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大地在春秋战国时期出现了诸子百家争鸣的局面,正处在一个伟大的思想时代。战国时期结束,各国都被秦帝国统一,进而到秦朝灭亡,
这段时期也仍处在这一伟大的思想时代,知识分子几乎都分属于某一个学
派。
当时把知识分子尊称为^生〃。
蒯通平时就被称做蒯生,正像信奉儒家的郦食其老人被称做郦生一样。
说到郦生的情况,他满腔热情奋斗的目标,就是企图借助刘邦的力量,去建立孔子的理想社会。他大嚷:〃烹死我吧!〃
死到临头,他还连珠炮般地怒斥齐王,也可以使我们看到一位为思想上的激情所驱使的志士的刚强形象。
麵生则不同,他并不是儒家和道家那种大学派的门徒,只不过是战国时期纵横家的一名徒子徒孙,说来就应该称做权谋学派,所以思想上的根底很浅。他们的本领在于权变一一在政治策略方面玩弄骗术,为了某国的扩张和自卫,而费尽心机地在外交上搞阴谋诡计一类的骗人把戏,因此在思想理论上根本就没有要为之奋斗的理想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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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人一律被称做〃策士〃。
策士本身不能也根本不想当帝王。属于这一学派的人都是些政治上的魔术师,他们的使命是寻找有条件当帝王的人,然后就死死地叮住这个人,为他做幕前和幕后的工作,用尽一切权术把这个人捧上拥有大片领土的统治者的宝座。
〃再也没有比韩信这块料更出色的人了。〃这就是應生心底的看法。
靠着自己天才的军事本领,韩信先是灭掉赵,并把前辈张耳立为赵王;接下来吞并了燕和代,进而又攻入齐国,并占领了齐的七十多座城池,把大本营设到了原来齐的国都临淄。其版图用现代省名来表达的话,包括了自古以来被称为中原的河南省和河北省,还要加上山东省,比远在南方的楚项羽和位于关中的汉刘邦还要大许多,而二者还正在我们当今所讲的陇海铁路沿线,反复进行着殊死搏斗。
〃韩信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有这么大的地盘。〃
麵生心里这样想道。韩信的地位只不过是刘邦手下的一名将军,面对此种情况,有一件难办的事令蒯生颇感吃惊,那就是韩信本身也老老实实
地承认这一事实。
蒯生有一回曾谒见韩信,讲了一大套纵横学的道理。他说:
〃国家一说成势力也可以的一这个问题,将军应该有所考虑了。国
家有实态和虚态两个方面。暗中掌握对方和我方的实态和虚态,把这两种
形态做成记号或列成算式,就能估量出各自的实力。在此基础之上,再摸
到对手国家的意图,算出由其背后所反映出来的国力,掌握住这些国力的
来源,并吸收和转化成自己国家的目标和力量,这种方法或学问就叫做纵
横学。〃〃噢。,,
韩信只这样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丝毫没有感兴趣的样子。
〃将军呀!〃蒯生力图使韩信醒悟过来,〃您的势力之虚是什么呢?就
是还只不过是汉的一员战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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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不正是如此吗?我就是汉王刘邦的一名将军,此乃千真万确的事
实,正是你使用的术语里所说的那个'实'嘛!〃
〃不,在我的学说里,这是虚。我所讲的实,是指您事实上巳经成了统
一赵、燕、代和齐这四国的大王,是指您已经可以与刘邦和项羽分庭抗礼。〃
〃尽说些不讨人喜欢的话!〃韩信根本不感兴趣,口里又说:〃难道所
谓纵横学,说穿了就是谋反学吗?〃
〃从其他学派来看,也许就是谋反。但从我所属的学派来讲,正是必定
会成功的谋反,彻底成功的谋反是不叫谋反的。从亡秦的观点来看,项羽和刘邦都是大逆不道的谋反之人。实际却并非如此,既然咒骂他们的主体秦已经被推翻了,这两位主帅就不成为谋反之人了。所谓纵横之学,就是专门处理这类问题的学问。〃
〃真是一门可怕的学问。〃
〃何以见得?〃
〃年迈的儒家信徒郦生,就是被你的纵横之术给烹杀的。〃郦生曾以刘邦外交使者的身份到齐国去,说服齐王与汉结成同盟。齐王大喜,放松了国境线上的武装戒备。就在这时,齐被同样是接受刘邦〃向齐发动武装进攻〃命令的韩信突破了毫无戒备的国境线,转眼之间就被攻陷了七十多座城池。齐王大怒,烹杀了郦生,但也可以说是韩信杀死了郦生。韩信当初考虑到郦生的安全,曾犹犹豫豫地准备放弃武力进攻,但后来被蒯生说服才下了决心,结果郦生就成了牺牲品。
〃当今世上,对我抱有好感的人为数不多,郦生是其中之一呀!〃韩信许久许久以后还懊悔不巳,蒯生却毫不介意地说:〃这就叫做权术。它所换来的,是将军您得到了齐这个泱泱大国。〃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劚生觉得韩信那颇带孩子气的感伤十分可笑。
对于韩信的非凡才干,蒯生比任何人都感到惊异。然而,也在心里画了个问号:韩信不会只是个书呆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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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生心想,这位韩信还是一张白纸,只要不经受欲望和权术的磨炼,很可能会因为功高而走上自毁自灭的道路。
大概出于对韩信进行教育的目的,蒯生才让小娥来伺候韩信的吧!韩信把齐国旧都临淄的王宫,用来做了全军统帅的住所。下人告诉他:〃这里是齐王广原来享受荣华富贵的地方。〃当被领到先前齐王的寝宫时,韩信也毫无感慨,只是说:〃能遮住夜里的露水就成。〃
韩信穿着笨重的长靴,就上到铺有锦缎被褥的床上,把长剑拉到身边,倒头就进人了梦乡。一连几天,他连夜里也没有解下戎装。这倒不是为了炫耀自己是铮铮武将,而是因为进行追剿战实在太忙。
小蛾手下有二十几名少女。
她们一律都穿着白丝绸做的衣服,无论小蛾还是她指挥下的少女,一个也不例外。白色在当时还不是遭人忌讳的颜色,尽管如此,女人们穿清一色的白衣服也未免太缺少情调了。
〃这是为了使韩信不致产生毫无必要的邪念。〃
蒯生向小蛾这样解释道。
小蛾是一位即公的小女儿,在齐国属于二流豪门贵族。即公这个人,当年蒯生漂泊在齐时曾得到过他的照顾,田氏家族乘秦末之乱执掌齐国大权时,他错过了紧跟这一潮流的机会。更恰当的说法是,即公一直为田氏家族所鄞视,才没有当上官,而只保住了一股极为普通的地方上的势力。
当韩信赶走齐王,做了临淄的主人时,蒯生便把这位即公和其他豪门贵族一起介绍给了韩信,想让他为建立齐的新秩序发挥作用。
〃顺便我还想借您最小的那位小姐。〃
蒯生^I即公提出这一要求,他看中了小蛾在为人处事方面很不寻常。韩信还没有正室夫人,连妾也没有纳。
每当有人问到其中缘由时,就好像这提问不可思议到了极点似的,韩信总是说:你认为会有那种好事之人,愿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淮阴城下的一名贫寒之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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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已今非昔比,但娶妻纳妾反倒是难上加难了。原来,齐国一半以上的豪门贵族都看准了韩信将来会大有出息,都想把女儿嫁给他,做个外戚。
若是哪个缺心眼的家伙成了外戚,可就糟了。
顧生一个人在那里忧心忡忡。在齐的镇抚工作上,假若让一个遭人怨恨的人当上外戚,诸多势力就会与韩信离心离德。
〃还是即公合适。〃
蒯生得出这一结论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即公当年曾被田氏家族所疏远,而且从没有惹起其他势力的憎恨。
话虽如此,即公当外戚却不能算是上上之策。蒯生想,假如韩信是个有宏图大略的人,那么他的外戚就应该具有更大的势力,为此还必须等待
时机。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需要有女人来照料他的日常生活。〃韩信是个怪人,好像还没有感到这种必要,不过……,'
劚生凭感觉知道,倘若让侍奉皇帝的那些人来照料日常起居,韩信心里肯定会不痛快。而且,假如韩信随便抓了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军中的人事问题保不准就会乱成一团。在一般情况下,女系家族的人都要担任重要职务,如果这女人再有一两个善耍小聪明的兄弟或堂兄表兄之类,这号人就会在韩信帐前受到重用,而像蒯生这种凭本事立足的人,就会遭到女系家族的白眼,最终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这种情况在历史上是屡见不鲜的。
〃女人是个祸害。〃
蒯生内心一直抱有这种看法。对于蒯生这样的人来说,女主人及其家族的人都应该是需要提防的对手,而若是即公的女儿,纵使当了韩信的妾,蒯生也有信心控制住即公的整个家族。
当然,就是对这位即公的女儿,麵生也不希望韩信沾上手。如果小蛾既不被沾上手,又能得到韩信的信任,在易于行事这点上,对于翻生来说,再也没有如此这般的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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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追剿残敌战场归来的韩信吃完饭,穿着一身戎装就走进了卧室。这时,他不禁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他嘴里不由得喊出声来。自己脚下犹如涌动着一团白云,很快又围住了身前身后,接下来,韩信便被脱去长靴,两只脚被浸泡到热水里。〃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说话之间,几只如细帛一样柔软的小手同时在动作,韩信被脱掉了戎装,整个身体都被按进了一个大热水盆里。
〃噢,蒯生所说的女人就是这些人哪?〃
谜底揭开之后,韩信的兴致立即失去了一大半。事情来得太突然,韩信对别人触摸自己的身体感到很不耐烦,洗过澡,被人硬给换上绢帛睡衣
时,他竟放开嗓门斥责道:这不是我的习惯!〃这是我等的职责所在。〃
白衣女人们的代表以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手里并没有停止工作。韩信的声音逐渐软了下来,说:〃只要战斗还在继续,我就不能脱掉战袍。〃一个白衣人立即答道:〃我等就是为陛下御寝时舒适,才来服侍的。〃〃你是谁?〃
韩信找准说话人的方向问道。可惜屋子里有点昏暗不清,周围只有一
群白白的东西在动,根本弄不清说话人是谁。
〃妾身名叫小蛾。被称为即公的人就是家父。〃
〃我不是陛下。〃这是在责备小娥方才将自己称为陛下。
〃啊!〃小娥那边发出了吃惊的声音。
〃我等把王称为陛下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可我并不是齐王。〃
〃那么,齐王是哪一位呢?〃
是啊,是谁呢?
严格地讲,只有传说巳经逃到东部高密城〔山东省境内)的那个齐王广,才称得上是陛下吧!不过,在当今这个动乱的世道里,哪个称王的人
都有很多自立为王的条件,其资格都是凭借武力得到的。王一旦失去军队,
人们也就不再承认他是王了。
〃反正我不是王。对我而言,只有汉王才是王。〃
〃不过,在齐这里,人们把将军您看成王也是可以的吧?〃
〃是蒯生叫你们这样说的吗?〃
这种事,韩信大体上还是猜得出来的。
〃真是个爱搞鬼名堂的人。〃
尽管韩信很需要麵生,但他这号纵橫家企图把自己塑造成另一种形象,实在是令人感到厌烦,因为这就好像是用竹子刮刀做泥人似的。
〃尽干些没用的事!〃
韩信不知什么时候巳被好多只手摆弄到床上睡下,就要进人甜美的梦乡了。
第二天清晨也一如既往,韩信穿上战袍,又率部队到城外去了。田氏家族四散逃亡以后,他正在大规模地展开追剿残敌的作战。韩信亲自出马是为了视察前线,不过每天都有他亲自上阵的小规模战斗。〃首都临淄还跟过去一样繁华。〃
多数齐人都很高兴。由于韩信指挥作战巧妙有方,临淄的热闹景象依然如故,城里人没过几天就把什么时候换的君主忘得一干二净了。韩信十分出色地驾驳着他手下的诸多将领。
特别是根据刘邦本人的命令,被安排到他帐下的曹参和灌婴,这两位
客座将领对韩信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这的确称得上是一件令人惊奇的事
情。曹参自刘邦兴兵起义以来就一直是他的幕僚,灌婴的资格也比韩信老
得多,且是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将,但这二位好像都坚信不移:
〃只要照韩信的命令去做,一切都保准不会错。〃
韩信军队分成了几大股。其中一股的将领是曹参,巳经把齐将田既追
赶到胶东。还有一股的主将是灌婴,他已经把齐的宰相田光、齐的武将田吸以及齐实际的君主田横追得走投无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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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我们已经提到,齐王广这时巳经逃进了高密城。〃这个齐王广恐怕会向楚请求援兵吧?楚项羽肯定会答应他这项要求的。〃蒯生对韩信说道。〃会这样吗?〃
韩信一时还难以作出判断。
本来齐国的田氏家族就不喜欢楚,曾找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跟楚闹翻过。当初曾有过这么一件事:齐国没有给当时还是楚军主帅的项梁派出援兵,项梁因此被秦军团团围住,最后战败而死。从那以后,项羽就对齐心怀不满,两年前他还大举兴兵北伐,把齐军打了个落花流水。总而言之,像齐和楚这种彼此反目的关系还很罕见,可称得上是宿敌。
正因为如此,连老懦生郦生跑来游说都获得了成功。齐本来也并不喜欢汉,但若出现不得不跟楚、汉中的一方握手言欢的局面时,齐是宁肯跟汉联合也不会要楚的。也就是说,尽管巳经死去的郦生的雄辩能。力不可小瞧,但根本原因还是齐对楚反感至极。眼下齐王广像一只老鼠似的逃进了乡下小城,楚项羽这号人还会给那位狼狈逃窜的齐王派援军去吗?
〃儒者碰上这种事态,是无法作出预测的。因为他们头脑里一开始就对国家或世道抱有某种理想的模式,还总是力图把事物纳入这条道路。〃
蒯生说话时的样子十分平静,始终如湖水一般,跟他那油光光的圆脸很不相称。
〃你是说,如果是纵横家就能懂吗?〃
〃至少纵横家不做梦嘛!〃
据蒯生分析,所谓两个国家的关系,当双方面临危机并找到共同敌人
的时候,无论过去有什么恩怨,统统都会化为乌有,以一种超越亲兄弟般的异常友好的感情联合起来。蒯生说:国家没有什么理想,有的只是利己
主义。跟儒家相反,纵横家就十分重视分析国家所具有的利己主义。对于楚项羽来说,齐一向就属于中间势力。
假如齐归汉所有,再加上韩信这个会耍小聪明〈楚军是这样认为的)的用兵能手成了那里的主宰者,局面就会大不相同。本来对付一个刘邦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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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很棘手了,现在北方又出现一个强敌,倘若不丟开一切,先去消灭这股新出现的敌人,项羽的存在就岌岌可危了。幸好从惨败的齐王广那里发来了救援的请求,既然如此,项羽就不得不下决心紧急派出大军,在短时间内把韩信彻底击溃。
〃项羽很可能会把所有能派出的部队都拉到我们这方来。〃〃项羽会亲自出马吗?〃
〃从项王的脾气来看,我估计他是想亲自挂帅的。不过现在他正和汉王处于可说是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若马上抽出手来,形势肯定会朝着有利于汉王的方向发展。因此,我猜想他会派出手下的一员大将,这个人很可能就是龙且。〃
正像名字一样,龙且是一员可称之为小项羽的猛将,也可跟钟离昧一起被称为楚军的龙虎二将。他早先曾因汉的谋士陈平所施离间计被项羽怀疑过,情绪一度十分低落,但后来项羽发觉是敌人的奸计,向他道了歉,龙且这才在战场上表现出远超以前的勇猛势头。
〃唔,有道理,很可能是龙且。〃
假如是龙且带兵前来,汉军将领里就没有一个人能顶得住他的凶猛进
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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