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小镇内里的街道一角,还停留着几辆马车。
镇区里忧心忡忡的镇民们无心猜测这些马车里的是哪里来的商人还是一些便服出巡,在执行着命令的官员,此刻没有任何人将这几辆普通的马车和青鸾学院联系在一起。
几缕微光从车门缝隙里洒落进来,微光里的高亚楠沉默不语,眉宇之间布满了浓浓的担忧。
边凌涵和冷秋语看着高亚楠的侧脸,看着她充满担忧却依旧坚毅的眉眼,冷秋语忍不住轻声说道:“真的一直这样瞒下去?”
“必须这样瞒下去。”
高亚楠转过了头,看着边凌涵和冷秋语,清声道:“从这些时日里的所见,我们青鸾学院那么多处联络点都不复存在,足以说明张平对我们青鸾学院的联络方法有着比我们想象中更多的理解。他太过了解我们青鸾学院,也太过了解林夕。如果被他知道我们还活着,如果我们的行踪暴露,他一定会动用所有力量对付我们,以此逼林夕他们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我们不能成为林夕的负担,我们必须让所有人认为我们死在了雷霆学院,让张平想不到还有我们这股隐藏着的力量。”
边凌涵沉默了片刻,声音微寒道:“时间拖得越久,张平会变得更强大。”
“我们必须汇聚最强力量对他发动一击。以我们现在的力量,不足以进入中州城找他出来,杀死他。”高亚楠看着边凌涵,说道:“所以我们只有等待,等待林夕的消息,等待反击的机会。”
……
钱塘行省的黄水塘陵有很多的浅湖荷塘。
当冬季里湖水渐渐干涸之后,荷塘的主人们便会雇佣许多劳工进入这些荷塘挖藕。
荷塘太干便难以挖掘,藕节若是挖断,进入泥水,便卖不出价钱,所以挖藕劳工终日都是身陷在冰冷的烂泥里,利用双手和一些简单的工具挖掘着莲藕,异常的辛苦。
所幸冬日里莲藕的价钱不错,荷塘主人们支付给这些辛勤的挖藕劳工的价钱也是不低,在数月的劳作之后,这些劳工便能够获得养活自己家人一年的银钱,这便成了这些劳工心中的最大慰藉。
在连绵不知道多少里的浅湖泥泞里,有无数满身沾满黑泥的挖藕工在枯荷败叶间辛勤的劳动着。
其中有一片荷塘的主人是方仲儒。
方仲儒是钱塘行省最为出名的几个大儒之一,以学识闻名天下,却不入朝堂,只是以乡绅身份,在地方上办些学堂,做些修桥铺路,出些读书笔记,行些引人为善的事。
他拥有近百亩荷塘的祖业,但自身却不骄奢,一家数口也依旧居于湖边正对着荷塘的两进平房之中。
当一名身穿异样红袍的炼狱山神官走到他的面前时,这名一袭黄棉袍的大儒正在湖边的一间凉亭中煮着一壶茶,一锅黄糖姜水和一锅热粥。
热茶是他自己饮,黄糖姜水和热粥是给他面前那些泥滩里正在挖藕的劳工们所用。
姜水可以驱寒暖身,但光是姜水,空腹却容易伤胃,所以他还备了热粥。
当一名炼狱山神官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时,他温和的面容上,却是布满了难以化开的寒霜。
“请拟书斥林夕。”
面容普通的年轻炼狱山神官眼眸深处闪动着一些狂热,但神色却是极为平静,恭谨的行礼之后,便不说任何多余的话语,提出了自己的请求,要让方仲儒公开发些书文,斥责林夕的所为。
这名四十余岁的大儒沉思了数息的时间。
然后他不发任何声音,只是提开了自己的茶壶,然后将自己的双手插入了通红的炭火炉里。
他的面容变得异常苍白,黄豆大小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滚滚而落。
谁都看得出他十分痛苦,然而他却只是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忍痛哼声,然后抬头看着这名炼狱山神官。
手都烂了,自然不能再写书文。
这名炼狱山神官当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看出了他的决心。
然而这名炼狱山神官却并没有动怒,只是平静的看着方仲儒,说道:“我知道您最重孝道,您的妻子此刻正带着您的老母亲在城里的一家裁缝店替她改一件袍子,只是您这样做,却令那家铺子失火了,您的妻子和老母亲,丧生在了火海里。”
“您不为您的身体发肤考虑,也请为您的家人考虑,因为您还有一对儿女。”这名炼狱山神官平静的述说着,他的目光从方仲儒溃烂的双手上离开,看向方仲儒身后的远处。
方仲儒转过身去,他看到远处的城里,有一条冲天的烟柱冲上天空。
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浑身颤抖起来,开始痛哭起来。
炼狱山神官平静的看着他。
这名大儒也明白这名炼狱山神官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他将自己的头颅狠狠的撞向了旁边的亭柱。
啪的一声脆响,这名大儒的身体擦着这根亭柱倒下,鲜血红白之物,在亭柱和地面上铺开。
无数惊呼声和愤怒的喝声在湖里的泥泞中响起。
许多挖藕人挥舞着手中的短铁锨要冲上岸来,不管这名红袍神官是什么来路,都要与之拼命,然而湖里太过泥泞,他们的步伐却是太过沉重和缓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条冷漠的红色身影,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里。
有一名挖藕的年轻人也看到了方仲儒死去的全过程。
这名年轻人的容貌俊美,即便脸面上糊着黑泥,都不让人觉得肮脏和丑陋。
他身旁所有的挖藕人只以为他是来自南方行省的穷苦人家的挖藕人,却无人知道,他曾经是青鸾学院的天选之一,整个云秦最优秀和风光的年轻人之一,曾经手握重权的文首辅的儿子。
他是文轩宇。
在那场秋祭之后,他消隐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但他却一直在拼命的修行着,想要报仇。
他不管居留氏和长孙氏的恩怨,也不管自己父亲是什么样的存在,对于他而言,不管文玄枢是大奸还是大恶,都是他的父亲。他只知道是云秦皇帝杀死了自己的父亲,所以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生存的唯一目的,便是要杀死云秦皇帝,为自己的父亲报仇。
然而云秦皇帝却已经死了,死在林夕的逼迫和中州城百姓的动乱里。
这种刻骨的,支撑着他活下去的仇恨,突然有一天就莫名的不存在了,他便陡然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张平和青鸾学院,和林夕的争斗,之前也根本没有让他觉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然而今日站在冰冷的泥水里,看着眼前的景象,他的血液却不自觉的开始燃烧了起来。
他依旧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怎么样,不知道自己人生的意义在那里。
然而此刻,他的脑海之中只充斥着一个念头。
他一定要杀死这名炼狱山红袍神官。
……
在文轩宇开始在荷塘里快速的行走,越走越快之时,钱塘行省的北邻学院,一场战斗也刚刚结束。
十余名北邻学院的修行者在血泊中艰难的站起。
他们身周的地面上,除了许多流寇打扮的人以及学院修行者的尸身之外,还有一名炼狱山红袍神官和数头鬼脸鸠的尸体。
这场战斗,北邻学院的这些修行者获得了最终的胜利,他们伏杀了这名炼狱山红袍神官和为其效命的爪牙,然而他们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最为关键的是,他们不知道赢了这一战之后,他们还能撑多久。
不管其它的对错,他们和许多云秦修行者一样,都是不肯臣服在张平和炼狱山脚下,他们此刻都应该是站在林夕和青鸾学院这一方的。
在他们看来,林夕自然是此刻所有反对力量的龙头。
“林夕,你到底在哪里,青鸾学院为什么还不进行一些反击呢?”所以此刻,其中一名艰难站起的北邻学院修行者,忍不住发出了这样痛苦的低吟。
第四十四章 保重
明明还是在新年里,若是往年,中州城里穿着新衣的孩童们还在街巷里欢快的奔跑,还在雪堆里翻着冻梨。然而对于所有中州城的云秦百姓而言,这年的新年,却是没有丝毫的喜气,唯有不安和恐惧。
昨日里是年初十二,非但往年一些早应该开铺的铺子迟迟未开,而且城北天麒客栈又发生了一场激战,据朝堂传出的消息,许多中州人熟悉的客栈老板是大莽密探,但暗地里又有消息流传,那天麒客栈是青鸾学院的据点,不管哪种消息属实,最终的结果是天麒客栈里所有的人都死了,一起死去的还有两名身穿红袍的炼狱山神官以及数名朝堂之中的修行者以及许多云秦军人。
这些时日里中州城的大街小巷中经常爆发出血腥的战斗,容家的一些供奉和先前皇帝培植出来,被许箴言控制的御都科的修行者们四处搜寻着对于他们而言的漏网之鱼。
一批由炼狱山神官和许箴言、冷镇南的亲信组成的队伍,早已出了中州城,配合着密探和一些隐秘的朝堂机构,全力的搜索着逃出中州城的林夕和南宫未央的踪迹。
就在很多不愿意臣服的云秦人在心中呼唤林夕的名字时,一名原先在炼狱山很卑微,但在张平执掌炼狱山之后,却变得显赫的年轻红袍神官祁连墨,正坐在一头鬼脸鸠的背上,暗自想着,林夕等人此时到底是躲在哪里呢?
虽然林夕拥有着独一无二的云秦天凤,那些妖族修行者也有仙蝶花这样可以飞行的坐骑,但在炼狱山暗中早已布下的鬼脸鸠等独特手段威胁下,一切迹象和证据表明,林夕等人并没有能够逃离多远。
然而林夕究竟在哪里呢?
……
“凡真心侍奉者,可得无上魔力,凡奉我魔者,必得永生,凡背离我魔者,必堕无边火狱,永世不得解脱…。”
此刻在真龙山里,数十名从大莽民间挑选出来,刚刚披上炼狱山神袍的弟子跪拜在地,跟随着一名面容肃穆的炼狱山神官一遍遍的吟咏。当完成了百遍的吟咏,另外一名炼狱山红袍神官将一页记载着某门修行之法的经文放在他们的面前,让他们观看研修之时,这数十名新进的炼狱山红袍弟子激动得浑身颤抖,再次开始虔诚的吟咏,赞美。
这在现今的炼狱山,被称为“圣赐”。
可以虔诚的侍奉掌教的弟子,将会得到这样的“圣赐”,获得先前炼狱山的核心弟子都无法得到的一些强大修行之法。
祁连墨是最早一批接受过“圣赐”的炼狱山弟子之一,在张平任掌教之前的炼狱山,便一直在设法控制着所有弟子的思想,接受洗脑的人才能成为炼狱山的弟子,所以他也虔诚的相信,张平是天魔狱原之中的魔王转生,将会带领着他们建立一个属于魔王统治的世间,一切敢于忤逆和违抗他们意愿的人和思想,都会被魔火焚烧干净。
祁连墨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拍落了结在脸上和眉毛上的冰霜,然后朝着下方挥了挥手,让山林里晃动的一些影子开始第二遍搜索。
……
就在距离祁连墨这些人搜索的山林不远处的田野间,有一些破败的房屋。
这些房屋爬满了在冬日没有叶子的藤蔓,长满了荒草,看上去至少已经数年没有人迹,然而祁连墨并不知晓,这些藤蔓只是在数日之前长成,在这些因为严寒而枯败的藤蔓下方,有一个原本这里的农户用于囤积红薯等物而用的地窖。
地窖内里,此刻也长着厚厚如毯的长草,林夕就半倚在地窖的一侧壁上,沉重的呼吸着。
“我本来还想打击打击你的。”
坐在他对面的暮山紫看着他,摇头叹气道:“不过看着你这副凄惨的样子,我也懒得再打击你了。”
“对了,被自己兄弟背叛,打成这副样子的感觉怎么样?”摇了摇头之后,他又咧着嘴说了这一句。
之前一句还说懒得再打击,但接下来却是又说出这样一句,暮山紫此刻看起来比以前还要更加欠揍一些。
“感觉很糟糕。”林夕静静的看着暮山紫,说道,“有没有高亚楠她们的消息?”
看到林夕没有任何愤怒的平淡表情,暮山紫似乎也有些索然无味一样,耸了耸肩膀,“还没有,不过我想山都崩了半截,就算是夏副院长还活着,放到那里去遭受那样一下,估计也死了。”
“暮山紫,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废话!”一侧的秦惜月却愤怒了起来,脸色发白的呵斥道。
“反正他现在都能承受,少说多说两句也没什么。”暮山紫很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林夕,“如果这都受不了,哪里还能称得上是我帅气神武的暮山紫的敌人。”
暮山紫的话和神情依旧要多欠揍有多欠揍,只是这个地窖里所有人的神情却并没有因他的话而有多少改变。
“说些有用的。”
林夕轻轻的咳嗽着,看着暮山紫:“既然你能到这里来,学院应该会让你带一些话给我。”
“现在外面比你们躲起来的时候还要乱,非常的乱。”暮山紫甩了甩头,说道:“十支云秦军队里面有六支在和自己人打仗,还有另外四支在密谋准备打仗。我们的张平同学手里的修行之法的确很厉害,一些原本低阶的炼狱山红袍神官好像和以前的那个炼狱山大长老一样,变成了僵尸一样的东西,不知痛楚,被洞穿了身体也不会死。还有一些红袍神官可以把修行者的身体变成热油一样烧,当然还有不少云秦的修行者为了他给出的一两门修行之法而投靠了他。也有很多云秦人因为这点很生气,在拼命杀死这些投靠他的云秦修行者。反正现在整个云秦和云秦立国前一样乱,就好像一条蜈蚣被斩成了无数截,每截身体在乱斗。我们的张平同学不知道是不是养猪的,外面骑着鬼脸鸠找你们的人不少,还有几个在牵着火魁找你们。也不知道他怎么弄出这么多鬼脸鸠和火魁。最糟糕的是,他的精神似乎还不错,就在昨天他还亲自出手杀死了我们学院的翟讲师。现在基本上暴露的学院力量,都已经被他摧毁得七七八八。接下来不出意外,他应该会一个个征服不臣服于他的修行之地。不知道你有没有想出对付他的办法…还有学院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直接进攻青鸾学院。”
“还有火魁?”
林夕有些艰难的抬起头,问道。
暮山紫点了点头,“你现在要是出去,跑到固河陵陵督府去,应该就能看到一两头。”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你的张平兄弟太狠了点?”顿了顿之后,暮山紫又啧啧道:“圣阶的妖兽都能有这么多头,先前只带两头入云秦,也只不过是迷惑迷惑你,让你放松警惕吧。”
“越是厉害的妖兽,领地意识越强,数量也越少。古典之中记载的任何时期,圣阶的妖兽都绝对不会太多,除非他拥有培育这种妖兽的手段。”林夕沉默了片刻,又接着说道:“即便是到现在,我们对他依旧了解太少,若是他还能制造一些独轮金属傀儡,或者还有制造其它魂兵的能力,他就完全像带着一个仙魔时期的宗门降临到了世间,便真的有进攻青鸾学院的能力。”
“我现在又不用你来重复他的厉害。”暮山紫撇了撇嘴,道:“我唯一感兴趣的是你的想法,你是想养好伤就再去和他拼命,还是想和我一样先去大莽。”
林夕的呼吸又沉重了几分,“你要去大莽?”
“至少要先弄清楚到底有几头火魁,看看能不能设法和湛台浅唐联系上,有没有把他的老窝炼狱山给端了…还有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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