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长歌的筝音便是自此传出,若不是宋武鹏引路,即便是精通音律的箫媛也辨不出筝音何出。
“师姐!”
“师妹?”
四眸相对,玉珠欲出。
自南潇蔷薇海花海与青龙首一战身受重伤之后,张汐云便消失于江湖之中。不用过多猜想,楚风月以及整个南潇蔷薇海皆会倾力为张汐云疗伤。大半年时光,在场者仅宋武鹏知晓张汐云近况,如此现在,凭宋武鹏对张汐云的心意,仅看他的表情便知张汐云恢复得不错。
相顾无言,泪不必千行。
皆是江湖中走动之人,又是曾同甘共苦的好友,处境遭遇便能切身体会。
如今的张汐云已不同于曾经的张汐云,明眸间多了几分从容淡然,似是自幽深仙境下凡一般,更多了些仙气和与世无争的心怀。
“荆少侠,叶庄主,宇庄主!”
张汐云一一问候,目光最后落在了公孙凝身上。
公孙凝聪慧犹如其父,虽未不了解南潇蔷薇海弟子中自己师父箫媛与云香殿张盟主交情多深,但仅凭方才二人“师姐”“师妹”四字与表情语气便猜得出如同亲生姐妹的感情。
“徒儿公孙凝拜见师叔!”公孙凝弯腰作揖道。
“师叔?”张汐云疑惑。
宋武鹏解释道:“忘了跟张盟主叙说此事,箫姑娘在傲剑山庄收得公孙姑娘为徒,向她传授箫姑娘独创的蔷薇迷踪剑法。”
“原来如此。媛儿也收徒弟了!”
张汐云轻声道,眉尖透出一丝愁绪。
“师姐?”
“嗯?”
“你有心事?”
“这些时间,不论是云香殿还是楚江魄,都打探不到乔恩的任何消息。不知他是否寻到救治南宫千雨的方法。”
乔恩。
青龙首。
这是当初在蔷薇海花海差点杀了张汐云的人。
正是这个人,却让张汐云记挂担心。
“他重伤了张盟主,为何张盟主还担心他?”宇泉不解。
张汐云轻拨筝弦,颤音起,溪水潺潺,泉水微波。
“他所作所为皆为了心中所爱,心有执念罢了!清者自清,懂者自懂。我与他本就有约,如今云香殿并未帮他找到恨苍暮,也算是我失约。”
恨苍暮。
乔恩自得知恨苍暮可解南宫千雨所修青面獠牙,便想尽办法寻到那江湖传说的武功秘籍。为此乔恩从南潇蔷薇海到大漠万孤城,几乎走遍了整个江湖却也难得恨苍暮踪影。
如今乔恩杳无音讯,不知他是否救了南宫千雨。
“张盟主之心胸,在下自愧不如!”宇泉与张汐云接触不多,一时难以理解她心中想法,只得道出感叹之言。
“何谓心胸?我只不过是想帮他完成这个心愿罢了。”张汐云淡笑。
那笑容,秋日如春,花开灿烂,如烈日暖阳,如可口甘泉。
帮他完成心愿。这是何意?
花海葬剑,血染蔷薇。
当时荆宇就在一旁,亲眼目睹青龙首与张汐云一战。
若不是荆宇龙吟出手,或许也不会有张汐云此时此刻坐在这里从容抚筝。
但为什么她要说是帮他完成心愿?
她甘愿冒生命之险帮乔恩救南宫千雨?
即便是令云香殿光明正大去寻找恨苍暮难令江湖人理解,但也万万不必为此身负重伤甚至送了性命!
第186章 太平长歌(二)()
深院小筑,梧桐清幽。
青山太平殿大院之中原本就为江湖四盟之主各备下一处院落居所,这梧桐小院便是张汐云担起云香殿盟主之职后所选。
小筑之中,陈设简单,仅一榻一桌及四条长椅。虽是简单至极,却又少不了张汐云特有的韵味。荆宇闭眼体会,竟有猛然间重回青江楼之感。
烟波江上云香殿,墨染潇湘张汐云。
初至青江楼时所闻那浓郁花香也在这小筑中弥漫。
回首,恍若隔世。
那时的乔恩仍仅是乔恩。
恍惚间,筝弦拨动,张汐云独坐榻上,眉眼莞尔。
弦如溪水潺潺,指尖拨弄犹蜻蜓点水,摇指滑音摄人心魄。
许久,水声渐远,脚步声渐近。
白衣明媚女子推门而入,似是知道他们几人在房间中,便也不与几人招呼,自顾将怀中酒壶放于桌上,拿出几只杯子将酒斟满。
酒香怡人,虽也是蔷薇酒,但又非同于箫媛所酿蔷薇酒,此酒弥漫香气中多了些心怀江湖的忧愁苦恼,苦涩却又无人可诉。
这白衣女子荆宇认识,在场之人恐怕只有公孙凝不认识她。
她便是张汐云重伤之后一直协助打理云香殿事务之人,张汐云闺中密友,南潇蔷薇海白蔷薇弟子慕容南茜。天下皆知南潇蔷薇海白蔷薇不得使剑,而慕容南茜则是天下间一个例外。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纵有万般无奈,更与何人说?”慕容南茜道。
“各位尝尝我不久前新酿的蔷薇酒,仅此一些。”张汐云淡然道。
“酒至清则无味,至浓则虚情假意,不浓不淡便是有万般心思欲诉,却不知如何开口。”箫媛尝罢,叹道。
张汐云嫣然,道:“唯师妹知我心思!”
一杯蔷薇酒下肚,张汐云不再如方才那般仙子似地独坐弄筝,面显愁苦之色。
“江湖之乱非我等所能想象,更非我等所能改变,即便身为一盟之主,也甚为无奈。”张汐云叹息。
话音落下,众人沉思。
如此这般,江湖天下,究竟为何?
不论时长走动江湖的荆宇、箫媛,还是担起师门家门重担的宇泉、叶暖,皆无法体会张汐云所言之意。宋武鹏身为楚江魄盟主,自然懂得她的处境,即便是张汐云身边的慕容南茜也是一知半解。
所谓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张汐云不会不懂这个道理,慕容南茜在她身边,又是她的闺中密友,她怎会让南茜身处危险之中。
丝毫不解张汐云言语之意的便是公孙凝。自幼便被父母当作筹码而弃,虽身有明珠泪,但武功秘籍又怎能与双亲之爱相提并论?
正是几人陷入沉思之际,张汐云道:“蔷薇海与青龙首一战,其实我是诈败重伤。”
诈败重伤。
诧异。
震惊。
唯独宋武鹏眼中掠过一丝惊异便懂她所言之意。
唯有身在其位才知其动机。
同为四盟主之一的宋武鹏,心中怎会没有与张汐云同样的难处,只是张汐云如此行为,必然还有其他原因。
张汐云继续道:“凝儿,我知你身世,也大致猜得出你心情,只劝你莫怀仇恨之心。世事无常,有舍有得,世间并无绝对恶人,多数皆为执念抑或生活所迫。”
此言荆宇心中明白,此刻他所在乎却非执念舍得,而是花海一战真相,于是道:“张盟主所说诈败重伤,究竟怎么回事?”
张汐云歉意道:“其实与青龙首一战和我被他打成重伤,都是我之前计划好的。抱歉我欺骗了你们所有人。”
所有人?
所有人!
此时此刻,诧异的人,不论是慕容南茜还是宋武鹏,又或是箫媛,无人知晓张汐云口中的欺骗包含什么。
张汐云继续道:“当时绝香宫正与云香殿作对,宋盟主替我对付绝香宫之际便回到蔷薇海,恰闻天龙会欲大举进攻蔷薇海,便娱乐青龙首花海一战。”
“可为什么说骗了我们?”荆宇疑惑。
张汐云道:“楚江魄与云香殿日渐交好,原本天下四盟均衡之势便会被打破。贺圣朝华渊终日忙于协助朝廷对抗外敌,九州台岳熙圣自顾修练武功,皆不愿打破四盟均衡,四盟均衡若破,江湖便更加动荡。如此之际,我身为蔷薇海弟子,又是云香殿盟主,蔷薇海本就居于南潇太平之地,若加以我之身份,势力便在江湖中一家独大。天龙会进攻蔷薇海,实际便是许多江湖门派及势力乐意所见。”
宋武鹏接话道:“诸位有所不知,江湖名门正派及四大盟会能和睦相处之原因便是相互制衡,实力均势,若有一家独大便会打破均衡。这也怪我走得与张盟主太近了些,令张盟主面对师门与盟会两重压力。”
箫媛闻言明白过来,道:“如此说来,只有牺牲张盟主,同时削弱云香殿与蔷薇海,才能保证四盟及门派间的均衡?”
荆宇道:“所以张盟主趁势约战青龙首,然后诈败于他手下?”
张汐云点头。
荆宇不解道:“但青龙首为救凤凰刺心切,愈是交手,他便杀意愈浓,若是不小心”
张汐云笑道:“我不会死这么早。”
“为何?”
“因为你会出手救我。”
“我?”
“嗯。”
“你为何如此肯定?”
“我相信你。”
荆宇哑然。
花海一战场景历历在目,青龙首下手之重令荆宇不得不出手阻止,若当时自己没有阻止
“你便以自己战败重伤之名,解了云香殿与蔷薇海之难?”荆宇道。
张汐云轻声道:“让华渊相信云香殿绝无在江湖翻云覆雨之能力,他便能专心对付外敌。也让岳熙圣知道以张汐云与云香殿之实力不足以对付天龙会,同时楚江魄也与绝香宫难解难分。此二人不忌惮云香殿与楚江魄便无动乱。南潇蔷薇海楚风月最得意弟子败于青龙首手下,自然也让其他门派看不到蔷薇海江湖过人之处,便也打消了其他门派的疑虑。”
公孙凝本在一旁听闻听闻张汐云讲述,听至此处便也明白其目的,于是道:“所以师叔便欲以牺牲自己为代价换取江湖太平。”
第187章 太平长歌(三)()
月夜清冷,深院静谧。
小筑之内,安静异常。
许久,箫媛开口道:“以性命换取太平,这代价太大了些吧!”
张汐云笑道:“天下太平,百姓安居,黎民乐业,以一人性命换取片刻安宁,算不得什么代价。况且我还没死。”
“此时你从未告诉别人?”宋武鹏不可置信道。
“今日之前,除我之外无人知晓。今日之后,武林大会之时,恐怕我诈败得来的太平便要灰飞烟灭了罢!”张汐云道。
宋武鹏凝视张汐云,脸上写满不可思议,道:“原本我欲以身为饵,引得惹出江湖祸乱之人现身,因而四处奔走广交朋友。却没想张盟主却先我一步”
宇泉明知此二人想法,却觉应有更好办法,于是道:“若为江湖太平,二位贵为盟主,何必非要以身试险?”
张汐云道:“四盟便是为江湖太平所建,贺圣朝助朝廷抵御外敌,少顾及江湖中事,九州台、楚江魄及云香殿三盟制衡。我等身为盟主,便要履行盟主之职。江湖人信得过便尊我们为盟主,华渊征战沙场身先士卒,岳熙圣也为江湖鞠躬尽瘁,我与宋盟主身为江湖后辈,承载武林期望,怎能安居高堂而指手画脚?”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我等江湖中人或许少了些文人墨客的情怀,却也明白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道理。即便与朝廷不容,身在盟主之位却也体会得到些许君王之烦恼。”
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小者,为友为邻。
荆宇何曾不想以大侠之身份为江湖尽力,每每心有此念便热血沸腾,却奈何无此机会,只得令这理想变为空谈。现如今眼前二人,江湖地位尊为盟主,却已然身体力行为江湖太平出力,甚至不惜生命。
顿时,荆宇心感羞愧。
相比二位盟主,荆宇所谓心中大义自始至终仅是想法抱负,仅此而已。
箫媛此刻终于体会得到张汐云蔷薇酒中的那丝欲言难言的心情,不禁感叹师姐身为女儿之身却心怀抱负,为江湖太平尽其全力,独自承受下无人可以分担的巨大压力。
一夜畅聊。
张汐云心情终究舒畅许多,也令得宋武鹏对其更加爱慕。
公孙凝初涉江湖便听闻云香殿盟主如此事迹,感触甚深,却也更为看不清这个江湖。
晨光明媚,和风舒云。
弦音袅袅,碧水清流。
一张拨云筝,一柄水龙吟。
梧桐小院,天上人间。
轻灵倩影院内飞舞,似风黑影伴舞而动。
一招蔷薇迷踪,一式苍翠星辰。
花如舞裙刺如锋,小酌清泉乘北风。
一影迷踪乱秋叶,琴音苍翠伴星辰。
切磋罢了,公孙凝收剑作揖。
身为箫媛弟子,公孙凝从未想过与荆宇切磋时能占到半分便宜。她心所向,不过是荆宇所言的那一分心境。
所谓心境,言语难尽。
直至来此梧桐小院,见过云香殿张汐云后又听罢张汐云与宋武鹏的些许事情,这才少许悟出师父箫媛、北音薛裳、荆宇口中的心境真谛。
笔墨神交,琴瑟知音。
或许只有真正的武林高手相互间才体会得来那种不需只言片语,甚至不需动手便可以心切磋,用心交流。
“荆少侠,中原洛神山庄罗庄主想见你。”
切磋尽兴,荆宇方才收势,便见慕容南茜进院说道。
洛神山庄庄主罗海城。
荆宇并不熟悉洛神山庄,也不熟悉庄主罗海城,但他知道罗海城为何想见自己。当初在江岳绝香宫时,荆宇与乔恩未能救下罗海城之子罗伝,或许罗海城正是为此而来。
武林大会渐近,青山太平殿中来人也多了起来,一些江湖中人并未在此有留宿之地,只是前来一探便现在山下寻处住下。能留宿于青山太平殿之人除了江湖贵客之外,便是预定下剩余客房的江湖中人。荆宇知自己并非什么江湖贵客,可留宿于此应是沾了宋武鹏与张汐云两大盟主的光。
太平殿正殿门口,一青袍之人正与宋武鹏攀谈,一旁秀美女子身负如玉白弓,弓柄带刃。
“晚辈荆宇,久仰洛神山庄罗庄主!”荆宇上前作揖。
荆宇与罗海城此前并未打过照面,前一次还是除凤大会时有过一目之忆,若不是罗依站在一旁,荆宇倒还真认不出罗海城。
罗海城浓眉大眼面相和善,相比于除凤大会时所见,如今的罗海城显然苍老了许多,或许是因追心秘籍一事而操劳,亦或许是承受了丧子之痛。一旁罗依目光略显呆滞,心事浮于面。
“罗依姑娘!”与罗海城打过招呼,荆宇便又与罗依招呼。
罗依回神过来,明眸蒙雾。荆宇不忍多看,转头望向罗海城。
“荆宇少侠,久仰久仰!”罗海城回礼。
一时语塞,荆宇不知如何接话,罗海城似乎也欲言又止。
亏得宋武鹏在一旁,见二人无言,便道:“荆少侠来得正好,方才我还与罗庄主谈论你来着!”
荆宇接话道:“是南茜姑娘说罗庄主想见我,不知罗庄主有何事?”
罗海城此刻才慢慢开口道:“骊靬城与绝香宫之事我已听说,荆少侠在骊靬城救过罗伝罗依,在绝香宫再次出手相救,罗某在此谢过!”
言罢,罗海城抬手抬手弓腰欲谢,却被荆宇伸手制止。
“罗庄主言过了!绝香宫时我和乔恩与南少主王子尧及乔弦交手,不知麻袋中是罗伝罗依兄妹二人,待发现时已无力回天,实在惭愧!”荆宇惭愧道。
罗海城摆摆手道:“荆少侠与罗伝罗依本无交集,两次出手相救,罗某已感激不尽!王子尧与乔弦二人皆不是江湖泛泛之辈,即使罗某去怕是也难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