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听说大户人家犯了事,总有下面人出来顶罪。如果你能利用职务之便,见到王廷相的,是不是可以劝说他,主动把案子揽在身上呢?如果案子到他为止,徐阁老不就两难自解了?
邹应龙一想,总宪的关防还在王廷相身上,到年底了总要盖章的。副宪大人催了好几次,但下面人都不愿去沾这个晦气,所以一直拖到现在,还没拿回来……如果想见王廷相的话,这倒是个机会。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邹应龙便打了鸡血似的,和周易讨论起可行xìng来。
讨论来讨论去,自然还是杨博给的那套办法。
虽然觉着这法子不错,但邹应龙还有些迟疑道:“徐阁老毕竟没给过这些承诺,我这里假传将令,会不会怪罪我呀。”
“哪有菜齐了才下锅的道理?富贵险中求,不管做官还是经商,都是一个道理。”周易道:“这事儿就得先斩后奏,等那边王廷相一撂,你去跟徐阁老坦白,他一定不会怪你的。”说着笑起来道:“你给他解了大围,就算嘴上骂你两句,心里还不知怎么高兴呢。”
“有道理……”邹应龙的脸上,终于在连rìyīn霾之后,露出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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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杨牧的讲述后,张四维不禁感叹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这一手确实狠辣,利用邹应龙的愚蠢,逼死了王廷相,而且还查无对证……王廷相的死讯一传出来,打死邹应龙也不会承认,自己曾经跟他说过什么话。
所以这个案子,并不会给杨博引来任何麻烦。但是查不出结果,人们可以用脑补的,必然都以为是徐阶授意,便达到了继续抹黑徐阁老,激怒隆庆皇帝的效果。而且将来,还可以再栽赃沈默……邹应龙和沈默是同年啊,将来邹肯定会投靠沈,不管沈会不会接受,都很容易捏造攻击他的口实。
一举三得,可谓妙哉。
虽然张四维对沈默还是很有好感的,但一切为了晋党,没什么好内疚的。
今天他才知道,原来杨博对徐阶的算计,从当初举朝倾拱的时候就开始了,他不仅亲自上演苦肉计,还撺掇刚刚起复没几个月的葛守礼辞官致仕,以及暗中挑拨言官和内监相斗……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就是让皇帝一次次体会到徐阶的跋扈。
“徐阶老儿太过自信了,总以为掌握了言路,掌握了六部,就能无敌于天下了。”杨博淡淡道:“他忘了杨廷和、夏言、严嵩是怎么败的。大明朝皇权在上、太阿高悬,你一个权臣没有兵权,再怎么牛也就是皇帝一句话的事儿。”说到这,杨博有些欣慰,虽然自己因为久掌兵权,导致被挡在内阁门外。但也因为九边军镇,只有自己能镇得住,所以不管宫里刮哪阵风,他也总能屹立朝堂,地位无虞。
“如今火候已到,过犹不及!”见杨博的表情严肃起来,两个后辈都正襟危坐,听他沉声道:“所以我决定,命人上书弹劾徐华亭!”
“舅舅莫怪孩儿多嘴。”张四维却不太认同道:“徐阁老虽然早就不讨皇上欢心,但他的威望太高、太重,也没有恶行劣迹、更没有不臣之意,皇帝焉能冒此天下之大不韪?当今有承受政坛大地震的魄力?孩儿不太相信。”
“哈哈哈……”杨博笑起来道:“不要担心,我还有第三招,这招一出,你老丈人就该回家了,还能把我们撇清。”
“愿闻其详。”张四维好奇道。
“我先卖个关子,咱俩打个赌怎样?”杨博看看他,笑道:“要是我赢了,你半年之内和你媳妇和好如初,如何?”
张四维是个心比比干多一窍之人,知道这是杨博不放心自己……不过他并不生气,谁让自己娶了徐阶的女儿呢?把最终手段对自己保密,也是题中之义。
何况老杨博一点没让他难堪,张四维也便就坡下驴,和他打了这个赌。
待张四维走后,杨博不禁对儿子叹道:“子维确实是我山西之凤啊,你一定要跟他搞好关系,把老爹失的分补回来。”
杨牧点头应下,道:“爹,明儿就是三十了,让张齐赶紧上书吧!”
“通政司是徐阶的人,如此非常时刻,如果我是他,肯定会把这种弹本扣下……等过了年黄花菜都凉了。”杨博摇头,吩咐杨牧道:“让人去把张齐的奏本拿来,我想办法递进宫里去。”
牧恭声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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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渊阁,首辅值房。
张居正向徐阶汇报调查的结果,自从王廷相被软禁以来,只有邹应龙在七天前去过他家,虽然打着公务的幌子。但这种事,随便派个御史最合适,邹应龙一个副都御史,干嘛要自找不痛快?
“你说他,是不是说了什么话,让王廷相产生错误判断,结果自杀了?”徐阶不愧是徐阶,一下就猜了个不离十。
“八成是这样,但空口无凭,问他也只说,去要了个关防,然后问了问病情,并没有多说什么。”张居正冷哼一声道:“那何必要屏退左右?我看他必然有鬼!说不定,已经投靠什么人了。”
“算了……”徐阶现在是焦头烂额,只求先过了这一关,哪有闲心清理门户,他对张居正道:“明天六科来内阁会揖,老夫会出席,你让他们都过来。”
居正点点头道。
“明年就是大年三十了。”徐阶仰面靠在椅背上,无尽疲惫道:“年年过年,年年过关,今年的年关最难过,但只要过去了,rì子就会好起来的。”
居正心说,但愿如此吧。
张居正出去后,徐阶歇了好一会儿,才坐直身子,把一份写了个开头的奏章,从抽屉里拿出来,继续字斟句酌的写起来。
只见其题目是‘乞骸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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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二三章 辞旧岁(上)
二十九过午,在举行完盛大聚餐之后,京城大xiǎo衙mén便陆续关mén大吉了,官员们开始享受一年最长的假期,要到来年十五之后,才会重新回衙开印。
也有例外,作为诸司之首的内阁,会坚持到除夕日,一来,各个衙mén最后报上来的奏本,还得进行最后的归拢,二来要为来年开年的政务做一准备:第三,也是为了表示内阁之恪尽职守。
上峰不放假,对下面人就很有压力。那些处于宫外的衙mén还好说,横竖不照面,先歇一天也无妨。然而和内阁打对mén的六科廊,可就不敢先撤了,每每要等到会极mén上贴了封条,那些科长科员们才能作鸟兽四散。
以往每年到了除夕这天,六科廊的人都是百无聊赖,啥事儿也没有,就巴巴等着内阁的人出来。所以往日严肃的给事中们,也会难得轻松的说笑、聊天、甚至打几把马吊。多少年来,年年如此,已经形成惯例。
然而隆庆元年的这个除夕之日,却显得分外不同。
六科给事中,在各自科长的率领下,正襟危坐在科廊大厅中。一个个脸上都带着,与节庆气氛格格不入的严肃。没有人说话,厅里一片安静,只听到墙角那座西洋钟,指针在嗒嗒,地转动。
直到那指针指向八点三刻时,吏科都给事中辛自修,带好暖帽起身道:“出发吧。”于是其余五名科长、并几十名科员,便跟着他鱼贯走出大厅,排着队从归极mén往会极mén而行,去参加内阁召开的特别会揖。
按先朝传下的惯例,每月的初一、十五两次,六科给事中都要到内阁和辅臣作揖见面,称为会揖,……就是互通声气的例会。只是今天这次会揖不伦不类,一是时间不对”大年三十开会”这还是头一遭:二则内阁次辅李chūn芳、阁员陈以勤均不在阁,前者偶感风寒,后者则告假回家过年,只有首辅徐阶,和阁员张居正出席。
辛自修一帮给事中们,在内阁的朝〖房〗中坐定,这才知道李chūn芳和陈以勤都不会出席,不由更加确定,这次会揖绝不会是例会那么简单。应该就像有些人sī下说的,是个,动员会,、,誓师会,!
众人心中不由浮现出”这几日时常议论那些话题:,这次政cháo汹汹,看似是民意难为,实则有人在背后推手,要bī徐阁老的宫呢。,,就是有人在拿胡宗宪的死大做文章,想把姓高的迎回来”
,高党余孽,贼心不死,这是要报复徐阁老!报复我们科道”
终于,朝〖房〗中嗡嗡声渐起,给事中们一个个面现悲壮之sè”xiǎo声却jī动的议论道:,这次恐怕要比年初华次闹得还大,徐阁老也不能掉以轻心”
,徐阁老对我们向来爱护有加,朝野也早将我们看做徐阁老的人!一旦要让姓高的回来了,咱们可就惨了”
,都察院的同仁已经坏了,我们要是再不反击,谁来捍卫徐阁老?”
这一切,都被站在屏风后的张居正看在眼里”见给事中们果然被自己散布的谣言,搅得十分不安,却又不失斗志。
不由暗暗点头,悄悄退出了朝房。
他顺着回廊,来到首辅值房外”轻轻叩mén道:“师相,人都到齐了。”
屋里的徐阶没有马上应声,而是将那本辞呈中,完整的一段写完。才轻轻搁下笔,吹干了墨迹,将其收回chōu屉,用一把jīng致的xiǎo锁扣上。这才沉声道:“来了。”
“元翁驾到!”mén口的司直郎一声通传。
众言官马上噤声,肃衣起立,一起向mén口处行礼。便见身材不高、面容白皙、略带忧愁的徐阁老”在yù树临风的张阁老的陪伴下,缓缓步入了朝房。
徐阶挥手示意众人坐下,他也在正中空着的主人位子坐了。言官们偷眼瞧去,便见平素和蔼可亲的徐阁老,此刻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眼角密如蛛网的鱼尾纹和那两道绕嘴的深刻法令,都透着一股凝重忧虑…………这也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张居正也在徐阶边上坐定,捋着保养整齐的胡须,开场白道:“方才在走廊听得里头叽叽喳喳,如何我们一来,就变得鸦雀无声了?”
辛自修乃六科给事中之首,闻言便欠身恭敬答道:“下官等,方才在议论时局。”
“哦……”这次是徐阁老说话了,他捻须望着辛自修道:“倒要听听辛科长的高见。”
“元翁不要故作轻松了!”辛自修其实是就是个托儿,闻言慨然道:“现在朝野风làng险恶,其用心更是险恶,竟意yù坏了您的名声!对您的处境,学生等都感同身受,恨不能将那些暗中作luàn的勉勉斩尽杀绝,以解师相之忧!”他是丙辰科进士,可以用这个称呼。
徐阶听了有些不爽,这个话虽然要说,但这样毫无铺垫说出来,效果却会差很多,不过他显然多虑了。张居正散布的谣言效果极佳,一听说是高拱在暗中捣鬼,言官们根本不用动员,就算拼了老命,也不能让高肃卿再回来啊!
“是啊元翁,我们给事中深受皇恩、代掌天宪!碰到朝政窳败、结党作luàn之人,必须拍案而起、犯颜直谏,这不仅是责任、也是道义,否则,会令天下人耻笑的!”另一个给事中王岳大声道,不少言官也跟着嚷嚷起来。
见士气可用,徐阶老怀甚慰,抬起双手微微下压,让躁动的言官们安静下来,才缓缓道:“诸位如此急公好义、奋不顾身,老夫很是感动…………”说着满含感情道:“六科廊都是好样的,二百年来,不知多少给事中,为了维护朝纲法度,为了致君尧舜,为了天地道头!而被罢官、被判刑、被廷杖”乃至被杀害“……毫不夸张的说”你们就是朝廷的脊粱,大明的良心啊!”
被徐阶如此一捧,给事中更加头脑发热,这时让他们去死,都会毫不犹豫的。
“元翁说的对……如果没有你们,恐怕现在严党还会肆虐,那些大jiān似忠之徒,还会窃据高位,戕害国民,我大明隆庆新政也就无从谈起。”张居正接过话头”继续下料道:“方才辛科长说得也不错,现在朝野上下,风高làng急,看似是民心所向。但实际上,是有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在那里扇yīn风、点鬼火、唯恐天下不luàn!”说着声音变得jī昂道:“这是一股妄图祸luàn朝争、打倒内阁,bī元翁下台的逆流!诸位都是我大明的中流砥柱,现在朝廷需要你们、内阁需要你们、元翁需要你们,各位又要披挂上阵”灭此朝食了!”
他富有jī情的讲演,让言官们彻底热血沸腾,纷纷按捺不住起身请愿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我等全凭元翁吩咐!”
“好好……”,徐阶也被他们感染了,情绪明显高昂起来道:“今天找诸位来,正是为了会商此事。其实之前,辛科长几位便对老夫说要上本”老夫考虑当时的形势扑朔mí离,让他们暂且观望几天再说。现在看来,再不动手的话,就要大事不妙了“……,诸君,为了朝局稳定,为了“隆庆新政,能顺利实施,又要劳烦诸位了。”
“我们这就上本弹劾高拱老贼,必不叫他得逞!”给事中们纷纷道。
“诸位误会了,弹劾,就必须做到铁证如山。”张居正面不改sè道:“高肃卿一乡野村夫,距京城千里之遥,没有确凿的证据,贸然进行弹劾,是无法让皇上、让朝野相信的。”
“那我们该如何去做?”言官们问道:“总得有个目标吧。”
“现在我在明”敌在暗。兵法有云,先立于不败之地,再图战而胜之,。”张居正沉声道:“我们暂时谁也不攻击”而是要一起呼吁结束混luàn,稳定朝局。”
“结束混luàn,稳定朝局?”言官们道。
“对,对方要想浑水mō鱼,我们则要朔本清源!”张居正双手一击道:“只要尽快结束混luàn,让池子里的水清下来,那些勉勉就无处可躲,沦为众矢之的!”
原来不是弹人,言官们闻言一阵失望,旋即又大感放松,毕竟大过年的不玩命,上些冠冕堂皇的奏本,既体面又安全,何乐而不为?
“不要掉以轻心。”张居正谆谆道:“这种奏章不好写,必须拿出正邪不两立的气势来。让天下人知道,谁敢破坏安定的局面,谁敢yīn谋作luàn,就是朝廷公敌,人人共击之!”
“要让他们看到,我们众志成城、同仇敌忾,决不让些许勉魅,破坏了得来不易的大好局面!”辛自修站起来喊口号道:“给皇上的贺表还没送去,我们这就回去重写!”
“也不必着急嘛。”徐阁老终于lù出了笑容道:“今儿是大年三十,咱们就不要给皇上添堵了。”
“致君尧舜,刻不容缓!”给事中斗志昂扬道:“何况改起来并不麻烦!”
“还是要注意语气的。”徐阶叮嘱道:“过年讨吉祥的时候,有些过火的话,还是留待年后再说吧。”
“是……”给事中们齐声应下,便都回衙改奏本去了。
会揖结束,给事中都**了,徐阶又lù出疲惫的神sè,张居正为他斟茶,轻声道:“师相,除了这些给事中外,我还联络了几十名各级官员。这么多人一起上书,必能形成一股压住他们的风头。”
“但愿如此吧……,只徐阶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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