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兵要在彭城对项羽在齐的杀戮进行报复,将所有的活物尽皆杀死。刘邦在关中征募的那些旧秦士兵,也要在彭城报项羽在新安和咸阳烧杀抢掠之仇,就是杀光抢光,也还感到意犹未尽。
韩兵对项羽也怀有仇恨。燕兵和赵兵则想在这里得到财宝抱回家乡。他们一路直奔彭城,被迫废寝忘食,快速前进,似乎不由自主地把在这座彭城的疯狂屠杀和大肆劫掠,当成了活在世上的唯一目标。
韩信面对这洪水般的疯狂局面,只能徒叹奈何,早巳不成其为主帅了。事到如今他才认识到,过于庞大的鱼龙混杂的军队,根本不能算是军队,有时还后悔自己为控制住这支七拼八凑的军队,把彭城这个地方吹过了头,说成好像是个什么特殊的地方。总之,'作为军队生命的军纪已完全失去了约束能力。
〃平息这种疯狂肆虐的局面,除了靠敌人项羽之外,恐怕再没有任何人能办到了。〃
这虽然是一种迂回理论,但韩信确实是这样想的。当一支军队的军纪
失去约束力,每一个士兵都化为草寇的时候,要收拾这种局面,反倒是只有靠敌人才能解决。刘邦变得有些不正常了。
他在行军途中拉住那些大首领们,整天泡在酒里,一路喝到了这里。
谁都不会想到,连刘邦都会陷在酒里不能自拔,喝得醉醺醺地进了彭城,第一件事就是直奔项羽的宫殿。宫殿里Qī。shū。ωǎng。,大大小小的头领们正在到处追逐那些美女,刘邦也加入其中,和他们一起乱喊乱叫起来。他又恢复了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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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本性,抓住女人就往角落里拖。张良头脑里变成了一片空白。
他已经不愿再见到刘邦,只好在城里的一个角落找到一处空房舍,躺在屋里休息,让从早年就一直跟随自己的家臣把守门户。
唯有驭手出身的夏侯婴还敢于对刘邦吼上一通。然而每次刘邦都不听,还会反过来吼上一句:
〃正是天赐之地嘛!〃
没人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刘邦似乎是在说,攻陷项羽的都城乃是最后的胜利,以这种形式表达对胜利的喜悦之情,难道不正是人之常情吗?
然而,对于项羽来说,彭城只不过是个空巢。
他和他的精锐之师都还健在,此刻正在北方的齐地。
项羽得知彭城陷落,当即从全军勉勉强强凑足三万兵力,亲自率队以急行军的速度南下。
在齐地的项羽军虽有数十万之众,但为了对付田横和田广的流动式作
战,巳被分散成无数支小股部队,进行大规模集结要花费很多时间。鉴于
这种情况,可知这三万兵力不过是留在项羽大本营的预备队而已。他也百
分之百地知道,敌人是超过五十万的大军。尽管如此,项羽仍然只带上三万人马紧急出发了,由此即可看出他具有可怕的勇气。
项羽简直气得发疯了。部队也受到他这股愤怒情绪的感染,几乎是一路飞跑。
彭城西郊有一座叫萧的小城,这里也有超过+万的刘邦盟军在驻守。可是,入夜之后,他们遭受到猛烈冲击时,甚至还以为发生了山崩地裂,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就处于项羽军的刀剑和马蹄之下了,顷刻之间就被冲杀得七零八落,全线崩溃。抱头鼠窜的人全都直奔彭城而去。项羽军在后面追赶,像割草一样砍掉他们的脑袋,并且穷追不舍,与逃迸彭城城门的敌人同时冲进城内,转眼间城内就陷入了一片兵荒马乱。
〃项王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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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喊声像具有魔力一般直剌汉军的后背。很多汉军还没来得及动刀动
枪,就先掉了脑袋。所有人都丧失了斗志,没有一个人想再停下脚步。五十六万军队已失去了一支完整大军的面目。人人都为保住自己的性
命而在一团漆黑之中狂奔,恨不得一歩逃出彭城,都想离幵这座城池,越远越好。
自古以来就有数不清的战事。但是,没有哪一次胜利能像项羽在彭城
这样长驱直人,也没有哪一次失败能像刘邦及其盟军那样溃不成军。只遭
到区区三万名来势凶猛的项羽军的袭击,一支刚刚还在夸耀阵容强大的偌大的联盟军,转眼之间就如遭受狂风吹袭一般灰飞烟灭了。
韩信也只身落荒而逃。
〃事到临头,不逃走还能干什么?〃
韩信十分恼火,逃跑中多次产生这种想法。幸亏他腿长,腰肌还算很强健。逃跑过程中,他从没想到刘邦会如何。他只是将自己的才能为刘邦
所用,并不存在对刘邦个人的所谓忠心问题。
只有张良在其部属的保护下,乘着马车安安静静地撤退出来,一路上
每逢遇到刘邦卫队的士兵,都要打听一下:
〃汉王在什么地方?〃
没有人知道,连回答问话的人都很少。人人面无血色,简直像后脑壳被钩子吊起来似的,伸长了脖子,低着头,两脚腾空,只管飞跑,随即消失在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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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刘邦逃亡
下面我们要讲一段过去的故事。
在沛县县城,若提起养马的李三,那可是一位有名气的人物,不过对他还有记忆的人可能已经不多了。他在城外一面干庄稼活,一面贩卖马匹,但他个子很小,像只猴子似的,因此,走在路上总是被马遮挡着,看不见人影,显得很滑稽。
李三买来小马驹饲养成良马,他在这方面很有一套。他就是靠卖这些良马维持生计的,但没有一点贪心,所以一直很贫寒。他很喜爱马,简直是不顾一切地爱。其爱马之心似乎感染了马,在他像爱孩子般的疼爱下,每匹马都成了宝马良驹。到了秦的末期,县衙和郡衙的官吏都以骑李三的马为自豪,常常说:〃这匹马就是从李三手里买来的。〃
但是,李三的马很难成为军马。他的马首先是不强悍。相比之下,文
官和当地的富豪们乘上李三的马,连人都增添光彩,看起来都像是品格出
众的君子。再进一步讲,那些马既不能下地耕田,也不适合驮运东西。因
此,也有评价说,那根本就不算是马。他们所讲的理由是:
〃马来到这个世上,就是要为人驮运东西或跑路的。只供有身份的人乘坐的良马,就应该另外起个什么名字。〃〃一点不错。〃
每当遇上不好的评论,李三就总觉得抬不起头来。他尊重马,像仆人一样伺候马,而且爱得过了头,或许是由于这些,马也有了气派,再也干
不成粗活了。借用李三的话说,马本来就是一种弱不禁风的温顺动物,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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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驱赶到战场上,本身就是错误的。
〃想要强悍的马,可以到匈奴那里去买嘛!〃他常常会自言自语地说上这么一句。
李三是有血有肉的人,因此也有几个跟普通人一样的孩子。李三却没有像对待马那样细心周到地把他们抚育好,这应该归咎亍他对抚育孩子没
有兴趣。最小的女儿叫娴娴,像小马驹一样机灵。可是,作为父亲的李三却气得不行,甚至抱怨说:〃这个丫头怎么没学点马的温顺劲儿呢?〃
李三老死以后,大儿子接过了田里的活计,老二则当了长工。饲养马的事业就荒废了。拆掉了马棚,连料槽也不要了。孩子们对先父一辈子痴迷养马已经腻烦透了,连马的气味都讨厌。
李三让孩子们从小就干农活,自己则成了养马迷,根本没有时间照看农田,田里的负担都加在了孩子们身上。李三去世后,他们终于可以把马和马的气味全部轰走,每个人心里都好像清爽了许多。
丧葬仪式全部由经营殡仪馆的周勃承担下来。
〃真正悲伤的不是他家里人,而是那个小子呢!〃周勃悄声在伙伴的耳
边说道。
那个小子,指的是一个年轻人,只见他趴在李家大门口的一根细柱子上,缠着葬礼用的白布,泣不成声,抽噎不止,似乎全身心都沉浸在这悲伤的暴风雨之中,有时一不小心就从上面滑落下来,滑到地上不肯起来,抱着柱脚哭个不停。
这位年轻人就是夏侯婴。
说到夏侯这个复姓人家,原本在沛城是一个蛮有名的大户,由于连续几代闹分家,连袓上本家都分得七零八落了。婴一家在夏侯族谱分支中也排在末尾,因此不能住在城里,便住到了城外别人家一所看庄稼地的小房
子里。
夏侯婴从少年时代就喜欢马,也许说喜欢爱马的李三老爷子更为准确些。婴从十三岁起,就整天钻在李三的马棚里。
〃我很想雇你,可是我没有雇人的能力。〃李三叹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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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夏侯婴可没有这个打算。他的理由很简单,帮着家里干农活,一有闲空就跑到李三的马棚去帮忙,从没想过要什么工钱。一般人似乎都有种愿意跟在别人后面亦歩亦趋的本性,而夏侯婴的这种怪毛病似乎严重得过了头。譬如,李三口吃,夏侯婴也学上了这个毛病。他甚至连李三甩鼻涕的方式都要学。他对李三极为尊敬,最后就好像水滴石穿一样,李三
的东西仿佛都流到夏侯婴秉性深处积存起来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夏侯婴的个子高得简直无法形容。李三越老个头就
越缩,夏侯婴似乎觉得居高临下望着这位师父很不礼貌,和李三说话时总是要躬下身子。
夏侯婴长到二十四五岁还没有成家,靠着到各处的农家给人打工度曰,
但他和李三的关系却一如既往。有一次,县令买了李三的马。
〃顺便再雇个驭手好吗?〃
李三说出夏侯婴的名字,县令便雇夏侯婴当了驭手,还让他兼管县衙
的马厩。虽说是驭手,却也算是个吏。夏侯婴越发感到李三恩重如山。夏侯婴所处的时代,正是中国历史上不惜以死相报恩人的风气最为鼎盛的时
期。
碰上这样一位自己尊敬的人死去,夏侯婴的悲痛该是多么强烈,从以上的情况也可察知一二。
〃让人看见多不好,别哭啦!〃
夏侯婴抱着柱子倒地痛哭,李三最小的姑娘娴娴踢着他那偌大的屁股说,意思是让他赶快起来。就娴娴来说,爱马的父亲死了,家里的人也并
不那么呼天抢地,唯独非亲非故的夏侯婴伤心得哭个不休,这简直就像是让李家当众丢脸一样。虽说如此,娴娴还是和其他兄妹不同。她并不喜欢
怪僻的父亲,但对父亲之死还是很悲痛的,也对兄嫂们的薄情感到十分气愤。为了说给他们听,她才故意冲着夏侯婴的屁股狠狠大骂了一通。〃你在胡说什么?〃
夏侯婴站起来猛地打了娴娴一拳。娴娴大感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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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夏侯婴是很老实的。身为贫家子弟的夏侯婴,对同样身处贫家的小姑娘娴娴,总是像仆人一样地恭恭敬敬,幵口必先叫一声〃小娘子〃。〃你干什么呀?〃
〃你少摆大派头吧!〃夏侯婴说。
〃师父在世的时候,看在师父的份上,我一直不吭气。既然师父不在了,就再也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我早就一肚子气了。在我看来,你们都是师父的仇敌!',
说着说着,语尾都说不清了,最后竟完全被哭声所代替。
葬礼持续了三天。一到晚上,夏侯婴总是把李三的孩子们召集到一起,向他们讲李三的人品是多么高贵。刚开始,他们都对夏侯婴报以冷笑,有的人甚至还想起身离去,但夏侯婴却狠狠地打他一耳光,几乎把对方的嘴都打歪了,又让他乖乖地坐好。
一开始时,娴娴也曾顶过几句嘴。可是,随着夏侯婴讲出先父的往事,她渐渐地觉得先父好像成了另外一个人物,跟自己眼里见到的父亲大不相同。最后,在葬礼结束的那天,她甚至对夏侯婴说:你每天晚上都来,再
给我多讲讲。
〃你不是李三老爷子的女儿吗?〃夏侯婴说,〃不听别人讲,难道就不知道自己父亲的好处吗?一个人怎么会这个样子呢?〃
夏侯婴进而又说:〃这个家已经没有马的气味,我再也不会来啦!〃
家去啦!
令人想不到的是,李三一死,夏侯婴就改换门庭,一头扎进了刘邦的怀抱。
衙门的事一完,他就跟着刘邦到处转悠。李三和刘邦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但对夏侯婴来说,二人之间的不同根本就无所谓,他对人总能像磁石一样紧贴着不放,似乎总能保持着精神上的吸附力。
〃刘先生是多么了不起呀!〃
听到这里,娴娴束紧腰,重新盘好腿,口里道:那么,就只好我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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娴娴来时,他每次必讲这句话,有时还说:〃那个人是天上的云彩,
看不清,摸不着啊!〃
娴娴却很讨厌刘邦。不仅是娴娴,可以说,沛城的女人没有一个认为刘邦可爱,这个人一年到头只知道在街上东游西逛,爱讲大话,只顾外表,装束打扮给人的感觉也像个乡村里的老太公,满身土气,还是个不爱干活的懒汉;而且贪心不足,凡是有利可图的地方,就一定会有这个满脸胡子
的人。
〃那么贪心不足,有什么好的?〃娴娴说。
〃因为贪心不足,这种人才是可靠的。如果什么都不想,那不就成了纯粹的隐士了吗?〃夏侯婴说。
衙门休息的时候,夏侯婴就会让刘邦坐上衙门的马车。这是一种渎职
行为。然而县令高坐在云端之上,根本不知道刘邦乘坐自己的马车。无论
是身为县吏小头头的萧何,还是比萧何低一级的曹参,他们都是刘邦的小
兄弟,对此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为什么要跟父亲学养马呢?〃娴娴还责怪过夏侯婴。
夏侯婴早就成了一个相信天命的人。他说:自己亏得李三老爷子的关
照,才懂得了有关马的一切。又幸亏懂得了马,才能伺候刘邦先生。这正
是老天爷安排的嘛!
〃你不是县令的马夫吗?〃
娴娴说:县令才是你伺候的主人,不该是刘邦吧。你从刘邦那里拿过一文钱的俸禄吗?反倒是拉出自己的马,让那个一文不名的刘邦螅{兴兴地享用,不就是仅此而已吗?
〃你说什么呀!〃夏侯婴说。
〃我是士嘛!〃
〃士?〃
对于娴娴来说,这可是一件荒唐可笑的事。连大字都不识几个的贫寒农家的儿子,怎么会是士呢?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一点都不错,你眼前这个夏侯婴就是一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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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这么说,刘邦这个人的确还有许多令人不解的地方。竟能使夏侯婴这些人具有了士的意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告诉你,士是全凭自我感觉的,讲的是能自主选择主人的人。对于县
令来说,我只不过是个马夫,可是伺候刘邦先生的时候,却是名正言顺的士。为什么呢?我并不觉得是自己选择县令当主人的,却是自己选择刘邦先生当主人,所以我才是士。今后,我会作为士而生,作为士而死的。〃夏侯婴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以下的故事,我们在前面已经提到过。就是当刘邦还是个地痞无赖,在沛以外的地方也还是个无名鼠辈时,为了消磨时间,在县衙里舞刀弄剑,嬉戏打闹,结果误伤了夏侯婴。县令就想借这个机会把刘邦抓起来,让被害人夏侯婴提供受到刘邦伤害的证词。岂料,夏侯婴为包庇刘邦,死也不肯开口,为此被判伪证罪投入监牢,还受到鞭笞之刑。尽管坐了一年多的大牢,他却没有叫过一声苦。夏侯婴的确是一位士,因为士以外的人是不
会具有这种伦理意识的。
就在这期间,出现了秦末天下大乱的局面,夏侯婴便追随刘邦四处奔
走。没过多久,形势一变再变,刘邦竟因此当上了汉中之王,进而又占领
了关中,此后这位夏侯婴又被列为侯,但他本人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高兴
的,仍然扬鞭驱马,从未离开为刘邦驾车的位置。
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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