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沿着官道的方向,向前看去,一道身影转过山洼挡住的地方。
在平坦的官道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姑苏城奔来。
距离不算太远,不用武识,不用任何秘术武技,方寒也看得清楚,那应该是一个士兵,身上穿着得盔甲,破损严重,只剩下一些布条还挂在身上。
脸上是泥土,看上去像和着血。
头发散乱,很多地方太过齐整,整体上又十分突兀,明显是被什么利器直接隔断的。
方寒看着那个人,武识扫了过去,微微叹了口气。
躯体内部,生机已经完全断绝,即便把身上所有的丹药给他,他也必死无疑。
姑苏城主也看见了那个人,眼睛猛然睁大,有些湿润,顾不得方寒在场,就要冲出去。
方寒伸出手臂,一把拦住。
姑苏城主连忙解释道:“大人,他是我姑苏城军中的一个校尉,本是去传信的,后来却失踪了,一直没有找到。”
方寒摇头道:“让他自己跑过来吧,多跑一会儿,便能多活一会儿。你自己用武识看看他的身体。”
姑苏城主听从方寒的话,用武识去探查那个士兵的身体。
第一次看到,他感觉自己很难受,心里有无尽的气要发泄,那种憋屈,那种委屈,让他的胃在翻腾。
他张着嘴巴,颤抖地开合了几次,都说不出话,嘴里已经有血迹在上涌。
那个校尉身体表面,千疮百孔,身体内部,生机完全断绝。
他是武师,这种层次的战斗痕迹,一眼就可以看破,甚至可以还原当时这个校尉受伤的经过。
起初,校尉受伤真的不重,很小,很小。
接着,承受了更多的攻击。
可是,他没有时间去治疗,去疗伤,便又迎来了下一轮的攻击。
攻击的威力不大,可却很难缠,一点一点地攻击,校尉又不能疗伤,他的伤势,便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地增加。
从体外,一直波及到体内。
他的体内,那些伤痕,也是这样来的,他的五脏六腑,他的经脉之间,所有伤势,都是从体表,攻击到了体内,然后一点一点扩大。
他的灵魂,被攻击。
和体表,体内,一样的攻击方式,一点点的攻击,来撼动他的灵魂。
校尉,没有时间疗伤。
一直战斗到最后。
一次次不间断的攻击,无论是肉身,还是灵魂,那种疼痛,相当于这个校尉,一直在承受着凌迟之刑。
每一时,每一刻,他的肉身和灵魂,都在承受着千刀万剐之痛。
到战斗结束时,校尉的生机便已经完全断绝了。
那应该是三天前了。
一个肉身与灵魂,生机完全断绝的人,在三天前,就应该死的人,竟然还在路上奔跑。
方寒出了一口长气。
姑苏城主泪眼遮面。
那个校尉,在目光所及之处,也看到了姑苏城主所在的地方,脸上涌现出一丝大喜的神色,只是他的脸颊太僵硬了,笑与不笑,看上去没有区别。
唯一的却别是,眼睛,眼睛中充满了喜悦。
他奔跑着,冲向驿站。
姑苏城主几次想冲出去,都被方寒给挡住了。
校尉的步伐很艰难,艰难地走上驿站,向姑苏城主行礼道:“校尉丁山,奉命传信给辉城,现前来复命!”
阴鬼之物动乱之时,姑苏城主曾经让校尉丁山,前往辉城传信。
多天过去,动乱结束,丁山却失踪了。
还有一个意外,阴鬼动乱之时,根据情报,会有很多阴鬼之物,甚至有首领出现,很可能会在姑苏城外布置一个大阵,对姑苏城发动攻击。
可是最终,这件事情没有出现。
姑苏城主与辉城联系,可是在传信的当天,丁山就已经选择了返回,而且,以丁山先天武者的境界,两城之间的距离,不该走如此长的时间。
波及整个大周的阴鬼之物动乱结束之后,姑苏城主派人寻找,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
姑苏城主赶紧将丁山扶起,轻声道:“兄弟,我一直在找你,你去了哪里?”
丁山的目光已经有些涣散,一句话,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校尉,丁山,归队!”
姑苏城主沉声大喊道:“归队!”
“归队!”
“归队!”
“归队!”
一声声的“归队”,在附近的山谷之中不断地回响。
丁山笑了,只是脸部依旧没有笑容,只有眼睛中有笑意:“诺!”
姑苏城主的手有些哆嗦,热泪已经止不住了,不停地向外涌,他勉强张开嘴巴,让自己的嘴巴发出声音,问道:“兄弟,你这几天究竟去了哪里?”
“泽鹿山!”
校尉丁山的眼神越来越涣散,说话也越来越难,但是他的目光中,却充满了喜悦和高兴:
“城主,我挡住他们了,我做到了!”
“校尉丁山,不负姑苏!”
他终于笑出来了,僵硬的脸颊终于笑出来了,嘴角终于有了一个弧度,眼角也向下,保持着一个笑容。
他的目光,看向众人身后,那座不算太高城墙的姑苏城。
校尉丁山的最后一刻,定格了。
姑苏城主怔了半天,一下子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校尉丁山,不负姑苏!”
“泽鹿山!”方寒自语,问情曾给过他大周的地图,关于大周境内的一切记载。
泽鹿山,地处姑苏城西北处。与江南风光不同,笔直的悬崖高耸,连绵不断,唯有中间一条通道,仅容两三人同行。
方寒明白了丁山的那句“城主,我挡住他们了,我做到了!”。
阴鬼之物,境界普遍不是太高,根本无法飞行,翻越不了悬崖峭壁,也不能在阳光下长时间呆着除非有阵法的保护,或者大量的阴鬼之物聚集在有一起,形成可怕的阴森力量,遮天蔽日。
阴鬼之物,无法长距离地绕过泽鹿山,只能选择那唯一的通道。
而丁山,一个人,挡住了那个通道。
所以,他一直在战斗,不停地战斗,没有时间疗伤,而且围攻他的阴鬼之物太多,连绵不绝,源源不断,才会让他受了那种伤。
那种比凌迟,比千刀万剐更为痛苦的伤。
第三百五十六章 敬一杯酒喝一杯酒()
一个校尉逝去了。战
死了。但
是他还没有回来归队,肉身生机不存,灵魂生机不再,连转化为阴鬼之物的机会都没有。三
天前,一个本就该死的人,因为一个执念,竟然硬生生拖着自己的躯体,拖了三天,从泽鹿山一直奔跑回来。姑
苏城主抱着校尉丁山,缓缓起身,手臂之中,仿佛抱着一座山,看着方寒,异常冷静地道:“大人,属下无理,要处理接下来的事情。”方
寒道:“无需管我!”
姑苏城主微微弯腰:“多谢大人!”方
寒向后退了两步。姑
苏城主沉声喝道:“来人!”“
到!”身后,跟随而来的一个士兵,踏出一步,大声应道。
“到”字出口,他的声音出口,用了很大的力气,脖子变得很粗很红。姑
苏城主的命令,都是喊出去的:“传我命令,以我们姑苏最高规格,迎接英雄归来!”
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心中悲伤的情绪宣泄出去。“
诺!”士兵在以自己的方式回应,在以自己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校尉之死的可惜和忧伤。士
兵向着姑苏城奔跑而去,不断地冲楼上的士兵挥动旗语。姑
苏城主微微侧头,目光看向身后一个稍微年长一点的供奉,轻声道:“麻烦李老跑一趟泽鹿山,察看战斗痕迹,将那一战的情形详细描述,准备上报朝廷。”李
老沉默转身,离开一战,直奔西北而去。姑
苏城主看着满是尘土和鲜血的脸颊,尘土和鲜血之下,脸颊上都是细小的伤痕,充满了阴冷的力量。
城门已经打开。一
列列的士兵,从城楼的门洞之中开出。整
齐步伐的声音,在城门前回响。姑
苏城主手臂上微微用力,将校尉丁山的躯体抱得更紧了,轻声道:“兄弟,欢迎归队!”
跟随城主而来到驿站的供奉和士兵,分成两列,将姑苏城主守在其中,向着姑苏城的城门走去。他
们是悲伤的。可
没有任何的悲伤的乐曲,只有一面面的战鼓,不断捶响。
战鼓之声,从驿站开始,向城门处延伸。有
拔刀声,有长枪拄地的撞击声。
方寒听着战鼓声,听着长刀出鞘声,看着姑苏城主抱着校尉丁山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
转身。方
寒自语道:“一个人,没有任何的后援,数天时间,无时不刻,都在承受着千刀万剐之痛,一直在战斗,将无数阴鬼之物,挡在泽鹿山之外。”论
境界,校尉丁山的实力其实不高。一
般人刀斧加身时,便已经受不了,何况是无时不刻承受千刀万剐之刑,而且,他还要一直战斗,不停地战斗。
这还是人吗?
当然是人,他是大周的军人。校
尉丁山之所以能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不能理解的,只因他是大周军人,他的身后,有他守护的河山,有他守护的姑苏,有他守护的百姓。
军人的意志,并非是一般人能够理解得了,因为他们肩负太多,扛起太多。
那个破烂盔甲闻言,默默正了正已经破烂盔甲,向着姑苏城抱着校尉丁山的背影,单膝跪了下去,右手撑地。
方寒再转身。
看向姑苏城主渐行渐远的身影,他怀中抱着得是校尉丁山。方
寒解下腰间的碧玉酒葫芦,拇指推开塞子,晃荡了两下,举向姑苏城的方。灵
力转动。九
龙裂天诀第三重的秘术武技“龙吟苍穹”,施展而出。“
姑苏城校尉丁山,此生不能与你喝一杯酒,是我方寒之撼事,今日,我敬你!”
“走好!”大
周的传奇,盖世天才方寒。大
周权倾天下的至尊人物,大柱国方寒。
在大周祭告天地,改王为帝后,无数年的历史上,唯一一个,以侯的爵位,让所有王爵甘心下拜的人。
方寒以酒敬校尉丁山。后
世传说,那一日,方寒就已经是绝世风流,一头白发,一柄长剑,一个碧玉酒葫芦。后
世传说,那一日,方寒敬酒时,伴随着龙吟之声,龙吟之声横贯了很远很远,姑苏城的人都听到了。他
们没有听过龙吟声,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龙吟之声,可是他们很确定,当那声音出现时,那就是龙吟之声。姑
苏城主的 脚步顿了一下,听着方寒的言语,憋了很久,没有让自己哭出声来,却忽然间嚎啕大哭起来,哭得像是一个孩子。
数天内,无时不刻,肉身和灵魂都在承受着凌迟之刑,千刀万剐之痛,还要一直战斗。
姑苏城主为自己的袍泽,为自己的兄弟,受到如此痛苦,而感到揪心。他
哭得像一个孩子。丁
山其实可以好后退的,只要他退一步,让姑苏城来抵挡那一群阴鬼之物就行。
可那时,阴鬼之物齐聚,有了力量布置阵法,姑苏城或许已经不复存在了。那
个情报很多人知道,只是谁也不知道阴鬼之物会从哪里来。
丁山知道了阴鬼之物的来临时,便一步不退。可
姑苏城的百姓,终究是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方
寒拿着碧玉酒葫芦,遥望北方,仿佛是穿越了无数山河,看到了长安,看到了那个中年文士的影子。
他仰头喝了一口酒,喃喃自语道:“陆染,这便是你追求的吗?”文
人死社稷,战士守国门。
守护天下百姓安居乐业。“
愿天下万民众生,得一世长安!”
方寒又自语了一声,陆染改西阳城为长安,便是此意。陆染一生追求,文人死社稷,战士守国门,都是为了天下万民众生,希望他们能一世长安。陆
染曾说,他只是在做一个普通书生,一个普通文人,应该要做的事情。让
万民过上好日子。
方寒又仰头喝了一口酒,回头看了一眼姑苏城的城门,那里战鼓声更盛。他
将碧玉酒葫芦系在腰间,一步一步踏天而去。后
世传说,姑苏城外,曾有仙人降临,白衣,白发,长剑,喜饮酒。
有人说,哪里是什么仙人,是他们大周最为传奇的存在,要和姑苏最大的英雄,小小的校尉丁山,喝一杯酒!
第三百五十七章 宿敌()
江南的地界,也不是太温暖。
因为太多地方可见断壁残垣。方
寒一路北上,天气从温暖变得严寒,有的地方已经在下雪了。“
冬季来临,快过年了吧!”方寒叹了口气。他
很少像这一段时间,会如此多的叹气。没
有绕道,直接去的衍天宗。
衍天宗也下了大雪,大雪将许多山峰覆盖主了。等
方寒去的时候,孤峰之上,谢流云一个人站在雪地之中,正在看书,一边修行,一边看书。方
寒暗中赞叹谢流云的天赋之高,许多人修行,必须静心而修,容不得任何人的打扰,甚至会走火入魔,可自己这个徒弟,竟然可以分心而用,一边读书,一边练功。要
知道,一心二用的人有很多,而且可以通过训练达到,可是,练功时分心,便是少之又少了。
这是一个天色刚刚发亮的早晨。
大雪的冬季。
谢流云应该在外面已经呆了很久,见到方寒降临,惊喜地大叫了一声,连忙躬身行礼道:“见过师父!”
那天,方寒来了又走,他心里其实是有点失落的。
“你很不错!”方寒笑着,将谢流云头顶上的雪花全部弹落在地。“
师父,你这次来,要住几天?”谢流云仰头问道。方
寒本想带着张横回去,但看到谢流云那隐藏了起来的希冀目光,便道:“住一段时间!”谢
流云刚想像寻常的孩童一般欢呼雀跃,可最后生生收住了,只是飞快地跑向那个院落,口里喊着:“我去给师父收拾房间。”方
寒笑着,看着谢流云飞奔而去,忽然间觉得自己这个师父,其实真的不怎么样,简直就是一个甩手掌柜。
这么长时间了,不说自己没有和谢流云在一起呆过,就说是卓云浩和张横吧,更多的时间,都是他们自己在修炼。“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方寒微微摇头,自己将这句话执行得是真彻底啊。
他的武识一扫,张横这个家伙还没有起床,睡姿很难看,骑着一床被子,抱着一床被子,身上披着一床被子,嘴里还咬着一床被子。不
愧是在玄天宗被一众新一代弟子称为魔王的存在,这睡姿就够魔性的。方
寒看向那边空中,微微颔首道:“见过大师兄!”
大师祖落在方寒的面前,审视了一番,说道:“你这出去一趟,感觉你身上又多了一股什么气质,但是又说不出口。”
“我俗人一个,哪里会有什么气质!”方寒摇头。
“只要是人,就会有气质,只是气质有好有坏罢了,比如你二师兄,看上去,他的气质就是猥琐。”大师祖道。方
寒失笑道:“让二师兄听见了,他还不找你拼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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