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曹若冰
一
黑夜,大风雪,在荒山的边沿,矗立着一座古老的庙宇。
古刹寒夜,给人平添了几分恐怖之感。
大殿之中,早点起两盏油灯,绿油油的灯亮,经寒风摧袭,时而弱得几乎熄灭,也有时挣扎着炸出几点细小的火花,四处飞射,益更显得阴惨!鬼气!
殿门未闩,暴风吹击,时关时闭,吱呀乱响!
蓦然,古刹的左端,转出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他那俊逸超群的小脸上,充满着气急败坏的样子,和忐忑不安的表情,这状态,似在逃避人家的追捕。
他奔走得非常急促,嘴里也喘息着,渐渐地,他接近了那座古庙的院门。
风——吹袭得更紧……
雪——飘落得更密……
黑夜——寂静得怕人……
他机灵地打了个寒噤,小脸绷得紧紧的,像有无穷的心事,但见他略加犹疑,即要动身往大殿奔去。突然间,院墙的左右两端传来两声怪啸,刺耳之极,震得他心胆俱寒。
他迟疑的不敢奔出庙外,也不敢贸然闯进大殿。
他的脸色更形紧迫。长长的叹口气,自语道:“伍海萍啊!你如今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唉!”
时间似乎不容许他多作考虑,他点了点头,猛咬牙关,蜂腰扭动,人已进了大殿殿门。
当他跨进殿门转头一看,不禁吓得他寒毛直竖,脸包惨白。
他毛骨悚然地倒吸一口冷气,又倒退了两步,竟愣头愣脑的不知所措。
原来在大殿的两面墙壁之上,钉着十四个男女,每面七个,鼓目张口,舌头外吐,嘴角两端的血渍,已经结凝成紫色的冰。
每个人的手脚,共钉上十来个大钉,穿肉透骨,死状极惨。阴风自大殿内排出,阵阵的血腥味直往殿外冲来,熏人作呕。
伍海萍一连打了好几个冷噤,浑身也起了鸡皮疙瘩。
他的确是怕,因为这种惨况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他纵有天大的胆,此刻也不敢往里闯进。
于是,临急应变,正准备往庙外疾退。
蓦地,古刹之外的怪啸,接二连三地响起,大有往这面追来之势。
伍海萍既惊且怕,不晓得该怎样才好,稍停,神智似乎镇定了许多,不由一叹,轻言道:“我伍海萍迭遭惨变,厄关将过,死运又临,看来我这身血债,实无法偿还了……”
他猛咬钢牙,眉宇间又展出了惊人的杀气。
继怪啸之后,倏地外面传来脚步奔走的声响,使得他心神震撼,惊惧更盛。事实上他此刻想要奔出庙外而不被人发觉,只怕是不可能的了。
终于在不得已的情况下.鼓足了勇气,硬着头皮,再度往大殿门抢进。
他一跨进殿门,眼神不由自主地又触射在两壁死人的面孔上。
急迫中,他觉得这十多个男女死人面孔,像是在哪儿见过。但死者在断气的当口,经过极痛苦的挣扎,原有的形状已大有改变。
伍海萍也来不及细看,顺目打量殿内,却见神龛之前有座红木桌案。急乱中,探步疾行,落在供桌之后,一伏腰,恰恰能藏得下他这个身形。
巧啊!他刚伏进桌案之内,大殿后面已转出两个身形高大、满脸横肉的青衣汉子,这两个壮汉没有说话,直行到大殿门前。
壁上的死人,慑人的气氛,对两个汉子来说,简直毫无感触。
海萍躲藏供桌之内,心差不多要跳出口腔,生怕被人发觉。
就这个时候,院庭中飕飕连声,人影闪动,已飘进十多个青衣怪汉。眨眼间,所有的壮汉,心情沉重,闷声不响地都拥进殿内,他们都依序站立,肃然不动。
伍海萍从桌缝张目偷看,只见所有壮汉脸色都冰冷冷的,在惨绿的光亮下,压根就瞧不出半点人味儿来。
他大为诧异,心跳更急,俄顷庙外排出一声狂啸,使壮汉更加严肃,连大气都不敢出,接着院门“呀然”大响,门口出现一个身材高大,年在七十左右的老者。
这老者黑脸堂,满是毒阴之态,他大摇大摆地走进大殿,双目精光闪烁,环扫那许多壮汉一眼,直往桌案前走去。
伍海萍在桌案内看不见老者在做什么,可是,他从那群怪汉的脸部表情上判断,显然知道老者定是杀气腾腾、威凌慑人。
事实上老者已坐在桌案之上,不怒而威的紧盯住大殿之外。气氛显得格外的紧迫,就像极重大的事情要在大殿上爆发,沉闷、窒息、阴森……
伍海萍心头更急,更怕,更慌张,因为,他不知他们什么时候离开,他这条小命能不能保得住。
他这时倒是非常后悔,好不容易逃到这个较为安全的地带,却偏偏在这儿遇上这些凶恶之人。
沉闷、恐惧、死寂……
足足延持了有一盏热茶的工夫,却见老者神色陡地一凛,目射凶光,自语道:“无用的东西,怎不依时拘到?”
灯光倏暗,风声飒然,只见黑影疾闪,大殿中已飘落两个人来。
这两个人毕躬毕敬,轻声说道:“回真君,人已提到。”
“几个?”
“老少四人。”
“带进来!”
“是!”
两个人高声答应,身法奇快,转头出殿而去。
伍海萍心中既怕且闷,他不知道又有谁要被钉死在殿壁之上。
转眼工夫,又见四个壮汉穿着黄衣,拘押着四个蓬头垢面,遍体伤痕的人来。受伤的人老少都有,像是失去了知觉,任人宰割,半点反抗都没有。
老者发出夜枭似的狂笑,说道:“解开他们的穴道!”
此令二下,先进来的两人赶忙伸手照四人的灵台穴上拍去。
四声惨哼,噗通!都倒扑在地,痛苦呻吟。
伍海萍恰好在这个角度,看清这四个人的面孔。哪知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不禁吓得魂飞天外,心都几乎跳出了口腔。
他的血沸腾了,他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心里暗叫一声:“师父我会替你报仇的……”
大殿中荡漾起怪笑,夹着那四个受伤之人的痛苦呻吟,再配合着死人的血腥味,和惨绿的灯光,显出一幅极不调合而又紧迫的气氛。
只见那号称真君的人冷笑了两声,喝道:“苑龙!你还认得铁塔魔君么?”
为首的老者强打精神,抬起了头,冷笑道:“老魔崽子,我连你几根骨头都摸得清清楚楚,怎不认识。”
“那敢情好,嘿嘿!你知道有今日……”
“住口!凭我铁戟震九洲苑龙的威望,何致落得这般光景……”
铁塔魔君黑脸颤动,得意地狂笑道:“哈……哈……可是你终于落存我的手中啦!”
铁戟震九洲冷冷地喝道:“你要不要脸?卑鄙龊龌。阴毒小人,凭你八荒人物,竟使出下五门的手法……”
啪!苑龙的脸上突被那壮汉打了一记耳光,鲜血直流,眼冒金星。
伍海萍眼中喷出了火花,几度想冲出来护救,但他仔细地思索之后,觉得师父都被人家擒到,自己又岂是敌手,况且,桌案上座的是八荒毒魔,出去也是白白的送死。他只好强忍悲痛,热泪双流,闭着眼,不忍偷看。
铁塔魔君冷笑一声,道:“苑龙!你已经是将死之人,何必在临死前,再招惹痛苦。”
苑龙无神的双目突然一睁,喝道:“依你又该怎样?”
“嘿嘿!嘿嘿!将那娃儿交出来,或可饶你一命。”
苑龙略作沉吟,陡作三声大笑,道:“我全堡的人众,已被你暗算得无一幸免,苑家老少都在你面前,你要我交出什么娃儿?”
铁塔魔君阴侧恻地一笑,接道:“那娃儿是你义弟之后,八荒的仇家,你收他为徒已近两年,我们查得非常明白,也许是我们做事不够机密,而被你隐藏了他,这难道是假的?”
“你的话不假,只是我不知道那娃儿的下落。”
“苑龙!你不要命了?”
“铁戟震九洲在江湖上打滚了几十年,生死早置之度外。”
铁塔魔君冷哼了一声,接着喝道:“你的两个儿子,一个爱徒,你也不打算救他们?”
“两壁之上,都是苑某人的爱徒,苑某心有余而力不足,杀剐听便吧!”
“这么说,你是非死不可了?”
“哼!何必多言……”
铁塔魔君杰杰怪笑,笑得人只发毛,许久方道:“苑龙!我看你不到黄河心不死,你以为那娃儿能逃得了?”
“这要看他的命运,说不定他正是替我们报仇、灭绝八荒的大英雄。”
“哈哈!大英雄!呵呵!呵呵……”铁塔魔君一个劲地揶揄,一个劲地怪笑!
俄顷,忽见他双足立地,脸上杀机闪动,喝道:“苑龙,我叫你见识本魔君的手法……”
声乍落,单掌一按桌沿,那张桌案已平空震飞,落在大殿的墙角下。
变生仓促,苑龙一睁眼睛,看见了地上爬伏的伍海萍,心中大大的震动。他心血白费,自己不惜以全堡人的生命,换伍海萍这条命,哪晓得仍旧难逃魔掌,不由血气翻涌,张口哇地吐出几口鲜血,咬断舌根,倒地身亡。
这些情景,都落在伍海萍的眼中,他在桌案下已听出铁塔魔君找的是他。师父为了他,牺牲了全家的性命。他心碎了,昏死了两次。
待他醒来,桌案早飞,师父已吐血而死。他痛不欲生,挺腰正想奔到师父身边,蓦地铁塔魔君黑脸掀动,右臂轻轻一拂,竟将他格退了八九步,跌在神龛之下。
这魔君在伍海萍初见苑龙之际,就听见桌下有响动声音,虽然出声极短暂,可是魔君功力盖世,耳目特灵,说什么也瞒他不过。
他判断出桌下之人准是苑龙的徒儿,故而不动声色,大显神通。
如今目的已达,不由又是两声大笑,喝道:“你们师徒父子情深,本魔君就成全你们吧!”
左掌轻抬,阴风锐啸,疾扫那三个少年。只见劲力刚到,三个人同声闷哼,已经气绝身死。
伍海萍不禁一阵颤抖,大眼睛蓦张,喝道:“老儿!我师父与你何仇?非要将他们杀死不可?”
“嘻嘻!你早点出来,他就不会死啦!”
他知道说好话没有用,不如硬拼,或许有机会逃命,将来再找他报仇。因此,他星目怒睁,大喝道:“你以为小爷怕你,我和你拼了……”
他提足了劲,双掌一错,腾身扑进,照铁塔魔君当胸劈去。他的掌未递到,魔君反臂一绕,就将他双手握得紧紧的。
老魔头瞪目将他一看,心中猛然一跳,忖道:“此子根骨特佳,杀孽极重,如留得他在,日后倒真的是个大克星,杀死他!”
老魔头心存杀念,不由嘿嘿冷笑道:“别拼啦!这就送你的小命!”
铁塔魔君正待举手击毙伍海萍的瞬间,陡然想道:干脆将这小子也钉死在殿壁之上,让他陪衬他的师兄妹吧!
恶念闪电般的闪过,伍海萍已经扑到。
老魔头挥臂一振,只震得海萍心头发甜,倒在神龛之前,晕死过去,老魔头喝道:“钉死他!”
左掌一抬,就见四个黄衣汉子,蜂拥而至。
生死关头,千钧一发,蓦地殿外传来了苍老的口音,不急不火地道:“老魔头,你也太狠了点……”
铁塔魔君浑身颤动一下,杀机倏吐,十分沉稳的阻止黄衣汉子动手,喝问道:“什么人?”
“你管不着。”
“凭你也敢和八荒人物作对?”
“哈哈!我不愿多事,碰上了,也不愿不管。”
“听你的口气,和苑龙极有关系?”
“屁的关系。”
铁塔魔君不禁一愣,又喝道:“和这小子有渊源?”
“有一点儿。”
“这么说,你是管定啦!”
“不错!”
铁塔魔君阴森森地一笑,怒道:“你自问配不配管这趟事?”
“哈哈!天下人管天下事,没有什么配不配的……”
老魔头脸色本就是黑色,此刻竟恼成了铁青色,怒哼道:“我就不信你有多大本领能管得了这趟事?”
“不信就试试!”这口气比刚才要凌厉得多,也冷傲得多。
老魔头回目瞪了伍海萍一眼,见他仍未苏醒,杰杰怪笑,朗声道:“你亮相吧!”
“你出来吧!”对方是这样的回答。
“我要先宰了这小子,再出来见高低……”
“哼!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铁塔魔君几时受过这种欺侮,他横行江湖大半辈子,很少碰上敌手,方争得八荒之名。然而,今夜就有人叫阵,打横里要伸手管事,试问他如何忍受得了?
但,他城府极深,心计歹毒,眼珠转动,大喝道:“本魔君倒要试试你有多大道行……”
话未说完,顺手以五成力,突向伍海萍拍去。
伍海萍毫无躲闪之力,掌力只要拍中,势必粉身碎骨。陡地,油灯熄灭,一股雄风,自神龛内排出。
砰!铁塔魔君的掌劲硬生生地被顶了回去,接着,那人又喝道:“魔崽子,别使诡诈,有本事,只管出来拼拼。”
铁塔魔君恨怒交加,心中也放宽了不少,因为,他已经试出来人的功力并不比他高明,不禁忽然怪笑,大喝道:“无名之辈,不过如此,钉死你!”
声甫落,长臂振动,人却疾掠而出。
那许多壮汉见魔君外出,也都鱼贯而出,眨眼间,大殿中只剩下伍海萍和十多具尸体和黄衣汉子。
铁塔魔君身法之快,的确难以形容,他飘出庙外,目光掠动,不见有人等着。老魔头心有成竹,肩晃动,已飞身庙顶,再张目四望,仍旧不见人影。他略加犹豫,垫脚又往庙后奔去。
青衣壮汉,如漫天黑鸦,紧随老魔之后,往左右两面堵逼。
雪,落得比先前小,地上已被他们踏得乱糟糟的。人影飞腾,交错疾射。
铁塔魔君飘离古庙十几丈的山头上,黑脸掀动,暴怒得难以抑压。他那如电光般的怪眼四下闪射,心中却想道:“这家伙的功力,不见得高奥,何以我闻声即出,竟不见他的踪迹?”
老魔头心机狡诈,毒辣成性,从来就没有服过人,然而,眼前的事实,叫他心有不甘。他站在雪地里足足有盏茶的工夫,忽见他倏地转过身形,大吼道:“快回去!”
这声狂吼,只吓得那些壮汉一阵哆嗦,掠飞如燕,急往古庙奔去。
铁塔魔君急怒交织心头,眼中冒出火星,疾如流星,抢奔在壮汉之前。他先飞身庙顶,身法奇快地一转,就旋身落在院墙之内。
跨进殿门,翻目一看,伍海萍已不知去向,黄衣壮汉,已被震死当场。看情形,来人的手法,干净利落,压根就没有叫他们还手。
铁塔魔君失算在先,追捕落后,气得他死愣愣地站在殿门口,一声不响!
青衣壮汉围堵门口,连大气都不敢出。
海萍被人救去,这算不了什么,他可以再加捕杀。但是,他栽啦!栽在神秘之人的手中,连人家的姓名都不知道,这个脸面,实在丢不起。
陡然间,他像是疯狂了,忍不住仰面长笑,笑声怪桀,而且也十分凄厉。
忽见他停笑翻身,怒瞪着十多个青衣壮汉,大声吼道:“今夜的事,不怪你们,但须以快捷的手法,联络各站,沿途追捕,格杀勿论……”
他停了一停,大喝道:“走!”
青衣壮汉如逢大赦,亡命的跃奔,眨眼就消失在雪夜之中。
铁塔魔君怒气难消,当即拿出火种,临走之时,却放起大火来。
老魔头眉头稍展,狞笑着往南奔去。
黑暗过去了,黎明又临,雪止了,风停了,乌黑的天空,稍稍地展露出些微笑意。
昨夜似乎老天也替伍海萍担忧,如今,风浪总算是过去了,天也露出笑容。
伍海萍本来就有个美满而温馨的家,他是他父母的独生子。他父亲中州剑客,原就是武林高人,但早就封剑归隐。
两年前的黑夜,大火延烧了他的家,父母也死于仇家之手。
他,糊糊涂涂地逃脱了魔掌,投奔到铁戟震九洲家里,论年龄,才不过十二岁。
海萍聪明过人,秉赋极高,他知道烧家杀死父母的,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