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那可不行,好歹我也是丐帮弟子,污衣净衣是一家嘛,又何必分彼此你我?”
言下之意,就算苏星海赶她,她也会死皮赖脸赖着不走,做个彻彻底底的好吃懒做小叫花。
苏星海眼中跃起笑意:“不,我不赶你走。相反,想留下你做这七星堂的堂主。”
喀拉一声脆响,桃枝被惊惶踩断,小香从满树嫣然间滚落,结结实实五体投地跌下树来。
一日后,七星堂后院练武场。
七星堂弟子手中柳叶刀不敌聂小香一枝碧青打狗棒,上场一个,不出三招就被空手夺了兵刃败下阵来,苏星海在场外看着,并无欢喜的神色,眼里沉沉郁郁都是忡怔。小柳倒是高兴得很,蹲在杨树下大声叫好,鼓掌声比一旁七星堂弟子擂鼓的声音还响亮。
小香不耐烦一个个来,叉腰嘻嘻笑道:“来来来,师兄弟们别扭扭捏捏跟我客气,尽管一起上!”
沈清风的师弟们大怒,拔刀跃上场,真的不要脸皮地将双刀挥舞得泼风一般滴水不漏,四五个人阵挑小香一人,苏星海也不拦阻,仍旧不慌不忙地坐在场边梨花木方背椅上喝茶。
场下缠斗热火朝天,七星堂弟子们都在心里想,呸,我们堂堂净衣派七星堂美少年,岂能管你这个污衣派的黄毛丫头叫堂主老大?
人活一世,多少为了这一张脸皮搏命,七星堂这些弟子自诩正派,又自恃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为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点自尊,都拼了命使劲浑身解数要拿下聂小香,纵是没法生擒她,也要寻个空隙砍她几刀,也好报了平日里被挖苦捉弄的旧仇。
沈清风没有下场,腰间双鱼刀甚至都没有拔出鞘,小柳伸长脖子看了他一眼,故意笑呵呵地问道:“沈师兄不下场和小香玩几招?”沈清风不做声,脸色却有些发青,很想拔刀给他戳上几个透明窟窿,好容易忍住了,场中居然已经分了胜负。
小香脸不红气不喘,悠悠闲闲站着,手中除了一枝竹棒,还扣了十数把从对手手中夺下的钢刀,哗啦一声抛下地,吓得瘫倒在她脚边的一个弟子屁滚尿流地爬出几步远,见那钢刀不是朝自己丢来的,这才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沈师兄,也下来比试比试如何?”小香笑得很是真诚,凌厉的眼神却道:你敢下来,我拿竹棒将你戳成马蜂窝!
沈清风不傻,心不甘情不愿地低头道:“聂兄弟功夫过人,清风甘拜下风。”嘴上称呼兄弟,心里却狠狠骂了十来遍小娘们。
苏星海看看差不多,淡淡笑道:“丐帮的堂主之位原本就是以胜负决出,既然聂小香胜出,这七星堂此后就由她代为打理。”
小柳笑了,沈清风脸阴了,七星堂弟子都累晕了。
第二天清早,苏星海起程回丐帮江南总舵,小香打着哈欠送到安宁县城门外,临上马,苏星海看着她照旧随意穿着的一身破旧衣裳,提醒她道:“既然入了七星堂,就该有个堂主的样子,这身衣裳还是换了罢。”
小香原想说污衣派净衣派何必分得这样界限分明,转念一想,如今她也是个大人物了,自是不该太过随性,也就点了点头允了,随口又笑嘻嘻问道:“苏大哥为何留我做这七星堂堂主?莫非是想讨好小爷?”
苏星海出人意料地颔首,笑得比道旁的桃花还灿烂炫目:“正是此意。”
作者有话要说:哇哈哈,憋着没去上厕所喝水,终于在十一点前更了,小舞酱,咱米有忽悠你!
重阳
苏星海笑得意味深长,聂小香假装不懂,朝马屁股踹了一脚,送走了这尊大佛。回了七星堂内,见众弟子愤然立在厅中,眼里不服气,却又不得不拖拖拉拉含含糊糊地唤她一声堂主,有几个年纪小的少年平时和沈清风关系极好,此时替沈清风抱不平,红着眼圈就是不肯张嘴。
小香大摇大摆往黄花梨木太师椅上一坐,心里笑得打跌,脸上却是一沉道:“你,你,还有你,敢对堂主不敬,棒打三十,夜里就捆起来送到县里青云楼去卖掉。”
安宁县里红芍院与青云楼最是有名,红芍院窈窕美人如云,青云楼俊俏少年大把,都是干那靠皮肉营生的无本买卖,那几个少年一听小香这般狠毒,又恨又怒下意识捂住屁股,目光就像刀子一样剜向小香。也有胆小的,色厉内荏完了便后悔了,扑通一声跪下了呜哩哇啦哭着磕头,一时厅中闹哄哄的,乱成一团。
沈清风是大师兄,只好出面来代为说了几句好话,小师弟们年少无知云云,堂主大人大量云云,宰相肚里能撑船云云,小香最腻烦听人说教,反正也是故意吓唬吓唬那几人,便打蛇随棍上,摆摆手道:“算了算了,念在你们是初犯,也就饶了这一回,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凌厉目光往下一扫,颇有气势,除了沈清风,其余弟子都缩了脖子低下了头,小柳立在小香身旁,好容易忍住笑,便听见她哼了一声道:“你们几个,从今天起三天,只许吃白饭!”
当晚,就有四五个少年愁云惨雾地抱着饭碗欲哭无泪地吞完了一大碗干饭,夜里做梦不知梦到什么,唾沫湿了枕头。
隔天,小香请来沈清风,将七星堂管事之职交给他,沈清风一愣,冷着脸道:“堂主不怕我再暗中使绊子害你?”
“偌大个江湖,虽然人心叵测,但谁也不信岂不无趣?”小香盘腿坐在太师椅上,笑得毫无心机,沈清风却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果然听见她又托腮嘻嘻笑了:“沈师兄想绊我只管放马过来,我也正好玩玩手段练练拳脚。”
“反正我要是不明不白死了,头一个要被请去江南总舵盘查的就是你沈师兄,到时候千万莫要偷鸡不成蚀把米啊沈师兄。”小香说得轻松,俏脸上却是笑里藏刀,沈清风越发觉得她笑得很是狰狞碍眼,挥一挥衣袖沉着脸道:“属下明白。”
一句属下明白,主仆地位分明,从此聂小香真真正正坐实了这七星堂堂主之位。
傍晚时沈清风便送来新衣,丐帮也是奇怪,污衣派穷得掉渣,净衣派富得冒油,堂主衣物都是缎子裁成,触手光滑柔软;沈清风心细,送来的衣裳是男装,小香在屋里换上了走几步,但觉腰胁领袖各处妥帖合适,也不得不佩服沈清风眼睛尖利、裁缝做工灵巧。
隔天清早见到小柳,也穿一身新衣,白衣黑靴,寻常的七星堂弟子的装束穿在小柳身上竟是十分雅致潇洒,衬出一张清秀轻灵的少年的面庞,比堂中其他弟子还俊俏几分。小香叼着芝麻烧饼迎头撞上小柳,瞪眼一看,惊讶得差点掉了半张饼,顿觉岁月荏苒,居然连小柳也长成了俊美青年,不由惆怅地蹲在荷花池边发了半天的呆。
沈清风果然好手段,七星堂上上下下打理得顺顺当当有条不紊,安宁县富户逢年过节送上的油水,他只管笑吟吟收下,街面地头的酒楼客栈再无流氓地痞捣蛋,只因堂主聂小香每日强押堂中弟子练武,鬼斧神工一般教出了一批热血少年,七星堂竟然从此威名大振,令安宁县丐帮污衣派弟子既是眼红又是羡慕,恨不得趁夜里摸进七星堂来抢些金银财宝回去。
一晃又是半年,江湖依旧风云诡谲,少林换了新方丈,武当还是旧掌门,江湖上对绣春刀的觊觎仍未消退,每日都有人揣着狗胆往祁连山上闯,聂家大掌柜排云掌莫秋风一人守住山道,再无人能上得了洛加峰。
九月初,菊花黄雁南飞,西北大有异动,惊动江南丐帮。
这夜,沈清风呈上平江府送达的飞鸽传书,聂小香随意展开看了看,笑意盈盈的目光在聂连环三字上稍作停留,毫不在意地笑道:“聂家原本也就是个西北的商人,往江南来经商,有什么奇怪的,大哥未免大惊小怪。”
书信是苏星海处传来,沈清风仔细琢磨事情蹊跷,聂小香却是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阎王老子的脾气,来几家西北商人在她眼里再寻常不过。
“堂主千万莫要轻忽,驼王唐家也重回江南了。”沈清风抄手立在一旁提醒道。
小香咦一声,抓过纸卷再看一遍,果真见到还有一行字:唐家驼队已至蜀中。她偏首想了想,问道:“沈师兄可知唐家驼队首领是谁?”
沈清风做事滴水不漏,一早打听清楚:“唐家大小姐,唐婉吟。”
厅内点一支牛油蜡烛,光亮落在聂小香光洁秀美的脸庞上,却照不进她明澈的眼,沈清风从来摸不透她的心思,相处一年多,犹感觉与这位看似年少简单的堂主隔了数重山,连心底的恨意也传不过去。
听闻耳熟的名讳,小香也不惊讶,点了点头道:“平江府自有大哥盯着,若是到了江宁府地头,让堂中兄弟多注意些。”
十月丐帮大会,十一月武林大会,聂家和唐家齐齐往江南来,不得不防备着。
不过一年工夫,聂小香越发成熟老练,就如同溪底的卵石,被打磨得逐渐光润,隐隐含了光华。
九月初九,江宁府。
日子是好日子,重阳佳节,登高望远,城中菊花卖得极好,莫愁湖畔卖花的小贩笑得合不拢嘴,恨不能当街高唱满城尽带黄菊花。
临湖一座飞檐碧瓦的酒楼,楼上纱幔轻垂,映了一湖的粼粼波光,分外幽静雅致。楼中客人不多,朝南雅间只坐了两位大美人。
白衣金环,娇颜嗔怒的是唐家大小姐唐婉吟,红衣妖娆,媚眼如丝的是白鹤山大弟子红绡,紫檀木圆桌上三两碟精致小菜,一壶清甜醇厚的封缸酒,谁也没去动箸执壶。
唐婉吟一贯的架子大,柳眉微挑冷冷道:“白鹤山伤我唐家弟子,夺我唐家货物,红绡姑娘若是没有个交代,我只能亲自上白鹤山求见尊主。”
红绡笑得妩媚,毫不在意地一挥藕臂:“唐大小姐只管去,师尊如果下令让我还回碧玉麒麟,我自然是会交还。”白鹤山尊主年底大寿,红绡大摇大摆截了唐家从江南购得的一对碧玉麒麟,少不得打伤几个押送宝贝的唐家弟子。
事情犯在江宁府,两相碰头,就是冤家路窄。烟雨楼下倒了二三十唐家弟子,天鹰堂黑虎堂好手没跟来,唐婉吟占不到红绡半分便宜。
但见唐婉吟神情自若镇定异常,红绡心中嘀咕,笑盈盈道:“唐大姑娘还有帮手?不如一起上,白鹤山虽然人丁单薄,倒也不怕与人打群架。”
唐婉吟听她话里暗含讥诮嘲讽,雪白娇容微微一红,正要脱口道聂家当家聂连环就在隔间,白鹤山妖女休要张狂,忽然听见楼外远远地有人轻笑一声,银铃一般清脆悦耳,隔了重重纱幔传进来,仿佛就在身前近处。
湖面一道瘦小身影踏波而至,不慌不忙,不疾不徐,意态翩然如同抄水雨燕,轻盈盈到了楼外,青黑缎面的薄底快靴踏住雕花朱漆栏杆,稳稳临湖而立。
正午的清风撩起层层纱幔,露出一张俊俏轻灵的带笑面庞,正是小香。
七星堂的聂小香与一年前的聂小香判若两人,以往是鹑衣百结面涂黑灰,笑一笑眼里便是一整个春日的轻盈欢快,如今穿一身雪白缎子的衣袍,金冠束发面若芙蓉,分明是个俊美少年,眉眼间的神色却如同楼外的一湖碧波,不起风不见一丝荡漾。
“唐大美人,仙女姐姐。”小香微微一笑,仍旧是从前的称呼,唐婉吟愣住,红绡却先笑了:“好俊的小姑娘!”
小香飘然落下栏杆,径自往席中一坐,笑道:“两位在烟雨楼动手,可是对七星堂不甚满意?”面上客气,心里却暗暗骂道:两个疯婆子,买卖谈不拢就打打杀杀,砍伤几个唐家的人不打紧,楼下雕花廊柱戳了几个透明窟窿,再要修葺,少不得花费银两,到时候沈清风心疼银子,堂中兄弟又得吃一个月素菜,可是讨厌得很!
沈清风听说是临安商贾之后,掌七星堂管事之职简直是如鱼得水,大收安宁县富商巨户油水不说,抠下来的银两往江宁府莫愁湖畔买地建了座烟雨楼,从此白银黄金如流水,哗啦啦流进七星堂口袋,但这厮偏生小气,越有钱就是越抠门,小香对管账毫无头绪,只好忍气吞声和七星堂弟子一道受沈清风这奸商的气。
九九重阳,难得来江宁府想要逸兴遄飞地约人登高望远,一早便接到消息,说是烟雨楼有人闹事,小香最近练了几手新功夫,心里暗叫声好,也不等手下弟子备马,施展轻功就从城北赶了过来。
见到的却是熟人。
作者有话要说:哦呵呵~~~~任务基本完成!!
重逢
隔间东面临湖,珠帘重重后两人对坐把酒,一个是祁连聂家当家聂连环,另一个是任谁也想不到竟会大剌剌出现在江南的聂三。
聂三以绣春刀为饵引江湖人士一战将军山,一柄青钢剑力挫群雄,身受灵智方丈大金刚掌力重击坠落山崖,幸有星罗流转护住周身经脉,藏身山腹半月休养才得复原。
少年时历经巨变,从此冷淡寡言不与人亲近,如若不是聂连环有心设计,聂三恐怕三五年内也不会主动回祁连山聂家去。
聂连环饮尽一杯酒,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紫檀木的桌沿轻轻敲了三下,支颔笑道:“三哥还在怨我。”
栏外碧水一荡,落了一整面墙壁的粼粼波光。
聂连环稳稳当当坐在乌金木打造的轮椅上,白衣胜雪眉宇生光,英俊得不像话的脸上稍有病容,模样却比聂三还精致几分。若是拿孤竹直比聂三,聂连环便是冲天的杨树,姿势又漂亮许多。
他还有一双黑白分明、清透明澈的眼,眨一眨便是狡黠聪慧的神色,聂三看着他,仿佛看到了春光里的那一抹桃红。
祁连聂家大掌柜,排云掌莫秋风是易容高手,替聂三做了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覆在脸上便是另一位翩翩佳公子的模样。聂连环实在看不出聂三沉沉郁郁的眼里与木然面皮下藏了些什么情绪,笑吟吟地自斟自饮道:“我若是不说娘亲病重,三哥怎会肯回祁连山来?”
聂连环虽然是一株病秧子,心思却是七窍玲珑、精明机警,聂家兄弟四人,大哥二哥常以欺凌他为乐,唯独三哥聂沉璧待他真心的好。
十二年前的病弱少年,十二年后的西北奸商,心中始终惦记这位兄长。
聂三迟迟不回祁连山,聂连环不是不恼,设计诓回聂三后头一夜,兄弟二人把酒长谈,望着聂三淡漠双眼中映着的一轮寒月,他似乎有些懂了。心如长空大海,眼纳冰霜雪寒,聂三没有倦怠这碌碌岁月,只因在某处还有莺啼桃红一般的春暖花开。
隔间正是热闹,江宁府勉强算是聂小香地头,烟雨楼又是七星堂名下招财进宝的金门槛,上烟雨楼闹事,那就是不给沈清风面子,不给七星堂面子,不给聂小香面子!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再添上一条为了今后一整个月两荤一素的伙食,小香摆出堂主的架势,笑吟吟道:“两位在我烟雨楼切磋武艺,总共坏了四根柱子三把木椅两只香炉一条长凳……”絮絮叨叨都是胡编乱造一通。
还没报完,一锭黄澄澄的金子重重拍上桌面,唐婉吟冷冷道:“聂沉璧教出的好徒弟!”神情间竟是分外恼怒嫉恨。
“唐大美人过奖。”小香衣袖一拂,金子落入掌中,仍旧是嬉笑满面,心中却嘀咕道:这凶婆子是月事不顺还是又被师父拒了?想到聂三,不由微微一怔,心口隐隐地有些发酸。
唐聂两家年前便传将要联姻,近日内又已结伴同行抵达江宁府,唐家有天鹰堂二十八鹰、黑虎堂十三猛虎,聂家有排云掌莫秋风、追风剑霍青,江南武林中觊觎绣春刀,想从妇孺之辈的唐婉吟或是病根子聂连环处下手挟持这二人逼聂三现身的,都夹着尾巴又滚回了家去。
胆敢在老虎屁股上拔毛的,只有白鹤山红绡。
红绡妩媚妖娆,指间扣着的九星定形针尖利无比,说话也是句句带着软刺:“野草招不来蝴蝶便赖花香,唐大姑娘好大的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