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武官,莫怪乎一副盛气凌人,气势汹汹模样。
却见他一路大步行来,老方丈与本寺住持大师阿难和尚,一左一右陪着他,意在拦阻。
一行人看看来到偏殿,即在进入了中庭的六角洞门处站住了脚步。
“阿弥陀佛!”少苍老方丈横身阻住了一行人走势,向着来人为首武官合十道:
“这位将爷,里面为外客居士投宿挂单之所,不便打搅了!”
“你混蛋!”
来人武官怒声叱着,手指着老和尚大声说:“你这个老和尚好不知进退,本人乃是奉了左将军之命令查钦命要犯,龙州城大大小小二十余处寺庙都没有人敢说个不字,你是个什么东西,胆敢一再阻拦,惹火了老子,先拉下去打你八十军棍,看你又敢怎地!”
老方丈合十赔笑道:“军爷息怒,这里是佛门善地,哪里有什么钦命要犯?”
话声未已,即由那名千户武官身后闪出一个校尉,怒声叱着:“闪开!”一把直向着老和尚当胸推去。
少苍老方丈虽说身手了得,无如对方既是来自左将军官衙,龙州地区正为所辖,为了息事宁人起见,这类人物,自是少惹为妙,是以眼前校尉虽说出手推人,只要不为其所伤,也就不与他一般计较。
当下随着对方的出手,霍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名校尉出手甚重,原以为凭着自己的力量,对方老和尚万万吃架不住,还不是应势而倒?却是不知竟自推了个空,身子一跄,竟自差一点倒了下去。
却是站在老方丈跟前的那个阿难和尚,眼明手快,右手倏出,“噗!”地一把已抓住了这名校尉的手腕。
“阿弥陀佛,军爷你站好了!”
不知道是这个阿难和尚的手劲儿大了一点,还是别有古怪。随着和尚的手抓之下,对方校尉只觉得手腕子上一阵奇痛,真仿佛整个骨头都为之折断,由不住“嗳哟!……”
大声叫了起来。
“臭和尚,你?”
话声出口,这名校尉左手乍翻,“呼!”地一掌,直向着阿难和尚脸上掴来。
仍然是无能得逞,随着和尚的身子向下一缩,这名校尉的手“呼!”地打了个空。
为首那个武官千户,见状怒声吼道:“反了,你们这些和尚要造反不成!”
说时右手一盘,立即拔出腰刀,却听得一人大声道:“施不得!”
各人看时,却由偏殿内走出了个高大头陀。方丈与阿难和尚认出来正是打发这院子服侍杂务的那个空头陀,不觉微微一怔。
空头陀却是不慌不忙地来到面前,向着二僧合十礼拜道:“里面的居士先生说,不要紧,各位军爷既然要查,就请他们只管查看就是!”
老方丈原是有些担心,害怕事出仓猝,里面的人不好藏躲,眼前空头陀既然这么说,足证里面人已是有备无患,倒是不必再为阻拦。
聆听之下,老方丈道了声“阿弥陀佛”便自退后不言。
来人武官怒视他一眼,冷笑一声:“走!”
一行人随即大步向殿门迈进。
一行六人,大步进入。
叶先生身着绸衫,早已恭候。身边一左一右,站立着两个人。
宫天保。李长庭。
空头陀远远站住,高声道:“官老爷查庙来啦!”便自退开一旁。
为首矮壮武官手握住刀把子,圆瞪着两只眼,直瞪着叶先生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说时大步而进,一膀子搪开了叶先生,率先进入殿堂,身后五个人跟着一拥而入。
叶先生赔笑跟进来道:“我们是朝山上香来的百姓……”
“混蛋!”矮个子干户手拍桌面大声叱着:“刚才为什么不叫我们进来?好大的胆子,你们胆敢抗拒朝廷的王法吗?”
叶先生一躬而揖,惶恐道:“小民不敢……”
只不过是一会儿的工夫,这位前朝御史大臣,却已改了装束,头戴六合小帽,一身绸缎,阔气得很。
李长庭、宫天保也都穿着讲究,打扮成一副商人模样。
矮子千户大刺刺在一张太师椅子上坐下来,身后五个人一字列开,站立在他身后。
“好好地面不住,为什么住在庙里?你们是哪里来的?”
“大人说的是……”叶先生呐呐道:“小民等……一来是朝山进香,二来也是逃命才来!”
“逃命?逃什么命?”
叶先生赔着笑,却似愁苦地道:“小民等一行是从安南逃命来的!”
这么一说,矮子千户才算明白了。
“啊!原来这样……”
这几天朝廷正对安南用兵,成国公朱能新近拜受征夷将军便是因此而来,却不料这位将军才来到龙州便自病倒了,如今局势混乱得很,无论如何,用兵安南,势在必行,龙州地方邻接安南,两处商人来往,自是必经之地。
叶先生这番话,说得入情达理,一时消除了来人千户心里许多疑虑。
“这么说,你们原来是住在安南罗?”
说时,两只眼睛,在叶等三人身上频频打转。
“回大人的话……民等是来回两地的买卖商人!”
“做的什么生意?”
“是——”叶先生说:“珠宝生意!”
“啊?!”
矮子千户顿时眼睛为之一亮,却又面色一沉,重重在桌上一拍道:“混蛋东西,你当老子没有见?还想来哄骗老子么?”
来人虽然是个千户,无如这类武人,平常书读得少,全仗军功发迹,平日盛气凌人,哪里会把一干百姓看在眼里?开口骂人,出口不净,更是家常便饭,却不知当前三人身份极是特殊,听在耳朵里也就格外不是滋味。
叶先生尚能置若无听,宫天保、李长庭二人已不由有些按捺不住,脸上为之忿忿。
尤其是宫天保,原就桀骛不驯,昔日的御前侍卫,加以一身武功出众,如何会把对方一个小小千户看在眼里?
聆听之下,他便首先忍不住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叶先生素知他的脾气,生怕他坏了大事,忙自咳了一声,大声道:“小民说的乃是实话,岂敢欺骗大人?”
矮子千户早在进门之先,已经留意到三人的穿着阔绰,尤其是叶先生手指上的一枚宝石戒指,熠熠放光,色泽样式甚是希罕,对方自承是珠宝商人,这话大致不会错的了。
矮子千户外表粗鲁,心里却偏多诡诈。其用心已是呼之欲出。
“混蛋东西!”聆听之下,他越发作势道:“还说不是欺骗?口说无凭,你有什么证据?”
叶先生已知他的用心,微微一笑说:“大人要什么样的证据才相信呢?”
“混蛋东西!这还用说吗?”
一个高个子武弁接口说:“千户爷不信你们是珠宝商人,你们如果能拿出买卖的珠宝来证明,不就没有事了?”
叶先生点了头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心里却在盘想:看来对方意在珠宝,已是明显之事。钱财事小,如能为此脱得轻松,倒也值得。
他原来已有准备,聆听之下,却由袖里拿出了绸子包儿。
“这里便是,请大人过目!”
宫天保从旁接过,转向矮子千户道:“你要看么?”
矮子千户愣了一愣,未及答话。
宫天保“嘿嘿!”一笑,目露凶光,正待有所发作,叶先生咳了一声,道:“不可无礼!”
宫天保原已按捺不住,聆听之下,只得强压下心中一口闷气,将手上绸包递过去,却由那个高个子武弁接过转手呈上。
矮子千户拿在手上,匆匆打开,里面是一个缎面锦匣,打开来,珠玉满匣,一时面现惊喜,向叶先生看了一眼,匆匆合上匣盖,又自包好。
“很好!看来你们果然是贩卖珠宝的商人……这包东西,老子先带回去,请人看看,是真是假,再定发还!”
说罢站起来叱一声:“走!”
却不意宫天保横身而阻道:“且慢!”
矮子千户面色一沉道:“怎么?!”
宫天保扬眉一笑:“小人们做的是小本生意,大人若是拿走不与发还……岂不是……”
“混蛋东西……你要怎么样?”
“大人恕罪!”宫天保皮笑肉不笑说:“若是大人不见罪,小人愿意跟大人回衙一趟,等大人找人验完真假当面发还……这样可好?”
矮子千户一挑浓眉,方自叱了一声:“混蛋东西!”却是身边那个高个子武弁,用手肘顶了他一下,前者心里有数,顿时明白过来。
当下哈哈一笑,大声道:“你是怕我们吃了你们的油水?放心吧,老子们是当官的,岂能欺侮你们小民?既然你小子不放心,好,就带着你一块走!”
叶先生见宫天保终是忍不住挺身而出,知道他的用心,却有些放心不下,忙自向一旁的李长庭看了一眼。
李长庭为人持重,武功更在宫天保之上,若由他配合宫天保的出手,应是万无一失。
李长庭明白叶先生的意思,略略点头,就此抽身而去,旋即矮子千户一行告辞而出。
出得庙门,山花灿烂。
一径如蟒,迤逦直下。
却有四名持刀兵弁守护庙门,看见矮子千户一行出来,慌不迭趋前带路,一径向山下行来。
珠玉在手,想着此行的收获丰硕,矮子千户心情大是愉快。
手指山下,他大声说道:“我的车就在下面,回头你就跟我坐在一块,咱们亲热亲热!”
说着说着,他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奇特,衬着他凌厉闪烁的眼神,极似不怀好意。
宫天保陡然为之一惊,偏过头,向对方打量,无独有偶,这可也奇了,怎么对方的心思,与自己竟然不谋而合?!
那意思也就是:
宫天保想要干的,也正是对方所欲为。
可不是,接下来矮子千户的一番话也就太露骨了。
“小子,我把你好有一比!”
山道之中,矮子千户忽然站住了脚步,一只手握着腰刀把柄,目光灼灼,直向身边的宫天保盯着。
“上天有路你不去,地下无门自来投!”瞪着一双大牛眼,矮子千户及兵弁,“刷!”
地一下子散立而开。
七八口腰刀相继出鞘,霎时间把宫天保团团围住。
宫天保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身子向后面闪了闪,倒踩七星步,把架式站稳了。
“怎么着,千户爷,你这是……”
“你猜对了……”
呛当!一声撤出了腰刀——七星鬼头刀。
矮子千户脸现杀机,大声道:“我这是要你的狗命,还打算跟我回衙?别做你的大头梦了!”
话声出口,霍地一个虎扑之式,鬼头刀抡圆了,“呼!”地兜头砍下。却在宫天保一个快速左闪里,砍了个空,“当!”一声,落在了青石阶上,火光迸射里,拳头般大小一块石头,应势而落。
不用说,砍了个空。
宫天保的身子,应势而起,“呼!”落向七尺开外,一飘而停,固若磐石。
只此一个架式,便把现场各人吓了一跳。
“啊?!”
像是事出意外,矮子千户蓦地张大了嘴。
“你……”
真正料想不到,对方竟是有备而来,尤其惊人的是,他还是个练家子!
“千户爷,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宫天保目射精光道:“今天倒要看看,谁要谁的狗命!?”
话声未已,身边人影乍现,一名差弁陡地由他左翼跃身而近。
随着这人的一声喝叱,掌中刀力劈华山,当头直落而下,倒也有些斤两。
宫天保身子一偏,滴溜一个打转——却在这一霎,一口银光四颤的缅刀已由腰间掣出。
刀出、刀起,唏哩!一响,像是拉起了一道白绫子样的潇洒,随着他的这个动作,来人拷拷大小的一颗人头,滚落直下,咕噜直下石阶,大蓬鲜血,冲天直起,像是骤落的一片血雨。
“哎唷唷……”
矮子千户一霎间吓白了脸,手中长刀一指,颤声道:“给我……拿!”
三四把刀一拥而上,蓦地把宫天保围住一团。
矮子千户却在这一霎,转身就跑。身后四人,亦步亦趋,慌作一团。
宫天保怒啸一声,待将纵身追赶,四口长刀,亦不能等闲视之,一场混仗,在所难免。
一霎间兵刃相磕,激发起强烈声响。
矮子千户在四名侍卫拥护之下,忘命逃窜,此番狼狈,已不复先时之神气活现。
马车在望,那一面犹有十数名兵弁,若容他逃到那里,再谋图他不利可就难了。
矮子千户一跃而下,跳得太猛了,跌了个元宝朝天,惊叫一声,一个咕噜又爬了起来。
此去山下,只是一箭之程。
只要容他一步到了山下,这条命可就保住了。
偏偏是有人放不过他。
一个人霍地闪身而出。
李长庭。
“啊!你?”
矮子千户简直吓傻了。
“你还想活?”
“这……”
随着矮子千户的忽然退身,两名侍卫猛地直冲而前。两口刀左右齐上,一骨脑直向着来人身上砍来。
李长庭身子一转,闪过了右前方来势,曲身盘腿,只一下,便自踢中左面来人手上长刀,“哧一一”地脱手飞起,划出了一道经天长虹,足足有四五丈高下,一径向侧岭坠落。
李长庭好快的出手。
随着他旋风打转的势子,左手闪电也似地已自击出,“噗!”地正中来人之一的前胸。
这一掌力道千钧,直把这名武弁像肉球也似地击飞而起,噗通!摔倒石阶,登时胸骨尽碎,死于非命。
矮子千户杀猪也似的一声大叫:
“来人哪!”
李长庭身势乍起,疾若飘风已来到近前。
随着他身势的蓦然前欺,掌中剑唏哩一抖,已压在了对方肩上。
仿佛是冰露着体,矮子千户直吓得打了个哆嗦,便自泥人样地站住不动。
“好汉爷……手下留情……别……别……”
“拿来吧!千户爷!”
李长庭缓缓地伸出了一只手。
“什……么?”
“什么?!”
“噢……我给你、给你……”
一惊而语,这才明白了,慌不迭探手入怀,摸着了那个盛装珠宝的匣子。
“好汉爷!饶命!”
却在这一霎,矮子千户身子猝然向下一矮,元宝似的一个咕噜,直向着石阶下滚了出去。
生死一瞬,焉敢掉以轻心?!
别瞧矮子千户其貌不扬,却是心眼儿极多,由于早年出身草莽,在白山黑水一带,干的是没本儿的翦径买卖,也算是个练家子。
眼前这一式“金蝉脱壳”,施展得便甚是老道。
活像个皮球,咕噜一个打滚,眼看着已是丈许开外——妙在一路疾滚,其势未已,活似个滚地绣球,一路疾滚直下,随着他倒卷的身子,一双手掌贴地而撑,施展得极是灵活,霎时间已是数丈外。
这番施展,大出各人意外。
非只是李长庭不曾料到,即是矮子千户身边的几个差卫,也大觉惊异,呼号声中,直向着李长庭扑身而上。
李长庭飞足踢倒了一个,右手长剑紧接着绕了个剑花,“噗!”地一剑,劈中在其中一个脸上。
这一剑力道极猛,加以剑身锋利,直把这人半边脸连着一整个下巴一并劈了下来。
一条人影居高直下,巨鹰束翅般突现当前。
宫天保。
“那个老小子跑了!”
说话的当儿,矮子千户滚地人球样的,已临近山下。
李长庭叱了一声:“他跑不了!”陡地身躯腾起,倏起倏落,直向山下赶去。
矮子千户这一手“滚地绣球”,想不到今天竟然派上了用场,险险乎由李长庭剑下逃出了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