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之不动,一股咸泪冲眶涌出。他喉头几动,猛一声大叫:
“宫笑海,小匹夫!宫笑海,你害苦了这位姑娘,还敢说秋毫无犯吗?!”
他声吼如雷,激情荡漾,一气贯出,铮铮作响。宫笑海正待回敬,却听漆黑大门轰然大开,伴有一苍老声音,一并传来:
“宫舵主,你可是欺骗老夫?”
说话之人,皓首红颜,浑身着素。夜不看视,恍若幽灵乍现,令人胆寒。
天香见他这副模样,亦是一呆。那啜泣之声,却是沓无。
宫笑海见出来之人厉声责问,忙躬身陪笑。他趋前几步,软声道:
“庄主明鉴,在下宫笑海一切谨遵庄主之命,绝无差池。”.他回望一眼镖车,又道:“他们两个,一个自称夫君,一个自称女儿,在下万般无奈,方是捉他们到此。庄主若是责怪在下,在下自可将他们马上放了。”
出来之人“咦”了一声,似是大感意外。他看了一会车上两人。口道:
“如此甚好。”
他转望宫笑海一眼,一笑道:
“宫舵主,老夫有劳作了。”
宫笑海受宠若惊,急道:
“庄主若不见怪,在下已是难安了。庄主如此说来,在下万万生受不起。”
他心下大喜,面形于色,微一侧目,便见帮中诸人一齐动手,将那木箱和党天英,天香一块抬进门来。
他们来至庄中一大厅之上,轻轻将那木箱和党大英、天香放下。宫笑海轻咳一声,“万神帮”众心领神会,纷纷退去。宫笑海把房门关好,吁口长气,郑重道:
“庄主,人就在箱子里面,庄主可要马上察看?”
庄主微一摇首,缓缓坐在太师椅上。他望定党天英和天香,沉声道:
“宫舵主方才之言,二位是这么说吗?”
党天英抬起头来,凛凛道:
“你大动干戈,只想问我们这些?在下艺不如人,无话可说。是与不是,自与你无关。”
庄主脸上漠然,沉吟片刻,他对宫笑海道:
“宫舵主,他们二位受制已久,也是难怪口出不逊,你·284且解开他们的穴道,方好说话。”
宫笑海一声言诺,运指如飞,解开他们受制的穴道。
二人气血通畅,舒坦难尽。他们各自站起,只等那庄主下8。
庄主慢慢站起,踱步来到木箱前面。手抚木箱,从上到下,—一摸遍。
天香一旁观瞧,心下纳罕。她上前一步,口里问道:
“老人家,你认识我的娘亲吗?”
庄主不言不语,忽地把手停下,他手抚箱板,目光霍霍,似要洞穿箱木。
党天英见之茫茫,忽道:
“老庄主,在下心有三问,不知当不当讲。”
庄主慢慢回转头来,上下打量一眼党天英,沉声道:
“你说你是她的夫君,这个,老夫倒想问你三问。”
党天英反主为客,心下一怔。他旋即拱手一笑,连连道:
“老庄主心有疑问,在下如若知情,定以实相告。”
庄主微微点头,手仍是不离木箱,目光一缓,苍凉之情溢满眼底。
他轻咬一声,苍声道:
“老夫问你,你和她说是夫妻,何以为证?”
天香听此一问,正合自己心意,禁不住把目光移在党天英身上。
党天英似是早料此节,出语便道:
“在下珍藏一物,请老庄主过目。”
他探手人怀,摸出一翠绿玉镯,双手捧着,举到老庄主眼前。
庄主见之,目光忽地惊喜交迸,一瞬之时,又是回复原状。他不置可否,又道:
“你可知她的身世?”
党天英目光一淡,落落道:
“无上门主殷无法,原是她的父亲。她误嫁那恶人独孤雄,却是为他所骗。”
庄主面沉似水,久不作声。忽而,他一下盯住党天英,一字一顿道:
“她天生丽质,自视甚高,下嫁与你,却是为何?”
党天英被他通视,目光不软。许久,他一敛精光,又是探手,人怀中拿出一纸轴卷。
天香竖耳倾听,面L虽是强自镇定,私下却是心旌摇动。党天英先拿出那个玉镯,从庄主神态看来,显是他已认定党天英和自己的娘亲是一对夫妻了。庄主又问之下,党天英所说,竟和自己在梨花庄树洞之中所听到的,一点不差。如若党天英不和自己娘亲为伴,他绝然不会知晓此中秘密。
一待庄主第三问出,天香心下怦动,暗忖:
‘娘亲误嫁独孤雄,已是海之不及。以党天英仪表武功,娘亲怎会钟情于他?··一是了,是了,那玉镯自可偷得,那身世之谜亦可听人言传,独这情爱二字,非常理所能推测,又尽在常理之中。党天英若在此节之L花言巧语,蒙混过关,自可一眼便能看穿了。”
她心下本是再无疑念,如此想来,又觉疑不胜民,双目难辨。再想司马煌潜居树洞之中十几年,竟是为了和自己娘亲的坟墓为伴,若是自己的娘亲未死,又怎能瞒过他的眼情?……难道,党天英今日所为,竟是在愚弄自己?
…··他口口声声告之我的真相,却一再推托,欲言又止,想必是心下有虚,才会如此。
天香越想越疑,一双目光,尤是盯住党天英手中的轴卷。她大惑难解,隐隐自问:
“那是什么?…一纸轴卷,竟能证明自己的娘亲下嫁给他,惰爱挚真?·、·那上面莫不是有我娘亲的字迹,写着爱恋的话语?…,·既是如此,又有谁认得娘亲的手迹,说那不是伪作?·如是这样,我天香绝不会再相信于他,我当擒下他来,问明情由,再杀他不迟。”
天香这般计较,心下安然。一待党天英打开轴卷,她看视之中,脸上惑然,不明所以。
她摇头之下,把目光瞥向庄主。不想那庄主眼睛不离轴卷,却是痴了…
厅堂寂寂,烛火摇曳。
庄主对卷发痴,天香等人俱是惑然。宫笑海忍是不住,嗫懦半天,开口道:
“庄主,人尚在箱中,庄主还是看看的好。”
庆主猛然一醒,自觉失态。他移开那轴卷随口道:
“宫舵主,你可知箱中之人,她是谁吗?”
宫笑海一蹙眉头,低声道:
“在下为庄主办事,只求稳妥,却是不求其详。在下知与不知,都是一样的。”
庄主摇头道:
“宫舵主,你太客气了。‘万神帮’向来不做赔本的生意,老夫岂能例外?”
他随手一指那轴卷,对宫笑海道:
“宫舵主,你一定想了,这卷上只画着一个书生的模样,老夫对此失态,当真不该才是。不过,你要知道,画上之人,原是我那女儿梦中爱恋之人,这画却是老夫的拙宫笑海听得浑然。党天英脸上一惊,他盯住老庄主,欲言又止。
天香听来尤觉离奇。那画既是老庄主亲手绘制,怎会落人党天英的手中?他那女儿梦中相恋,本是奇谈怪事,身为其父,不去开导教化,反倒以假为真,替女儿画出图来,岂不也是糊涂了?他们父女,真是天下军有。
庄主见三人默不作声,失声苦笑。他手拍箱板,又道:
“你们一定笑我,天下哪有我们父女这般妄想之人?不过,若是为了武林奇宝,天下至珍,却是另当别论了。”
他呼口长气,见三人仍是静静以待,再道:
“你们一定奇怪,我们父女不惜为天下人耻笑,我那女儿更忍受了万般凄苦,所求之物竟是哪个?…老夫本不想今日言道,可世事无常,眼下之变,当由不得老夫了。”
天香等三人,听此心儿一蹦,屏住呼吸。这老头饶如鬼魅,还有何事令他出此下策,倍受凄苦?那武林奇宝,天下至珍,可是什么呢?眼见他唇舌几动,三人神情大紧,直叹焦灼之苦,着实难熬此等时候,大厅外面忽有惨叫之声,破门而入。
一声惨叫过后,继而连绵不断,直如群鬼哭嚎,撼天动地。
大厅之内,庄主等人听之色变。他们对视一眼,正待越门而出,不想厅门一响,一行人等已然冲了进来。
这行人等闯进大厅,数十把长剑犹是滴淌着殷红的鲜血。他们堵住厅门,当中一魁梧汉子爽声发笑,阴声道:
“深夜打扰,多有得罪,各位受惊了。”
宫笑海见他们全系青衣蒙面,杀气腾腾,心儿一疼,恨声道:
“我的帮中那些兄弟……你们……”
那魁梧汉子把头一举,讥笑道:
“一群废物,宫舵主何必挂在心上?‘万神帮’号为万神,实也太过,在下心有一议,莫若改为‘万熊帮’如何?
宫笑海脸上惨白,愈要发作,转而一念帮中手下,武功个个了得,这些人既进得此处,自是已把他们全然杀了,足见这些人更非寻常。
宫笑海强自忍下。目光盯在庄主身上。自道:
“我宫笑海今日栽到这里,怪只怪这老匹夫了。不知他和我家帮主有何交情,竟使得帮主传下手谕,命我南方舵为他承办劫夺木箱之事,且一切听他吩咐。眼下,这伙蒙面人杀进庄子,想必为他而来,这老匹夫是生是死,我宫笑海绝无相助之理。”
他这般思想,缄口不语。
矮胖汉子见此,哈哈一笑,却不再理会与他。他转眼望向优是扶着木箱的庄主,笑道:
“老庄主,以你的脾气,你该出手了。老庄主这般客气,例显得我等唐突之至,我等非但不领老庄主的人情,却要怪罪老庄主陷我等于不义之中,如此说来,这种结果,对老庄主更为不利。”
此人言词阴恨,字字如刀,说话之时,却是一脸带笑。
天香看来,尤是气往上撞,恨不得一掌将他击毙,那老庄主听来,真不知又该当如何?!
万没料到,老庄主听过,非但没恼,却是琅琅一笑。
他淡淡一扫蒙面诸人,又是连声大笑。
矮胖汉子见他大笑不上,猛一声道:
“殷无法,你死到临头,还笑得出吗?”
庄主大笑之中,听他叫出“殷无法”三字,猛然一顿。
一瞬之间,他又发出笑来,且那笑声更为激荡。
众人尴尬站立,不知如何是好。矮胖汉子牙关几咬,脚下几错,终未发动。一待庄主停下笑声,矮胖汉子方是又道:
“殷无法;你诈死满世,留毒害人,倒教你活到了今日!苍天有眼,我等还是得知真相,寻到此处。殷无法,你笑够了吗?!”庄主静静听那矮胖汉子把话说完,浅浅一笑道:
“不错,老夫正是当年的‘无上门主’殷无法。时过多年,难得你们还记挂着老夫,老夫倒要说声谢谢了。”
他看了天香一眼,天香见来,那目光温温亲亲,暖暖融融,立时一呆,心道:
“如今真相大白,那独孤雄既是我的爹爹,听皇甫伯伯先前所言,独孤雄又是殷无法的女婿,这样,殷无法岂不是自己的外公?!…老庄主亲自承认他是殷无法,也难怪他要人劫夺木箱之中的娘亲了……不过,皇甫伯伯早就言及,殷无法死时,他是亲见;既是死了,他又怎会复活?
…
是了,娘亲也死过一次,不是也活过来吗?……殷无法刚才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武林奇宝,天下至珍,他们父女
样,自己受罪不说,也害得我从小失去娘亲,爹爹他得限作恶,皇甫伯伯他们更是惨了一”
天香越想越是恨怨不止:他们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惜采取这种手段,祸及无辜‘这样的人,我还能认了他们吗?
她再一思及自己的爹爹、兄长也都是天人共愤的恶人,心下更是一阵狂颤;“我所有的亲人,都这么坏,这么毒,这么无情无义,不择手段,我我该怎样?……我先前只想着报仇,到头来自己的大仇人,却全是我的至亲我,我为什么这么不幸?!……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如此报应于我?!
天香抖颤不止,浑浑噩噩。她忽地一声哭出,往外便跑。蒙面人等出手欲拦;却听矮胖的汉子一声道:
“冤有头,债有主,其他人等,都可以走了!”
宫笑海正愁无法脱身,听他一言,拔脚便走。他又觉这番走法,实是有碍脸面,禁不住还对殷无法,边走边道:
“庄主,宫笑海奉帮主之命,为庄主所办之事己然了了,眼下虽是死了一些人手,为了庄主,在下亦不想深究。
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庄主不会见怪吧?”
殷无法微微拱手,只道:
“宫舵主多虑了。”
他见宫笑海走出厅堂,转眼看那党天英脸上惶急,向外张望,遂道:
“你留在这里。老夫碍手碍脚,还不快走。”
党天英听他一喝,猛然一抖。他看视木箱,又望望蒙面诸人,继而脚下一跺,坚毅道:
“党天英身为人婿,焉能一走了之?!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党天英一拜!”
他言过此语,随即跪在地上,冲殷无法重重叩下头来。
殷无法轻轻颌首,忽而又是一声长笑。党天英站立起来,自知殷无法已认下他这个女婿了,心头不免一阵快慰。
他目送门外,哺哺心道:
“香儿,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香儿,为父要留在这里,卫护你的外公,你的娘亲……
香儿,我还有许多话,没向你说呢……香儿,你要多多保重……”
回帮复命,前功尽弃,只恨我不能亲手杀他厂言此,他忽又转怒为喜,拍手道:
“‘我自不用亲手杀他!那些蒙面人个个了得,只怕这会那老匹夫早就被大卸八块了!”
天香又待启齿,宫笑海眉头一拧,拂手点了她的哑穴。
他再不言语,双手并用,直将天香扒得一丝不挂,随及扑了上去……
天香疼痛欲死,几番欲要昏去。眼前浑黑一片,心下却是忽念起花纤绣来:
“谷中那会,她不也是受此奇辱吗?……皇甫伯伯说是为了报复,对她百般摧残,自己那时还向着他呢……这会,宫笑海也说为了报复,看他那模样,又分明是淫恶成性……他们男人,真是可恶极了!”
她无奈地忍受,心下恨愤难当,烈火横窜:
“我大香受尽离苦磨难,今日又这般受辱,因为什么?
……我没有亲人,却是因为什么亲人受苦受难,我不结交世人,世人却不肯放过于我,毁我一生!天香,你要记住这一切的一切……天香,你要报仇啊!
天光大亮,红日溅血。
宫笑海从她身上下来,胡乱为她穿上衣服,抱她便走。
他一路尽拣荒僻小路,状其狼狈,这日,他带着天香竟是来到文圣山下。
天香见是这里,心下一怔:宫笑海把我带到此处,想干什么?他既说不能回帮复命,他自是一心潜逃了。这里关卡林立,万人朝拜,又怎是隐身之所?
她这番思想,却不明白宫笑海的深意。宫笑海久在。万神帮”中,心机却是过人。以他所想,这文圣山虽是人多显眼,可多是文人汇聚于此,“万神帮”追捕于他,绝难料到自己会潜藏这里。正所谓愈危险处,就愈是安全处。
他自知“万神帮”帮规苛刻,行刑毒辣,是以才这般计较,赌上一赌。
宫笑海自不能象群儒一样,凭其文才通过关口,上得山去。他大字不识一斗,焉敢一试?即便他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眼下为了避祸隐身,他也不敢招摇示众,惹人注意。好在他武功了得,一待夜深人静,他便施展轻功,从那文圣山险要之处,偷上山来。到一个山腰石洞,他把天香往地下一丢,开口便骂:
“死丫头,那老匹夫害我惨了!我宫笑海在‘万神帮’中.身为南方舵一舵之主,何等风光!今日落魄如此,鬼模鬼样,我宫笑海不拿你出气,岂不要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