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三伸手将她腰间扭成麻花的腰带整理一番,淡淡道:“你是大姑娘了,总该有些大姑娘家该有的衣裙首饰。”扳正她嬉笑的脸就着昏灯一看,长睫垂下掩去星目中的怅然:“坐下。”
小香听话地在他身前的矮凳上坐下,不知为何今天聂三这样反常,心中只觉得奇怪与不安,正要扭头细问,聂三严厉道:“别动。”竟是手握桃花木梳亲自给她梳发挽髻,往日里是俏皮双髻,今天头顶心盘就独髻,以玉簪别好,聂三又将她鬓边垂下的发轻轻梳理通顺,取过珍珠耳坠给她戴上,端详一阵轻声道:“好了。”
小香跳起来,新奇地摸着头顶发髻与耳坠,发愁道:“师父,我要是穿成这模样,还怎么去做我的分堂主?”
聂三笑了:“丐帮也有净衣派,有何不可?”
“苏星海也曾这样说过,我倒是喜欢穿得破破烂烂的样子。”小香嘿嘿笑着,心中始终觉得哪里不对,鼓足勇气开口问道,“师父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聂三剑眉微微一动,拉着她在身边坐下,将聂家家传内功的心法口诀传给她,见她像毛虫一样扭来扭去似是极不愿意学,怔了怔也就没再勉强她,伸手将随身佩戴的一枚玉虎取下挂到她颈间。
小香一愣,这玉虎是师父贴身之物,从不见离身,为什么会给她戴上?
聂三看一眼窗外黑沉夜色,忽道:“小香,保重。”小香蓦地一惊,只觉眼前一黑,心中惊叫了声师父,便知觉全无。
作者有话要说:请自由地殴死我吧,望天~~
然后顺便,好心人给我撒点花,淹死我吧,再望天;
再然后顺便,有意见请不要大意地提吧,最后望天。
顶锅盖跑路~
北行
溪声潺潺,在静夜中分外清晰,风拂过桃林,花落如雨。竹林幽暗影深,林前一驾马车,车前静立的人已是等了些时候。
聂三怀中抱着昏睡过去的小香走近,小心翼翼地放入车内,取了薄被给她盖上,唐婉吟在一旁默然看了很久,涩然道:“为了个不起眼的小丫头,你竟然愿意改变初衷回西北去,聂沉璧,你真的只当她是徒弟么?”
暖风过,拨动心底琴弦,铮然有声。聂三垂眸道:“小香淘气,一路你多照应着,了却了那件事我就去见你。总之,她若平安,我纵是只有一口气在,也会回祁连。”平日总是寡言少语清冷淡漠,今夜暂别不知是否有重逢之日,却还是无法将心中话语一一道尽。
“婉儿,我欠你一个人情。”聂三背过身去低声道,手中长剑在月华下闪着孤傲寒光。
唐婉吟只觉苦到了心尖上,狠心挥鞭娇叱一声催马前行,马蹄声碎,踏着满地皎洁月光隐入竹林中。
从今夜起,聂三只有三尺青锋傍身,再无挂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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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日升,夜去昼继,暖风依旧催人眠。
四个时辰一过,昏睡穴自解,小香陡然睁眼惊醒,只瞧见头上方一片晃动的老旧车顶,左右逼仄,只是小小一个车厢,她好好地躺在车里头,身上盖着的是熟悉的蓝布面子的薄被,衣裙却还在身上,连大红绣鞋也还在脚上。
蓦地记起昏睡前聂三对她说的那句保重,小香一阵惊慌,心突突跳着翻身坐起颤声唤了声师父,唐婉吟坐在车外,只装作没听见。
小香更慌,伸手去推薄被,但觉手脚绵软无力,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咬牙掀开被子坐起,已经是花费了好大力气,马车忽地一颠簸,她抓不住车壁,从三尺来宽的老旧木榻上骨碌碌滚下,额头磕上马车一角放着的简陋木凳,顿时肿了个大包。
唐婉吟听见车内响动,面上微微一沉,头也不回道:“我给你服下了酥骨散,五日之内手脚无力,不得运功动武,你乖乖地躺着,不然有得吃苦头。”
小香憋了一汪泪水在眼眶里,心中早已灰了一片,不怒反笑道:“有大美人沿途照料,酥骨散怕什么,就算给我喂化骨膏,也甘之如饴不是?”嘴上倔强,心里却暗暗伤心道:师父啊师父,你为什么要赶我走?还将我丢给这凶婆娘折磨?
车外唐婉吟冷笑一声:“你这丫头这张嘴果真是能说会道,难怪能哄得沉璧事事由你,性命都悬在剑尖了,还惦记着安排好你的去处。”
小香大惊:“有人要杀师父?谁敢动我师父!”一激动,下意识地运气,顿时觉得浑身经脉如同扎进几千枚银针,痛楚异常,她疼得满头大汗,慌忙松懈四肢静心导气,这才解了那针扎之苦,从此以后几天,再没敢随意运气动武。
唐婉吟在车外一直沉默不答,小香往肩头蹭去满面汗水,便喘口气问道:“大美人,师父究竟遇上什么凶险的事了?”唐婉吟仍旧不做声,却有一声轻叹隔了布帘钻入车内。小香着急,扯开嗓子胡乱唱道:“树枝做簪叶作裳,破碗盛就百家汤,小香惦念师父恩,唐大美人薄情娘!”
唱罢车外毫无动静,小香哼了一声又唱道:“昨日还说旧时情,今早却忘昨夜恩,师父安危尚不知,美人寡情自逃难!”旧时情是指唐婉吟与聂三的过往交情,昨夜恩暗指昨夜留她吃的一顿稀粥酱菜,却是小香有意激怒唐婉吟,一字一句都咬得格外清晰响亮,唐婉吟在车外听着,既怒又气,脱口娇声斥道:“你这丫头知道些什么!若是我不带你逃出来,你自己丢了性命不说,还会连累沉璧……”
小香极力克制,却还是惊讶地颤声道:“大美人你不要骗我,师父那么厉害……”“一虎斗一狼,当然稳操胜券,如果群狼围一虎,你说会是如何?”唐婉吟面罩寒霜,手也在微微发抖。
“唐姐姐,好姐姐。”小香沉默一阵,忽地软下语气,轻声央求道,“你能不能救救师父?你武功比我高,轻功又比我好,肯定不会拖累师父,你说是不是?”
唐婉吟冷冷道:“我只答应沉璧护送你去祁连山聂家等他,江南的事我不方便插手……”稍一停顿,又叹了口气幽幽道:“就算我想帮他,依他的性子,也必然不肯让我出手。”
聂沉璧性情孤傲,她若是强行介入,难讨好处,不如答允他护送聂小香回祁连,既容他欠她一份情谊,又能让聂沉璧心甘情愿回西北,聂小香平安,聂沉璧便不会轻易命丧江南。
小香在车内仔细咀嚼唐婉吟的话,蓦地欢喜道:“唐姐姐,好姐姐,你是说师父一定不会有事?他必定会去祁连山找我们?”忽如一瞬间灵台通透,之前的沮丧灰心一扫而空,小香乐得在车中左右滚动,恨不得敲着竹棒高歌一曲才开心。
马车又行一阵,约莫一炷香时辰,车外人声渐起,吆喝揽客声越来越近,似乎是到了集镇上。小香听见有人叫卖京江酥,香油的味道混了肉糜的香气钻进车里来,她的肚子顿时及时地咕咕一阵响。
“真饿。”她嘀咕了一声,勉强伸脚踢了踢车壁,陪着笑脸道:“唐姐姐,好姐姐,我饿了……能赏块烧饼吃么?”
唐婉吟没作声,马车前行片刻停在街旁一家客栈前,她跳下车去,掀了布帘淡淡道:“饿了就下车,吃些东西再走。”
进店内要了几盘素菜,两碗米饭,两人坐在堂内一角最不起眼的地方慢慢吃着,小香手脚没力气,几乎是趴在桌沿扒饭,吃了几口菜蔬只觉嘴里寡淡无味,眼珠子转了转低声道:“师父最爱吃红烧鱼,不知道现在师父吃饭了没有……”
唐婉吟放下碗筷怔怔地出了会神,招手叫来小二上了一盘红烧鱼,小香也识趣,夹了鱼头鱼尾,留了鱼身子给唐婉吟道:“鱼身子是师父爱吃的,给唐姐姐吃。”
两人重又埋头默默用饭,临走又要了些刚蒸好的馒头,切了一斤熟牛肉带着,唐婉吟付了账出来,转身进糕点铺子要了一包京江酥,往立在车旁的小香手中一塞,依旧是冷着脸道:“拿去,别说我亏待了你。”
小香心里一暖,笑嘻嘻地溜须拍马道:“唐姐姐人长得美心地又好,今后肯定能嫁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玉树临风俊美出尘家财万贯情深意重的郎君。”话刚说完,唐婉吟面色便微微一沉,小香暗叫不好,心里道:大美人心心念念想嫁给师父,可偏偏师父不喜欢她,我这话说得可千万不要拍马屁拍到马腿上。
好在唐婉吟什么也没说,取了马鞭示意小香上车去。小香乖乖地挪到马车旁,使出吃奶的力气也爬不上去,哎哟哎哟直哼哼,忽听见身后远处有人咦一声,她偷偷斜眼一看,竟是苏星海立在街旁枣树下。
这里是安宁县地界,苏星海的地盘,见到他也是正常,小香却不想让他认出自己,毕竟堂堂丐帮桃花镇分堂主这么狼狈,连马车也爬不上去,说出去可是丢人至极。她镇定地转过脸压低声音道:“唐姐姐你托我一把,我爬不上去。”
唐婉吟托她上车,也不多言,挥鞭催马赶路,马车经过苏星海身旁,小香靠着车壁,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到苏星海满面狐疑地皱眉盯着车直瞧,她摸着头顶发髻和珍珠耳坠乐得笑眯了眼,看来苏大堂主真不敢认她是桃花镇街头的小乞丐头子;笑了一阵,又想起聂三,小香扬起的唇角塌下,长长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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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安宁县,马车一路向西北行去,唐婉吟沿途做了些古怪的记号,或在树干或在集镇的店铺墙角,小香问她,可是留下记号等师父赶来?她只是淡淡瞥来一眼,也不解释。
这天晌午的时候到了个热闹的城镇,马车进城,照旧是找了一家干净的客栈坐下用饭,过不多时,客栈前一阵喧闹,大摇大摆进来几个高壮虬髯的粗莽大汉,坐下喝了几杯酒便开始污言秽语,小香听了暗自咋舌,这才知道桃花镇与安宁县的叫花子们平日里都能算得上文雅斯文了,要论粗俗龌龊,绝对是这几个大汉占上风。
靠墙坐着的汉子嫌弃店里的酒难喝,呜哩哇啦大骂了一阵,大概是身上银两不够,倒也没折腾换酒,朝地上啐一口道:“改天抓着那聂沉璧问出绣春刀的下落,老子发了大财,再不喝这鬼猫尿,日日拿御酒洗澡,夜夜找黄花大闺女陪睡!”
几个人刺耳地嘎嘎大笑起来。小香暗暗瞪了那丑陋汉子一眼,心中啐道:就凭你也敢放屁说能抓住我师父,阿呸!(奇*书*网。整*理*提*供)
那几个大汉没注意到墙角小香这一桌,还在骂骂咧咧口出秽言,另一人狞笑道:“听说聂沉璧身受重伤,这就好比被拔去了利爪尖齿的老虎,不足为患,不足为患呐!”
小香一惊,手里的半块馒头落了地。
作者有话要说:啊……咦……哦……我居然半夜还在,望天……
脱逃
勉强吃了些东西,两人出了客栈,小香面色煞白,嘴唇褪尽血色,哑声低喊道:“唐姐姐,我们快回去救师父!”
唐婉吟眼圈泛红泪光点点,咬牙闪电般点了她的几处穴道,抱起来丢进车里,长鞭一甩催马狂奔。
出了集镇便是荒野,道上遍布石砺,马车一路碾过去,颠簸得厉害,小香被点了穴道,不能说话,也动弹不得,在地上滚来滚去左右撞着木榻木凳,直撞得头脸青紫肿起,却连声痛呼也发不出来。皮肉撞得虽疼,心里却更疼,就如一柄钝刀在慢慢凌迟她的五脏六腑。
天色逐渐暗下,马车一直未停,连绵的碧草在夜色里如幽暗身影爬满旷野,车前风灯一盏,勉强照亮前方的路,摇曳灯光下,唐婉吟雪白的脸上如同结了一层霜。
周围很安静,只有马蹄声声伴着车轱辘转动的声响,小香侧耳细听,甚至能听到车外夜风擦过车顶的轻微响声。以往的这个时候,竹屋的桐油灯亮起了,小花摇着尾巴坐在竹椅旁等吃的,聂三正往桌上端稀粥小菜,小香只需托腮坐在桌旁,递过一双筷子笑嘻嘻说一声:“吃饭啦师父。”
虽然只有粗茶淡饭,但满屋的温暖。
师父,你在哪里,你好不好。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眼角涌出来,慢慢地滑过鬓边,湿湿凉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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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时到江宁府地界,马车终于停下,小香顿时被颠醒,差点滚下马车,车外有人说话,言辞极恭敬:“属下等看到大小姐沿途做的记号,特意快马加鞭赶回江宁府听命。”
小香在车里听着,暗暗吃惊,不知半天一夜赶路,竟然已经到了江宁府地头唐家的庄子里,驼王在江南也有势力,不过只在江宁、杭州一带富庶繁华之地,难怪唐大美人拼了命地赶路来江宁府。
唐婉吟掀开帘子将她抱下马车扛回正厅中,一解了哑穴,小香急得高声道:“唐姐姐求你给我解穴,我要回去救师父!”唐婉吟冷冷看她一眼,往她口中塞来一粒酥骨散药丸,小香情急之下紧抿双唇左躲右闪不肯张嘴,唐婉吟伸手握住她下颔重重一捏,逼她张嘴咽下,吩咐左右:“看好这位小姑娘,不得有任何闪失。”
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细瓷长颈瓶丢给属下:“我点了她的穴,再过半日便会自己解开,你隔一日给她吃一粒酥骨散,她便没法运功逃走。”那高瘦汉子毕恭毕敬地接过瓷瓶收好,抱拳道:“大小姐尽管放心。”
小香脑子里嗡一声,又惊又怒道:“大美人你不敢回去救我师父就算了,干什么关着我,快放了你小香小爷!”嚷嚷得很是大声,却只有脑袋能左右转动,毫无气势可言。
高瘦汉子也不理会她,只道:“天鹰堂二十八位兄弟已在门外等候大小姐差遣。”
驼王唐问天在江南做的是正经买卖,江宁杭州两地的唐家商号里各有天鹰堂二十八鹰、黑虎堂十三猛虎坐镇,既是商人,又都是中原武林中顶尖的好手,黑白水陆各条道上的人无不惧唐家三分。
桃花镇隶属江宁府安宁县,小香也是“久仰”这二十八鹰的大名的,这时脑筋才陡然转过来,立马面露喜色嬉皮笑脸央求道:“大美……唐姐姐,你这是要去救我师父?带上我去带上我去!”
这一悲一喜之间,情绪再难控制,气冲百骸,针扎一样剧痛,小香咬着牙不敢呼痛,希冀目光落在唐婉吟身上,倔强中带着七分乞求三分担忧,只盼着唐婉吟能答应带着她同去。
白影蹁跹,唐婉吟头也不回地跃出门外,小香的期望落空,身上皮肉筋骨剧痛无比,心中又惊又气,朝着门外大骂凶婆娘、胆小鬼、忘恩负义、见钱眼开,骂了十多句也没见唐婉吟愤而回头来,不由得先泄了气,偷望了一眼面色极难看地立在正厅一角看守她的高瘦汉子,有意大声叹道:“唉!不去就不去嘛,反正在这庄子里还有人伺候着,多舒坦!”
那汉子是天鹰堂内负责账务的快笔李三,听小香破口大骂自家大小姐,面色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转身往正厅一角的太师椅上坐下,慢悠悠地喝茶,存心把小香当成厅内的花瓶茶几一样的摆设,小香被点了穴道,又乱了体内之气,浑身针扎般剧痛,好不容易平心导气和缓痛楚,算一算还有两个多时辰穴道才能自动解开,心中烦躁得像是万只蚂蚁在爬。
小香脾气倔,虽然很想让李三给她解穴,但见他面相凶恶,浓眉如刀,太阳穴奇异地鼓起,托住茶碗的右手骨节突出、异常粗大,一看便知这是个内外兼修的高手,聂小香混在叫花子堆里两年,把见风使舵溜须拍马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当下就笑嘻嘻地对着李三唱道:“这位大叔相貌好,眼如寒星眉似刀,铜笔点开混沌世,百姓来把英雄瞧!”
歌喉婉转清脆,唱词虽然是胡乱编凑,却也算是琅琅上口,李三听着有趣,脸上刀疤似也变得温柔:“小姑娘小曲儿唱得好马屁也拍得响亮,但休想骗得我给你解穴。”
小香暗地里将他骂了千百遍,却还是笑嘻嘻道:“我说大叔,要是给中原武林中人知道你天鹰堂的快笔李三为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小姑娘,传出去名声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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