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璨跟众人寒暄了一番,才被迎入城中。至于平安,一直站在最后面,赵璨连眼神都没有扫过来一次。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心头失落,总感觉怪怪的。
进了城,自然是要安排赵璨的住处,然后还有晚宴接风洗尘。
这段时间赵璨身边围着的人都很多,也不会有机会跟平安见面说话。
晚宴平安本来不打算去的。他跟巡抚大人派来的侍女说的是,“我这个身份,与殿下同坐不合适。”
然而巡抚大概是觉得他从宫里出来,对这些王孙贵胄的了解更多,所以强烈要求他必须要出席,几次三番派人来请,最后平安只好不情不愿的前往。
因为拖延了太多时间,所以平安去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已经到了,就剩下赵璨等几人没来。平安走到门口,踌躇了一下,正犹豫要不要进去,就看到赵璨朝这里走过来,巡抚在一旁作陪。
他心中大悔。早知道的话,就直接进去了。现在看见了人,转身就走显然不合适。
“殿下,大人。”他上前行了礼。
“平安这是特意出来迎接我们吗?”巡抚笑着道,“你有心了。”
平安笑得十分尴尬,迎接毛线啊,他也才来好吗?但是当着领导的面,这种话肯定是不能说的。他也只好装傻,侧身请几人先行。
赵璨第一个走过来,路过他身边的时候,低声道,“平安,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平安心里抖了一下,只好努力低着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因为赵璨的声音很小,所以即便是走在他身后的巡抚也没有听见。不过大家都看见了,赵璨跟平安说了一句话。有人觉得这是两人关系好的明证,盘算着逢迎赵璨不易,走平安的路子似乎也不错。
平安跟在几人身后进屋,然后赶紧找了个空位坐下来。马上就要开席,总不可能傻乎乎的站在一边。
结果坐下来之后,才发觉旁边坐着的,竟是那位张将军。
平安想到开阳受的伤,心里简直像是菜里吃出了苍蝇一样,膈应得难受。
偏偏还没法说。
他后来打听了一下,这位将军名叫张纯。平安听到后的第一反应是,他怎么不姓庄呢?装纯,多合适?目前他还不知道张纯的目的,但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
所以平安觉得,自己应该离他远远的。毕竟自己身上藏着的秘密不少,这人看上去高深莫测意味深长的,没准什么时候就被他抓住了小辫子,难以脱身了。
结果千防万防,还是在这里遇上了。
一看见他,平安立刻转过脸,端正的看着眼前的桌子,似乎要将上面的花纹都研究透彻。
他以为自己摆出这样的姿态,应该就不会有不长眼的人来招惹他了。没想到张纯像是完全没有领会到他“请勿打扰”的气场,凑过来低声问,“齐太监,真巧。”
“是啊。”平安语气平板的回了一句,头都没转一下。
“方才瞧见七皇子殿下在门口跟齐太监说话,莫非你们从前认识。”张纯似笑非笑的转着手里的杯子问。
这试探也太明显了吧?以为他会心里有鬼害怕得露出端倪吗?
平安眼都不眨一下,“是见过几次。”
“哦?”张纯道,“看来齐太监在宫中地位不低,人脉也广,我听说这位七皇子殿下平素极为低调,少与人来往呢。却没想到与齐太监的关系如此亲近?”
平安终于厌烦的转头看了他一眼,朝东边拱了拱手,“都是陛下看重罢了,没什么亲近不亲近的。”
对方才不再说话了。
平安心中警惕起来。他不知道张纯是猜测还是真的有证据,认为自己跟赵璨关系密切。但不论如何,定自己回宫之后,有这种传言出来,对赵璨和他自己都不好。
好在他们的往来,皇帝多半都是知情的,不知情的那部分,也不是那么容易查出来。不过以后还是要更加小心。
晚宴甚是无趣,考虑到赵璨远来辛苦,不到一个时辰就散了。
平安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开始担心起开阳来。也不知道伤重不重,偏偏城外的那处战场,极有可能要好几天时间才能彻底结束,在这之前,他恐怕不能回城来治疗,只能随便处理一下。万一耽搁了伤情怎么办?
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外面忽然有人敲门。
“谁啊?”平安有些奇怪,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找他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倒是敲门声又响了一遍。
平安突然意识到门外的人是谁了。他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打开门,便见赵璨披着厚厚的斗篷站在门外。他大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从正面都看不清楚,更别说其他角度了。若不是平安对他足够了解,估计也认不出来。
他连忙伸手把人拉进来,压低声音问,“你怎么来了?”
黑暗里看不清楚对方的脸,赵璨将斗篷放下来,笑道,“难道我不能来?”
“不是。”平安将张纯的事情解释了一下,“我觉得他似乎在怀疑我。不过我也怀疑他,说不定那个在背后通风报信,让西戎那边知道大楚的安排的人,就是他。”
“有可能。我让人去查,这件事你就别管了。他正盯着你,说不定会看出端倪来。”赵璨快速道。
平安点点头,然后慢慢叹了一口气,“仗总算是打完了。”
他心里其实并不很喜欢这种生活。虽然足够激动,虽然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能够直接的拯救别人,但平安还是不喜欢。他更喜欢搞研究,更喜欢在京城做那些现在没有人在意,但将来影响深远的事情。
好在战争总算结束了。
不料赵璨竟然道,“谁说仗打完了?”
“啊?”平安有些不解。西戎人和北狄人都灭掉了,赵璨既然过来,长河部落应该也不在话下。这还不打完,还要干什么?
适应了一会儿黑暗,已经能够看清楚房里的东西了。赵璨直接走到平安的床边坐下,这才开口,“你还记不记得最初打仗的目的是什么?”
“养马的地方!”平安意识到自己忽略什么了。
原本大楚和西戎的矛盾没有那么大,最初打算打仗,是因为大楚希望从西戎那里弄到养马的地方。最初的打算是将齐州信州和涿州都往前推一个州的地盘,有了这些地方,就能够扩张马匹数量。而马匹的数量,往往意味着骑兵的数量。
结果打着打着,因为变故太多,恐怕绝大多数人都忘记这最初的目标了。如果这个目标没打成,那么大楚归根结底也还是算输了。
“所以我说仗还没打完。”赵璨的语气里颇有几分轻松,“西戎和北狄元气大伤,即便国内还有军队,恐怕也不敢贸然开过来。这会儿过去占地盘,是最合适的时机,怎可错过?”
要不然他千里迢迢的跑到信州来,难道就是为了解这座城池之围吗?以大楚的军力,还不至于连这样的大城都守不住。
平安总算明白了,原来赵璨就是来占这个好处的。
现在三路大军,就只有涿州军没怎么损失,还成了他的盟友。他来的时机刚好,接下来西北这边的事情,恐怕就要他赵璨来做主了。到时候率军占领了西戎的地盘,那最大的一份功劳,自然也是落在他身上。
原来他不但要在河北经营根基,还连西北都不打算放过。
“你还真是……”平安想了想,才终于找到一个词形容他,“野心勃勃。”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赵璨哼了一声,“倒是你,不在秦州好好造你的弓箭,到这里来做什么?”
“咳……”果然开始秋后算账了。平安努力给自己找理由,“我本来只是打算去守抚宁县的。不让任何一个西戎人和北狄人进入秦州境内。”
赵璨抽了抽嘴角,来的时候路过抚宁县,他已经看到了,整个县城简直是严丝合缝,没有任何一点可以利用的地方。亏他能想得出来。
“后来那不是发现西戎人太猖獗了,老是在城下耀武扬威,又不上来打。我就带人出来了。然后又听说信州被围,就过来看看。后来就留在这里了。”平安含糊其辞的解释了一通。
赵璨差点儿被他气笑了,“你中间省略的部分是不是有点多?”
第106章 平安我们和好吧()
赵璨已经习惯了平安的不老实,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不完全的实话”,事实肯定跟他叙述的差不多,但最重要的部分——或者说不能够被自己知道的部分却被省略过去。
“要我提醒你吗?比如你那个会爆炸的东西是怎么来的?嗯?”赵璨看着平安。
他自然是知道火药的,却不知道平安原来连这玩意都会弄,弄出来的阵仗还挺大。
不过,这一次如果不是有平安弄出来这个东西,恐怕这场战争想要打赢,会更加困难。其实杀伤力倒是其次,主要是这种震耳欲聋的响声,会让人下意识的受惊,不知所措,更何况是马。草原人以骑兵取胜,这个东西恰好能够克制他们。上来就扔一阵,让他们自己乱起来就行了。
但这种用法,也就是一开始的时候,对方不知道这东西,才会有那么大的效果。否则甚至可以进行针对性的训练,让马在受惊的时候仍旧能受到控制。这也是平安再三要求大家保密的原因之一。
所以在赵璨看来,平安也就是运气好,要不然的话,他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跑到战场上来,简直就是找死。听说平安也在信州,他吓了一跳。
“那个是到了秦州以后才弄出来的。我觉得战场上出其不意的用一下,效果应该不错,就带上了。没想到能有这样的大用。”平安敏感的察觉到赵璨态度的放松,胆子大了一点,“其实我也就是提供了一点炸弹,自己都远远的躲着呢,流矢都没有碰到一根,绝对不会有危险。”
“可我听说,”赵璨逼近他,抬起一只手在按在他的脖子上,在他耳边低声道,“你之前还在信州城外游荡了许久,还解决了许多小股西戎士兵?”
“那都是其他人动的手!”平安只觉得毛骨悚然,立刻老实交代,“再说不是还有开阳吗?有他在,我怎么会有事?”
赵璨开始思索,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放开阳在他身边,本来是为了保护他,结果却纵得他胆子更大了?
他用手指捏了捏平安的脖子,“你这胆大妄为的性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可是如果平安真的改了,那就不是他所知道的那个平安了。
想到这里,赵璨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将自己的头抵在平安的肩上,声音里带着几分低落,“平安,我很担心你。”
平安就心软了。黑夜里看不清赵璨的表情,但单从声音里也能够听出来他的情绪并不算很好。赵璨一向很懂得自控,极少会流露出其他的情绪。也唯有在他面前,才能放松少许。
他千里迢迢赶到这边来,固然有之前说的那些原因,但平安相信,赵璨也的确是真的担心自己的。
“放心吧。”他想了想,道,“我也是个男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会让自己陷于险境。”
毕竟……他那么怕死。
赵璨哼了一声,“你也是个男人,嗯?”
这话里没有嘲讽的意思,反倒是调笑的意味更重些。平安忍不住咬了咬牙,瞪他,“不是吗?”
“是是……”赵璨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几分笑意,“平安……”
“嗯?”
“平安……”
“干什么?”平安有些无奈。
“我只是想叫叫你。”赵璨在他肩膀上蹭了蹭,挑了个最好的角度将头枕上去,又唤了一声,“平安。”
“别闹。”平安有些哭笑不得,抬手拍了拍他,像哄孩子似的。
赵璨忽然抬起手,贴在平安的左胸口,缓缓的摩挲着。平安被他这个动作弄得有些心猿意马,忍不住往后退了退。但赵璨没有就此放过他,反而追了过来。
平安思虑不周,身体后仰,终于因为重心问题而倒在了床上。
赵璨也顺势倒了下来,压在他身上。
平安十分不自在的伸手去推他,“你要干嘛?”
“只是想跟你说说话。”赵璨轻笑,“不然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平安脸上有些发烫。亏得是在这黑暗之中,否则这窘迫的样子,估计就要被赵璨看去了,说不准还会拿来嘲笑自己。
他将赵璨往旁边推,“要说话,你也先起来。”这样躺着能说什么正事?
但赵璨却没有坐起来,反而就势往旁边一倒,跟平安并排躺在了一起。
平安怕他再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动作来,连忙道,“有什么话就快说吧,很晚了,我要休息了。”
“那我就留在这里休息。”赵璨开玩笑道。
平安却当了真,“不行!”
赵璨沉默片刻,问,“为什么不行?”
平安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态度实在是太过坚决,也许赵璨会觉得受打击?他只好勉强解释,“那个张纯还在怀疑我们的关系,不能让他抓到任何把柄。”
就算七皇子跟一个太监认识并有来往很正常,但大半夜出入对方的房间,怎么都不会在“正常”的范围之内。
平安虽然不担心,但也觉得被人知道了这种事情很令人不快,更没兴趣主动将把柄送到旁人手里去。
“好吧,说正事。”赵璨枕着一只胳膊,慢慢道,“等到这一次回京,恐怕就再不能这样悠然了。或许以后纵然想要跟你见面,也不能如之前那般容易。”
这是理所当然的。
以前赵璨是个低调的皇子,不怎么受宠,手里没多少势力,算是依附在赵瑢身边……总之怎么看怎么不起眼,不会让人在意。也就是这样,才给了他不少空子可钻。
他以前能够来去自由,随便去找平安,固然是因为自己在宫里势力不小,但也是因为没有人盯着他的缘故。
但现在却不同了。
他若单是去河北也就罢了。虽然收服了楚家,但别人不知道啊。功劳也不算很大,淹没在其他人之中,或许还不会为人所注意。但他偏偏领着一万人马奔袭来到西北,协助信州击败外敌,而且还打算继续进攻草原,将既定的目标完成。
一旦他做到了,回到京城之后,立刻就会被所有人所注意。因为这分功劳实在是太大了。
信州这边三路人马,也就涿州军还能沾点功劳,但他们毕竟也是西北一系的,之前的失误,说不准就跟他们有关系,所以身份还有些尴尬。至于战败的齐州军和信州军,就更不必说了。
唯有赵璨的功劳是实打实的,谁都抢不走。
这样一来,他立刻就能够在朝中站稳脚跟,万众瞩目炙手可热的同时,也会让更多的人盯着他的动静。这样一来,他反而不会如从前那般轻松自在了。
这条路更难走。但如果不走这一条路,永远躲在幕后,那么即便他有再大的势力,也还是上不得台面,将来登上皇位,也会被朝臣诟病名不正言不顺。
唯有这样一步一步的踏上去,堂堂皇皇的将皇位收入囊中,将来他才能够将整个朝廷彻底收拢在掌心里。
只有这样,他作为一个皇帝,才能不被人掣肘,得到相对的自由。所以即便再艰难,赵璨也会披荆斩棘,努力走下去。
但那时候,原本最应该站在他身边的平安,不论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都不能够再和他亲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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