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手下赶来,梅迪撤剑收身,箭步回到若伊身边,关切地问:“你怎么样?”
“没什么。”若伊回答。她心下暗惊,这看来是一场针对梅迪的有计划的刺杀,先前街头那名跟踪的男子不过是颗烟雾弹,目的是引开梅迪的保镖和放松梅迪的警惕,酒楼的这两名侍者才是真正的刺客。
然而更令若伊惊叹的是,梅迪一介商人,竟有如此身手!
两人简短的对话间,厮杀声忽然有变,若伊转头望去,只见那刺客身周腾起一团黑雾,呛人的硫磺烟味顿时弥散开来。
“不好!”梅迪神色大变,一把揽住若伊的腰,带着她飞身跃下楼梯。
“轰!”身后传来爆炸的轰鸣声,尽管身处梅迪的怀抱,若伊依然能清楚地感觉到身后罡风卷来的热浪!
惨叫声连连,炸飞的断肢自若伊身边擦过,她心下大骇,待落地站稳身形,向楼梯处望去,只见一片碧蓝的火海,那刺客已不见踪影,不知是被炸死了,还是逃走了。
火势蔓延开来,店里慌作一团,救火的,救人的,到处都是嘈杂的脚步声和吆喝哭喊声。
一股阴冷的气息袭来,若伊抬头,只见梅迪神色阴沉得吓人,和刚才软言笑语陪她逛街的男子判若两人。
“这里人多嘈杂,你先回去。”梅迪唤来一个管事,吩咐给若伊备车。
若伊明白,发生火灾,势必会惊动更多的人,若是被人发现她是小城主、随梅迪私自出府的话,麻烦就大了。
一辆外表普通的黑棚马车在酒店后门台阶前等候,梅迪亲自将若伊送上马车,并派了两名侍卫暗地尾随护送。
车夫扬鞭,马车行驶起来。若伊斜斜倚靠在榻椅上,正准备整理思绪,忽然发现对面榻椅的椅面在活动。
她心下警觉,只见椅面被掀开,一个浑身是血、被烧得衣衫褴褛的男子坐了起来,他翻身一跃,欺上身来,捂住了若伊的嘴巴。
“丫头,老老实实合作,否则扭断你的脖子!”男子恶狠狠地威胁。
感觉到若伊点了点头,他松开了捂住若伊嘴的手,发号施令:“让这马车调头出城!”
“可是我急着回家。”若伊回眸甜甜一笑,右手反转,寒冰抵住了男子的心脏。
“你!”转瞬被人反制,男子望着眼前的小女孩,眼中满是震惊。他目前身受重伤,对方虽是一个小女孩,但以短剑相抵,他也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那剑似乎很不一般,他根本就没看见对方亮剑,短剑就凭空出现,杀气凌厉。
“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呢?”若伊笑吟吟地问:“是立刻大声叫人,把你交给梅迪;还是一剑下去,结果了你的性命呢?”
最初的震惊之后,男子沉静下来,冷声说:“你杀了我吧!”
“我从不杀无名之辈,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吧!”说着,若伊素手轻扬,揭下男子脸上的人皮面具。这人皮面具很精巧,但唯一的缺点是,男子经历了生死逃亡,面色还如此正常,令人不得不心生怀疑。
面具之后,是一张有些苍白阴戾但不失英俊的男子的脸,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灰色短发,蓝灰色眼眸,透着一种危险冷凝的气质。
“哦?”若伊眼中闪过一丝惊奇:“第一佣兵团参谋长莫伦?盖尔怎么会派如此高级别的军官来刺杀梅迪?”
“你是什么人?”莫伦神色大变,他试图挣扎夺剑,若伊手下的寒冰微微紧了半分,刺破他外衣下的软甲,剑锋抵上了他的血肉肌肤。
“何必那么激动。”若伊另一只手掀开风帽,面纱后的容颜清晰地映入对方眼帘。
“你……你居然是小城主!”莫伦的神色比刚才被若伊反制住还要惊奇,“你,你想做什么?”
若伊盈盈一笑,“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是盖尔夫君派你来的吗?”
她特意在盖尔称呼之后加了夫君两字,莫伦听了,冷冷哼了声:“夫人既然猜到,何必多问。快送我出城,以免坏了盖尔大人的大事。”
“哦?”若伊眼珠转了一圈:“既是大事,还是直接送你到盖尔夫君那吧,我正好要回城主府。”
她满意地看见对方再次变色,故作天真地问:“怎么?你不想去见盖尔吗?急着出城难道是想逃走?”她盯着对方越来越惨白的神色,紧紧追问:“盖尔怎么会派一个参谋长执行暗杀梅迪的任务?他又不是没钱雇专业杀手,即使为了保密,也应该派军中好手啊!”
莫伦缄默不言,只是死死盯着若伊,那像是要吃人的凶狠目光,若是一般女孩看到,怕是早就吓晕了。
若伊倒是从容自若,她一边观察对方反应,一边试探地问道:“莫非这次刺杀是你的个人行为?为什么要铤而走险刺杀梅迪?你和他有仇?或者是——”她加重了语气:“你有把柄在梅迪手中,生怕盖尔知道,所以想杀人灭口?”
豆大的汗珠从莫伦的额头滚落,那张原本苍白的脸变得犹如死灰,眼神疯狂而又绝望,若非寒冰紧紧抵住他的要害部位,若伊毫不怀疑,他会鱼死网破地挣扎。
“我真的很同情你。”若伊当他默认,不由怜悯地说:“一旦暴露,两方都不会放过你。听说盖尔对待叛徒很残忍,梅迪也不会心软……”
在对方即将崩溃发狂的边缘,若伊收住了话:“现在,能救你的只有一个人。”
“谁?”对方嘶声反问。
“我。”若伊优雅地微笑:“我可以帮你脱离眼前困境,保住你的性命,还可以给你许多,地位,权势,财富,远远超过盖尔或是梅迪能给你的。”
“你想让我做什么?”莫伦警惕地问。
“跪下,吻过我的剑,并发誓永不背叛。”若伊以一种主君气势居高临下地说。
☆、第五十章 鸠占鹊巢
“真是太美了!”侍女贝蒂赞叹道,纤纤玉指摩挲着泛着珍珠柔晕的织锦缎面,两眼发亮,爱不释手。其余几名侍女也纷纷围了上来,轻抚衣料,惊叹不已。
若伊在一旁淡然微笑。衣料是梅迪以乔安的名义送来的,用来缝制出席海祭的裙服。那日刺客事件过后,梅迪亲自登门问候。若伊旁敲侧击,得知梅迪尚未查出刺客身份,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刺客莫伦既然投靠了她,她自然要护他周全,这是她安插在盖尔身边的一颗重要棋子,也是为将来收回兵权做准备。
果然不出她所料,莫伦有把柄握在梅迪手中。半年前一次妓院争风吃醋中,喝醉酒的莫伦杀了一权贵人物,梅迪帮他掩盖了此事。后来梅迪以此为要挟,要求莫伦提供盖尔的军事情报。莫伦不甘受制于人,于是铤而走险,刺杀梅迪。
“夫人,请抬起手。”女裁缝一边用打节的绳子测量若伊的胸围,一边用行家的语气对侍女们说:“这可不是普通的绸缎,而是用珍贵的冰蚕彩丝织成的。”
“冰蚕彩丝?”年轻的侍女们一齐睁大了眼睛,期待女裁缝继续讲下去。
见成功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女裁缝得意地说下去:“普通蚕吐出的丝是白色的,然后染色;而冰蚕吐出的丝是彩色的,所以叫冰蚕彩丝。这种蚕数量极其稀少,产的丝更是贵比黄金,乔安大人竟然送夫人两匹冰蚕彩丝锦缎,可真是疼爱夫人啊。”女裁缝带着讨好的笑容望向若伊。
若伊报之一笑,笑容中带有几分伤感。她依稀记得,温妮曾有一套冰蚕彩丝做的裙服,那是凤曦送的,当时温妮欣喜若狂,穿着裙服在蓝堡大厅翩翩起舞,那时温妮还怀着嫁给威曼、成为王后的天真梦想。
不知道温妮后来怎么样了。父亲死了,温妮和梅丽雅夫人也没有什么价值了,或许凤曦会看在梅丽雅娘家的份上,放过她们……
若伊摇了摇头,把思绪收回,比起担心温妮,此时她更需要担心自己。她将目光落回锦缎,相对于质地,更令她感兴趣的是颜色。
梅迪共送来两匹锦缎,一匹湛蓝,一匹银黑,这正好是布莱克家族纹章的颜色。西克索虽然不像安德洛亚那样规定平民不可使用贵族的颜色,但这两种颜色的组合,在西克索乃至迦南半岛的任何地方,都绝对代表着布莱克家族。
“裁剪成十二裙幅,配上蓝宝石和黑耀石,再饰以玫瑰蕾丝,简直能想象它有多美就有多美!”女裁缝陶醉在美丽的构想中,“穿上这件裙服,啧啧,夫人,你一定会成为西克索最迷人的女人!”
“我们的城主还是个小女孩呢!”黑珍珠挑衅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要成为女人,恐怕还要再等段时间。”
犹如寒风吹过、百花凋零,所有人的笑容都在瞬间凝结。女裁缝避开黑珍珠不善的目光,低头专心丈量尺寸。侍女们鄙夷地撇撇嘴,暗地交换眼神:不过是个情妇,欺负我们城主年纪小,居然敢搬入城主府,还处处以女主人自居!不过想到那晚贝蒂的遭遇,侍女们也是敢怒不敢言。
若伊微笑着转身招呼:“姐姐来的正好,帮我看看这裙服的料子。”她使了个眼神,示意侍女们将锦缎展示给黑珍珠看。
“哇!”黑珍珠两眼发直,“居然有这么漂亮的锦缎。”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涂着红色豆蔻长甲的手指抚上锦缎,“妹妹是要用它缝制参加海祭的裙服吗?”
“正是。”若伊回答,留心观察黑珍珠的表情,看见对方眼中掠过一丝失落和嫉妒。黑珍珠自搬入城主府后,仗着盖尔的宠爱,处处和若伊攀比,凡是看见若伊有什么好的衣服首饰,她都要照制一通,费尽心思要把若伊比下去。
“真是太美了。”黑珍珠喃喃自语,手指轻扬,指甲在阳光下反射出一抹寒光——
“请夫人小心点,这可是比黄金还要珍贵的冰蚕彩丝。”侍女柏莎不留痕迹地把手挡在黑珍珠指甲即将落下的地方,彬彬有礼地提醒对方。
黑珍珠眼中浮现一丝愠怒,她刚才确实是想划破锦缎,却被这个不知好歹的侍女阻拦。她柳眉一扬,眼看就要发怒责难柏莎,若伊适时地插话:“姐姐既然喜欢,也给姐姐做一套吧。”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有人不解,有人嫉妒,还有人忿恨。女裁缝出言阻拦:“夫人,这料子不够两套裙服。”
“那就不要做成十二裙幅,八页裙幅足够了。”若伊不容置否地说:“用这布料,给我和黑珍珠姐姐各做一套,海祭庆典那天,我希望黑珍珠姐姐能穿着这裙服,站在我的身边。”
“这怎么好意思呢?”黑珍珠几乎要乐晕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姐姐不要客气。”若伊笑吟吟地说:“姐姐帮我照顾盖尔夫君,妹妹感激都来不及呢,这点心意不成敬意。”
待黑珍珠美滋滋地离开,女裁缝和侍女们都退下后,若伊坐在镜前,唇角微扬,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一切照计划进行,黑珍珠比想像中还要配合。
珠帘轻响,贝蒂端着茶水走了进来,通过镜子,若伊看见她四下张望了一番,然后望向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怎么啦?”若伊询问。
“夫……夫人。”像是鼓足了勇气,贝蒂开口说:“大家都说黑珍珠是鸠占鹊巢,她太过份了,见到夫人有什么好东西,都要跑来抢。”
若伊没有接话,她看见镜子里的贝蒂涨红了脸,琥珀色的眼睛里泛着泪光,像极了她以前的侍女莉莉丝。可是莉莉丝,她在哪里?那夜御林铁卫围攻蓝堡,堡内侍卫仆人被屠杀殆尽,莉莉丝也死了吗?
贝蒂像是豁了出去,鼓足勇气道:“夫人脾气好,什么都不争,到处都谦让,可是这次,那裙服用的是湛蓝和银黑,这明明是布莱克家族的颜色,只有夫人才有资格穿,黑珍珠她……”
“贝蒂。”若伊忽然打断侍女的话,她转过身来,面对贝蒂,“我曾经有过一个侍女,和你很像,也如你这般善良直率,这般聪明伶俐。”
贝蒂不觉愣了一下,女主人眼中流露着她从未见过的悲伤,令她情不自禁地想要抚慰。她走到若伊身边,轻轻跪下,“我的夫人,”她仰头问道:“那个侍女现在何处?”
若伊忧伤地摇头:“不知道。我只能祈祷她还活着,祈祷她能平安。”
“我想她很幸运,因为她曾侍奉过的人至今还牵挂着她。”贝蒂低叹,“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吗?夫人。”
若伊握住了侍女的手:“谢谢你,贝蒂。你现在做的已经足够了,关于黑珍珠,不用为我担心,一切都自有安排。”。
☆、第五十一章 初潮
人生总是充满意外。
自从新年那夜,她阻止了父亲、却没能预料到戴克国王会喝下那杯毒酒后,若伊便时刻对命运心存警惕。人的计划无论多么周密,总会有意想不到的因素发生,而这突发的意外因素往往能颠覆全局。
整个晚上,她都感到浑身无力,腹部酸胀,在床上辗转反侧。苍雪觉察到她的异状,卧在她身边,用湿润微凉的鼻子轻嗅她的脸颊。
黑暗中,雪狼的黄金瞳孔流溢过一道极其奇异的光,它用嘴掀开她的羽毛被,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她微微一怔,手探入裙下腿间,指尖接触到黏黏的液体,整个人瞬间石化。
她初潮了。
初潮意味着她将从一个小女孩变成一个女人,初潮也意味着她将再无理由逃避和夫君圆房。
和盖尔还有乔安圆房?这个可怕的念头冒上心头,她不由打了个冷战。像是觉察到她的恐惧,雪狼温暖强壮的身体紧紧挨着她,头轻轻蹭着她的颈窝,似乎在说:不要怕,有我保护你。
一个月前她满了十三岁,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有苍雪为她采摘了几朵玫瑰,送到她清晨醒来的枕边。
作为公爵府的私生女,她的生日从来都过的悄无声息,但并不孤苦。父亲会送给她礼物,渡风会带她上街玩耍,给她买许多东西,还会给她在最好的饭店订一桌丰盛的生日宴席。然而今年的生日,父亲和渡风都不在了,残酷的命运夺走了他们,只剩下苍雪,不离不弃,天涯相伴。
梳妆时,她将苍雪送的玫瑰插在发鬓上。看得出,苍雪竭力想逗她欢笑,它拽着她到外面花园草地上,轻咬着她的手来回摇摆,这是她和它以前经常玩的游戏。自从那夜后,苍雪稳重得犹如成年男子,再也不和她玩幼稚游戏。而那一天,它又主动和她嬉戏,它是真的想让她开心,让她忘记忧愁。
夜未明,天仍寒。苍雪的体温是她唯一的温暖,她侧转身,把头埋进雪狼胸前温暖的皮毛中,它的爪子温柔地搭在她的肩膀上,将她娇小的身子圈在身下。一人一狼静静相拥了一阵,然后若伊像下了决心似的,拉响了召唤铃。
外间立刻响起侍女起床的声音,贝蒂踩着拖鞋,推门进来,“夫人,你有什么需要吗?”
“给我准备热水,我想洗澡。”若伊轻声吩咐。
“是。”贝蒂领命,迟疑地问:“夫人,你不舒服吗?你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
“没什么。”若伊摇头,给她一个轻柔的微笑:“抱歉,打扰你们休息了。”
“为夫人服务是我们的荣幸和职责。请稍等一回,我这就去准备。”贝蒂掩门出去,外间立刻传来侍女们的忙碌声。
洗澡水很快准备就绪,贝蒂回到卧房,伺候若伊起床,随即发现床单上的血迹。同为女子,贝蒂很快反应过来,惊喜交加地问:“夫人,莫非……”
若伊点了点头。
“啊,夫人……真不知说什么好……”侍女眼中闪着喜悦的光,给了她一个亲密的拥抱,说了一句令若伊啼笑皆非却又感动万分的话:“我们的小夫人长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