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很快成了大火,一座山峰哔哔啵啵地烧了起来。女子啊呀了一声,从腰间一只白色的小囊里摸出一个玉杯,含了一口水,“噗”地喷洒出去,伴随着一阵玫瑰清香,淅淅沥沥的,一场雨很快浇灭了大火。
女子扶额叹道:“可惜这么葱翠的山峰了。幸好火势不大,大约要明年才会恢复原状了。”从始至终,她就没让玉鸦放开它。
它从玉鸦的嘴缝里探头一瞧,它的小乖,早就被烧成了齑粉,又被打落在了尘埃里,什么都没留下。它的心在滴血,幸好,它还有一个法子为它和它的小乖报仇。
它仇恨地瞪着女子:“你好大的胆子!你不知道这是昆仑神山吗?你私闯神山也就罢了,竟然还敢放天火烧神山?这上面的一草一木都弥足珍贵,三界再找不出第二株,现在可好,都被你烧了个精光!单一株灵树被毁,就够你死一回。你等着,山神很快就来了,它不会轻饶了你的。任你法力高强,你也强不过这上古神兽,我等着看你被撕成碎片,魂魄被打散,永世不得超生。”
“上古神兽?”女子的眼睛转了转,一脸的糊涂:“你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是昆仑神山?昆仑山上该有的一切都没有,这明明就是一座很普通的山。再说啦,除魔卫道是我等修仙之人的本分。因你刚才说这些大虫很贪吃,我不忍心看见它们残害这些草啊木啊的,所以才要除去它们,省得它们继续残害其他草木。”
“它们不是妖邪!”它愤怒地吼道:“我的小乖是魔伞虫,它们虽然会过滤草地和树木,但却不会对草木造成任何的伤害。倒是你,放火烧山,罪不可恕!”
“魔伞虫,名字都叫魔了,还不是妖邪?”女子越发糊涂:“而且你刚才说它们很贪吃,还会飞,是不是?”
名字能代替一切吗?难道棋盘草就真的是棋盘了?它却不知道怎么和她辩,只能反复地说:“这就是昆仑神山,容不得你如此撒野,你会受到惩罚的。”
“放火不是烧山,而是为了除魔。”女子义愤填膺的大声指责它:“好啊,你既然知道是昆仑神山,为什么还要养这种可怕的东西来残害草木,哄骗我放火烧虫,把这里弄得一塌糊涂,狼狈不堪呢?你用心真恶毒,真不是个好东西!自己不敢亲自动手,就骗我替你做,你还想推卸责任,冤枉我,实在是太过分啦!多亏我聪明,识破了你的真面目。我告诉你,你休想来吓我,山神既然是上古神兽,自然懂得明辨是非,你会受到惩罚的。”
这么说来,倒全都是它的错了?它很生气,非常生气。因为它知道,这里的火气很快就会把内昆仑的山神引过来,它很害怕她这番颠倒黑白的话会被山神听去。山神虽然厉害,却有点糊涂,肯定会被这个女人骗到的。
它的害怕果真成了事实。
峰顶的风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狂暴,斉风朗月变成了电闪雷鸣,风夹杂着雷电,形成了一个很大的漩涡,将女子和她脚下的梭子卷在了漩涡中心。这是山神大怒的表现,它害怕地在玉鸦的嘴里缩成一团,生恐一个不小心,就被山神一爪拍死。
女子立在梭子上,并不见惊慌,放任着梭子虽风逐流,绕着一个又一个的圈,旋成一朵美丽的花,倒是那只玉鸦,吓得紧紧抠住女子肩头的衣服,喘作了一团,一个不小心,将它掉落出嘴壳。
它不要被风雷撕碎,它惊慌失措地惨叫,却控制不住自己圆滚滚的蜗牛身子往下滚落,即将跌入到风雷之中。又是那几根玉白美丽的手指在关键时刻接住了它,虽然风雷狂暴,但它仍然闻到一股极其好闻的荷花香。
它以为,它会跟着女子和那玉鸦被狂暴的风雷撕扯成碎片,然而,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它就发现,周遭的压力一扫而空。它探头,但见女子已经带着玉鸦并脚下的梭子自漩涡边缘盘旋逸出,立在了漩涡的上方。
她的头发不曾乱,衣裙更见飘逸,脸上闪着白玉般的光芒,比星星还要亮。多亏有了她,它才能逃过这一劫,它心里升起对她的感激和钦佩,要知道,能从山神这个风雷阵中逃走的人实在是太少。
它甚至想摈弃了前嫌,长此以往跟随她左右,但它还来不及开口,她接下来的行为就将它满腹的景仰之情变作了怨恨和鄙视。
第41章 昆仑(三)
那女子凝神望向那道隐藏在苍茫夜色中的神秘石门,礼数周到地行了一个大礼,一脸的虔诚和懊悔:“大神,小女子苏绾被奸人所惑,好心办下糊涂事。幸好奸人已被小女子擒住,这便交给大神处置。同时,小女子愿意在此住上一年,殷勤看护被伤毁的草木,直到它们恢复原貌为止。请大神应允小女子将功折罪。”
风雷散尽,露出那虎身人面,拥有八张脸,看守着内昆仑大门的山神开明兽来。开明兽神情肃穆地看着面前的女子,犹豫不语。
那自称苏绾的女子睁大一双圆眼睛,无辜后悔得要命,说的话并不多,但每一句都刚好说在要害处。反正,她有错,但不是大错,而且她愿意补偿。最终的罪魁祸首还是它,都是它居心不良惹的祸。
它想开口争辩,想提醒开明兽,这女子来昆仑就是为了搜寻某件重要的东西,是来做贼的。但它惊讶地发现,它根本不能言语,它的舌头似乎是被某种东西给冻住了。
大约是这女子太过狡猾,开明兽太呆,它又不能争辩,最终开明兽大方地应允了她住下来的要求,还答应她,让它也跟着将功赎罪,无条件听她差遣。
它哀哀地看着开明兽,想提醒开明兽,当年就是开明兽允诺它,只要它抓住一千个敢闯昆仑,居心不良的仙魔妖鬼,它就可以搬入内昆仑,所以它才敢放心大胆,不顾一切,想方设法地完成任务。但开明兽威严地宣布完决定之后,就高傲地隐藏在了内昆仑高大的石门中,根本不曾看过它一眼。
望着女子灿烂的笑容,它哀怨地认命,谁教自己技不如人呢?这大抵就是命。否则开明兽这么多年从来都不管内昆仑大门外的事,怎么今日就出来了呢?
从此以后,它,一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下无双的石蛋大仙,成了这个叫苏绾的女子奴役的对象。也就是这一天,它记住了这张装乖装糊涂装善良,实际上惯会推卸责任,见缝插针,阴险狠毒的脸孔。
看,她又折磨它了:“石蛋啊,快过来,看看这株花为什么会蔫吧了?石蛋啊,你去担点水来好不好?石蛋啊,你来松松土好不好?什么,累了?想休息?可以,来来来,告诉我,山神大人最喜欢什么?这道大门里面有什么?是个什么样子的世界?你不想说?哦,我不逼你,你继续忙去……什么时候想说了,记得告诉我……担水去!用法术?不行,这样心不诚,种出来的花花草草怎么能迅速复原呢?你不能让山神失望哦。”
它不想动,不想听,她就会很甜蜜温柔地说:“我知道你刚养了一窝小水母,就在悬崖边的第二十三个石头缝里面。小白还不知道。”见它没反应,她就会大声喊:“小白……”吓得它提起扁担抱头鼠窜,那死乌鸦最近新添了一个爱好,专门践踏它的小乖的窝,把它还没养大的小乖踩成肉泥。
它实在累得不行了,只好屈从于她的淫威,以一句两句她想知道的话来换点休息。它不想让她好过,每次都只肯说一点点,想要她追着问,她却一点都不着急。她说,反正累的人不是她,她有的是时间和它慢慢耗。
可恶的女人,说要修复山林的人是她,可是大半年过去了,她不过就是选了个向阳避风的地方,盖了座小茅屋,带着那只越来越肥的白乌鸦,吃了睡,睡了吃,无聊了就支使它,折磨它,或者漫山遍野地去,在悬崖石壁上敲敲打打,过得好不惬意。
不分白天黑夜的辛苦劳作,成就了漫山遍野的绿,换来的却是开明兽温柔满意地看着她,夸她做得好,有诚心!她虚伪地笑着说,不是她啊,最辛苦的就是石蛋了,石蛋又聪明,又肯吃苦,任劳任怨。可是开明兽却夸她有容人之量,不居功。老天爷啊,真真切切,苦的都是它!这是什么世道?它的心在滴血,它好恨啊!
它知道这女人不是好人,她肯留下来,一方面是怕开明兽和她清算烧山之祸,另一方面却是想浑水摸鱼。试想,偷偷摸摸遮遮掩掩地,哪里有光明正大的住下来方便呢?
不行,它要反击!它一定要揭穿这女人的真面目,让开明兽将她弄走,弄得远远的——它现在不敢有让她死的念头,它只希望她离它远一点它就烧高香了。
想到这里,石蛋把手里的锄头一扔,它扔锄头的声音太大,导致在一旁监工监到打瞌睡的小白被它惊醒。小白搧着翅膀,“呱呱”地聒噪着,扑下来用爪子抓它的头发,用翅膀搧它的头,提醒它不许它偷懒。
石蛋斜睨了小白一眼,冷笑:“我去找你主子谈心,认错,你不满意么?”
小白一愣,随即大怒,劈头盖脸地挠了它几把,惩罚它的大不敬。石蛋护着头脸任由它欺负,冷冷地想:“你就张狂吧,看你能张狂到几时。”
小白挠了一阵,见石蛋始终不还手,终觉得没意思,翻了个白眼,放过了它。石蛋一瘸一拐地朝朝苏绾的小茅屋走去。
苏绾这段时间迷上了插枝,她在她的小茅屋前面开辟了一小块苗圃,里面插着她从各个山头弄来的奇形怪状的各种树枝,居然多数都给她盘活了。
石蛋走到苗圃边,笑了笑:“苏大仙,我有话要说。”
苏绾手上动作并不停:“你说。”
“我想通了。不想再和你煎熬下去了。”
“哦,很好。”
“你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没有问它为什么突然就想通了,仿佛一切都是在她意料之中的。意识到这个问题,石蛋的笑容里多少带了点勉强,可为了让她相信,它还不得不解释一通:“反正我的目的也只是为了能进内昆仑,如果你能尽早进去,顺便提携我一把,我多的都赚到,何乐而不为?”
“不用解释,直接说你想说什么?”苏绾表情不变,手脚不停,极小心地把一棵树苗周遭的杂草和碎石清理干净。
石蛋急躁的性格此时忍耐不住了:“有你这样的吗?我说了愿意把我知道的全盘托出,你一点反应都没有,是不是不想听啊?好啊,你不想听,我也不想说了,左右就是再拿半年的功夫来陪你磨。你请便吧。”
“嗯,你提醒我了,还有整整半年呢。这剩下的半年难混啊,你不知道,这里的灵气实在充沛,小白修为精进了不少。我瞅着,它似乎有点控制不住它体内的天火呢,我看你无事时总是爱惹它,激怒它,这样不好,万一哪天它失控了,不小心和你打起架来,失火了怎么办?你我都得小心些,不要重蹈覆辙啊。”
石蛋磨牙:“你威胁我?”它什么时候无事时总去惹那只又凶残又无聊的白乌鸦了?都是她的指使那死乌鸦总去骚扰它折磨它的好不好?
苏绾笑着摇头:“看,经过那件事,你的脾气还是这么暴躁。这对修炼不好,你看,我多心平气和啊。上次山神还和我说,修炼之人,除了要顺应天理循环外,顶顶重要的是一颗平静的心。”
我叉!重要的不是平静的心而是奸猾的心!石蛋不敢再和她叫阵,换了一副笑脸:“苏大仙,我错了,现在就开始修身养性还不成吗?你赏我口茶喝,让我慢慢说好不好?”
苏绾这才洗了手,笑嘻嘻地燃起红泥小火炉,泡茶递上:“慢慢说,想好了再说,我不急。”
世人皆以为昆仑已被天父亲手毁去,其实天父并没有毁去这座神山,而是用了造化天地之大能,布下一个强大无比的结界,将宝树不死药等全都隐藏在其中,是为内昆仑,轻易不许人出入,看门的,就是那有九张脸的开明兽。
“内昆仑的大门,只为两种人开放。一种是我这样的苦心人,一种就是有缘人。除了这两种人,就算是天帝天后来了,开明兽说不让进也是不让进的。”石蛋捧着茶杯,贼眉鼠眼地看着苏绾:“如果我没猜错,大仙你是想进内昆仑去找一件东西吧?依我看,这件东西应该就是某样很稀罕的树苗子?”
“哦……”苏绾并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笑着道:“我一早就知道,内昆仑不是我们这种小仙能随便进去的。”那日不过一照面,她便知道,开明兽这种上古神兽并不是她能挑战的。
“大仙挺聪明的一个人儿,怎么不明白我的意思?两种人,苦心人,是要靠时间来磨的,大仙耽搁一年两年的还可以,耽搁上三年五载恐怕就不行了吧?那么剩下的就是有缘人了,大仙为什么不试试呢?说不定你就是那有缘人。”
“怎么个有缘法啊?”苏绾似乎动了心。
石蛋心头一喜,凑过去道:“离此三里,有道隐门,那里是唯一一道没有开明兽看守的门。此门四十九日一开,只开须臾,若是身手胆识够快够强,过去后便一片光明,反之,则修为尽散。大仙可敢一试?若是想去,今夜平旦,日夜交替之时,便是大好时机。”
“你引我去瞧瞧?”
“好。”听得苏绾这一声,石蛋狂喜,鱼上钩了,它定然叫她有去无回!它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从这里去了那个地方的人,还有能出来的。
第42章 无相(一)
黎明前总是最黑暗的,也是最安静的。苏绾立在那道隐没在黑暗中的所谓隐门前翘首以待,这半年多来,她探寻了这个地方无数次,就算是石蛋不告诉她,不诱惑她,她迟早也会下手。时辰近了,苏绾默默数到三,果然看见一道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白光从隐门中透出来。这道白光带着诱人的气息,她不再迟疑,闪身而入。
身后有什么牢牢抓住了她的裙角,有人抖抖索索地说:“不要去……”是石蛋,它后悔了。在看见苏绾的背影闪入那道神秘的门时,它突然想起,她除了驱使它逼它提供有关内昆仑的情况时有点可恶狡猾外,她实际上对它还不错,她帮它突破了困扰千年的修炼瓶颈,否则它就算完成一千件任务,进了内昆仑,也不可能有现在这样厉害。而且它想,如果不是它主动出手攻击她,她也不会动手修理它,好像真的是它错在先。
但苏绾的脚步是那样的匆忙和决然,它不曾拉住她,反被她的裙角拽进了那道神秘的大门。
身后的大门以最快的速度猛地砸上,门板撞击时激起一股很强的罡风,这股罡风炽热且没有一定的方向,犹如几十把锋利的剪子漫无目的地到处乱剪,吹得人脸皮似要脱离了脸庞,简直无法呼吸。
不过一瞬,石蛋已经被吹得失去了影踪,苏绾只来得及瞅见它惊慌失措后悔万分的眼神。但也只是一瞥而已,她很快也步了它的后尘——控制不住地被乱风卷了往不知名的前方而去。她所能做的,无非就是牢牢抓紧怀里的小白和身边所带的器物,驱动金缕衣的护体功能,牢牢将她和小白护住,尽量在乱风中找到一个平衡点,随风逐流。
她经历了从未见过的景象,赤橙红蓝青绿紫七种颜色构成的七个天地,排着队呼啸着从她的面前掠过。她从来不曾想过,原来天地的色调可以单一到只由一个颜色组成,原来色彩单一的天地,是如此的孤寂荒凉得让人不忍多看。
但无一例外的,她都看见了北辰星君曾经凝水为镜,演示给她看的那株殷梨花。它或是赤色的,橙色的,红色的,蓝色的,青色的,绿色的,紫色的,孤零零地立在荒芜单一的天地中,那种悲怆凄婉,让她想起了化成无数碎片,孤独地消失在时光中的殷梨。
前行,前行,七重天地的尽头竟然就是无边的黑。那种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