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起阿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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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起阿房-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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绷得极紧,将慕容臧招了来,交待道:“你快些将二堂地窖里的火油搬走。我若三刻钟没消息来,你们就如常行礼!”“好的!我记下了。”慕容臧点头,慕容喡道:“你要当心。”慕容评点头唤马。两人齐立阶前,目送他离去,正当他的背影将要没入茫茫雨幕中时,突然他大声说了句什么。慕容喡与慕容臧彼此对望一眼,不避风雨,几步赶过去,却见慕容评与一个宦官往这边过来。那宦官提着盏琉璃行灯,足下踏得水花四溅,已是由慕容评陪着往堂上走。等近了打个照面,却是认得的,正是当年紫漪宫的总管宋牙。 

  

  宋牙见了他们,略点头,便大声道:“有旨意。”满堂皆惊,慕容喡几乎就以为行动败落了,手伸到怀里摸住了暗藏的短剑。慕容评看到他的举动,向他暗使眼色,他也发觉宋牙身后,半无甲士相随,方才放下心来,大声道:“臣接旨!”堂上众人随他跪下。宋牙也没有取出什么圣旨,只是昂头道:“天王有旨:今夜大雨,朕行动不便,不出宫了。慕容氏但尽一夕之欢,朕改日当赐礼相贺。” 

  

  慕容喡听着,方才放下心来。谢过恩,慕容喡拉着宋牙坐下饮一杯,宋牙虽然连道要回宫复命,可禁不住慕容评道:“如今我家在长安是人憎鬼厌了的,也难怪宋公公要避嫌。”终于被拉到后堂,饮了三杯。三杯后,慕容喡使了个眼色,慕容臧在墙上一扳,整时一股光华,直迫宋牙双眼,那墙内全是珠玉宝物和成块的金子,一时不知凡几,他不由惊叫一声,向后退去。 

  

  “这是怎么回事?”宋牙魂不守舍。“这是慕容氏累世所积的一点家什,”慕容评道:“请公公笑纳!”“不行不行,”宋牙回过神来,连忙摇手道:“奴婢无功不受禄。”“正是有要事,求公公成全,”慕容评使了个眼色,三人一起跪下,道:“公公侄儿现为霸城门门督,我一族在长安危若悬卵,只求他夜开城门,放我等一条生路。” 

  

  宋牙这时已镇定下来,摇头道:“奴婢非不贪财,可此事关于身家性命,绝不可行。”“正关乎身家性命,”慕容评起身道:“宋公公难道不知道此时长安城外,尽是谁家兵马么?难道公公没想过,城破之日,当如何自处么?”他一句紧似一句,宋牙被他镇住了,一时没有反驳。喡臧两人亦起身,慕容喡从旁道:“宋公公服待我家弟妹多年,也当有些香火情份吧?”宋牙垂头不语,半晌方叹一声,道:“好罢,奴婢多受慕容夫人的照应,且干过糊涂事,有愧于心,便舍了性命,助你们一次吧!” 

  

  送走宋牙,草草了了婚礼,慕容喡召集鲜卑族人中有名望的,宣道:“天王皇恩浩荡,允我族人出城,劝得中山王一道回返关东,你们且回去通告各家,明日在霸城门聚会。”“真的?”内中有个姓突屈的十分讶异,狐疑道:“原先济北王也有此议,天王不肯,怎么会如今倒会提出来了?”他便是迁到平阳,后来被征入秦军中的突屈家老二。他在秦军本已升到偏将军,不过近日来早已避居家中。“自然是因为中山王兵势大盛,因此天王也不得不妥协。”慕容评在一旁道。这些鲜卑族人个个渴盼能回故乡,自然尽都相信,于是纷纷辞了慕容喡府上,往各自家里去。 

  

  突屈想起与窦冲为妾的妹子,心道明日要走,少不得和妹子说一声。于是绕了大半个长安城,到了窦冲位于洛门东的府邸。府上奴仆自然是熟识了的,马上引进了内院。打了帘子进去,里面一盆火生得正旺,暖融融的奶腥味和尿臊味扑面而来。小悦抱着才三四个月大的小儿子,起身招呼哥哥。突屈忙让她坐回炕上去,想此去怕是再无见面之机,不由得不细细端详她的面貌。几日不见,小悦越发的瘦了,本来细眯的眼睛,显得大而无神。突屈一边逗着她怀里的娃娃,一边道:“怎么瘦成这个样子,粮食不够吃么?”小悦忙笑道:“那里,每日一升麦饭,尽够了。” 

  

  她今年二十七八了,方才得了个儿子。要放在前一两年,那还了得,自然是众星捧月合家欢喜。却不巧一出生就赶上战败围城,窦冲一直征战在外,都顾不上她。麦饭本是贫家粗粮,如今她提起来,却是一脸满足。突屈叹一声,将带来的五升稻米放下,道:“我一个人吃得少,不比你家里人多眼杂,你慢慢炖着补补身子吧!”“不要不要!”小悦边忙推让,突屈按住了她,道:“我们明日就要出城去了。”“啊?”小悦惊讶无比,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突屈将慕容喡的话说了,道:“出城后,粮草什么的,中山王那里自然有,你就放心收下吧!把宝宝给阿舅抱抱!”便从小悦怀里抱了婴儿逗弄。 

  

  小悦在一旁半天不作声,突屈再看时,已是落下泪来。他抽泣着道:“你一走,只怕是再也……”突屈拍拍她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等事态平定些了,总还是能来往地吧!窦将军不在么?”“他不在,说是今日天王为新平大胜而设宴,他入宫去了。”小悦抹了抹眼泪道。突屈看看外头的天色,雨还没有停,象是要下一整夜的样子,道:“明日要走,该准备的事很多,你代我向他辞行,我去了,你好好保重。”小悦自然是十分不舍,又是多番叮嘱,方才送他出去。 

  

  突屈走了不多时,窦冲就回来了,小悦见他腮帮子鼓鼓的,样子十分滑稽,不由问道:“怎么了?”窦冲不答,从案上找了一只碗,吐了些软软的东西出来。小悦一看,又是惊讶又是好笑,道:“这是什么?”窦冲舔着嘴唇,道:“这是今夜宫宴上的一碗炖羊羹,你有个把月没沾过荤腥了,快吃了吧,要不没奶,小家伙整天哭。”小悦看着窦冲明显也消瘦的面庞,鼻子一酸,道:“真难为你了。”她先拧了毛巾给他擦脸上的水,然后小口小口的(地)把肉团咽下去。窦冲发觉那五升稻米,问道:“这是那来的?”小悦忙将突屈的来访说了。窦冲将手上的毛巾扔一边,神色冷肃,自言自语道:“这怎么会?天王晚上都没有说过……不对!”小悦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心惊,问道:“怎么了?” 

  

  “快取我斗篷来,我要进宫!”窦冲不理会小悦在后面的呼叫,已是冲出门去。 

  

  窦冲谒阙求见,符坚尚未睡下,便召他入内。窦冲匆匆行了礼,大声道:“天王,听说你允鲜卑人出城?可有此事?”符坚听得莫名其妙,道:“决无此事!”窦冲赶紧将所得消息报上,道:“这些鲜卑贼子,定然是想叛逃!请天王下诏尽行捕拿!”符坚一击案几,喝道:“可恨……先不忙,你且去召慕容喡慕容评他们来,我要问个清楚!”“是!”窦冲忙去了。 

  

  符坚想起王嘉的那两句话,顿时明白,慕容家今夜相邀,定然怀有恶意,便遣人去请王嘉。王嘉未到,窦冲已将慕容喡慕容评提来,并道:“臣已在慕容氏家中搜到兵器等物,他们今夜欲谋行刺天王,天王洪福,未遂其意,方才有窜逃之举!” 

  

  “砰!”符坚一掌击在案上,气得浑身发抖。他一时不想看慕容喡他们,眼睛向殿外瞧去。外面黑漆漆的雨,无边远际的下着,让他感到一种彻心透肺的寒意。他好一会方能说出话来,盯着慕容喡道:“你们……你们这些鲜卑人,朕那一点对不起你们了?”乍然提高了声音吼道:“狼心狗肺的东西!” 

  

  慕容喡极力想说什么,可是嘴唇青乌,半晌都发不出话来。符坚一步步向他走来,慕容喡身子往后靠去,想要避开他,歪得差点靠在地上。慕容评从旁扶住了他,干脆地道:“皇上,我们不欠他什么!”慕容喡听了这话,顿时有了些力量,从地上站起来,平视着符坚清清楚楚地道:“我从前,是大燕皇帝,大燕沦亡于你手,这等国仇家恨,那里有什么情谊可言!”慕容评也站起来道:“符坚,你若真是仁德,为何不肯放我们出城去?你的仁德不过是要旁人作你虏奴的仁德,我们若是感恩,那可就是真的虏奴了!” 

  

  慕容评方才说完这句话,脖上顿时一痛,呼不过气来。符坚狰狞扭曲的面孔和欲裂的双目直逼到他的脸上。他用力去推,却如推山崖,腿上狂踢,分明踢中了他,可是毫无用处。慕容评眼前渐渐发黑,就已没了知觉。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听到窦冲在叫:“天王天王,何必与这贼子生气!拖下去砍了便是!” 

  

  符坚终于放开已经快不行了的慕容评,指着慕容喡慕容评他们,脸上每一块肌肉都绷得如钢石般,泛着铁青色,道:“窦冲,你去点齐人马,将城中鲜卑人,不论男女老幼,连鸡鸭犬马都给我抓来,一个也不许留!” 

  

  “是,抓到那里?”窦冲问道。 

  

  “……就到他的新兴侯府,”符坚想了一下,脸上抽痛一般笑着,咬牙切齿地道:“全数坑杀在那里!” 

  

  “尽数?”窦冲怕自已听错了,城中鲜卑人足有好几千呢!他看着符坚暴怒的面孔,并不敢再问,只是答道:“是!”他将要退下,符坚喝住他道:“还有宫里的几个鲜卑女人,也一齐拿去!”窦冲寒了一下,象是被冷雨鞭在心尖,顿了一会,方才伏身道:“是!” 

  

  窦冲退下后,符坚一时心里象堵住了千重棉絮般难受,他大踏步走到墙前,取了早年所用的一支长矛在手,狂舞起来。“咣!”矛头扫中木案,木案折断了一只腿高高飞起,落下地来,笔墨纸砚散了满室。然后是榻上的褥席,呼呼舞动,抽在一旁伺侯的内待身上,将他们打得痛叫,最后远远的甩落到殿外雨地之中。符坚象只困兽似的在殿中打转,所有碰到他手上长矛的东西都砸得稀烂,俑灯,箧柜,步障,瓷器,玉雕,平日都是极心爱的,此时无一幸免。内侍宫女们远远的躲开,吓得缩在墙角。直到长矛被一股气力束住,符坚方才站定,却见面前之人向他打了个稽首,道:“天王请善自珍重!”原是王嘉。王嘉的眼神清亮,激得他静了一下。 

  

  符坚摇摇晃晃退开数步,已是斑斑血迹的双掌越来越紧的握在矛上,喝问他道:“我来问你,这世上什么是天命?谁定下的天命?”王嘉静静地道:“天命便是人命,各人修得各人命!” 

  

  “不!我不信,我不信这见鬼的天命。”符坚厉喝,“我符坚施政,有几个帝王可以匹敌于我?为什么天命处处与我作对?那些庸碌无能,鲜廉寡耻的牲畜,为什么反而得意!”矛击在柱上,“嘎”然一声,生生折断,断飞的矛头激射十丈,直直插在了御床当中,床后玉雕的一条戏珠盘龙为之所破,玉屑四溅。王嘉还想说什么,可符坚根本就不再听了。他疾奔入外面席天幕地的大雨之中,昂首狂吼,冷凉刺骨的雨水毫不留情的灌进他眼鼻耳窍。 

  

  “我以宽仁待人,却被人以阴毒待我;我以诚心敬天,天却以不公待我,”他衣袍尽湿,腰往后弯去,两腿分张,双臂怒戳,站出一个刑天般的姿式,“天命何其不公也!”斥骂象电光劈开万千顷的雨水,遥遥传了出去。雨在这一刻骤然大了起来,其声如雷,象是天公轰怒,风卷成如实质的水墙,泛着阴碜碜的光,竟将他整个人裹在里面,一时连王嘉也看不见他的身形。 

  

  “今夜这样的雨,只怕今生再也不会见了。”王嘉不由得如是想。 

  

  “好大的雨呀,怕是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雨了吧?”珠贝幌上雨点声峻如钢筝,幌破处水聚为泉,时急时缓地喷吐而出,落入一只缺了半边的白瓷盆里。槐树光秃瘦硬的枝条在风中狂摇,打断了不时抽过的金蛇。慕容苓瑶不知为何自己会在这个雨夜失去了睡意,许久以来,她已经懒得去想任何事情,因此每一觉都塌实无梦。 

  

  “或许,”她想道:“是那个宫人的话吧?”她想到看守她的人在昨日诚惶诚恐的地捧上半年来她所见过的最丰美的饭菜,跪着求她给写几个字,以便燕军入城时,可以保全他的性命。可笑的人,乱军之中,那里会有人来耐心看什么字。她随手写给了他,而也确凿的知道了,慕容冲对长安城的威胁。 

  

  这个异样的夜晚,她突然生出股狂醉的渴望,于是从床下翻出一只酒壶来。拔开塞子,一股浓香直扑鼻端。她深吸一口,有些陶然,自从符坚疏远她后,这酒就没有派过用场了,十多年存下来,自然更见香醇。 

  

  她顺着暖阁的木梯向上攀爬,经过小隔间时,空中骤然光明,照出宫人沉浸于恶梦中的面孔。她想去叫醒他取到钥匙,可是再一想,却又算了。她慢慢地爬着,气力不济了,就歪在阶上歇一会,如是数次,终于到了顶楼。顶楼上门本有闩,可是经她用力一推,那门无声无息的退去,闩子果然腐尽。 

  

  风将她整个人拥住,雨如急瀑迅速汇在了她的脚下。她不知为什么不觉其冷,反而满怀欢喜飞奔起来,探出手去,投入这一天一地的冷彻暴虐之中。她突然有了放声一歌的冲动。惊霆绵绵不绝,撼动得寰宇震颤,她听不到自己的歌声,只感到从未有过的痛快。 

  

  她唱着所有想得起来的鲜卑歌曲。慕容皇帝,祁连山,阿干歌……一碧连天的草原象万顷的洋面,暖洋洋的风慵懒的抚起轻波不绝,让那些花儿能露出如彩虹散片般的笑靥。突然有轰隆隆的雷声从天边隐来,千尺的尘头给草原加上金灿灿的镶边。红的黄的绿的黑的白的马,马上是系着金腰带,赤裸着上身的儿郎。近了更近了,随着那象是苍鹰俯掠一般的锐声,雪亮的弯刀迸散了艳阳,映在他们日光般的肌肤上,化作七色华彩。这是世间至热烈至无私的奔跑,绽放着最强悍的风姿,奉献于这上天赐于他们的圣境。 

  

  又是霹雳,象正正打在她的头颅上,让她怵然惊醒。“不,不,那只是一两个调子,和三两句唱诗种在你脑子里的幻想。从你的祖父开始,你的族人就离开了草原,你从来没有踏上过那里的土地,从来没有饮下过那里的清泉……短暂如昼的光明中,她无意的俯视了一下,阁楼下的地上,有具身躯突然出现在那里。象插于战场上的残枪,倾斜然而却硬挺,用一种似乎想要攫取、却又只能摧灭的姿式向上盯着她。混沌沌的雨丝中,那一双眼,如同静守陵中千载将要燃尽的明灯,照在了她的身上。 

  

  慕容苓瑶突然笑了,媚态横生,“窦将军,杀我的人原来是你。” 

  

  窦冲站在楼下,两撮激流不停地从他眉梭两侧流淌下来。他的双睑在水光中眨动,雨水与他的眼仁融合在一起,于是他的眼睛也似不停的溢出眶外。他嘴唇青紫,却无一语。 

  

  “唉,总是不肯说一句话的。”慕容苓瑶又是叹息又是摇头微笑,将身子伏在护拦上,低下头去,用一种无庸置疑的语气道:“你喜欢我。” 

  

  猛然又是雷声浩然,仿佛可以击穿了天,击沉这地。窦冲从身体到头脑都被什么法术制住了一般,心中却好象破开了一切的束缚,异常轻松地说出一个字“是!” 

  

  慕容苓瑶扔下酒壶,壶在空中翻滚落地,酒液旋着飞出。慕容苓瑶向他伸出双臂,一对冰丝般的袖子与雨一同随风而动。“你带我走吧,打开城门,迎我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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