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按理来说,要商议事情,若只是召两名元老的话,出现了陈兆吉,另外一人便自然不可能是胡沉浮的。
……
大厅内的空气骤然变得更具压力。
胡沉浮在看清厅内有陈兆吉在,且只准备了陈兆吉和自己的两张位置时,他便停了下来,看了陈兆吉一眼。
陈兆吉也看了他一眼。
两人的面上都没有什么特别憎恶的表情,也不知道两人这一瞬间的目光交流了什么样的情绪,胡沉浮开始缓缓的走入了大厅。
只是十余息的时间,在胡沉浮和陈兆吉刚刚在大椅上坐下之时,一道金黄色的身影,便跨入了这间大厅。
数十名官员都是一怔,接着都是跪伏在地,山呼万岁。
数名每日都要上朝的官员,在跪伏在地的同时,呼吸却都是更加的困难,他们心中震骇的反应过来,胡沉浮和陈兆吉恐怕是感知到了皇帝的到来,才会坐下来…而他们没有能够预先感觉到皇帝的到来,是因为皇帝走进来,似乎根本没有脚步声。
平时在进出金銮殿时,皇帝的脚步声都是异常清晰有力,如同雷霆。
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为什么今日皇帝的身体,竟然轻得好像失去了分量一般,而且他的脸色,也似乎比平时要更为苍白一些。
……
胡沉浮和陈兆吉不用像这些官员一般惶恐而不敢看长孙锦瑟,且他们见皇帝的次数,比起所有这些官员要多出不知道多少倍。
所以在他们的眼中,皇帝和平时相比便显得更加不同。
除了面容略微苍白一些之外,皇帝和平时相比似乎同样威严,但给他们两个人的感觉,皇帝的身体此刻都好像是空的,他身上的毛细孔中,却似有无数冰冷的杀气在沁出来。
这种气息,只昭示着一点,他要杀人。
“钟家反了。”
像是有一层幽幽的火光在皇帝的眼眸中燃烧起来,他看着胡沉浮和陈兆吉,并没有浪费什么时间,直接幽幽的说出了这一句。
只是并不大声的一句,整个殿堂之中的空气,便似乎骤然被人抽空,然后塞满了无数看不见的冰块。
所有跪伏在地的官员全部脸色瞬间变得雪白,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
胡沉浮的面寒如水,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他的双手便落在了大椅的扶手上,站了起来,直视着皇帝,寒声道:“我不明白圣上这句话的意思!”
皇帝冷漠的看着胡沉浮,用温和,但显得特别怪异的声音,缓声道:“钟家指使钟天阔勾引朕的妃子,并暗结贱种,瞒天过海,今日已经事发,钟天阔和贱妃供认不讳,确凿无疑。”
此言一出,胡沉浮的心猛的一落,一股寒气从脚下冲到头顶。就连原本还坐着的陈兆吉,都是面色霎时雪白,猛的站了起来,颤声道:“云妃?…”
所有跪伏在地的官员心脏都开始抽搐起来,身体跪伏得更低,似乎想要此刻地上生出一个洞来,好让他们的身体陷落下去,让他们从皇帝眼前消失,让自己从这比冬天还寒冷的中州城中消失。
皇帝看了不可置信的陈兆吉一眼,点头。
胡沉浮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呼了出来。
他这一生,经历过无数阵仗,然而今日面对这样的事情,他却是依旧无法让自己保持彻底的平静。
“钟家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他沉冷的看着皇帝:“钟家不可能反。”
听到这一句,一些已经都心寒得无法呼吸的官员也如同捞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纷纷大呼出声,“圣上贤明,请明察,钟家不可能反!”
“不是你们认为反不反的问题,而是已成事实。”
皇帝根本没有看这些跪伏在地上的官员,只是看着胡沉浮和陈兆吉,冷漠道:“朕已经颁布圣旨,钟家逆反的事实,已经开始昭告天下,朕的军队,已经开始拘捕钟家的逆臣贼子!”
平整的青玉地面上,骤然出现了无数蜘蛛网般的裂纹。
胡沉浮没有任何的动作,然而无数细微的蜘蛛网般的裂纹,却是从他的脚下开始延伸,延伸到整个厅堂的角落。
他的面色,反而彻底的平静下来。
“你做得太过了!”
他没有再呼圣上,盯着皇帝冷漠如空洞般的双目,一字一顿的说道。
“这个决定对于我而言一直极其艰难,就像一座大山始终压在我的胸口。”皇帝自言自语般,面无表情的缓声道:“但真的做了…发现原来也就是如此,朕的心中,此时反而轻松。”
胡沉浮摇了摇头,眼睛微微的眯起,讥讽的笑了起来:“你真的疯了,既然如此,你将我召到此处,是想要将我也杀死在此处?”
“不。”皇帝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请你和陈院长,在此呆上一天。”
“然后呢?”
胡沉浮伸出了手,点了点跪伏在地上的官员,冷讽道:“然后等灭了钟家,再开始清算这些钟家的心腹一样,来清算我们胡家?”
“这是无奈的事情。”
皇帝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自嘲道:“在这中州城之中,身为这云秦帝王,朕居然还有许多无奈的事情…然而事实便是如此无奈和可笑。中州城中很多军方的人都是你胡家的,很多雷霆学院的门生,朕却不明白他们遇到这种变故,到底会效忠我,还是效忠他们的陈院长。朕不知道你们会采取何种反应…但朕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朕不留你们在这里,你们应该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朕灭了钟家,朕便不可能灭得了钟家,有你们的插手,这中州城,还不知道要产生多少的变故。”
“为了保持你们的实力和地位,你们会做出许多大胆到可怕的事情。”皇帝再次摇了摇头,面无表情的轻声道:“朕只是想灭钟家,只是想你们不要插手这件事情。”
第五十六章 何来自信(第一更)
陈兆吉没有出声,摇了摇头,他的眼中充满了痛苦和失望至极的神色,脸上的皱纹似乎瞬间多了几根。
“你疯了。”胡沉浮看着皇帝,缓慢的说道。
“是被你们逼疯的。”皇帝笑了起来,他此刻的牙齿上没有鲜血,所以显得分外的白,分外的寒冷。
胡沉浮也笑了起来,笑得神容极其复杂,“不是反,是被你逼反。”
皇帝冷漠的嘲讽道:“若是你们真怀着臣子之心,便根本连这样的话都不用说,这云秦,是朕的,所有云秦人的命,也都是朕的。”
“你错了。”胡沉浮讥讽的笑了起来:“这云秦,是我们和先皇一起打下来的。立国易,守成难,我们见不得这中州城乱,然而这中州城,这云秦,还是要乱了。”
“大破之后有大立。”皇帝笑了起来,真诚的笑了起来,“不管你们信不信,今日做出这决定之后,朕每一口呼吸都是新鲜的,朕在这皇宫之中,才算是真的活了,朕真的觉得无比畅快,也是时候了。”
“你还是错了。”胡沉浮更加讥讽的冷笑道:“你以为积累了这么多年下来,终于等到了青鸾学院内争的时机。终于耗掉了青鸾学院的大量实力…而且青鸾学院那些反对的势力,活下来的人无处可去,只有投靠你,你反而实力大增…但你可曾想过,当年先皇的处境何等困苦,拥有的对手比你现在的对手都要强大,他拥有的实力,却未必有你的十一,然而为什么终究得到了天下?”
“不是因为你们长孙氏的武力。”
胡沉浮似乎完全不在意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嘲笑着,“而是因为他有许多人的相助,有许多为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视别人如手足,别人才以手足待他。你视臣子如草芥,臣子又以何视你?”
云秦皇帝笑了笑。
他完全没有一丝警醒之意,反而也是嘲弄的笑道:“那又如何?至少曾经活过。”
“没有人能够随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即便是先皇,即便是张院长。”胡沉浮的面色变得无比的冷漠,他看了一眼云秦皇帝,道:“你连这种事情都不明白,只是不能随心做你想做的一些胡闹的事,便觉得不像活着?你如此心智不全,又怎么有可能超过先皇的功绩?因你这小儿野性,将这云秦和天下黎民当成玩物来瞎闹,便马上不知要失去多少疆域。到时我看你即便是死,又有何面目于九泉之下见先皇。”
“各人眼界不同,一时得失,又算得上是什么?”云秦皇帝面上没有丝毫的怒色,平和道:“你又怎可断定,当朕扫除了这些障碍,不会政令通达,一改先前颓势,不会令云秦变得更为强大?”
“你们都是骏马,拉着云秦这架庞大的马车,只是力不在一处,朕便是要将这所有马匹,都往前方拉这辆马车。先前云秦刚定,要你们坐镇着,但现在,为何还要这沉重旧制?”微微一顿之后,云秦皇帝冷漠而傲然道:“朕只是要灭了谋逆的钟家,只是要废了那遮挡在朕面前的重重帷幕,一扫阴霾,朕并不想置你们于死地。朕相信你们至少对于帝国是忠心的,所以朕可以保证,只要你们和黄家、闻人家一样,朕可以保你们的子嗣,平平安安的在云秦活下去。”
“你还是错的。”胡沉浮讥讽道:“我不会将我的朋友,亲人的生命,交托到一个发了疯的人手里。更何况…你凭什么来拉动这庞大帝国?难道凭文玄枢么?”
“朕已然不会相信任何人。”云秦皇帝明白胡沉浮话的意思,却是平静道:“朕自然也不会相信他。”
胡沉浮深深的看着云秦皇帝,沉默了片刻之后,才认真的道:“我真不能理解你何来的自信…你明明知道不管今日我们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你今日的做法,便是将我们彻底推到了你的对立面上,你要对付我们,文玄枢又很有可能随时咬你一口,你到底哪里来这么大的自信?”
“朕的自信,是因为朕是长孙氏。”云秦皇帝的嘴角浮现出了些狰狞的神色,寒声道:“你们很多人都忽略这点,但你们也应该明白,不管朕做什么,朕依旧是整个云秦,这么多子民心中的皇帝!他们会为了朕,而战尽他们体内的每一滴鲜血!不管这天下,有你们的几分功劳,朕才是他们认定的天子!这是连张院长,都未曾能改变的东西!”
胡沉浮沉默了下来。
“所以不管你和朕的想法有何等的不同,现在的事情也只是选择的问题。”云秦皇帝却是看着他,接着道:“你是杀不死我,不可能冲得出朕这皇宫的,朕帮你想过了,你可以做的便只有两个选择,一个,便是在此时刺杀朕,然后死在这皇宫之中,朕也同时开始对付你们胡家。这样的话,不管你们的反噬和江家一样,给朕带来多大的伤害,你们胡家在中州城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可能活下来。第二个选择,便是在这里呆上一天,等你出去之后,将你们胡家的人,退出中州城再和朕为敌。朕不想和你们太过两败俱伤,所以朕会给你这个时间。”
陈兆吉脸上的皱纹又多了数条。
从一开始的愤怒、痛苦、失望,到此刻,他的心尖是近乎麻木的颤抖着。
他知道这世上先前的许多朝代之中,有无数愚蠢的帝王。
就如唐藏慧光帝,一生便从未早朝过,平生只好雕刻木鱼和听各种所谓吉兆。有大臣只是在宫廷墙上雕刻出一株白莲,都上书报称是天降吉兆,结果他也信。反倒是一些直臣纷纷被打压排挤。就如南摩国的那名末代皇帝,便是愚蠢且好大喜功到了极点,不务政事,只喜给自己加封各种将军,率大军打仗,结果最后在大败回国之后,在兵力并不占优的情况下,还要亲自率军讨伐某支逆军,结果反而在军中遭遇兵变而亡。
然而陈兆吉却并未想到,在自己先前眼中的圣明之君,肯苦之君,竟然会一步步走到这样的地步!
“他真是疯了。”此刻他的心中,只是麻木的不停重复着这样的一句话。
“我想知道你的选择。”
胡沉浮却是转头看向了他,沉静的说道:“你应该明白,你我此刻,才是此刻除了他之外,中州城中拥有最大力量的人,才是有可能改变局势的人。”
皇帝知道胡沉浮此刻的想法,但是他却是也没有出声,只是平静而冷淡的看着胡沉浮和陈兆吉。
陈兆吉显得更老。
“我一生不亏长孙氏…我会选择归老。”他沉默了许久,艰难的说道。
“呸!”
胡沉浮狠狠的吐出了一口唾沫,鄙夷的吐向陈兆吉。
陈兆吉自然能够轻易的将这口唾沫震飞,然而此刻心神激荡之下,他却是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这一口唾沫,落在了他的衣襟上。
他也没有对胡沉浮做出任何过激的反应,只是转身,灰白着面容,坐了下来。
皇帝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有些时候,不是真正面对一个最为艰难的抉择,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会做出如何的选择,但此时陈家已经做出了他想要的抉择。
有些人觉得玉石俱焚好,有些人觉得在势不可行的时候离开,安度晚年的好。
他十分清楚,这些老人之中,每个人的想法都会不一样。
现在陈家既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胡沉浮便也只会接受他的条件,留在这里。因为胡沉浮是冷静的将领出身,他会很清楚,没有陈家的支持的话,胡家的反击也不可能觉得决定性的作用,像他这样的人,便会将战争留到今后。
“和这些人斗…果然比起整理日批复那些惩戒污吏的折子要有趣得多。”
皇帝轻快的走在夏日的皇宫里,他微笑自语着,但是他的心中,却并没有什么欣喜。因为他的心是空的,在云妃死去的那一瞬间,他心中便没有正常人的喜乐,只是充斥着怀疑、野心,和不断膨胀的**。
……
一名银甲将领快步的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在距离他五十步的地方,跪伏下来,语气微颤道:“文首辅命我传来消息,律政司替补给事中叶子沁率各司文官二十余人,阻拦军队,称要面圣。”
“杀了!”
皇帝冷冷的一笑,“此种时候,越是决厉,便死的人反而越少,传下朕口谕,所有阻拦中州卫执行军务者,便是协助钟家逆反!当军格杀!”
第五十七章 烧宫、杀军、看山(第二更)
蕴芳宫所有的人,侍女、内侍、甚至先前进入过蕴芳宫的太医,在云妃死后,便被召入了蕴芳宫,然后全部被杀死在蕴芳宫里,接着整个蕴芳宫封了起来,但那些人的尸体却全部留在了蕴芳宫里,没有收拾。
皇帝不发旨意,谁也不敢去动那些尸体,虽然明知道在此种盛夏天气里,不消两天,一些难闻的气息,就会很快散发出来。
“烧了吧。”
在文玄枢派来领旨意的中州卫银甲将领起身之时,脸上浮起阴霾冷笑的云秦皇帝,却是又冷冷的吐出了三个字。
刚刚起身,还未抬头的中州卫银甲将领身体一震,他无法凭这三个字理解皇帝的意思。
“派人,将整个蕴芳宫烧了。”
云秦皇帝没有再看他一眼,从他的身旁走过,冷厉的出声补充道。
……
二十余名文官聚集在某条街巷口,平排的席地而坐,阻挡在一列列身上银光闪耀的中州卫前面。
吕灭敌的手掌轻抚在角楼上固定的大型弩机的粗砺金属表面上,手上的肌肤和金属刮擦,竟是发出了一些响声,从他所在的这处角楼望去,完全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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