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为艳少所伤,但这一番说的还算客观清醒,既不抬高他人,亦不贬低自己,俨然大家风范。
沈醉天道:“容疏狂在我们手中,他必然有所顾忌。我担心的是,他即便愿意交出铁盒来换容疏狂,事后若是反悔,我们……”
曜灵城主哈哈一笑,“楚天遥不是这样的人。”
沈醉天不以为然,道:“江湖传闻他喜怒无常,性情乖戾。况且他现在相助的是汉王,汉王岂肯就此罢休?”
闻言,曜灵城主沉默不语,大概不无疑惑之意。隔了一会,才笑道:“那东西在没有亲眼所见之前,一切都是不可信的。此刻,楚天遥就在门外,咱们再不出去,倒显得怕了他,哈哈哈……”遂即便是一阵朝外去的脚步声。
沈醉天快步进房,吩咐看守之人道:“把他们两个带到尚武堂去——”
我连忙叫道:“等一下。”
他冷笑一声。“怎么?”
我干咳一声,道:“我内急,要去方便一下。”
他沉默一下,然后走过来拉下我面上的黑布。我重新得见光明,忍不住长出一口气,却见他眯起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我,带着邪恶的微笑,道:“我陪你去。”
我干笑两声:“这个不太好吧。”
他拉起我的手,微笑道:“这地方你不熟,别迷路了。”
我一时没辙,只好道:“我忽然又不急了。”
他倏忽捏住我的下巴,凑近脸来,挑眉冷冷道:“我警告你,别耍花……”
话没说完,我已吐了他一脸口水。
他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咬牙切齿道:“容疏狂——”
我被他勒的喘不过气,心里却感到无比畅快。他娘的,总算出了一口鸟气。
他定定看了我,眸光亮到令人惊怕。静默半晌,手掌忽然一松,五指顺势摩挲着我的脖子,“我忽然很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取悦楚天遥,令他离不开你。”
他说着一把撕裂我的外衣,低头咬我的唇,粗暴之极。
我尝到一丝腥甜血气,这才惊觉事情搞得有点大,一股内力提到中途尚没出手,他忽然停住,精美五官近在咫尺,温热鼻息喷在我的脸上,一双漆黑眼瞳闪烁着莫名火花。
我一瞥,只见守卫模样的人倒在墙上,已然气绝。林少辞的左手贴着沈醉天的后背,冷冷道:“放开她。”
沈醉天嗤笑一声,道:“不放,你待如何?”
林少辞道:“这枚流星镖上有剧毒。”
沈醉天浑不在意,兀自笑道:“我和你打赌,在你的流星镖还没有刺入我的脑袋之前,你就会先倒下去。”
他的话没说完,一道白影幽灵般闪过,数缕寒芒雨点般射向林少辞。林少辞迅疾一掌拍着沈醉天的背上,身子倏地倒窜出去,白影紧缠不放。
沈醉天冷笑一声,伸手拨下后背的流星镖,道:“区区一枚流星镖……”
我乘机出手,以流云出岫指闪电一般点住他胸前膻中鸠尾两处穴道,顺便给他两个耳光。
他吃了一惊,但随即便大笑道:“原来你们俩私通好了,哈哈,好手段,好默契啊。”
我直接忽略他的语病,伸手撕裂他的衣服,露出一件玄黑背心。我斜眼看见那守卫的短剑掉在地上,便捡起刺刺了那背心。
沈醉天冷笑不语。
我点头道:“行啊,原来穿了一件刀枪不入的软盔甲,难怪牛气冲天啊。嗯,这件衣服真不错啊……”
他忽然笑了。“你喜欢的话,可以送给你。”
我点点头。“确实很不错,但是我从不穿别人穿过的旧衣服。”
这时,林少辞身边又多了两名白袍人,他手无寸铁,以一敌三,已露败迹。
我忙捏着沈醉天的下巴,叫道:“快他妈的给我住手。”
闻言,那三个白袍人齐齐盯着我,六只褐色眼珠透出的气息宛如孤魂野鬼般诡异。虽是青天白日,我也不禁有些发寒。
沈醉天斜瞥我一眼,道:“你逃不掉的。”
我嬉笑道:“哈!我为什么要逃啊?只要控制了你,还怕他们不听话嘛,再说这里吃香喝辣,又有人伺候,不知道有多快活呢。”
他也笑了。“那你不如嫁给我,包管你天天吃香喝辣,逍遥快活。”
我道:“这话去跟楚天遥说吧。”
他又问:“你穴道早解,为何现在才动手。”
我道:“因为我也想知道,我和那东西,到底哪一个更重要?”
他微笑道:“那你应该让我继续点住你的穴道……”
我点头道:“是该这样。”
我从他的手里拿过那枚闪着幽兰寒光的流星镖,在他的手腕内侧轻轻一刺,麦金色的手腕上立刻冒出一点猩红的血,转眼就变成了紫黑色。
他面色微微一变。
我微笑看着他,道:“你现在中毒了,要乖乖听话,我才会考虑将解药给你。听明白了吗?小侯爷!”
他黑曜石般的眼瞳前所未有的明亮起来,一张英俊的脸庞越发有股狂野惑人雌雄莫辨的美。
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学着他的语气,啧啧赞道:“你不说话的时候,实在是个俊美绝伦天下无双的美人。”遂即话锋一转,沉脸道:“现在,请带我去尚武堂。”
第二十一章(4)
“我不是来这里喝茶的,疏狂在哪里?”
人还没到尚武堂,就听到艳少略显沙哑的声音,像寒冬屋檐下的冰凌,有一股清冽深冷的意味。
“容疏狂在此,只要楚先生交出那个铁盒,沈某立刻放人。”
沈醉天带着我们适时步入大厅,出于对演员专业素养的要求,我们的脸上仍然象征性的蒙着那块黑布,但因为天气晴朗屋内采光良好以及我们内功精湛目力过人等多方面的缘故,我隐约可以看见一些影影绰绰的身影,艳少的身形最熟悉也最易辨认,清瘦挺拔玉树临风,他只是静静站立亦有说不出的蕴藉风流。另有一名身材高大体格健硕的男子坐在主人的位置,定然是那位曜灵城主了。
从我进入大厅的那一刹那,就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仿佛赤裸着被人从头到尾的扫描了一遍,会对我如此关注的,当然只能是艳少了。左右不过一夜的功夫,我已深深思念他。
静默半晌,方才听他冷冷说道:“那个铁盒,我昨夜已经派人快马送递给汉王,此刻,应该已经到他手里了。”
一时,满堂寂静,如同山中坟茔。
沈醉天沉默不语,他几乎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这个结果,东西已经不在艳少手中了。
终于,他冷笑一声,道:“楚先生将铁盒交给汉王,是料定容姑娘一定安然无恙吗?”
“你不会,也不敢。”艳少的语速缓慢而沉静,不带一丝感情。“她若是少了一根头发,你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我不敢想象,但我保证,那将是你这一生中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
沈醉天尚不及说话,曜灵城主已经放声大笑起来,声音如夜枭般刺耳。
忽然,他笑声一顿,冷肃道:“楚天遥,你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
艳少淡然道:“城主武功卓绝,楚某不敢轻视。不过,我这个人不习惯被人威胁,更加不喜欢有人随随便便就带走我的女人。所以,尽管对付城主没有绝对的胜算,此战亦不可避免。”
曜灵城主仰头爆发一阵大笑,连声称好,不知是惊是怒,听得人莫名其妙。
沈醉天忽然道:“楚先生此举只怕不仅是为了容疏狂吧?”
艳少淡淡道,“你杀了云景,这笔帐也要一起算。”
沈醉天讥笑一声,道:“楚先生难道不是为御驰山庄出头?区区一个云景也值得阁下如此兴师问罪?阁下既然已跟林晚词联手,又何必遮遮掩掩?”
艳少静默不语。我却不由得暗暗替他担心,谁知他的废话还没完。“楚先生向来清标孤傲,想不到为了那东西,竟也会……”
我忍不住咳嗽了一声,遂即感到全身一寒,像被一束冷电扫过。
然后,艳少笑了,语气平静的说道:“沈醉天,不管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背景,未来的十年内,我都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
曜灵城主再次大笑出声,道:“哈哈……我昔年读过你们汉人一首诗,有两句叫做‘纵酒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这‘为谁雄’三个字我真想借来问问你,这天下可有你楚天遥看得上眼的人吗?”
艳少轻笑一声,道:“呵呵,城主认识我也不是一两天了,应该知道我这个人一向随心所欲惯了,不喜羁绊约束,只专注于我感兴趣的事。”
曜灵城主语气一变,冷冷道:“楚天遥,你是一个很厉害的对手,不到万不得已,我相信这个江湖上绝没有人愿意与你为敌。所以,我希望……”
艳少打断他,浅浅一笑道:“你放心,我若不幸身亡,镆铘山绝对不会找曜灵城的麻烦。在座诸位均是见证。”
我闻言不由得呆住,自打我认识他以来,从不曾见他如此说过这样的话,这曜灵城主竟然如此厉害嘛?
“很好!”曜灵城主苍老的声音短促而有力。
艳少不语,气氛却倏然变得耐人寻味。
堂上很静很静,异乎寻常的静,寂静中慢慢有了细微的风,悉悉索索的像春蚕吞食桑叶。风速轻缓温柔,似晚来的潮汐,一浪一浪轻轻拍打着沉默的岸。如果用音乐作比喻的话,这便是一曲委婉深情的古典乐,缓慢悠长,轻盈若蜻蜒点水,浮光掠影般挥洒而过。
紧接着,风声渐高,隐约有了金石之音,宛如一出冷峻萧杀的广陵散,金戈铁马,塑风怒雪,愁云惨淡万里凝,霜重鼓寒声不起,萧萧杀气酷烈而肆意。
堂上诸人鸦雀无声,似乎连大气也不敢呼一口,亦或是不能。这股酷烈暴虐的气息令人不由自主要起切肤寒意,我不禁感到胸口窒闷,呼吸维艰,很想扯下黑布看上一眼,然而这股真气委实太过强大,竟叫手脚不听使唤,身体与理智彼此叛逆到一种剑拔弩张的地步。
几个短促的,不成调的音符,匆忙聚或散,听不出曲调。到后来竟是细若游丝的一线,似乎随时有断裂的可能,叫人的心不由自主提到嗓子眼里。蓦然,“哧”的一巨响,仿佛一个硕大的封闭罐体忽然泄露,气流突泻如江河直下,但遂即又被一个更巨大的东西所承载包容,这一声响便立刻戛然而止。一曲终了,天地寂静。
第二十二章(1)
我的心脏仿佛也随着那一声响停止了跳动,冷汗透湿衣裳,涔涔直下,黑面巾紧紧吸在脸上亲吻我的口眼鼻,好像故意要挑战我肺活量似的。
静谧中,林少辞无限感叹的声音轻若耳语:“真是精彩绝伦。”
我一把扯下面巾,瞪着他问道:“你为什么把布摘下来?”
他看看手里的黑布,又看了看我,同样的满脸不解。“没有人强迫你,你为什么非要戴这玩意?”
这种场合下,我无法也没有心情像星爷一样跟他讲解一个演员的专业素养这样高深的问题,只好不再理他,转过头两眼直盯住沈醉天的后脑勺。
林少辞嗤笑一声,道:“别担心,他好得很……”
闻言,我立刻抬起头,迎上艳少锋锐的目光,一双眼瞳窅黑深邃,隐有潜流暗涌。我有一种不妙的感觉……这似乎是盛怒的迹象。
我连忙走到他跟前,握住他的手道:“你……”
他伸手按住我的嘴,拇指轻抚触我的唇,凝眸不语。原来这股怒气来自于此,我恍然,当即赔笑道:“不小心摔了一跤……”
他脸色微变,定定瞪着我。我蹙眉回望他。
终于,他带些无奈的笑了笑,轻叹道:“下次走路小心点。”
我如释重负,握紧他的手,侧目去看旁边一动不动的曜灵城主。这一看不由得愣住,这位城主竟然是一个褐发碧眼,浓髯高鼻的外国人。
此刻,他的脸上有一种极其奇怪的表情,目光茫然而空洞,仿佛一个人所有的记忆在这一瞬间被岁月尽数掠空。他不无悲哀的叹息了一声,悠长而沉重。
“天下竟有如此精妙的剑法,我今日也算是开了眼界,不枉此行,不枉此行啊。”
他那一把苍老浑厚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恍惚有一种悲欣交集的味道。
“这等剑法,百年之内无出其右者。”
他看着艳少,忍不住又长叹了一声,颇有股意兴萧索的意味。学武之人说出这番话,是有些悲哀的吧?
我看着艳少,他脸上毫无欣色,唇角似乎隐有讥诮之色。我微微一怔遂即明白过来,他一早堪破这世间没有绝对不败的剑法,虽坦然,却不免悲哀。
曜灵城主又道:“请教这套剑法的名字?”
“这套剑法尚没有名字。”
艳少忽然侧目看定我,笑道,“疏狂,不如你来取个名字?”
我有些吃惊的看着他,正要推辞,转念想起他的灵慧聪绝,简直通透洞明到令人惊惧的地步,我私心里倒宁愿他蠢笨些的好。当下便道:“老子曾说过,绝学无忧。我看就叫无忧剑法好了。”
“绝学无忧。”他低低重复了一遍,沉吟片刻,抬起神光内敛的眼眸望定我,点头笑道,“好!就叫无忧剑法。”
曜灵城主沉默着打量我们,这时忽然说了一句很无厘头的话。他说:“见识过这套剑法,我确实可以做到无忧了。”
我一愣。“为什么?”
他道:“这二十多年来,我日思夜想的无非是能在武学上有所超越。如今——”他看定艳少,长叹。“如今他既创出这套剑法,超越二字便难于登天。我索性也不用去想了,岂非就是无忧了嘛。”
他说着大笑起来,极其豪放张扬,一扫适才的低沉阴郁。
艳少亦面泛笑意。
外面日光明媚,和煦的轻风送来阵阵春意。这两个刚刚还针锋相对的死敌,忽然之间心平气和的谈笑起来,颇叫人有些无所适才。
我干笑道:“看来我这个名字还真是取对了。”
艳少握住我的手,含笑不语。
曜灵城主的笑声渐渐弱下去,面色由红转白,额头青筋暴跳,高大的身躯隐约晃了晃,好似一柄空空的剑鞘斜倚在虚无的人生的边缘。
沈醉天箭一般窜上前,似乎想去扶他,但终究没有,只是叫了一声:“义父!”
曜灵城主没有应他,注目艳少道:“适才那一招,你的真气若偏左一点,我便……你为什么……”
艳少不动声色道:“因为疏狂不喜欢我杀人。”
曜灵城主微微变色,过了一会才叹道:“楚天遥,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话音刚落,一道血线喷薄而出。
沈醉天扶住他的手臂,面白如纸,却紧紧闭住唇。
曜灵城主静默一会,方才缓缓张开双目,道:“额森,我们输了。”
沈醉天全身一震,俊秀的容颜升起一抹奇异的红,映着春日的阳光,端的是绯丽惑人,一双漆黑明澈的眼眸忽而变得深若寒潭,死死望住自己的义父,那神情酷似一个贫穷孤童被人抢走唯一的心爱玩具。
曜灵城主仿佛也不敢面对那样的目光,微微侧过了头。
厅堂寂静,烈日当空,庭前清香四溢,炽烈花事如火如荼,却分明已开到极致,将要萎谢了。
终于,沈醉天转过身,自左侧的兵器架上拿起一柄宝剑,唰的一声抽了出来,雪亮剑锋映得他一张容颜越发苍白。
我一时不知他想干什么,下意识的握紧艳少的手。
他神色肃穆的走到大厅正中,沉声道:“此后十年内,鬼谷盟的弟子将绝不踏入中原半步,若违誓言,有如此剑。”
说着手腕一抖,宝剑顿时折为两截。
然后,他侧目看着艳少。
艳少不动声色,淡淡道:“告辞!”
沈醉天喝道:“且慢!”
艳少蹙眉道:“怎么?”
沈醉天转目看着我,道:“容姑娘似乎忘记了一样东西。”
我笑道:“解药在林少辞身上,他刚刚已经走了。”
沈醉天似要发怒。
我抢先道:“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会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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