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发现,自己之所以如此,却是因为对林夕有了些盲目的信心。
银钩坊一案的抗法、拦江坝的挪用库银、燕来镇的越权管辖,被弹劾惑民、鹿林镇省亲遭遇的刺杀…这些事情之中的每一件,看起来都根本没有回旋余地,但是林夕却是安生的渡了过来,平步青云,而那些和林夕做对的官员,却是死的死,逃的逃,连被撤职查办都似乎已经是最好的下场。
对于那些郡守府之上的大员来说,八品九品的官员也只不过是他们马车车轮下的螳螂。
但他跨下马车的时候,对于林夕和无形中已经和林夕死死绑在一起的自己并没有多少担心,想着的反而是上次杀手的刺杀,揭发徐宁申和敌国修行者勾结的功劳上面还没有定论,不知道又会记下什么样的奖赏,而这次林夕若是又和某架大马车上的人物斗赢了,那林夕又会得到什么样的嘉奖?
……
头发花白的江问鹤走进了典狱衙门,看着朝气蓬勃的姜笑依和边凌涵,他就越发对林夕有了些盲目的信心,而和两人打过招呼之后,他也没有先急着说什么,也只是安静的等着。
那一扇微掩着的牢门在三人的等待之中被推开了,林夕从中走了出来,看着等待他答案的三人,他微皱着眉头直接的说道:“我们之前猜得不错,的确是个阉人,但除了这点,徐乘风什么都不知道。”
“查得怎么样?”看着有些失望的边凌涵和神情不像以往沉静的姜笑依,林夕转过了头,看着江问鹤接着问道。
江问鹤摇了摇头,道:“按你的要求,鹿东陵七品以上有过重伤记录的官员都已经查过了,没有符合的。”
边凌涵冷笑道:“这么来说,很有可能是更高级别的官员。”
“也有可能是记录里面没有。”林夕边想边说道:“原本只有一些事关奖惩的受伤记录才会被记录在吏司相关案卷之中,而且恐怕没有人愿意公开告诉别人自己是个阉人,所以即便是在有立功的场合受了那样的伤,大多数人也不愿意报上去。从吏司记录上查也只能试试。”
“我让史秋刀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走关系查到鹿东陵之上的官员的档案。”江问鹤看着林夕探询道:“只是上面并没有过命交情的人物,要查的话,恐怕无法确保消息不走漏。”
林夕冷笑了起来,决然道:“查!为什么不查。就算查不出他来,我也要让他过得不安稳。我也要让他时时刻刻记得自己阉人的身份,让他记得不能暴露,连如厕更衣都要时刻担心着。”
微微一顿后,林夕用更重的语气道:“不仅要让吏司查,我还会将此件案情公开上报,让上面的官员也知道,让上面的官员也来帮助协查。”
江问鹤忍不住摇头苦笑,他知道林夕的这两句话归结出来就是哪怕你隐藏得好,我根本查不出你,但你让我不舒服,我就也让你更不舒服。
“林大人,你这样做,那人肯定会恨你恨得要死。”江问鹤看着林夕叹气道。
林夕看了江问鹤一眼,道:“我不怕,你怕么?”
“怕有什么用。”江问鹤自嘲道:“现在谁都觉得我是和林大人穿一条裤子的,就算我从现在开始称病不出,若是有人要清算林大人,我也决计逃不过去。”
“不过有些事你知道的越少,总归是多安全。”林夕微微一笑,对着江问鹤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再见。”江问鹤马上站了起来,掉头就走,走的比来时还要干脆。
“这江大人倒是也很有意思。”边凌涵看着江问鹤消失的背影,脸上的神色却是严肃了起来,“徐乘风还有说别的?”
林夕点了点头,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他说了一件大事。”
“什么事?”边凌涵和姜笑依有些心惊,因为他们都极少看到如此郑重其事的林夕。
“军方和敌国商人有交易。”林夕看着边凌涵和姜笑依,缓缓的解释道:“不知道是和大莽还是穴蛮…但总之军方就是和敌国商人有交易。徐乘风不知道那个阉人的真正身份,但他却在无意中听到过那个阉人和某个客商的谈话,听到有这样的交易。而且那个阉人上面应该还有主子,他只不过是一个中间主事者。”
一股凉沁沁的意味于这夏日炎热的空气中沁入边凌涵和姜笑依的心中,厅堂内一时静默下来。
虽然各方边贸一直都存在,其中可能也有不少用于战争的物资,包括军械。但这些物资和军械却必须是来路正当,或来自于民间匠师的打造,或来自于一些民间修行者和敌**方交手过来抢夺到的东西。云秦正规的制式军械虽然在一些绞杀之后,不可避免的有些流传出来,但是决不允许用于买卖交易。
尤其军方的黑市交易,更是大忌中的大忌。
因为对于云秦人而言,最难以忍受的,便是自己国内优秀匠师打造的兵器,却砍杀在云秦自己的将士身上。
当今圣上正式登基三年时,坠星边军便出过私卖军械的黑市交易,结果那一案之中,主犯三人被满门抄斩,从犯官员一共三十六人,所有加起来三十九名涉案官员之中,有三名正三品,六名从三品,所有这些官员全部被斩了,血流成河,杀得让所有云秦官员谈及军方私卖军械都是谈虎色变,提都不敢提及。
然而此刻徐乘风的口中竟然又吐出了这样的事,而且最为重要的是,他们可以肯定那一名阉人能让徐宁申都拼命巴结,身份肯定极高,所以这次林夕让江问鹤查,都是至少从正七品开始往上查起,这样的一名权贵都只是一名中间跑堂的话,那名主事者,又是何等惊人的权贵?
那人还必定是军方的高官,因为军方对于每一批军械的去向都有着确切的记录,只有军方从上到下控制了不少官员的高层,才能将军械从这流程之中洗出来。
“徐乘风不仅知道了这件事,还知道交易的地点和时间。”
看着很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的边凌涵和姜笑依,林夕静默的说道:“所以我们现在所要决定的,是到底要不要管这件事。”
林夕略微停顿了一下,又看了两人一眼,道:“因为你们也很清楚,别说将这件事报上去…就算是走漏一些风声,这件交易就会取消或者更改交易的时间或者地点,根本揪不住这背后的阉人和真正的主事者。”
“当然要管。”边凌涵没有什么犹豫,秀气的脸庞上却是挂满了寒霜,“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交易?”
姜笑依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林夕点了点头。
青鸾学院对于他们这些学生一直都是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就像他们对于世家皇朝的态度一样,虽然知道应该有青鸾学院的人在暗中观察甚至守护他们,但早在离开青鸾学院之时,学院就已经说清楚,遇到任何事都要靠自己,只有在青鸾学院认为有必要和他们接触的时候,青鸾学院的人才会主动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所以此刻知道这样的一件大事,又不能往外声张,就只能靠他们三个人。
至于青鸾学院会不会知道,会不会插手,那也和他们无关。
林夕早知道因为这件事有关那个阉人,两人绝对不会不管,所以他也没有任何的停顿,轻声道:“四天后晚上,龙蛇北仓洞边贸集镇。”
“快马赶过去都至少要两三天。”边凌涵皱了皱眉头,道:“我们要马上出发。”
“明天正午后我们便出发。”
林夕点了点头,看着自己的这两名好友,道:“明日我要完成监斩。那些因银钩坊而失去了亲人的人们,要等着看徐乘风他们行刑。”
“死有余辜。”
边凌涵怒声道:“不过那个阉人…更该死!”
姜笑依点了点头,想到那一名脸上有淡淡血痕的倔强女子,他的心却是又没来由的一痛。
“我一定会杀了他…为了你蒙受的这些苦。”
他深吸了一口气,手脚冰冷着,心中却是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杀意在升腾。
(实在抱歉。。。。因为在外面吃晚饭,一时赶不回来更新,所以只能电话苗苗让她帮忙先发了个书评通知,让大家久等了。道歉。。。道歉。。。)
第一章 阳光照得到和照不到的地方
云秦的午时,是一天之中阳光最烈之时。
云秦人相信,在此时处决犯人,非但是真正的正大光明,将犯人所犯的罪大曝于天下,而且任何怨气和咒念阴魂在这午时烈日之下都无法存在于这世上。
午时,东港镇外官道口,如火的阳光照耀下来,照耀在行刑台上跪着的徐乘风等十一名主犯的身上。
这些人平日里都是异常光鲜,然而此刻却是面无人色,大多都已经直不起身子,瘫软在刑台上。
台下已经汇聚了无数的百姓,其中有浮尸江上,最终引起了银钩坊案发的冯泽意的年迈母亲,此时她的头发比起来东港镇认尸之前更白,她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疤痕。除了她之外,还有许多冤死在银钩坊中的女子的家人。
周围的群众都自发的让了开来,让这些人都到了队伍的最前列,让他们看清台上这些禽兽的末路。
林夕和江问鹤、杜卫青以及现时负责典狱的路明逸出现在了台上,看到林夕的出现,冯泽意的母亲对着他跪了下来,没有出声,花白的头发又是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无声无息,前排许多人也跪了下来,对着林夕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一时之间,无数人聚集的刑台之前,竟是一片沉寂,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
刑司的一行官员坐在刑台后方的案后,看着这一暮,这些官员都有些动容,验明案犯的真身无误,待林夕等人都在刑部相关文书上签字之后,一名刑司正六品的执行官员站起了身来,高声宣读这些人查验无误,正式执行。
一名背着一个小铁盒子的佝偻灰发老人和一名明显喝了许多烈酒的铁塔般魁梧黑面大汉走上了台。
随着这名刑司官员面色一肃,厉声一声高喝:“斩!”铁塔般魁梧的黑面大汉狠狠的喷了口气,一脚踏上前去,伸出左手提起了徐乘风身旁一名瘫软在地的案犯后颈,然后猛的大吼一声,刀光一闪,手中的厚背鬼头大刀准确无误的砍入了颈椎骨节之中。
唰的一声,那名案犯的头颅颓然跳起,鲜血从脖腔之中喷射出来,溅得老远。
哗的一声,许多百姓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
“喝!”
刑司的这名侩子手并没有丝毫停留,第一名案犯的头颅还在台上滚动,他已经又是一刀,血光上天,又是一个头颅滚落。
随着斩首的进行,围观的百姓想着这些人的恶性,也渐渐的胆大起来,渐渐响起了喝彩之声。且这喝彩之声越来越响,使得这午时的阳光都似变得更加的火热。
徐乘风在被架出来之时,就已经瘫软在了台上,在第一名案犯的头颅落下之时,他已经直接吓得昏死了过去。
那一名背着一个小铁盒的佝偻灰发老人只是微眯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等到其余所有案犯的头颅都被斩下,他才小心翼翼的在台上流淌的鲜血之间行进,走到了徐乘风的身后,很平静的打开了背着的小铁盒,先行取出了三根细长的银针。
在台下所有百姓的沉重呼吸声中,这名佝偻灰发老人如针灸一般,将这三根银针捻着刺入了徐乘风的头皮之中。
徐乘风骤然发出了一声呻吟,整个人猛的一震。
佝偻灰发老人闪电般在他的脊梁上一拍,原本瘫坐无力的他瞬间坐直,且整个身体一动不能动的僵直着。
看到这名刑司老侩子手如此的手段,台下顿时发出了一声震天响的喝彩声。
刑司老侩子手手中出现了一柄雪亮且极薄的小刀,划了数下,徐乘风的衣衫全部被切了下来,近乎**,一张细细的铁丝网和一大盒药膏从他的铁盒之中取了出来。
眼睛的余光之中看到这两件东西,徐乘风的整个人都似要拼命的从地上蹦起,但是他却根本不能动,连舌头都僵直,只能发出最为简单,最为含糊的喝声,听上去无比的凄惨。
他的脖子也不能动,眼光却是死死的望向了林夕的方位,充满了恐惧、绝望和愤怒、以及受骗般的神色。
林夕微微侧转了头,他并不喜欢血腥的场面,感觉到徐乘风此刻的目光,他只是冷淡的想着…虽然我答应给你痛快一些,但也并未说一开始就让你没有知觉的死去。
“你用什么方法让他死得更为痛快一些?”
站立于他身后的边凌涵感觉到他面上现出了一丝少见的冷酷之意,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在他的耳边问道。
“青石耳…我们毒理课的时候学过,不算是毒药,平时吃反而有益处,但大量失血情况下,却容易使人意识麻木。”林夕轻声的回答道:“大概一百刀以后他才会麻木,我虽然答应他让他死得痛快一点,但是那些人的冤屈…这一百刀,却是不能少。”
“你还是太仁慈。”边凌涵冷哼了一声,鄙夷道:“这种人,就算真的是骗了他又如何?”
“你说的有道理。”林夕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的吐了出来,“不过我也懒得想这些…想到怎么做,便就怎么做了。”
边凌涵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心想幸亏你只是因为懒,只是因为随意,并非是因为迂腐,否则恐怕今后也有得苦头吃。
细细的铁丝网紧紧的裹在了徐乘风的身上,似乎将他分割成了许多小块,一块块白皙的肌肤在网格之中凸起,徐乘风口中的恐惧呼喝声更加惊惶,但是身体却依旧无法动弹。
刑台下的百姓又爆发出了一声震天的叫好声。
当初无数的人都亲眼见到了林夕的断案,见到了这名官家公子的骄横,此刻他越是凄惨,台下百姓胸口的恶气就出得更加的厉害,就觉得这东港镇上方的天空更加的正大光明。
“唰!”
老侩子手轻柔的挥刀,一片血肉伴随着徐乘风猛的呜的一声惨叫,从他的身上脱离了下来,如同一片削面片一般掉落在台上。
“噗!”的一声响。
徐乘风的屎尿齐流,台上一片污秽。
台下所有的百姓都是齐齐掩住了口鼻,憎恶至极的看着这名只是挨了一刀便大小便失禁的官家公子,“真臭!”有许多人不屑的叫骂出声。
林夕微微的摇了摇头,也走得更远了一些。
在远离这浑身恶臭的徐乘风时,林夕想到了在燕来江坝上嘶声力竭,最后也发不出声音而死去的九旬老人。
此次重修江坝之时,东港镇和燕来镇的不少人已经自发筹钱出款,将来会有一座老人的雕像矗立在那片他葬身的高岗上。
人终有一死,然而有些人会流芳百世,有些人,却会遗臭万年。
……
……
午时的阳光泼洒在云秦。
然而在辽阔至极的云秦帝国版图之中,有些地方,却是阳光都无法照射得到。
比如龙蛇山脉之中的许多处地方。
比如在别处显得特别穷山恶水,但在龙蛇山脉之中显得十分平常的东兰谷。
龙蛇山脉十分的曲折,弯弯曲曲和不属于云秦帝国版图东边的大荒泽接壤,正是因为弯曲如龙蛇,如同龙蛇交缠,这条巨大的山脉才有这样的名字。
龙蛇山脉是云秦的最东端,是云秦的地盘,而大荒泽,对于云秦帝国的认知而言,是穴蛮的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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