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灵冲入洞中,只见一个身穿冰蓝色长裙,头发只用一根银簪松松绾住的女子背对着他,坐在石桌前,纤白美丽的手,拿着青瓷茶壶,聚精会神地往青瓷杯里缓缓注入微带碧色的茶水。热腾腾的水汽盘旋着上升,犹如一朵盛开的白莲,连带着泡茶的女子都多了几分飘渺朦胧之意。
这个场景,许多年以来,一直都盘旋在他脑海里,从来不曾淡去。有一瞬间,他以为他回到了从前。
见身后的圣灵迟迟不出声,也不动作,苏绾才慢吞吞地回头:“你是谁?你强闯栗姑的洞府就是为了来看我是谁吗?”她实在不会装逼,想了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不得体的话来。
眼前的女子美丽可爱,看着就不是那种精明的人。圣灵上下一打量,就认出了那件闻名三界的金缕衣,想起封舟和他描述过的苏绾,他便认出了这女子的身份。
“苏绾是吧?”他慢吞吞地走到石桌前,坐到苏绾对面,不等苏绾招呼,就拿起了一杯茶水,轻轻啜了一口,摇头:“你不擅长泡茶,浪费了好茶好茶具。”
苏绾淡笑:“你误会了,我这并不是喝的茶,而是洗茶壶茶杯的水。”
第22章 圣灵(二)
圣灵的手就那么僵在那里,半晌才把那杯喝了一半的洗杯子的水放在石桌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封舟没告诉我,原来你这么有趣。”
“会洗杯子很有趣吗?”苏绾继续洗着茶具,头也不抬:“你认识封舟?她倒是我见过的最有趣的女子。”
“我是她哥哥。”既然认识封舟,就该知道封舟的哥哥是谁。圣灵期待眼前的女子会像别人那样,听到圣灵这个名号之后会激动,或者惊喜,或者崇拜,或者害怕,总之万千表情都会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
苏绾果然认真扫视了他一遍:“哦,还是有点像的。刚才听见栗姑叫你封帆去来,你叫封帆?”她早就知道他是谁,现在就是在装,自然不可能用那种惊奇的,或是惊喜的表情来看他。她现在一心想要做的,就是徐徐引之,让圣灵多少暴露出一点对北辰星君这事的真实态度。
圣灵微微有点失望,没崇拜和惊喜,他理解,毕竟这是在北辰星君身边的人,大人物看多了,麻木了。可是她最起码也得有点害怕的意思吧?要知道,她可是个逃犯。
他一时之间就有些拿不准苏绾这种淡然到底是迟钝呢,还是有恃无恐,故意装的。既然她在这里,那想来北辰星君也不会离得太远。他便笑了:“对,我叫封帆,是圣灵殿的主人,你可知道,我刚接到天宫的一道圣旨,说是要捉拿杀害三公主的元凶苏绾归案。或者说,是必杀令,只要见到你,什么都不用问,直接就可以把你杀了。”
他的动作很快,话音未落,他微带凉意的手已经捏住了苏绾的脖子。苏绾的脖子雪白细腻,纤长美丽,带着沁人的暖意,触感很好,让他忍不住想细细抚摸几下。
可是他对上了一双受惊的小鹿一般惊慌失措,微带湿润的眼睛,是苏绾的眼睛。她的脸上血色尽失,吐出的声音很低,很低,字句却很清晰:“你想杀我邀功?堂堂的圣灵也沦落到需要讨好天宫的地步了?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一死,圣灵殿就成了空壳子,假如你此刻不为天宫卖命,圣灵殿在你死后就会不复存在?”
圣灵的眼睛里盛满了风暴,他很强,强到苏绾没有想到的地步。苏绾觉得,也许他会在盛怒之下轻轻就将她的咽喉捏碎,但她也知道,假如她出了事,圣灵不会活着走出这个洞。但她不敢把她的有恃无恐表现出来,只能死死地咬着牙齿,故作轻松地看着他。
仿佛一阵风吹过,圣灵眼里的风暴瞬间平息,他松开苏绾的脖子,笑了:“这话是栗叶和你讲的?你家大人就在附近吧?所以你才这般有恃无恐?”
苏绾揉了揉脖子,变出一把镜子来左右照看是否青了。很好,脖子玉白如昔。她满意地收起镜子:“不需要栗叶和我讲,这话是我从天界听来的。至于我家大人,你猜猜看,他到底在不在这里?我之所以不怕,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杀我。否则我家大人一定会和你不死不休,他是独身一人,你却舍不得圣灵殿。还有就是,你若是亲自动手杀了我,正好验证了你想要讨好天宫的传言。”
圣灵眯了眯眼:“你哄骗我,挑拨我,威胁我?我告诉你两个事实,第一,你刚才所说的那种情况,根本不存在!我正当壮年,当与天地同寿,所以圣灵殿永远不会倒;第二,你家大人没有告诉过你吗?他虽然战斗力强,但论到所学所知秘法之多,谁也及不上我。他,不是我的对手!”
这一点,圣灵的确没有说谎。苏绾曾经问过北辰星君,他和其他几个星君和圣灵相比,谁更厉害?当时北辰星君回答她说,四星君一圣灵各有千秋,如果单论战斗力,也许他是最强。可圣灵却是他们五人中最博学,所知秘法最多的,他会的许多技巧和法术,他们四星君也许听都没听说过。所以,圣灵是很可怕的敌人。
想来刚才圣灵飞速突破栗叶的阻挡闯入洞中,突然之间捏住了她的咽喉,应当都是他的秘法之一吧?他果然很可怕,这样的人,除非万不得已,没人愿意和他做敌人,苏绾突然明白为什么北辰星君面对他的时候会那么小心了。
她定了定神,还是壮着胆子道:“我没看见过你们打架,所以我不知道他到底打得过你或者是打不过你,但我知道,我家大人很拼命,你却很爱惜命。我也有两个问题要问你,第一,你觉得玄女会不会喜欢别人把她辛辛苦苦造出来的人掐死?第二,请问你的师父,你的祖师爷,和你相比,谁更厉害?他们到哪里去了?”
第一个问题,圣灵根本不屑于回答,玄女固然护短,但玄女不是不能踏出蛮荒古地半步不是?第二个问题,他却有些难堪了,因为他的祖师爷和师父,都号称与天地同寿,可不也早早就死了?否则哪里来的他?他又如何有机会执掌圣灵殿?
无论是神通多么广大的神魔,永远都不会有天地那么长久的。三界之中向来流行一个说法,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就越多。也就是说,月满则亏,他在法力法术这方面超越了别人,就会减去福寿之类的来补上,这也是天道轮回,保持平衡的一种方法。否则,强者越强,弱者越弱,那就真没天理了。
想到这里,圣灵不禁有了几分伤感,更添了几分郁怒。但他身为圣灵,还是有他的风度的,他微微一笑,挥了挥袍袖:“好吧,你把我问住了。我给你一个机会,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说这一大堆话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了。”
哼,真是做惯大人物了,说点话大拽拽的。苏绾很后悔刚才没在那洗茶杯的水里加点作料之类的,她低咳了一声,言归正传:“我要说的这句话,你听了也许会觉得好笑,也许会说,你早就知道了。但我还是要说,三公主不是我杀的,她的死,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
“所以呢?”圣灵指了指茶杯茶壶:“洗干净了吧?可以泡茶了?”
苏绾笑笑,倒去污水,重用滚水烫了几遍茶杯茶壶,自腰间百宝囊中取出她在凡间游历时得到的大红袍来,认真冲泡好,双手递上一杯茶水:“我想在栗姑这里避难,等我家大人归来。我早听人说过,大人早就不问世间纷争,乃是三界中最德高望重,最不热衷权势的。否则我也不敢来这里,大人就当做今日不曾看见过我,可否?”
无论是大人物或是小人物,无一不喜欢别人奉承。像圣灵这样的人,尽管身边从来不缺少人奉承,但能得到北辰星君身边的人恣意奉承,那滋味也是很好受的。他喝着苏绾双手奉上的好茶,自觉算是扳回一局,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道:“这里又不归我管,我懒得管闲事。”
他饮完杯中茶水,细细抚摸茶杯:“青如玉,明如镜,声如磬,几千年了,这杯子还是这般的温润。”言罢放下杯子,起身往外走:“转告你家大人,欢迎他带你来圣灵殿做客。”
苏绾赶紧应了一声:“嗳。”就这么简单?她还以为他会和她啰嗦半天,或者跑进去找北辰星君啥的呢?
圣灵原本已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住脚步,回头望向苏绾:“你既然住在这里,也算半个主人,怎地也不送我出去?”
看来这些养尊处优惯了的人,真是习惯前呼后拥了,不就是送他出去么?走几步路而已。苏绾一边腹诽,一边毕恭毕敬地引着他往外走:“您老请,您老慢走。”
圣灵的脸抽搐了一下,难道他已经很老了?很多年没看见源子韶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是风采依旧?圣灵情不自禁地又看了苏绾一眼,心头说不出的苦涩,源子韶身边从来就不缺真心实意爱他的女子,这一点,自己不得不认输。
苏绾仰着头望着洞外暴跳如雷,捡着石头砸也得鸟的栗叶,笑道:“栗姑,封大人要走了。”
栗叶见她笑靥如花,心知无碍,心头的滔天的怒火不由去了大半,冷着脸僵在半边:“什么封大人?疯大人才对。否则怎会明知人家讨厌他,还不请自来?”
圣灵也不和她计较,径自走出洞去,那也得鸟见主人出来,便乖乖蹲下,等他上去。苏绾跑过去,两眼发光:“我可以摸摸它吗?”
也得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摸得的,特别是他骑的这只,除了当年的雪霓以外,整个圣灵殿只有他才可以骑,封舟可以摸摸而已,其他人根本不能靠近半分,就算是负责喂鸟的童子,也是远远地把饲料扔过去,根本不敢接近。若是强行接近,轻则被抓啄,重则会被放出雷电劈打,总之,苦头不会少。
圣灵原本想拒绝苏绾的要求,临到了,他却又改变了主意,点点头:“你摸。”
栗叶大急:“苏绾,不能摸,摸不得!他不安好心!”
可是苏绾的手已经摸上了也得鸟的头。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第23章 圣灵(三)
北辰星君在洞里看着,吓得全身冒冷汗,正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却惊见那也得鸟眨了眨眼睛,淡蓝色虹膜上下翻滚,犹如翻白眼一般,满脸的不耐烦,却不曾躲开苏绾的手,任由她摸来摸去,甚至苏绾得寸进尺地扒着它的毛看,又弯下腰去摸它的脚趾,它也没有躲开。
鸦雀无声……苏绾却一点都没发现不对劲。只顾着观察这也得鸟,这只出自圣灵殿的也得鸟,并不像栗叶所说的那么不堪,相反地,它的体型更巨大,鸟喙和爪子更坚硬,眼睛也更有神采,貌似是要开窍的样子。
果然是好鸟,果然值得拥有。苏绾观察够了,才满足地抬头,对着圣灵绽开一个大大的微笑:“不好意思,耽搁你上路了,再见……”
她的那声再见只说出一半就含在了喉咙里,圣灵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似乎要吃人。栗叶飞快地跑过去,急速将她拉开,把她往洞里推,边推边骂:“你疯掉了?你傻掉了?什么都想摸?还说你变聪明一些了,谁知道是越发地蠢了。那也是你摸得的?多亏今天那也得鸟被我给烦累了,没精神理你,否则你就等着当烤鸭吧!”
圣灵手脚有些不听使唤地爬上也得鸟的背,坐稳了,他举起手来闻了闻,一股淡淡的金莲花味道沁入心脾,他叹了口气,拍拍也得鸟的背,让它赶紧走。也得鸟拽长了脖子,拼命把头往洞里伸,那包铜皮的门却“哐当”一声狠狠砸上。也得鸟失望地晃了晃大脑袋,往后退了两步,拍拍翅膀,冲上蓝天。
也得鸟刚飞走,门就打开了,苏绾探头看着天上越来越小的一人一鸟,疑惑地问栗叶:“咱们可是从水里过来的,莫非这鸟还能凫水?”海陆空啊,不弄一只来怎么对得起自己?
栗叶道:“圣灵殿不从水里走,他另有一条路。”
“在哪里?为什么我们不能走?”苏绾东张西望。
“这是人家的老巢,自然来去自如。”北辰星君从里面缓缓走出,看向苏绾的眼神里多了一份好奇:“没想到,那也得鸟居然不嫌弃你。”
苏绾得意地笑:“我是谁?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它怎会嫌弃我?我嫌弃它还差不多。”
“你就得瑟吧!”北辰星君白了她一眼,提着她的衣领往里走,苏绾哇哇地叫着:“我是有功之臣,你不能这样对待我,栗姑……”
栗叶心事重重地看着她,摇头道:“我去采点野棉花来铺床。”
“我和你一起去……”苏绾的下半句话被北辰星君捂在了嘴里。
“唔……你做什么?”苏绾好不容易才掰开北辰星君的手,圆睁双眼瞪着他:“我刚才被圣灵掐着脖子,你现在又来捂我的嘴,巴不得我早点死掉是不是?”
北辰星君只是望着她笑,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脖子:“他根本不可能杀死你。除非他不是圣灵。”
“为什么?”
“堂堂圣灵亲手杀死一个像你这样的小虾米?而且还是在雪霓的洞府里?苏绾,你对人心还是看不透啊。”北辰星君拥着她坐到了石板床上。
苏绾眨巴眨巴眼睛:“我不需要看透别人的,只需要看透你的就行,我只知道,你不会坐视我倒霉吃苦。”就是北辰星君让她换了那么一套衣服坐在那里装模作样地泡茶,引圣灵和她说话的,若是真的有危险,他怎会让她去做?
这句话北辰星君爱听,他一手捏着苏绾的耳垂,轻轻揉弄,一边低声道:“你洗杯子的水,很好。我第一次看见他吃瘪。”他想起圣灵那副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
“恶趣味!”苏绾打击他:“你不会是因为听见他说,他不会管这件闲事,还邀你去圣灵殿做客,高兴得忘乎所以了吧?谁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别高兴得太早了。”
她不提还好,一提这事,北辰星君倒生了几分犹疑:“你觉得圣灵这个人怎么样?”尽管他知道,圣灵从来一言九鼎,他从前和圣灵关系也还算不错,可自从殷梨和雪霓死后,两人就再也没见过面了。几千年过去,中间会发生很多不可预料的事情,而且有时候,女人的直觉往往比认识了多年的人了解还要得深刻,还要来得一针见血。
苏绾歪着头想了想,道:“他这个人,应该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其他的,我说不上来,但我觉得,他的心肠肯定比你狠得多,而且,他也不讨厌我。”至少看向她的那眼神,比东煌星君看向她的眼神和善多了。
“何以见得?这些年,他手上犯下的杀戮可没我的多。”北辰星君自嘲一笑:“我那时候年轻,不懂低调,不懂隐藏,有多少斤两,人尽皆知。他却是深藏不露,到底有多厉害,没人知道深浅。”他若是像圣灵这般不露深浅,想必天宫也不会逼他至此吧?
苏绾安慰地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低声道:“栗叶说了,那套青瓷杯子是雪霓的爱物,那么,对于他来说,关于那套杯子的记忆应该是很多的。所以他才会在看到我穿着雪霓最爱颜色衣裙坐在那里弄茶杯时,久久不语。后来他拿起那杯子喝茶的时候,我明明从他眼里看到了痛楚和眷恋,可他放下,并起身走开的时候,却又是那么的决然。
结合他当初对雪霓不闻不问,死后也不去追寻她的魂魄,但是却选择用保存这个洞府的原貌来寄托他的思念的方式,让我以为,他并不是不喜欢雪霓,而是他这个人太冷静太理智。这导致他的爱情和思念,从始至终都是把握在一个非常有限,非常好把握的范围内。
再加上一点,他宁愿自己硬撑着圣灵殿,也不愿意放出玲珑珠去搜寻传人,这又从侧面反映了他的极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