安抚娘家的嫂子与弟妹。
王青洪本对妻子十分愧疚,所以就算孝顺,也受不得妻子再委屈。
王崔氏气的仰倒,对王杨氏三分埋怨,就成了七分,又想着王杨氏的伯父是首辅,若是真心提拔儿子,怎么会选了个穷乡僻壤之地的缺。
为了给媳妇添堵,她就将身边的大丫鬟碧云开脸,要给王青洪做姨娘。
王杨氏依旧不怒不恼,平平静静地吩咐人给碧云收拾屋子。倒是王青洪,不愿意妻子心里不舒坦,不肯抬举碧云做姨娘,吩咐只照通房的例。
王崔氏只当是王杨氏撺掇的,心中那七分埋怨就成了十分,终于忍不住开口跟儿子提及自己养老问题:“儿啊,我年事已高,谁晓得还能活几年,实不愿离乡背井,这次就不与你到任上。让你媳妇留在我跟前尽孝,你带碧云与侍书去任上,要是侥幸再添个一男半女,也是祖上的福气。”
侍书是王青洪另一个妾室,本是书房里侍候笔墨的丫鬟,前年王青洪与王杨氏夫妻冷战时抬举上来的,美貌温柔,这两年颇得王青洪的欢心。
王青洪听了,沉默不语,自己不带妻室带婢妾上任,这叫什么事?搁在同僚眼中,说不定要将自己当成好色之徒。另外没有王杨氏同去,谁替自己应酬布政使与左参政家眷?
王崔氏原本没有想要真将媳妇留在,这样说也不过想要折腾折腾儿媳妇,可是见了儿子的反应,不像往日那样孝顺,而是沉默以对,显然并不赞同自己的想法。
王崔氏心中生了真火,板着脸道:“洪儿不说话,莫非另有安排?”
王青洪只觉得头疼,但凡有两全之策,他也不会为此这许久。
他讪讪道:“过了十五才启程,现下说这个太忒早了些。”
王崔氏心灰意冷,摆摆手道:“出去吧,随你们怎么安排,老婆子我是不动地方。若是你真心疼我,就将三郎接回来。三郎天资聪明,老婆子就不信,不借杨家的光,他就中不得举人!”
王青洪从王崔氏房里出来,就皱眉沉思。
先前三郎提及要入国子监时,还真没想到王崔氏奉养之事。说到底,是他原本对起复的事情心里没底。江西官场,这一年来被清洗了几次。自己虽抽身的早,到底在江西做了十几年的官。
按照母亲所说,自己要赴外任,老母不能成行,留下长子在老家尽孝也说得过去。
只是三郎入监的名额,本是欠了杨家人情,从杨家子侄那里分出来的。如今未及三月,就想要退监,怕杨家那边也不好看。
可总不能不带妻子赴任吧?那几个妾室通房,红袖添香还罢,哪里是能打理内宅的,替自己应酬官眷的?
实在无法,只能对不住杨家,自己总不能不顾老母。
回到正房,王青洪便同妻子提及此事。他怕妻子拦着不让三郎退监,便先说王崔氏想要留她在安陆之事。
王杨氏面上未现急色,而是道:“老太太说的也在理,我是当媳妇的,我不侍奉老太太,谁侍奉老太太。”
王青洪见妻子想按照老太太的意思留在安陆,忙道:“那我怎么办?这一去南宁,谁晓得要几年,七、八年都是寻常,官宅需要太太打理。”
王杨氏闻言,为难道:“老爷说的是,可是老太太这边?”
王青洪道:“让三郎回来,他是长孙,本当替我在老太太跟前尽孝。”
王杨氏闻言一怔,随即低下头,半晌方抬头幽幽道:“三郎才十三,自己还是孩子,哪里能照顾老太太?还是我留家里吧,老太太今年七十二,有许多事也当早预备下。”
王青洪皱眉道:“那我怎么办?带两个婢妾上任,让人背后讥笑好色无德……”
第一百二十三章 贤妇两全巧安排
王青洪只想着自己的难处,嘴里还在念叨着,王杨氏心里已经恨的不行。
三郎回乡?
丈夫怎么能说出口。三郎好好的孩子,天资聪颖,读书刻苦,如今因拜错师门的缘故,小心翼翼地,连科考考场上都要藏拙。
归根结底还是当年王青洪看着李御史在士林的名气,有心亲近,又放不下身段,才拐弯抹角地安排儿子拜师。没想到等到宁王世发,丈夫全然不顾当初是他安排儿子拜师,惊骇之下,还迁怒到儿子身上。
为了家人安定,对于儿子藏拙的想法,他本是点头的;可当院试结果出来,他又开始给儿子脸色。
也就是三郎,敦厚纯良,换做是个性子烈的,怕是早就父子生嫌隙。
回乡后,看族人的白眼?
王崔氏视三郎为命根子,王杨氏对三郎的感情丝毫不亚于王崔氏。
她早对夫妻恩爱不抱指望,全部心思都在几个儿女身上,哪里舍得三郎受苦。
安排儿子进国子监,儿子有舅家长辈照看,容娘也在京中,姊弟两个也能相互照应些。若不是安陆还有个王崔氏,王杨氏这个媳妇没有滞留在外的道理,她都想要留在京城。
不过,即便她跟着丈夫出京,也没打算随着丈夫一起去南宁赴任。
幼子四岁,她哪里舍得带儿子去那偏僻之地。听说那边汉人少,土人多,日子过得极苦,生个病了,连寻个好大夫都难,当地人信奉的多是巫医。
她也是四十多岁的人来,除了儿女,其他的都是虚的。但凡对儿女有半点不好的地方,她都会极力避免。
加上南宁离京城五千多里路,往来太艰难,还不如安陆便宜。为了她三个儿女,她说什么也不会随丈夫赴任。
她沉默了一会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老爷说的正是。侍书与碧云两个长得虽好,到底不是能上得了台面的人。即便我不能陪着老爷去任上,总要给老爷安排个妥当人才好。”
说到这里,扬声吩咐门口的丫鬟道:“请冯姑娘与楚姑娘过来?”
门口丫鬟应声下去,王青洪好奇道:“家里什么时候多了个冯姑娘、楚姑娘?”
王杨氏道:“老爷忘了,临出京前,嫂子送了两个人给我,这两位姑娘,是嫡亲表姐妹,都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因家里牵扯到宁王案中,被抄家发卖。嫂子早年在娘家时,与她们姊妹的一位故去长辈是闺中好友,看在旧日的情分上,买了她们两个出来。可京城人多眼杂,实不好安置她们姊妹两个,便托了我带出京安置。”
王青洪听了,脸色很难看,道:“既是逆贼之后,怎么好轻易收留?要是让人察觉,说不得咱们都跟着吃挂落。”
他是江西官场出来的,能保全自身已经侥幸,可不想再沾半点干系。
王杨氏诧异地看着王青洪道:“不过是家中多两个下人,只要安排的不出格,谁会计较?”
王青洪刚要说话,就听到门口丫鬟禀告:“太太,冯姑娘、楚姑娘来了。”
王青洪皱着眉,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端起茶来吃了两口。
王杨氏道:“进来。”
跟着丫鬟后,两个年轻女子低头走了进来,面上带了几分惊惧。显然是听到王青洪“逆贼之后”那一句,怕被送走。
虽说这两人都低眉顺眼,身上穿着素淡,没有插金戴银,可年长的体态婀娜、端庄秀丽,年幼的身形交小雪肤凝脂,竟是一对难得的姐妹花。就是王青洪这见惯美人的,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王杨氏对王青洪道:“老爷,这年长是冯姑娘,前南昌府通判楚志成的外甥女;年幼的是楚姑娘,楚家的幼女。”
又对那两个姑娘道:“你们跟着我回来有些日子,还没见过老爷,今日就见见吧。”
说罢,她示意丫鬟取了两个锦垫,放在二人面前。
说是年长年幼,实际上年长的不过十七、八,年幼的十四、五岁,都是交花一样的年纪。
姊妹两个老实跪了,齐声道:“见过老爷。”
声音甜糯,都是绵软的苏语,只这一句,就叫人身上发软。
王青洪的视线从姊妹两个身上移开,并没有开口说话,而是望向妻子。他心中有些疑惑,又有些期待。
王杨氏笑道:“老爷还不叫人起身。都是年轻女孩儿,老爷别板着脸吓人了。”
王青洪轻咳一声道:“起来吧。”
姊妹两个再次磕了头,才站起身来,依旧规规矩矩,低着头,端庄文静,不露半点轻浮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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