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青萝的过程中,苏绾把青萝所有的话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她认为,青萝的话应该有七分是真的,有三分是假的,最有疑点的地方就是,青萝的父亲,应该不是九十九层上的一个普通侍卫。九十九层,至高无上的楼层,应该是魔皇居住的地方,试想,一个普通侍卫,如何能在魔皇居住的地方坐拥新欢调侃旧爱?
如果她没估算错误,青萝的父亲,最起码也该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才对。而且青萝的身手很好,不但不低于她,只怕还远远超出她一大截,青萝跟着她,目的不应该只是为了想当神仙那么简单。
可青萝图她什么呢?苏绾想来想去,觉得她全身上下,也只有身上这件金缕衣和怀里的那把凝风弓,还有小白要稀罕一些,别的人家也没什么可图的了。算啦,不管青萝是敌是友,走到这一步,她也没得其他选择,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罢了。
暗香袭来,一只手准确无误地牵住苏绾的手,是青萝回来了,她凑在苏绾耳边欢快地低声说:“我找到了,就在这不远处,安全得很,咱们去那里等。”
苏绾记不得她又跟着青萝转了几个圈,终于在一块冰冷的石墙前停了下来。青萝蹲在地上摸索了一阵,一股干燥的味道扑鼻而来,大约是门打开了。
“进来。”青萝先把苏绾领进去,又不客气地把有些犹豫踌躇的魇云兽一把推了进去,悄无声息地关上了门。
“这下好了。可以好好休息一会儿,养足精神,等时辰一到,咱们立刻就离开这个鬼地方。”青萝自怀里摸出一颗拇指头大小、绛红色、玲珑剔透的珠子,珠子发出淡淡的红光,照亮了整个宫室。魇云兽立刻寻了个角落挤过去伏在了地上,闭目养神起来。
苏绾立在屋子正中,暗暗估算了一下,这间屋子约有十五六个平方大小,屋里的摆设很奇怪也很精致,一张不大的,却挂着碧青色绣花帐幔,铺着绯色缠枝莲纹丝被的床,床头上搭着一件不知是男式还是女式的月白色袍子,几只散落在墙角的绣墩上用各色宝石珠玉镶嵌成活泼灵动的图案,靠墙摆着一张大大的书案,案上文房四宝俱全,还反扣着一本大约翻了三分之一的书。所有的东西都散发着淡淡的柔光,根本不像尘封了好多年的样子。
苏绾还想再看清楚些,她特别想看清楚床头搭着的那件衣服是什么人穿的。但青萝手里的珠光已经灭了,她自言自语地说:“这屋子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我记得我小时候来,只有一张桌子几个凳子的。难道说后来有人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真是奇怪,也不知道这人会不会突然跑来。”又抱怨道:“铃兰花妖骗我,还说这什么兰铃珠可以当夜明珠用的,但我才用了几次,这么快就不亮了,一点用都没有。”
“噗”的一声轻响,什么东西滚到了苏绾的脚下,似是青萝把那绛红色的珠子给随手扔到了地上。苏绾并看不清楚,只笑着弯腰在脚边摸索:“就是不亮了,拿着把玩也是挺不错的。”
兰铃珠就停在她的脚边,苏绾捡起来握在手里,只觉手感清凉温润,还散发着怡人的铃兰花香,一点都不亚于那些碧玉珍珠,便笑道:“这兰铃珠是天然生成的?我可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东西。”她从北辰星君和四公主那里也算见识不少宝贝,就没见过这么晶莹小巧好玩的珠子。
“算是吧。”青萝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低声道:“这是铃兰花的果子。魔界的宝物都被天界抢走了大半,揽天宫又终年不见天日,用不起夜明珠,只能用牛油蜡烛还有这铃兰花的种子来照明。”
苏绾不答,只把那兰玲珠在手里轻轻摩裟着,淡淡的红光自她掌心里亮起,苏绾笑着把那珠子举起来给青萝看:“你看,青萝,肯定是你得罪它了,它生气了才故意不亮的。它又亮了啊!”
青萝唇边绽开一个笑:“你这么可爱美丽,所以就连一粒小小的铃兰花的种子也偏心了。”
苏绾举起兰玲珠往床边走去:“今日没睡午觉,还有点累了,真想躺一躺啊。”说着假装不经意地伸手去拿床头搭着的那件月白色的袍子:“你睡么?我把这收干净,我们轮换着躺一躺。”
“不用收了!”青萝一把按住那件月白色的袍子,笑道:“你就将就着略躺一躺,尽量不要动里面的东西。要是被主人看见知道了,那可不太好。”
主人看见?那时候她们早就走得无影无踪了,还怕被看见么?苏绾笑笑,没有再坚持。
倒是青萝觉得自己有点牵强了,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我不睡,我要随时探听岗哨的动静,你不用忙了,你睡吧。”她话音刚落,苏绾手里的兰玲珠突然红光暴涨,射出几道刺眼的金光来,苏绾“啊”了一声,软软地倒了下去。
“你怎么了?”青萝边惊慌地喊,边拦腰搂住她,轻轻将她放到了床上。
第17章 掩逃
兰玲珠自苏绾手里滑落,咕噜咕噜滚落到床脚,彻底失去了光明。见苏绾出了问题,魇云兽“呼”地蹿起来,喘着粗气怀疑地看着青萝,又看看苏绾。两个人对于它来说,都有恩。是青萝把它从笼子里放出来的,又是苏绾一直不肯杀它,还把它带出来的,它直觉发生了大问题,却因为脑袋不灵光,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青萝随即就探手去苏绾怀里捉小白,却被惊醒过来的小白狠狠啄了一口,趁她缩手的时候,它敏捷地飞了出来。它可没魇云兽那么多想法,它从苏绾怀里钻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不问青红皂白,恶狠狠地一口火朝青萝喷了过去。
刚才它虽然一直蜷在苏绾怀里睡觉,但二人说什么,它可都听着呢。在小白的思维中,那珠子是青萝的,苏绾因那珠子出了问题,那就是青萝的错!青萝既然是草木妖,草木妖都怕火,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青萝的反应也迅速得很,她的腰肢很柔软,手臂瞬间长到原来的两倍还要长,在折腰躲避小白喷出的火的同时,还不忘把苏绾稳稳放到床上躺好。
小白不依不饶,扑棱着翅膀凑过去又是一大口,青萝一个闪身,翻上了床,躲在苏绾身边,紧贴着她,拉起她半幅裙子挡住自己,恼怒地对小白道:“你这蠢鸟好没道理!怎地不分青红皂白?如果不是我,苏绾此时还在和那笨兽苦斗,你早喂了那笨东西。我又不是打不过她,我要害她,还用得着耍这么多心思么?”
小白不吭气,固执地瞪着她,扑过去用爪子抓她的头脸。青萝结了个手势,全身浮起一层淡淡的青光,将她和苏绾紧密地包裹在内,小白冲了几次都冲不进去,她冷笑着:“白痴乌鸦,你要再乱来,我就不客气了!此刻可没人护着你,我不是来找气受,找罪受的。”
小白停在床头上,凶狠地瞪青萝几眼,又担忧地看着苏绾,很是矛盾。青萝在青光里绽开一个微笑,柔声道:“小白,你听我说,我也不知道这珠子会这样的,说不定是因为苏绾不懂使用,捏爆了它也不一定,你没看我都先把它扔了吗?我帮苏绾探探经脉可好?要是她受了伤,我一定帮她治好,我保证不会害她的,我要是害她,叫我魂飞魄散,不得好死!”
小白示威地狠狠啄了床栏几口,硬硬的沉香木都被它铁一样的嘴壳给啄了一个坑。
青萝无奈地说:“你想想啊,我有必要害她吗?也不知道她到底伤了哪里,我先给她检查检查。你可以等等看啊,若是我真的害了她,你再放火把这整间屋子都烧了不好吗?”她边说,边试探性地去解苏绾的腰带,小白暗想,这草木妖肯定是看上苏绾身上那件金缕衣了,想趁乱偷了呢,不由大怒,一口火喷在那锦绣帐帘上,大有只要青萝敢动苏绾的衣服,它要和青萝同归于尽的意思在里面。
那锦绣帐帘如火如荼地燃起来,青萝忙不迭地抱着苏绾弹起,浮在半空中,袍袖搧动,化出一大片墨绿色的叶片来盖住床帐,生生捂灭了那火,却也压塌了床。她心中气恼,冷声道:“小白,你是生怕外面的人看不见这里的火光和闻不到这烟气吗?你想害死我们大家啊?你好歹也给我个证明的机会么。”
这回魇云兽也哼哼地表示反对小白的行为。小白死死盯着苏绾,它是固执的,它只认苏绾的安危,其他它什么都不管。
青萝叹了口气,低声抱怨:“真是一对榆木疙瘩。本事没多少,疑心倒挺重的。”但她到底还是没敢再有下一步的行动,只降下来寻了个绣墩坐下,把苏绾半搂在她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抚摸着苏绾的脸,脸上竟然露出温柔的淡笑来。
小白就在一旁盯着,一脸的郁闷。大约是发现这乌鸦是哄不乖的,青萝索性挑衅:“不高兴我抱着她?我有什么办法?你又不许我给她检查伤口疗伤,床也被你烧了,我总不能让她睡在地上吧?”
屋里终于安静了,一人一兽一鸟,各占据一个角落,都盯着昏迷过去的苏绾。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青萝一跃而起:“时辰到了,再不出去就没机会了。”说着抱起苏绾,打开房门,也不管小白和魇云兽跟上来没有,闪身就往外飘去。
小白愣了愣,飞到正在发呆淌口水的魇云兽身上,用爪子刨了刨它的头,啄了它两口,示意它赶快跟上。而小白自己,就如同一个将军,神赳赳,气昂昂地停在魇云兽的头顶,坐享其成。
走到某处,虽然凉风习习,还有人交谈的声音隐隐传来,但仍然很黑,什么都看不清楚。小白惊异地看见,青萝躺在了地上,迅速化成了一条粗大的黑色树藤,上面茂盛的枝叶将苏绾迅速包裹起来,那树藤还向着它和魇云兽爬过来,似乎也想把它们包裹起来。
魇云兽害怕地往后倒纵几丈远,小白不放心苏绾,飞了过去,只听青萝低声道:“想走的就听我的安排,若是想留下来,我也不勉强。”
小白犹豫了一下,停在了树藤上,任由那枝叶将它包裹起来,魇云兽见它都没反对,也就迅速飞过来任由青萝安排。黑色的树藤犹如一条蛇,飞快地顺着甬道最黑暗的角落往外蜿蜒爬行出去。
片刻后,小白听见外间有妖诧异地说:“这是怎么回事?沉香的这些孩儿们怎么爬到这里来了?”
一只妖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还能怎样?陛下让她负责宫里外围的安全,还有这出口通道也是由她负责巡视的。她一天要管那么多事,又要巡视,若是总靠她一人,还不得累死?自然要靠她这些树藤孩儿们四处巡视一通才是正理。”
有妖轻轻踢了踢那树藤,粗嘎着嗓子说:“妈的,当树精就是有这点好处,不用自己飞过去看,只消伸伸手,动动脚,探探树须树根的,就啥都知道了,还悄无声息的。”
青萝化作的树藤先是往旁边让了让,那粗嘎嗓子还不依不饶地:“躲什么躲?老子踩疼你了吗?”
树藤愤怒地像蛇一样地竖起藤稍来,张开枝条,张牙舞爪。粗嘎嗓子冷笑:“不过就是一根烂树藤罢了,什么都还不懂,就知道做狗了。”
有妖劝道:“快别!你还不知道早上发生的事吧?小幺儿被逢春取了一只眼睛了,此刻还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陛下什么都没说,陛下信任逢春得紧呢。”
“她差事当得好啊,从来就没出过错事。更何况,她还算是陛下的保姆呢。快别踢了,你别看这小东西不会说话,转眼就回去告状了,沉香护短着呢。”
“话怎么这么多,好好当你们的差!看看人家多尽心,难怪你们一辈子都只能当个门神!”大约是一个头目的妖出来威严地训话,轻轻踢了踢地上的树藤:“去吧,大家都是同僚,都是为了把差事办好,见了你家老祖宗,可别乱说话。”
地上的树藤没吱声,只是软了下去,沉默地顺着墙根爬了出去,沿着揽天宫的外墙往下爬。爬着爬着,就没了影踪。那看守的几人中,不知是谁突然发现并惊呼起来:“这树藤怎么没根的?还是断了?是不是你砍断了?”
“我没有……哪里还敢动它?莫非我比小幺儿还拽?”正是那粗嘎嗓子。
“不对劲,快去打听打听。”
一声尖利的哭喊从某处的窗口处传来:“逢春,逢春,你在哪里?抓奸细……奸细偷了宝贝跑了……”正是香菇的声音。
几妖神色大变,互相看了一眼,连忙顺着树藤爬过的地方追了下去。但黑沉沉的雾色中,到处都是那沉香树那些黑色的枝桠和树藤,哪里分辨得出到底是哪一条?
与此同时,揽天宫一阵剧烈的晃动,地动山摇中,有人抬头,只见第六十九层处金光灿灿,犹如太阳的光辉,把整个黑沉沉的揽天宫照得纤毫毕现。然而,这灿烂的光辉却伴随着恐怖的巨大轰鸣声和四溢的火光,无数的青石板块雨点似地飞了下来……一路砸断无数的树枝树藤。剧烈的摇晃和潮水一般的坍塌,似乎永无止境,停也停不下来。
那几只妖停止了追击,满脸悲愤,纷纷亮出随身的兵刃法宝,折身向着揽天宫的最高处飞了上去。揽天宫自从败了被毁之后,不见天日,处处弥漫着死气和妖氛。很多妖自出生以来,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漂亮的金色和光明,可惜的是,没有喜悦,有的只是恐惧和灾难。
在离揽天宫几里开外的一片雾气濛濛的沼泽地上的半空中,青萝已经重又化作人形,抱着苏绾骑在魇云兽背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遭了第二波大劫,光灿灿的揽天宫。
小白立在魇云兽的头顶,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青萝的表情,试图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异样来。但其实,这里虽然远离揽天宫,光线仍然很暗淡,它只能看到青萝一双黑黑的眼睛里水光粼粼,其他的它什么也看不懂。
青萝看了很久,才低下头,把头埋在身前苏绾的背上,低声道:“但愿你值得我这样对你。你是第一个说我娘不笨,很聪明的人。”
小白疑惑地刨了刨爪子,想了半天都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它只好愤恨地抓了抓魇云兽头顶那几根少得可怜的毛的出气。
青萝用脚踢了踢魇云兽的背,随手指了个方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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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死魂(一)
时间回溯到一天前,就在苏绾和琼舞观看兽舞的时候,揽天宫的每个角落里都在演绎着各式各样的故事。
揽天宫的整体形象,其实就像一只硕大的船,从第一层道第十一层是船体,以上几十层统统都是船楼。所以第十一层才会有那样一个巨大的露天花园,昔年这个露天花园犹如一个巨大的花和树的海洋,把高耸入云的揽天宫团团拱卫其中,衬托得如同人间仙境。
而这个花园如今却是一片阴暗潮湿,雾浓暗沉,黑色的树枝杂草犹如海底的珊瑚树一样,没有叶片,直直向天。所不同的是,这些树枝的树梢都是锐利尖峭的,沉默而狰狞。
北辰星君立在一片黑色的树丛中,闭眼肃立,将神识笼罩了整片花园,搜遍了每个犄角旮旯,却也没找到他想寻找的那件东西。他失望地收回神识,抬头睁眼仰望着那黑色的伞样树冠,眼里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来。很多年以前,他以为他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也是最后一次到这个地方,谁知道,今日他居然又重新回到了此处,然而一切都不同了。
“昔年这里四季如春,花红柳绿,终年不败,流莺婉啼,萤火纷纷,如今却像一座人间地狱,死气沉沉,阴风惨惨,不知作为始作俑者的星君看了有何感想?”有沉重的男低音从死去的树林深处传来。
这个声音北辰星君并不陌生,可以说,在几千年前,这个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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