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瑜亮道:“龙吟与袖里乾坤不值一提。在意你,是因为怕你。”
怕?!
为何要怕?
谁又会怕?
屋内又静了下来。
荆宇躺在床上,侧过头死死盯着公孙瑜亮。
箫媛默不作声,不知眼前这位号称武林第一聪明人的前辈究竟还知道多少秘密。
屋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屋内静的出奇,就像刚才昏睡时那寂静无声的无边黑暗一样,不同的是荆宇能听到自己的心“咚咚咚”直跳。
每一声心跳,如同撞钟般震耳欲聋。
公孙瑜亮口中那句话在他心中不停回荡,随着钟声般的心跳声传入耳内。
在意你,是因为怕你。
他不知这句话有多么可怕,只觉得自己毛骨悚然,手心直冒冷汗。
他宁可听到“在意你,是因为想杀你”也不愿听到“在意你,是因为怕你”。
“怕”比“杀”更可怕。
没错。
当你怕一个人又不得不面对他时,只能千方百计借刀杀人,其中阴谋诡计数不胜数。
而当你想杀一个人时,只要去找他,亲手杀了他即可。
恐惧才是最令人恐惧的情绪。
极度恐惧之下,人总会不择手段。
在儿时便经历了荆棘林血案后,初入江湖的一年间,龙井山庄叶家被灭门,武林盟主霍云枫死于白虎首之手,黑衣人两次夜袭青江楼,傲剑山庄惨案
那一年间,荆宇已见过各种惨象,鲜血,残尸,破败的房屋,凋零的花木
或许是因为怕,黑衣人才藏在墨竹林侠客的皮囊下为祸四方,才策划种种阴谋挑拨四盟与四帮的关系。或许正是因为怕,墨竹林之首龙倾城也成为黑衣人的一枚棋子,被丁青月摆布。或许也是因为怕,当丁青月被凤凰刺派五行杀手假扮黑衣人杀死后,黑衣人才再袭青江楼后又学习傲剑山庄。
这一切,或许就是希望令一直心静如水的荆宇不再平静,或许就是希望借青龙首与凤凰刺之手铲除荆宇。
乔恩。青龙首。
那个荆宇信任的人,也是箫媛信任的人,更是叶暖信任的人,最终竟是江湖恶名昭著的天龙会帮首。他又与那个人有何关系?而那个人究竟怕些什么?
若黑衣人仍在,他们又在谋划什么?公孙瑜亮又知道些什么?
“他是谁?”
荆宇开口。他并未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颤抖。
箫媛见荆宇神色慌张,忙坐下紧握住他双手,神色迷茫地看着公孙瑜亮。
公孙瑜亮道:“不知。”
荆宇惊讶。
公孙瑜亮知道如此之多,却不知黑衣人背后指使者是谁?
箫媛问道:“幕后真凶会不会是白羽天的孪生兄弟?”
公孙瑜亮摇头道:“白羽天的孪生兄弟欲夺天外仙客手中的先天十六剑谱,被天外仙客亲手杀死,其身上的掌字卷也落入天外仙客手中。”
箫媛疑惑道:“先天十六剑谱是什么?”
公孙瑜亮答道:“就是剑字卷。”
荆宇问道:“如何才能找到那人?”
公孙瑜亮道:“不知。”
荆宇沉默。他不知自己还能再问些什么,更不知自己原本只是想来此请教三易古卷,怎会又牵扯上黑衣人之事。
公孙瑜亮又道:“荆少侠与箫姑娘在京城的事想必已经传开,我猜下一步必会有人去龙井山庄寻找剑谱。”
箫媛问道:“为何是龙井山庄?”
公孙瑜亮道:“因为叶暖与你关系甚好。南潇蔷薇海与慕容世家很少与天外仙客有往来,而天外仙客生前最不屑的就是江南逍遥庄,他最喜爱的茶是龙井,生前最常去的地方便是龙井山庄。试问箫姑娘能使出六十四路阴阳剑,除了龙井山庄,还能从哪学到呢?”
荆宇忽然想起一事,忙问道:“公孙前辈,王子尧是否也欲抢夺三易古卷?”
公孙瑜亮微微点头,答道:“据我所知,王子尧目前还住在龙井山庄。”
荆宇心头一惊,猛然起身道:“叶暖怕是有危险,我们快去龙井山庄!”
箫媛宽心道:“宋盟主认识王子尧,他不会让王子尧伤害叶暖。反倒是你,心病刚消,还是多调养些时日再去不迟。”
荆宇皱起眉头,叹息道:“正因为宋盟主认识王子尧才更要小心。你难道忘了丁青月与张盟主情同姐妹,却一直暗中操纵龙倾城和墨竹林黑衣人吗?还有乔恩是青龙首”
提到乔恩,荆宇突然停了下来,乔恩的名字方才就在荆宇脑中盘旋,此时终于脱口而出。
他在哪?
他去西北大漠寻找恨苍暮,不知有何找到没有?
他是否找到了凤凰刺?
“荆少侠说得是,而且我担心宋盟主的武功不及王子尧。”公孙瑜亮的说话声打断了荆宇的思绪。
箫媛听着也觉不无道理,随即走到桌前准备收拾行礼,无意中将包裹着三柄剑的麻布包裹打开,三柄剑赫然露在公孙瑜亮与南琴眼前。
龙吟。太平令。花魂。
前两者倒是很好辨认,而那柄剑鞘剑格剑柄皆是嫣红之色的剑引起了公孙瑜亮的注意。
“敢问那柄嫣红之剑是何人赠予箫姑娘?”公孙瑜亮问道。
箫媛闻言扭头过来,看了看剑,答道:“在京城唐宅时唐伯伯所赠。”
公孙瑜亮道:“姑娘可知此剑来历?”
箫媛道:“天外仙客亲自铸造赠予其仰慕的女子。”
公孙瑜亮又道:“姑娘可知那女子是谁?”
箫媛摇头。她怎会知道天外仙客仰慕哪位女子?
公孙瑜亮道:“这女子不仅是嫣红之剑的主人,也是如今这世上我所知道唯一活着的见过恨苍暮的人。她自天外仙客死后便销声匿迹,无人知其下落。或许她知道的比我更多一些吧!”
第92章 晴鸣晓彻(一)()
深冬,天冷,风寒。
茫茫大漠,万里孤城。
万孤城立于两山之隘,千年不倒,这一次依旧没有倒下。
扎于城东西二侧的军队,终究抵不过饥寒,悻悻而退。
葡萄美酒绕指柔,凉州二词荡心头。
城内营帐,二人把酒相谈,此愁胜过彼愁。
“乔少侠,你真的要去寻恨苍暮?”
“嗯。”
“当下正值寒冬,何不等入春之后天气转暖再去?”
“待天气转暖之时,万孤城东西便又是暗哨遍布,安营扎寨,我又如何能走掉?”
“如此天气,你去了怕是还没找到任何线索,便因饥寒而死在茫茫大漠当中。”
“这倒不会,我在此休整近一月时间,已是神采如虎。这些日子城内外应该也有暗哨,我若出去寻找恨苍暮,待来年入春,朝廷与西夷也不会太过为难萧掌门!”
“南宫千雨真的重要到让乔少侠置生死于不顾?”
“嗯。”
“既然如此,萧某便不再挽留,且赠你骆驼干粮皮袄等必备之物。”
“多谢萧掌门。可否再赠我几壶美酒?”
“当然!”
寒风之中,苍茫大漠。
一人一驼四行印。
来时一片灰黄,去时依旧灰黄。
来时满心寒荒却终抱希望,去时心中只有希望。
若能寻到恨苍暮,他付出什么也是值得,不论是九州台的追杀还是朝廷的悬赏。
他立于沙丘顶端,遥看西南。
面向大漠,后背孤城。
一片荒芜在他眼中却是他与她的如花风月。
莫高窟就藏在那片大漠之中,恨苍暮便藏在莫高窟之中。
他掏出怀中折扇,仿佛她就在扇面水墨之中。
她的确在扇面那番细雨朦胧烟波倾城的水墨之中,只是她的面颊映在湖中,他看不见罢了。
那枚惜美人又坠在扇上,随风晃动,却始终再未离开扇柄。
他掏出横笛,自顾吹奏起来。
大漠乱寒风,天边万孤城。苍暮愿追去,伴过玉笛声。
一支横笛,一柄折扇,一枚玉坠,一纸水墨。
再无离愁。
离愁在身后,而他的面前是希望。
他只要找到莫高窟,一切便不再是镜花水月。
三十多年前,不知何人所说天下四大绝世武功中恨苍暮秘籍在大漠现世,一时间引得无数武林高手争相前往大漠,其中不乏江湖名门门徒。
若仅是武林寻此宝物也就罢了,三十多年前西夷来犯,与万孤城大军于玉门关一役血战十天十夜,昏天黑地,血流成河。究其根本,也是为了这秘籍。萧归雁的父亲萧镇便死于此役。
江湖刀光剑影,大漠染红,终究无人看到恨苍暮踪影。
秘籍未现,却现白妖。
曾欲夺秘籍之人多死少归,极短时间内传言大漠白妖作乱,使得强夺绝世秘籍的人少了许多。
传言大漠白妖白衣白发,甚至皮肤也白得离谱,其浑身惨白,尖牙俐齿,无论日夜,一旦现身便将人吓个半死。万孤城老丈不信牛鬼蛇神,而萧归雁却对此深信不疑。
依萧归雁所言,那大漠白妖便是莫高窟高僧为保秘籍而自西域求得。
打乔恩离开万孤城时,萧归雁便再三提醒,不愿乔恩死于妖魔之手。
乔恩怎会被妖魔吓住,当即笑道:“管他黑妖白妖,敢挡青龙首的都是死妖。”
青龙首之威,他萧归雁怎会不知?
当年白虎首几招之内便去了武林盟主霍云枫的性命,青龙首武功只在白虎首之上,绝不会在他之下。天龙会一年间连扫朱雀门与玄武盟,早已奠定青龙首的江湖地位,无论名声好坏,他就在那里。
在萧归雁眼中,或许能打败青龙首的非苍翠星辰剑莫属,但他绝不知道八门宫一战时,正是乔恩手下留情才给荆宇可趁之机。
独行之中,乔恩忆起与萧归雁的谈话,不由得笑出声来,笑过之后却心生恐惧。
谁欲妖魔能不恐惧?
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底下怎会有妖魔鬼怪?
若是没有,世间灵异古怪之事又作何解释?
曾经死于大漠白妖之手的江湖中人应该不在少数,这妖怪究竟有多厉害?
这么多年过去,若妖怪还在,它是否老去?或是已经寿终正寝?又或是被某位高人所杀?
若那大漠白妖被高人所杀,是否意味着恨苍暮也落入那位高人手中?
三步一小问,五步一大问。
乔恩走得越远,心中便疑惑越多,疑惑越多,便越不踏实,越不踏实,眼前的希望便越是少了一些。
希望越少,眼前的茫茫大漠便愈发模糊起来。
原本一切都是如花风月,却因他自己,令所有都变为镜花水月,眼看就要重获那如花般的风月,却渐渐模糊,如潭中月,镜中花,愈发缥缈,愈发遥远。
想到此,他不自觉加快脚步向西北方向赶去。
冷风呼啸,飞砂如箭。
无论是风是砂,都将他外露的皮肤刺得生疼。
他越走越快,几近奔跑,却发现愈发吃力,即便在万孤城休养多日,也毫无在江南庭北时掠稍点波那般轻盈自如,反而步伐不自觉沉重起来。身后骆驼走惯了沙漠,此时如漫步一般悠然自得。
乔恩尝试再三,愈发觉得费劲,不得不放弃疾走。
眼看那骆驼却闲庭信步,心中不由感慨普天之下适者生存。
骆驼虽为人所用,却似沙漠中一叶轻舟,载着它行走穿梭于大漠之中如履平地毫不费力,如扁舟之于江河湖中。乔恩即便武功高强,更是习得千里逐风的轻功,但毕竟是生在鱼米丰饶气候宜人之地,在这西北凌冽寒风当中实难轻易行得寸步。
乔恩本欲骑上骆驼前行,但见其驮着衣物干粮等不少行李,已觉其虽步伐矫健,其实体力有限,若骑着它必然令自己省去不少力气,但此曲寻找莫高窟期限未定,茫茫大漠又只有这骆驼与自己为伴,若不好生对它,待哪天穷途末路,它弃了他该当如何是好?
他虽不是初次来到西北,但行走大漠还毫无经验,只得记住萧归雁的话便好:“骆驼乃沙漠中极富灵性之物,你只管好生待它,它便可带你找到莫高窟。”
第93章 晴鸣晓彻(二)()
面向西南,星夜兼程。
人若有了目标,人心便永不知疲倦,但人心不知疲倦,人身却已是强弩之末。
连走三天三夜之后,乔恩终于坚持不下,一头栽进黄沙之中。骆驼通晓人性,见乔恩倒下,当即也停下脚步,迎风跪伏在乔恩身旁,为他遮挡寒风。
他如腾云驾雾,梦回江南。他知是梦,却深陷其中而无法自拔,只因那梦太过美好,亦太过完美。
有道是:
闲梦远,南国正芳春。船上管弦江面渌,满城飞絮辊轻尘。忙杀看花人!
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
南唐后主以此来思念故土,而他却偏偏以此来思念故人。
他,是乔恩,也是青龙首。
人前是公子,人后为恶魔。
即便栽倒在地,他也意识清晰,只是浑身上下已没一丝力气,困得只能睡觉。
狂风呼啸犹如江风掠耳,砂石拍打亦如杨柳拂面。
西北的寒冷比起江南来说,多了些皮肉撕裂之痛,少了些脾脏阴寒之罪。
他闭眼,眼前又是洞庭湖畔碧波亭的景象。
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
他与她曾在此相见,相识,相知,相恋。
她曾在此为他轻舞翩翩,圣洁如仙。天上人间。
她曾在此为他恣意洒墨,诗起月落。佳人相诺。
如今她性情大变,心中一丝温存却难掩凤凰刺的冷血无情,心狠手辣。
若非他,又怎会令她卷入这混乱之中?
心寒,身也寒。
忽然,浑身如被无数冰刃切肤刮骨,痛寒之至。潭面应痛而碎,碎得一塌糊涂,碎得看不清潭面所映的一切。他且当自己长眠于佳人怀中。
物极必反,寒极必暖。
一阵昏沉之后,他发觉浑身依旧无力,一团烈火在身边熊熊燃烧,正抵了冬日的凛冽。
睁眼,星光如漫漫长河,掩盖了明月。两只骆驼分卧于两旁,篝火就在眼前跳动,如南宫千雨曼妙的舞姿。
远处,一个身影来回踱步,时而大步时而小步,口中不停念叨,没过一会,又盘腿而坐,久久不动。
乔恩审视良久,才知自己因疲惫而昏倒,若没猜错,正是面前此人救了自己。此时他已经口渴腹饥饿,但心中警惕却丝毫不减,于是带着沙哑声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闻言,晃了晃脑袋,紧接着丢来一只酒葫芦。
乔恩伸出一只手,刚触到葫芦,却没想那人丢一只葫芦竟还带着内力,忙用双手才接稳葫芦,打开葫芦盖正准备痛饮一番,却又心生疑惑。
此人究竟是谁?为何不示出真正面貌?他这葫芦中是否下了毒?
疑问一出,他便自责多疑,若那人想杀自己,为何要救?
此时他已口干舌燥,顾不得太多便仰头痛饮。
细腻甘甜,似江南女子那般温婉动人,饮之如立于长江之边远眺如画山水,亦如坐于洞庭湖畔,与佳人一醉方休。
他没想到如此甘露,竟令他如获新生,一时间浑身便都有了力气。
他更没想到的是,这酒葫芦里装得并非是酒,也非是什么仙境甘露,而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口感,甚至熟悉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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