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解元郎,已经落笔写完,往下一幅对联走去。便听那罗万化高声念道:“沈师兄的下联是:‘虞美人穿红绣鞋,月下引来步步娇。’”同样是三个词牌,同样拟人,同样画面优美,对得是完美无暇。
众人不由拼命叫好,仿佛沈默已经大获全胜似的。
下一副对联又出来,那士子高声道:“晚霞映水,渔人争唱满江红。”
沈默微一思索,便给出下联道:‘朔雪飞空,农夫齐歌普天乐。’《满江红》和《普天乐》都是曲牌名,对得工整自然,完美无暇。
众人又是一阵叫好。沈默的兴致也起来了,毫无阻滞的接连对了七八个,到得第九副前,这才遇到点难题,只见那上联是:‘山石岩前古木枯,此木为柴。’出得实在是太巧妙了。
沈默不由笑道:“这个很见才情,与头两副对子有异曲同工之妙,应该是一人所做?”
那罗万化钦佩道:“师兄高见,确是都是在下拙作。”
沈默便哈哈大笑道:“好好,对此佳联如见老友,实在是当浮一大白!”说着一招手道:“拿酒来!”
众人愣住了。心说:‘谁还给您备着酒啊?’还是那罗万化机灵。跑到那些聘礼担子边。趁着人没反应过来。抱起一个酒葫芦就跑。惹得那个挑担子地急道:“别拿。都是有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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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人地雅兴一旦上来。哪管那些许多。罗万化拔掉塞子。递到沈默面前道:“师兄。酒来了!”
把沈默气得呀。就他那点酒量。学不来人家‘李白斗酒诗百篇’。之所以磨磨唧唧。又叫酒。只不过是想拖延时间。思考一下对联而已……他很清楚这附近并无酒家。所以才敢这么说。
谁知这二愣子‘罗什么化’。竟从他地聘礼中拿酒。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反正让我们地解元郎搬起石头。打了自己地脚。只好故作豪迈地接过来。仰头灌一口。真他妈地辣啊!
一口酒辣得沈默白脸通红。恨得他瞥一眼罗万化。看得那小子直冒冷汗。但沈默旋即拍拍他地肩膀。竟然温厚笑道:“你是有才华。但精力还得放在学业上。这些对联诗词。不过娱情娱性而已。”
罗万化有些不服气道:“还请师兄赐教。”他出生在大富之家,也是个天资超人的神童,只是向来喜欢诗词歌赋,对那些死板生硬的八股文十分不屑,连带着对沈默这个解元也不大放在眼里。
却不知是否被酒精刺激,沈默突然灵感迸,便想到了下联,暗暗松口气道:‘终于不用再拖延了。’便略略提高嗓门,义正言辞道:“看来你瞧不起做八股文啊?”心中都觉着有些荒谬,他明明是个最反感这玩意的,现在偏偏还要对人说。不过想想前世那些夸夸其谈的专家教授,也皆是言不由衷、满嘴放炮之徒,心下便释然了。
“在下不敢。”这帽子太大,罗万化脑袋太小,根本不敢戴,只好矢口否认道。
“也罢,今日就让你知道一下,八股文章若做的好,随你做甚么东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都是‘一鞭一条痕,一捆一掌血’,至于对个对子,那就更是易如反掌了!”说完沈默如长鲸吸水,饮一口酒,高声吟道:“白水泉中日月明,三日是晶!”
“好!”众人爆出一阵阵猛烈的叫好声,他们虽然不是八股文地受益,但却都是坚定的捍卫,只因为这是老祖宗传下来地,便看不得有人贬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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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劲上来,沈默清秀脱尘的面容上,便多了几份洒脱不羁,灵感也如泉涌般,源源不竭。支撑着他一路前行,挥笔疾书,不见有一丝滞涩……
见上联是“东风吹倒玉梅瓶,落花流水;”,他便对‘朔雪压翻苍径绣,带叶拖泥。’
见上联是‘风送钟声花里过,又响又香;’他便对:‘月映萤灯竹下明,越光越亮。’
见上联是‘开大山,砌小石,修拱桥,铺平
通北;’他便对‘破长竹,划短篾,挽圆圈,箍~西。’
…………………………
众人只见解元郎一手持酒,一手持笔,时而高声吟唱,时而奋笔疾书,一路行去,一路破之,几乎都不假思索,快得让旁人都来不及细细品味……
人们听得如痴如醉,脸上写满了震撼与激动。绍兴是文运昌盛之都,大家都是见过所谓才子们作对的,却从没见过如此对对子的,就像是不需要思虑一般,看到便吟出,便写下,举重若轻,潇洒无比。
而那些对联,分明是极难极难,让人抓破脑袋都想不出来的。
沈默依然没有停止,但此时围观众人地目光,却充满了敬仰甚至是敬畏……他们彻底相信,解元郎都不是凡间一属,而是真正的文魁星下凡。
那些举着对联地士子,更是震惊到了恐惧,他们不知道得罪了文魁星,会不会被下阿鼻地狱,即使他老人家管不了地府那一段,可将来成了人间的大官,会不会打击报复咱们呀?
面对他的士子,甚至恐惧的颤抖起来。
沈默睥睨他一眼,淡淡道:“别晃,会写歪的。”那人便如木雕般定住,一动都不敢不动。
写干了一支笔,沈默便随手丢到一旁,旁人赶紧递上另一支继续写;觉着有些热了,便将酒葫芦往身后随手一扔,罗万化忙不迭的接住,牢牢抱在怀里,被撒了一身也浑不在意。
沈默将头上地书生巾扯下来,将头拢到脑后,便如魏晋之士一般,:意忘形,尽情挥洒着自己的才气,
写着写着,他觉着有些累了,便将手伸到一旁,罗万化心有灵犀,小心翼翼地将酒葫芦放在沈默手中,生怕打断了他地思路。
沈默微眯着眼睛,仰头灌口酒,恰此时一阵微风吹过,只见他衣袂飘飘若仙,仿佛天地间的灵气全都汇聚到他地身上,凝聚出一段——千古风流。
只见他饮一口酒,写一句联,再饮一口,再写一联,一壶酒告罄,一百副联对完,沈默一松手,那酒葫芦与毛笔便双双跌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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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在仰望着解元郎,只见他垂手而立,神态间虽有疲惫,却依然目光炯炯,很装很假的说一句道:“诗词对联不过是娱情娱性地小道,且不可沉迷其中,耽误了制艺正道。”
罗万化恍然大悟,泪流满面的向沈默行大礼道:“谢先生搭救,不然万化非要坠入旁门左道,不得超生了。”
其余的一众士子也跟着行礼道:“谢解元教诲!我等没齿不忘。”
沈默哈哈大笑一声,头也不回道:“都散了吧,我还要去下聘礼呢。”
下聘的队伍这才想起今天的正事,赶紧吹吹打打演奏起来,跟着沈默向殷家行去。
众人却没有再跟的了,因为还有更有意义的事情要做……那就是抢购解元郎所书的一百份真迹,这个肯定是可以做传家宝的,挂在书房里肯定文气高照,眼明心亮,咱不盼着出解元状元啥的,就是能出个举人,也是蛮好的嘛。
当然还有那七支生花妙笔……这个就更不得了了,解元公用来‘斗酒破百联’的,用这笔写出来的文章,肯定是带着仙气的,为了能让儿子不再写那种狗屁文章,花多少钱买下来都值。
但问题是,那一百个秀才不愿意卖对联,逼急了就说:‘只卖上联,爱卖不卖。
’
“侬个小促头,要你的破纸片片做什么?擦**都嫌划破腚呢。”人们纷纷骂道。
至于那七支毛笔,更是早已不见踪影,不知被哪个先知先觉的,先一步藏起来了。
人们便在大街上吵成一片,乱成了一锅粥。已经偷偷溜走的罗万化,不禁得意地笑了……他是收获最丰的,怀里揣着一支笔,还有沈默的那方书生巾。
回到家里罗万化便将所有诗词杂书都收起来,头悬梁锥刺股,刻苦攻读了十年,最终学有所成,后来在隆庆元年的恩科也中了解元,当然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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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嗯,亲爱的们,我太感谢你们了,真的,眼泪哗哗的……
第二六六章 半醒半醉过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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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聘的队伍吹吹打打,跟着沈默往前走,但见他不走大道,专拣小路,似乎还带着大伙越走越远。
跟在后面的沈安和铁柱急坏了,心说再磨蹭下去可就完了。便要壮着胆子出声提醒,沈默却突然站住道:“该往左还是右?”此时众人走在一条悠长的小巷里,放眼望去,两侧别无岔口。
听到如此灵异的问话,紧跟在后面的铁柱和沈安面面相觑,小声道:“大人,前面只有一条道。”
“胡说,”沈默歪着头道:“我明明看着就是两条。”说着伸手指指前面的胡同道:“左面一条,”再指指同一个地方道:“右面还有一条。”
两人有点明白了,沈安探过身子一看,果然见少爷两眼直,还一直在无意识的咂嘴,便很肯定的回头道:“喝醉了。”话音未落,就看到少爷双膝一软,若不是铁柱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解元郎便要一头栽倒在地了。
喇叭声戛然而止,下聘队伍乱成一片,那些大嫂子们着急尖叫道:“这可怎么办啊?醉成这样还怎么去丈人家啊?!”
铁柱一瞪眼,沉声道:“都别聒噪!”众人登时被这个凶神恶煞的黑大汉吓住,不敢再出声。又听沈安着急道:“谁有解酒的法子?”
铁柱摇头道:“大人酒量奇差,方才又过量饮酒,就是用多倍的醒酒丹,没有一个时辰也没法解酒。”说着看看天色马上正午,眉头紧锁道:“方才耽搁时间太长,现在来不及了。”便很废话的总结道:“得想个办法糊弄过去才行。”
一阵冥思之后。还是沈安脑子灵。先想出了法子。便对铁柱如此这般一番解说。铁柱听了咬牙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便命手下赶紧去准备。又唤过吹手及一应接亲人从。都吩咐了说话。不许漏泄风声。众人谁敢不依?当然也没忘了给大人。服下数枚传说中地醒酒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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订亲又叫过大礼。一地一俗。多有不同。比如说江南这边。便不兴女婿亲自上门下聘。一般都是男方地长辈代为文定。按殷家地意思。也是照此为例。省得让沈默麻烦一趟。
但沈贺不答应。他坚持要让儿子亲去。这当然不是为了炫耀自己地解元儿了。而是因为年前与吕家那一出。当时吕县令为选中了乘龙快婿。到处夸扬。非要让沈默亲自上门下聘。虽然最后弄巧成拙。反倒成全了沈家和殷家。但是沈老爹还是觉着亏欠了殷家地。
在憨实地沈贺看来。既然当初答应了吕家地要求。那么就算殷家不提出来。他也得给与同等待遇。不然就显得太不重视人家了。所以话让儿子亲自下聘。
对于亲家如此厚待,殷老爷虽然口上说‘太可气了’,但心里实则乐开了花,准备大开筵宴,遍请远近亲邻吃喜酒,好好显摆一下自己的能耐……找个解元郎当女婿,试问天下有几人能做到?
到了定亲这天,族谱上有名的,三代里有亲的,生意上有往来的,以及方圆二里内的街坊咸来观礼。人头攒动,挨肩并足,如看庙会一般热闹。
从上午等到中午,却迟迟不见来下聘的队伍前来,但大伙地兴致一点没衰减……因为‘解元郎斗酒破百联’的事迹,已经传了过来,经过传话人地渲染夸张,沈默持酒挥毫的丰姿,现在可与李白曹孟德相提并论,人们兴致勃勃的议论着解元郎的文采,书法甚至是星座,不由更热烈的期盼着这位文魁星地到来。
终于到了午时中,街口传来锣鼓丝竹声,便有那半大小子高喊道:“来了,解元郎来了。”人群如潮水般向街口涌动,都想先睹解元郎的尊荣。
便见一队人敲敲打打,笙箫鼓乐,担着十八担各色聘礼径往殷家台门而来。但人们地注意力,却全都汇集在队伍中间,那顶四抬四绰的青绢大轿上。透过薄薄的绢纱,人们只见一个神态悠然、面色红润的俊后生,身穿峨冠博带,仿若神仙一般端坐在轿中。
唯一的遗憾是,隔着那纱笼看起来有些模糊,不过转念一想,天上的星宿岂能是一般人可以逼视?众人便不由深深叹服道:“果然是文魁星下凡间啊,一看就不是凡夫俗子。”
有妇女曾见过殷小姐地,便道:“这般一对夫妻,真个郎才女貌!殷家做了那么
,今遭终于得了好报,捡着这么个好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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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围观众人,且说殷家台门里,早已经大排筵席,亲朋满坐,单等娇客上门。只听得乐声聒耳,门上人报道:“解元郎的轿子到门了!”
众人起身观看,却见那轿子停都不停,径直进了内堂,正在莫名其妙地议论。这边殷老爷早得着铁柱派人传信,知道他那好女婿已经烂醉如泥了。便让管家对众人道:“解元郎依古礼,先至祠堂,拜见本家先人,取得祖宗应允后,本家放敢接受聘书,再出来与众位相见。”
大家伙都没听说过这个古礼,但觉着还很有道理的,当然更重要地,这是文魁星、解元郎所说,那肯定是一准一的没错,便纷纷赞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就得有解元郎这样地人,教诲一下咱们这些凡夫俗子,否则老祖宗的那些东西,就要彻底失传了。”
那些家有儿女,年纪稍长的,便瞪大眼睛仔细瞅着,生怕漏掉一个环节……心里都盘算着,等自家办喜事时,依葫芦画瓢,肯定可以提升档次。
那厢间,女方的老舅接过男方老舅递过来的礼单,开始清点聘礼。
只听男方老舅高声唱道:“聘金两箱各八十两,聘饼一担共一百斤;海味八式……菜、鲍鱼、~、元贝、冬菇、虾米、鱿鱼、海参。以谢养育之恩。”男方念一样,女方便在礼单上勾一样。众人只见又有鸡鹅各五对,公母各半,以示比翼**;猪羊肉五十斤,以示丰硕诚恳敬意。大鲤鱼五对,以示有头有尾、年年有余。
还有那‘有爷有子’的椰子五对,茅台镇的烈酒十支,以示爱情浓郁。
又有龙眼干、荔枝干、核桃干和连壳花生四京果,以祝子孙兴旺,圆满多福,生生不息。此外还有冰糖、桔饼、冬瓜糖和金等四色糖,象征甜蜜和白头偕老。
至于暗喻女子一经缔结婚约,便要守信不渝,绝无后悔的‘油麻茶礼’。象征百年好合、相敬如宾的莲子、百合、扁柏、槟榔,等等噱头极多,那两位老舅又清点的极慢,他俩还没念完,一众宾客便已经饿得前心贴后心。
虽两眼直冒金星,众宾客却还暗赞道:“不愧是古礼,真周全啊。”便一边喝水一边强撑着听下去,那两位老舅也草鸡了,不时偷看笑眯眯立在厅门口的管家,直到他微微点头,才长舒口气,一齐道:“清点完毕,一百二十件聘礼,一样不少,正正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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