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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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10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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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妃、太监总管、长史、清客……以及一干头面人物,都指着他飞黄腾达了,哪能遂了他的意?隔着『门』苦口婆心的劝说,嗓子都干了,里面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会出事儿了吧?”太监总管李刚担心道。

    “把『门』撞开”王府长史苏志坚,当机立断道:“王爷得罪了”

    于是招来几个『侍』卫,一二三,嘿呦,一下就把『门』撞开

    『门』开了,大家一拥而进,却没有一眼看到朱翊鏐,第二眼才看到他全身裹在被子里,蜷在『床』上打哆嗦。

    众人好容易把被子掀开,找到他的头,只见潞王涕泪横流、惊慌失措道:“不干我事,真不干我事”

    众人哪管他无病呻『吟』,这时候手快有、手慢毋,哪还有时间再废话于是立即扑了上去,有的紧紧抱住人,有的解头换发式,有的宽衣解带往上套孝服,然后不由分说,塞进轿子里,簇拥着往紫禁城赶去。

    与整个王府的鼎沸不同,后『花』园的炼丹房中,却比外面的天气还要肃杀。

    炼丹房是内外两间,外间的丹炉封着,只有青烟袅袅,内间是此间主人的卧房。此刻摆着一桌简单的酒席,在座的有两人。

    一个身材佝偻、满脸疤痕的老者,另一个竟是从上海死里逃生的邱义。

    “看来这下子,我们要省事儿了……”老者的右手似乎也受过伤,哆哆嗦嗦的夹一片卤汁牛『肉』,溅出不少『肉』汁:“大龙头果然高明,把那老太婆看得透彻。”他的舌头似乎也不利索,说话声音含含糊糊,极不清楚。

    “这个正常,儿子,终究比孙子更近一层。”邱义端起酒盅闻了闻,又搁下道:“何况她也吓破胆了,必不想重演那八年里的终日噩梦。””

    “早知道你这样,我就不破费了。”老者白他一眼,端起他放下的酒盅,仰脖喝下去。

    “嘿嘿,我可不敢碰你个老毒物的吃喝。”邱义不以为意的笑笑,从怀里掏出一包猪下货,挑一块猪肚扔到嘴里,大嚼起来道:“只是大龙头在宫中布置多年,下了那么多的功夫,最后用了这么个藏头『露』尾的法子,实在是不过瘾。”

    “你不也是安全第一么。”老者笑笑道:“对于大计来说,过程并不重要,千刀万剐和毒酒一杯,结果其实都一样。大龙头确实有二十七种法子,使皇帝死于非命,其中九种查无对证。但惟独这种最安全,效果最好。”

    “但过程才过瘾”邱义又从怀里掏出个水袋喝一口。

    “光图过瘾做不了大事。”老者孜孜不倦的教导道:“你得明白,做大事的人,名声必须要纯洁无暇,我们这些作恶事的,也得注意不为上面惹麻烦。”

    “你真是一条好狗”邱义半讽半夸道。

    “彼此彼此吧。”老者不为己甚的笑道:“不好的狗,都被大龙头红烧了。”

    “呵呵呵……”无趣的人突然讲个笑话,让邱义都不知该怎么反应了,他再吃一块『肥』肠,突然压低声音道:“老毒物,你说我们替大龙头做了这么多事儿,会不会有一天会被……”

    “有这个可能……”老者自斟自饮道:“狡兔死、走狗烹,自古如此”

    “……”邱义的脸『色』发白道:“那我冒险回北京,岂不是个错误?”

    “大错特错。”老者点点头道:“你本该远走高飞的,还指望跟大龙头领赏么?”

    “怎么,我们做了那么多,不就盼着这一天?难道没有资格享受荣华富贵么?”邱义的脸『色』更难看了:“大龙头要是对我们不仁,休怪我们不义”

    “你凭什么不义?”老者目光怪异的盯着他:“你甚至不知道大龙头是何方神圣。”

    “但是你知道啊”邱义热切的望着他道:“老哥,你把秘密告诉我吧,只要他们没把咱俩同时抓住,就不怕他们敢杀人灭口”

    老者低头寻思半晌,点点头道:“好主意……”

    “那快告诉我,大龙头到底是何方神圣?”邱义急切道。

    “好吧,以你的功劳,有资格知道,”老者扯动嘴角,『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道:“我就是大龙头……”说着从袖中『露』出一面漆黑的铁牌,上面刻着一个凶神恶煞的龙头。

    “断龙牌你真是……”邱义登时变了脸『色』,想要从座位上弹起,却发现自己的四肢,竟然完全失去知觉,狼狈的摔在地上,意识也开始模糊,断断续续道:“我怎么中得…毒……”

    “下杯子记得,饭前要洗手,还有,吃饭还用筷子。”老者笑笑道。

    邱义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你看,我说这些废话,对结果毫无影响。”老者佝偻着腰起身,费劲的把死透了的邱义拖到外间,打开炼丹炉的炉『门』,直接送了进去。然后把炉子投开,炉火便凶凶燃烧起来。

    昨晚这些,老者也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面孔呈现青紫『色』。他缓缓跌坐在炉边,望着东南的方向,吃力的笑起来道:“呵呵……大人啊,我余寅虽然是郑家派到你身边的,但你才是我心里真正的主公。既然你下令,一个也不放过,那我就得坚决执行啊。皇帝已经死了,张四维这会儿应该去见他爹了,我抓紧时间,说不定还能和他搭个伴,问问他后不后悔……”

    他的嘴角渗出紫黑『色』的鲜血,声音逐渐微弱下来:“肮脏的路,我已经帮你走完了,剩下的光明大道,可惜看不到了,真希望能看看,你将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国度……”说完便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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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不出申时行所料,万历皇帝的暴卒引起了朝野的高度注意,要追查皇帝死因的奏折两天之内就达数百件。

    在朝野强大的压力下,李太后不得不责令申时行、朱希忠等数名公卿大臣,调查大行皇帝的死因。

    情况没有那么复杂,几乎半天就搞清楚了——万历皇帝的死因,是由于长期吸食‘阿芙蓉’,慢『性』中毒、病入膏肓所致。至于潞王所进金丹,其实本质上,与隆庆皇帝临终前所食用的丹『药』一类,都是一种*『药』『性』质的助火『药』,这种『药』含有红铅。可当时令人感到『精』力倍增,但是根本上却是要涸泽而渔,对于寻常人来说,只会感到虚脱头痛,将养几日就好了,但对于圣体大虚的万历来讲,只会加速他的死亡。

    对于这个结果,李太后极不满意,因为这样的话,潞王脱不了责任,至少是有过失的,这样如何去安稳的继承皇位?这时,张诚找出了申时行的辞呈,李太后用上『玉』玺,直接发到吏部。

    申时行是个谦谦君子,岂能受得了这份折辱?得知这个消息后,他不断的冷笑,自己为了朱家的天下掏心掏肺,这老虔婆却当成驴肝肺,这样很好,我也算臣道无亏,终于不用再做螳臂当车的蠢事了。

    他当天回家收拾东西,翌日就带着老婆孩子离开了京城,一刻也不肯停留。

    分割…

    今天本来是闭关的,结果表弟的孩子满月酒,不去不行,这下只能两更了。

第九二二章 归来(中)

    申时行一离开,本就小猫三两只的大臣们,也就彻底没了发言权。

    几位国公侯爷,向来都是油滑油滑的,见亲娘护着活儿子,自然不再坚持己见。

    最后出炉的调查结果,万历皇率的死因不变,但给潞王专门做了洗刷——潞王殿下奉旨进药,所进乃大有稗益温补之药,大行皇帝在服用后效果极佳,曾下旨奖赏潞王。最后万历驾崩,与潞王所进之药无关,所以潞王非但无责,反而应赏。

    这下,潞王继位的障碍扫除了,李太后下达懿旨,命礼部迅速拟定大行皇帝丧礼并新君登极礼。

    丧礼最关键的,拟定是大行皇帝的庙号和谧号。以万历皇帝一生的言行,当无美谧可得,对此礼部大臣们心中都是很清楚的,故而最初拟上的谧号是“显宗恭皇帝”谧法云:既过能改为恭“恭,在谧法中属于恶谧,适于无德有过之君。

    李太后自然不愿儿子得此恶谧,在她的压力下,礼部不得不改为“圣宗显皇帝”这才算勉强过关。之后虽然大臣缺位、但朝廷各衙门是靠小官小吏维持运转的,加上京城还有两万太监,又有数不清捧臭脚的公侯勋贵,所以大行皇帝的丧礼,并新君的登极礼,也算办得热热闹闹。

    新君登极后,发布登极诏书,宣布翌年改元,宣布大赦天下包括各地起义民众,一切罪责既往不咎。但显然登基不稳的新君和太后,比先帝还需要太监们的支持,故而在诏书中只字未提“矿监税使,的事情。

    无论如何,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摆在东南起义民众的眼前,到底是接受新君招安,还是继续闹下去。其实在此之前,这个问题就已经凸现出来,而起义的领导者们,一直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民众的热情自然消退。加之又逢春节,更是人心涣散,若再没个决断出来,一场声势浩大的市民起义,就要沦为闹剧了。

    之所以无法给出〖答〗案,是因为起义的领导者——琼林党人、泰州党人和工商士绅,以及后来参与进来的地方官僚,对下一步该如何走,有着严重的分歧。

    但万历皇帝一死,大家的百般心思一下子不见了,所有人的心头,猛地窜起同一个念头——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之前各方各派会发生分歧,其实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领导起义者,都是些有恒产的家伙,尽管心思各异,有人ji进、有人保守,但大都不愿意造反。所以才小心翼翼的“反太监、不反皇帝”唯恐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

    这就好比黑道拼命,本来自己帮派的实力,要明显强于对方,老大们却先跟自己弟兄说,我们不是你们老大,对方的老大才是咱们大家的老大,打架的时候注意别伤着他……

    这么一搞,就是有千军万马也赢不了人家。

    在大明也是一样,老大,就是大义,只要万历皇帝活着,他就是大义,你不扯反旗就没法跟他斗。但要扯反旗的话,就成了反贼,这是那些官员士绅们不能接受的。所以不纠结就怪了。

    但万历皇帝一死,给大家解开了这道枷锁。

    因为大家发现,大义的名义,不在北京城了!

    因为万历皇帝死得蹊跷,而且有很明显证据,可以推测出一个有计划的弑君yin谋,有这就足够了。至于是朱翊镭还是朱常洛继承皇位,这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弑君者在北京。

    如果是朱翊镭继位的话,大家就讨伐弑君伪帝。如果是朱常洛继位,大家就清君侧,总之,只要有个站得住的借口,能让大家理直气壮的胡搞就行。

    就算朱翊耀的登极诏,加上召回矿监税使一条也白搭了。大家被朱家皇帝糟蹋了这么多年,早就想换个玩法了……工商业者需要与财富对应的权力,官员们希望有个皇帝没法捣乱的环境。王学门人们,更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践行他们的政治理想,建立起虚君实相的共和政体。

    总之,大家重新分蛋糕的意愿都无比强烈,要不也不会闹这么大。只是受困于有贼心没贼胆,才没人敢提这茬。现在好容易有了贼胆,不管北京怎么改正,都不会死了这条贼心的。

    于是东南的报纸上,连篇累牍的报道,潞王弑君夺位的新闻。并从全方位、多角度分析其yin暗心理、邪恶本xing,并预言这个恶徒一旦登极,大家的生活将悲惨一万倍。

    士绅们也抓住这个〖兴〗奋点,重新聚集起民众,组织声讨大会,甚至悼念起万历皇帝来,所图不过是争取民心,等到竖起义旗的那一刻,大家不会接受不了。

    然而民众的反应出奇的漠然,他们对北京宫廷斗争的兴趣,仅限于茶余饭后。要让他们为了一个前几天还在反对的皇帝,去讨伐另一个,哪怕只是口头上的,都兴趣缺缺。他们关心的是,这场该死的危机何时能够过去?

    ……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万历十二年的冬天,出奇的寒冷,这无疑使严重的危机雪上加霜。

    在温暖的季节,食物要相对充分。民众对衣服、燃料和容身之所的需求,都处在比较低的成都。然而寒冬来临,尤其是连续的暴雪,让严重缺乏御寒措施的东南民众,一下子陷入了无比糟糕的境地。

    城市的居民,买不起棉衣、买不起煤炭、买不起被褥,只能在寒舍中瑟瑟发抖。食物也严重紧缺,许多人家一矢只能吃一餐,饿死人的情况时有发生。

    更悲惨的是无家可归者…

    危机中,许多被牙行招募来、工场包吃包住的外地雇工失去了工作。他们回不了家,无处可去,找不到工作,也没钱糊口。已经远超各处慈济堂的容纳限度,大量的无家可归者流落街头。遇到这种冰天雪地的灾难天气,巡城的护卫队,每天都要往化人场拉好几车,不是冻死,就是饿死,要么就是有冻又饿死的人。

    这在向来富庶的东南,是极为罕见的,至少这一代人是没见过。所以当他们打开门,看到门外倒闭的死尸时,所受的刺ji可想而知。他们受够了饥饿、受够了寒冷,受够了没钱的日子,也受够了大老爷们的夸夸其谈当初忽悠我们起义的时候,大老爷们可都是拍着xiong脯保证,打跑了矿监税使,大家的日子就会好起来。现在大家把矿监税使都干掉了,可是日子为什么还这么艰难呢?

    在生死边缘,民众们把怀疑的目光,投降了他们曾经那么信任的大老爷们。因为他们回想一下,发现那些矿监税使,其实并未怎么sāo扰他们这些小民百姓,他们只不过是听信了大老爷们的话,以为死太监是这场经济危机的罪魁祸首罢了。

    他们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我们消灭了死太监,只是给大老爷们解了难,却解不了我们自己的难。是不是引发这场危机的,并非那些死太监?而是另有其人……

    民众知道,大商家的仓库里堆满了棉衣棉被,粮仓里堆满了粮食。只是因为大家的钱都成了废纸,他们就能铁下心肠,看着大家冻死饿死,也不拿出来救济!

    他们只是假惺惺的拿出几百斤米,让广济铺在贫民区施粥,便觉着心安理得。就能大言不惭的说,我已经尽力了……明明是富人的贪婪,引发了这场危机,却要我们这些穷人拿命来还债。他们却又因为贪婪而见死不救,难道这不是大家悲惨生活的罪魁祸首么?

    曾经叱咤风云的缙绅名士们,很快感受到了这股寒意……昔日他们振臂一呼,万众云集,而现在举行的集会,却只有不到一半的人参加。而这不到一半的人,还不都是来听他们夸夸其谈的,而是反复的发问——这场危机何时结束,你们的救济为何只停留在话头上?

    市面也不复起义初期的井然有序了,各地都有打砸抢的事件发生,甚至有几个县,发生了贫民和大户的严重冲突的,双方都死了人,原先的友谊也变成了化不开的仇恨。

    起义的领导者们陷入了恐惧,他们发现,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太监的重蹈覆辙了。他们也终于明白,不解决这场经济危机,就无法赢得民心。

    换言之,谁解决了这场危机,谁就赢得了民心。

    大家互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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