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松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近万流民,真要有个不妥当,可不是五百人能拦住的,人手当然越多越好。
看道痴与陆炳两个也乏了,陆松便摆摆手,打发他们去歇着。
虽说大家只带了一日干粮出来,可眼下绝对不担心缺吃的,因为那些倒毙的马匹。
陆松早安排探子去附近的庄子买了盐,官道两侧清出几块空地,燃气十来堆篝火,众人聚在一起烤马肉吃。
见到道痴与陆炳过来,虎头举了一块马肉,递到陆炳跟前。陆炳看着上面隐隐地红血丝,不由干呕一声,忙侧身避开。
虎头脸上露出几分迷茫。
道痴道:“他骑马颠着了,肚子里正难受,虎头先自己吃。”
虎头点点头,不再去看陆炳,而是拉着道痴到自己跟前坐下。
陈赤忠也在,嘴里正撕咬着一块马肉,慢慢咀嚼着,见到道痴过来,点了点头。
虎头待道痴坐下,才用刀子在篝火旁挖了一个坑,拨了出来两个手拳头大的黑炭球出来,献宝似的送到道痴跟前。
旁边坐着一个小旗,是邢百户的手下,道痴也见过。
见了虎头举动,那小旗笑道:“原来是留给王二郎的,方才邢老大欢喜半天,才磨了一个过去。”
道痴笑笑,拿起一个看来,像是什么的块茎。这个时代,土豆与地瓜都没有,这么大的块茎,加上这圆滚滚的形状,只有芋头。
掰开一个,果然露出里面洁白软糯的芋肉。
陆炳早饿了,方才见到烤马肉没胃口,闻到芋头香气,就忍不住凑过来。世子叫人给他包的那两盘子点心,没等出城,他便与道痴以及另外两个校尉分食殆尽。
虎头却不像寻常那样好说话,伸着胳膊,挡住道痴跟前,戒备地看着陆炳。
陆炳见状大奇,笑道:“虎头哥哥,你不留好吃的给我,还不许我跟二哥讨一块吃?”
虎头一本正经,道:“二郎……不肉……肉多,你肉……”
陆炳听到“肉”字不断,胃里又是一阵翻滚。不过也明白虎头的意思,道痴茹素,不吃肉,虎头才特意留了芋头给他。至于自己,可以跟旁人似的,吃马肉为食。
|文|陆炳苦笑着坐下,别说是马肉,就是鸡肉、鱼肉摆在他跟前,他也吃不下。
|人|道痴拉拉虎头,道:“先分他一个,吃完咱们再去找三个、四个。”
|书|虎头纠结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屋|道痴这才递了一个芋头给陆炳。
陆炳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即便存了心事,也丝毫不影响他的胃口。
三五口一个拳头大的芋头吞进去,他越发觉得饿了,可怜兮兮道:“二哥,快问问虎头哥哥,这是哪里弄来的,咱们再去弄几个。”
说话功夫,两人都看向虎头。
虎头抬起胳膊,指了指西南方向。
先前说话的那个小旗见状补充道:“西南五里外有个村子,方才兄弟们的咸盐与胡椒,就是从那边的村子里补给的。”
陆炳闻言,不由意动,那小旗笑道:“不过你们不用在特意过去了,方才陆大人已经安排人手过去。仪卫司那边很多兄弟今日头一遭见血,也吃不得肉。”
陆炳讪笑两声,觉得自己被看穿了,脸上滚烫地坐下。
少一时,果然有十几骑从西南方向回来,带了几口袋芋头。虎头与陆炳过去,抢了十来个回来,重新埋在地下,挪了篝火在上头。
等到芋头熟的差不多,天色越发幽暗。
陆松见大家吃的差不多,就将人聚到一起,开始砍树设卡。
那些被杀死与被俘获的流寇,陆松也有了安置。那些流寇尸体,尽数挂起来,以作震慑。活着的那些,则是捆绑的严严实实的,分成两拨看守,一拨是江五兄弟的手下悍匪,一拨则是流民中后从逆之人。
流民明日才至,这新出炉的关卡没吓到流民,倒是将众人吓得不行。
野外的密林,风声呜咽,树影晃动,加上因月末的缘故,下半夜才有月亮,显得越发幽暗阴森。
就是大人都觉得心里慎得慌,更不要说陆炳这个半大孩子。
陆炳黏在道痴身边,一步不离。道痴却皱眉看着设好的关卡,想着明日之事。
不管是世子,还是袁宗皋,他们都没有太指望湖广都司,心里已经做了最后打算,就是接收这批流民。
接收流民,以工代赈,确实是最妥当的法子。
可是这般妥当,对世子来说是好事么?
要是传扬出去,大家在念叨世子仁善的时候,会不会也觉得世子是个精明人?
京城的大佬,在正德驾崩后,选世子为继,当然不会是按照什么祖宗家法“兄终弟及”选世子为皇嗣的好处是,世子无父、无兄、无弟,即便兴王一脉成了帝系,对宗室与朝局影响也不大;第二个好处是,兴王生前重道,淡薄名利权势,这样的老子教导出来的儿子,多半也是不敛权的清淡性子。
除了朝臣支持,再无助力的温和少年,才是当权者眼中最适合的天子人选。
道痴可是打算抱着世子大腿的,当然不希望有什么变动。
要是世子不能继帝位,他这个曾经的世子伴读,即便科举出仕,因与藩王关系过密,也难有大成就。
想到这里,道痴晓得此时不是藏拙的时候,他叫过虎头,将陆炳交给虎头,自己大踏步寻陆松去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为世子道痴二建言
“放人回去?”
被道痴叫到僻静处的陆松,还以为是他要转达世子的什么私话,没想到却听到这样意外的建议。
道痴指了指官道上设好的关卡,道:“流民中若是有人煽动,这关卡哪里抵得住?即便千人拦卡,难道还真要赤膊上阵?大人也当清楚,剿匪与屠民,到底不同。与其如此,听天由命,为何不早作打算。”
陆松闻言,不由沉思。
他心里哪里不晓得,江五兄弟依旧隐匿流民的可能性极小,而且往应城方向去的那批人里也未必有。
打劫县衙的事情都做出来,难道真的要去与官兵拼命?最好的法子,就是将身边的兄弟都散出去做障眼法,吸引官兵的视线,本身隐匿起来。
可是流民中万一还有江五兄弟的余党呢?即便不是江五兄弟的余党,换成是其他的亡命之徒,身份不能曝光的,受不得官府盘查,肯定也会煽动流民冲卡。
今日这批人多是亡命之徒,即便都屠杀殆尽,也是功劳;明日面对的是手无寸铁的百姓,真要击得百姓乱起,那真要屠杀百姓?
想到这里,陆松一阵后怕。他并不笨,只是因是武官,向来只是听从吩咐的多,想的没有那么长远,才疏忽了。
“屠民”这个名声,可不是他一个王府属官能背负的,就是世子身上也要落不是。到时候真要闹出大事,世子不过是名声受损,总要有人出来认罪。不是他这个领头的,还能是哪个?除非他昧着良心,将邢百户与那几个典仗推出来。
陆松看着道痴正色道:“二郎有几成把握,这些人会将使得流民分流?”
道痴想了想,道:“七成,即便流民中妇孺老弱依旧北上,身份不当的那些人晓得这边设卡也会改道的。匪就是匪,有几个敢直接与官府对上的?那些妇孺老弱也未必会执意北上,不过是为讨口饭,哪里去不是去?安陆不过在那些江西大寇北上路过,那些流寇已经伏诛,百姓还有什么理由只认安陆?南下就是汉阳府,距离武昌府也近,那两处才是闻名天下的富庶之地。”
陆松眯眼听着,道痴说的确实有道理。不说流民会分流多少,只要那些亡命之徒,听到哨卡之威,避散开来,也就消弭了百姓被煽动冲卡的可能。
这些被抓的人,即便留着,最后也要移交地方衙门,作为地方衙门剿匪政绩,移送上一级衙门,使得那些官员升官发财,与王府这边又有何助益?
还不若放还回去,游说流民分流。
倒是不担心这些人会阳奉阴违,盗匪被抓到衙门会是什么下场,这些人心里有数。就算是没甚恶行的,地方官员为了立功,也会从重处置的。更不要说,流民南下,犯下十数起灭门案。
这些人不跑的话,二次到来时,就是牢狱之灾临身之时;要是侥幸混在流民中,到了别处,离了官府视线,就是天高任鸟飞。
他们可不晓得,拦路这些人是王府府兵,不得轻易出境。
陆松对道痴点点头,道:“很好,我稍后就这样安排。”
说到这里,顿了顿,道:“只是下边的校尉,多是指望着这些人捞赏,一时半会儿怕是与他们说不清楚。你回去后,暂时就当做不晓得此事。我等下一拨探子来后,再做安排。”
话说这些说,也有保全道痴之意。道痴若是入了仪卫司还罢,建良策也是功劳;道痴既然还年少,何苦要惹眼结怨。
“嗯。”
道痴应了,道:“那我先回去,若是无事。我先带着大郎与虎头安置。瞧着大郎白天有些吓到了。”
陆松听到儿子,语带无奈道:“那小子,向来眼高,也算是长了教训。就麻烦二郎看顾一二。”
道痴从陆松这边回来,看着远处挂起的尸体,直觉得汗毛耸立。
吓到的,又哪里是陆炳一个。
只是他晓得,这个时候多想无益,越是胡思乱想,越会害怕。
回到第四队的驻地后,便见邢百户也在,坐在虎头旁边,侃侃而谈,旁边围了几个小旗。
“眼快,手也要快。对方还愣神,你大刀过砍过去,对方一下子就废了。”
邢百户一边用砂纸擦刀,一边对众人说道:“要是反应慢,就算手中有利刃,施展不了,也是白搭。”
说到这里,他看向虎头道:“鼎山就很好,虽说话慢,做事也慢,可是对敌的时候绝对不慢。对方刚要对他不善,他那边已经挥刀。真要有机会上战场,鼎山定会是一员虎将!”
虎头劈腿坐在地上,恍若未闻,手边有不少树枝,低着头不知在编什么。
邢百户见了,也不以为忤,笑了笑又对其他人说起今日林中剿匪的经验教训。
陈赤忠与陆炳则是全神贯注地听着,听说邢百户砍杀五人时,陈赤忠的眼睛闪了闪;陆炳则是脑袋耷拉下来,半晌方小声道:“邢大人,那鼎山哥哥呢?鼎山哥哥今日可有斩获?”
邢百户得意洋洋道:“不看是谁教出来的?鼎山不仅重刀见血,而且好事成双。那两个可不是寻常从逆的毛贼,是手持利刃的悍匪。等回到王府,论功行赏,鼎山那份跑不了。”
陆炳抿了抿嘴,望向虎头。
虎头只顾着手上的枝枝叶叶,压根就没留意众人再说什么。只有旁人提及“鼎山”两个字时,抬头冲大家傻笑一声。
道痴站在几步开外,听到“好事成双”也望向虎头。
除了虎头在意的几件事外,其他的事情,对于虎头来说,都不必放在心上。练刀如此,动刀也是如此。
这样没心没肺,这个时候看来,倒也不算坏事。
道痴上前几步,对邢百户道:“大人,如何安排值夜?”
邢百户转过头,看了他一样,道:“困了?”
道痴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邢百户撇撇嘴,随即想起道痴与陆炳两个不仅年纪小,下午还回城一次,神色稍缓,道:“你们两个寻地方安置,不用你们值夜。”
说到这里,看了眼虎头与陈赤忠道:“你们两个也跟着去。”
道痴躬身道:“谢谢邢大人。”
虎头与陆炳都起身,陈赤忠犹豫了一下,也起身跟上来。
第四队收拾出来的这片空地,长十来长,宽丈余,除了还点着的火堆,其他地方横七竖八地躺下不少人。
今早凌晨起了个大早,大家也都困了。
没有现成的空地,往林子里躺的话,就等着喂蚊子。
道痴想了想,叫着众人往北走,绕到关卡后。
显然不单单他想到这个,官道上已经躺了不少人。除了南向的关卡外,北面也有树枝设了路障。
陆炳的身体微微发抖,拉着道痴的胳膊不撒手。
方才离关卡远,这些挂着的尸首不看也不去想;现下就在关卡后,想着几丈外就是那些尸体,他汗毛都起来,带了哀求道:“二哥,换地方吧,二哥……”
官道上躺着的几个校尉,听到陆炳的颤音,不由哄笑出声:“奶娃子,吓的要尿裤子了!”
这个道:“是陆家大郎,怎么怂了?”
那个道:“爹是好汉儿狗熊,这真是陆家的儿子?不会是捡来的吧。”
又是一阵哄笑。
多是府卫的老兵,并不是陆松手下,对于陆炳也就没那么客气。
羞愤之下,陆炳放开道痴的手,恐惧倒是少了几分。
道痴并没有与这些兵痞回嘴,而是拉着陆炳继续往北。
出了北面的路障后,道痴才停下,对众人道:“砍些树枝,再设一道路障,就歇在这里。”
同林边相比,官道上确实平整不少。
借着不远处篝火的余光,虎头与陈赤忠两个去砍树。
陆炳往南边望了望,听着里面兵痞有一句每一句的闲话,先前的畏惧少了几分。
隔着这些大活人,有什么好怕的?就算真有厉鬼,也会先折腾这些混蛋。
道痴怕陆炳再害怕,就没有与他分开,一起去路边砍了几个大树杈抬回来。
往北再设路障,也是以防万一罢了。省的真的有人骑马夜驰,出个闪失。
少一时,虎头与陈赤忠也拖了树杈回来,一道简易的路障就搭好了。
这时,便听到南边传来一阵阵的马蹄声响,在空旷的野外分外鲜明。
陈赤忠与陆炳两个都往南边望去,道痴打了个哈欠道:“估计又有探子回来,不同咱们相干,先睡吧,明日还有的熬。”
说罢,他直接头南脚北,在官道上躺下。
应该庆幸,这几日无雨,路面干爽。
他这一打哈欠,其他几个都忍不住,也跟着躺下。虎头在他左手,陆炳在他右手,陆炳右手是陈赤忠。
道痴转头看了虎头一眼,心中松了一口气。
说句实在话,听着这林间树叶簌簌声,他心里也觉得慎得慌。
虎头挡在他左边,心中的畏惧立时减了几分。
南边的方向,隐隐地传来马嘶声,火光也一下子亮了不少。
道痴躺在地上,听着虎头的鼾声,眼皮也越来越沉……
不知在何时,似乎传来喧嚣声,道痴实在是困的狠了,没有睁眼,继续沉沉睡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如何杀二郎教虎头
道痴再睁眼时,天色已经大亮。
虎头与陈赤忠都不在,只有陆炳睡得香甜,不时的吧嗒嘴,嘴角亮晶晶的。
道痴站起身来,四下眺望。眼前有些王府校场的意思,校尉都起了,有的在活动拳脚,有的则是三三两两地站着,不是传来吆喝声。
空气中,传来阵阵的米香。道痴转身望去,就见北边十几丈开外,驾着几口大缸。
肚子里“咕噜咕噜”地叫起来,道痴推醒了陆炳。
这时虎头回来了,身上挂着几个水袋,其中有个很是眼熟。道痴低头一看,果然腰间的水袋不见了。
接过虎头递过来的水袋,道痴漱了漱口,而后往袖子上倒了些水,擦了擦脸,便同虎头、陆炳两个回四队驻地。
邢百户看了他们几个一眼,冷哼一声,倒也没有啰嗦旁的。
一会儿,有个小旗带了几个校尉离开,回来的时候,带了两个箩筐,里面都是馒头。
按照人头,一人两个,这就是大家的朝食。
馒头是凉的,看来是连夜从安陆城运来的,不过现下是盛夏,倒也能入口。
道痴是真的饿了,一口一口吃着,觉得还蛮有嚼头。陆炳苦着脸,坐在道痴跟前,看着手中的馒头,小声问道:“二哥,怎么只有馒头,我闻到米粥香味了,怎么没有咱们的份,是不是仪卫司那些家伙欺负咱们是府卫这边?”
这家伙真是没立场,为了几口吃食,忘了他来四队只是临时编外,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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