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道:“尽力一试。”
此时前方小船上,没有得到张二爷回应的黑色蓑衣男子看着林夕和张二爷,认真的说道:“再见。”
随着这两个字出口,这名黑色蓑衣男子挥了挥手,一面青色大旗在他的手中张了开来。
青色大旗的旗面上有微红色的桑叶纹,在他的挥手之间,这面大旗被抖得笔直,兜住了江风,猎猎作响,变成了一面风帆。
原本两叶扁舟已经不断接近,然而在他的单手不断微震之下,两叶扁舟之间的距离却是不断的拉开。
黑色的小船疾行于开阔的江面,似乎随时都要在这浓厚的夜色中彻底隐去。
林夕无声无息的套上了两节淡金色的指套,解下了身上背着的两个木箱。
他打开了大木箱,左手熟练无比的握住了微黄色的弓身,将这柄长弓从箱中取了出来。
“神梨!”
一眼看清微黄色老藤木般的弓身,看清翠绿色充满生气的弓弦,张二爷的精神又是一震,轻声赞叹道:“好弓。”
林夕微微点头,右手手指接触到小木箱上时,却是微微的顿了一顿。
他有些略微的不舍。
因为这四支箭矢对于青鸾学院的一些讲师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于世间普通的修行者而言都很宝贵,在这种夜色江面上,射出去之后便很难收得回来。
他同时在心中也有些计算。
因为现在他独特的能力还没有恢复,并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而对方明显也是一名修行者,明显就是看出张二爷重病未愈,无法持久,才那么有把握的和他们说再见,而且在进入青鸾兵殿之后,林夕就已然知道,幡、旗类魂兵,本来就是针对飞剑和箭矢而生,所以他必须想清楚如何做,才能施射。
但他毕竟是佟韦的亲传弟子,虽然并没有和边凌涵一样天赋风行者的潜质,走的却是风行者的路。
所以只是在一个呼吸之间,他便已经考虑好了,心中恢复了绝对的平静,打开了这个小木箱。
江上微雨已然全停,乌云略微消散,却是微微的透出了些月光。
前方快要隐于黑暗中的冷峻蓑衣男子早就看到林夕身上背着两个木箱,此时也一直在注意这名青衫少年和病龙王的一举一动。
他看到林夕解下了身上的两个箱子。
看到林夕的手中出现了一具长弓,他的目光不由得微凛,身上的肌肤有些微微的战栗。
这种感觉,和他在军中与敌军交战之时,被对方强大箭手的目光锁定时差不多。
这么说,这名年轻到如此程度的新任提捕,不仅是名不惧近身绞杀,见过鲜血的修行者,而且还是一名强大的箭手。
蓦的,他的心神微松。
因为就在此时,林夕朝着他举了举弓,但似乎因着舟行太快,夜色太黑,距离又遥远,自觉难以射中,却是颓然的垂下了手中的长弓。
然而就在他这心神微松之间,林夕手中的长弓本以垂下,却是又瞬间举了起来。
林夕的双手极其稳定。
持弓、引弦、控羽,一气呵成,如江中流水般自然。
神梨长弓的翠绿色弓弦瞬间变得如同一道满圆,通体泛着乌沉寒光的黑金破甲箭急不可耐般脱出,化成了江面上一道凄厉的嘶鸣,撕裂了平静的夜空。
黑色蓑衣男子已然站立在船尾,面对这道凄厉的嘶鸣,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冰寒,哗啦一声,手中青色大旗如瀑布倒卷,将如黑色闪电般直击他胸口的箭矢卷入其中。
“嗤啦”一声裂响,于他身前异常刺耳。
“破甲箭!”
黑色蓑衣男子一声冷厉低喝,落于他青色大旗中的黑色箭矢竟似蛟龙一般,控制不住,一截箭尖已然刺破了青色旗面透出,但他发出冷厉低喝之时却依旧没有丝毫的惊慌,一股沛然大力由他的双臂间振出,电射向他胸口的黑色箭矢被他完全拖到了一边,对他再也无法造成任何的威胁。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身体突然猛的一僵,他的脸上出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复杂神色,他似要仰起头来,往上空看去,但是未等他的头抬起来,一道风声已然降临到他的身前。
他只来得及用尽自己的全力朝着旁边跃出。
但即便如此,这一道风声还是钻入了他的体内。
黑色蓑衣男子这一道风声瞬间化成了一道巨锤,巨大的力量硬生生的将他往后带飞出去。
与此同时,他觉得自己胸口有些滚烫。
他的头没有仰起,低垂了下来,他看到自己的胸口绽开一朵红花,黑色蓑衣外残留着一小截完全透明的箭杆和箭羽。
这一瞬间他有些明白,但一抹更加震惊的情绪却是从他的胸口扩散开来,对方给他的感觉只是射了一箭…原来这一刹那,对方已然完成了两次施射,以黑金破甲箭吸引自己所有心神,以这支透明箭矢,完成了这一击偷袭。
“噗通!”
他重重的坠落在了江中,溅起了一人高的水花。
……
林夕将手中的长弓装回大木箱,背了起来。
张二爷没有出声,但眼神中却是又多了一分惊叹。
在他的持篙之下,两人的这叶扁舟很快到了前方在江中打转的黑色小舟旁。
黑色蓑衣男子的青色大旗落在船底,而林夕的黑金破甲箭将这青色大旗钉在了船板上,而且已然将这船底木板刺破,有江水已经渗透上来。
林夕探手将这支完好无损的黑金破甲箭拔出,重新放入小木箱中,将小木箱也背在了身上。
张二爷略微停顿,闻着这江中的风。
小船开始在江面上徐徐而行,越来越慢,越来越没有声音。
一轮弯月从乌云间彻底钻了出来,江面上出现了点点银光。
在转过了这个缓滩之后,这条无声的小舟转入了一条息子江的支流之中。
林夕的视线之中,出现了许多灯火。
近处的灯火,是不少渔排和画舫,红灯妖娆。
远处的灯火是在江岸上,重重叠叠,是一个小镇。
张二爷站到了舟头,林夕的身后,伸出手,对着其中一条画舫点了点,在林夕的耳边轻声解释道:“这是燕来镇,和我们东港镇隔得很近,但缩在内里,规模却是要小出不少。此处叫做莺柳栖,是燕来镇做风月生意的地方。”
林夕对这一带的风物已经有所了解,也没有什么惊疑,只是看着那条画舫点了点头。
小舟无声的到了那条画舫的后方。
各种行酒令和莺莺燕燕的声音从周围的画舫间传出,不时可见托着菜盘酒水的小厮熟练的在船间行走,却是并没有人注意到林夕和张二爷的到来。
这是一艘描着金漆,垂满紫色幔,装饰得很华丽的画舫,但和其余画舫相比,却是显得十分安静。
林夕用力的一跃,手在船沿上一搭,踏在了这条画舫的甲板上。
此处已经是浅水,张二爷将竹篙插入江泥中,轻易的将小舟卡在这画舫尾,同时借着一撑之力,也落在了林夕的身旁。
画舫上有水迹,水迹之中有些微的殷红。
林夕没有停留,掀开了画舫门口的紫色帷幕,走了进去。
里面有一个锦衣年轻人,他身前的地板上,躺着那名黑色蓑衣男子,江水和殷红的血丝,正在光洁的地板上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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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夜阑珊
因为有着十指岭中的教训,所以林夕先是很细致的扫了一眼这画舫内四周,看到并无其他人隐匿的痕迹,他才开始认真的打量起这名锦衣年轻人和地上的黑色蓑衣男子。
锦衣年轻人的眉目很是英俊,身上也没有什么繁琐的配饰,给人异常清爽干净之感。
他身上银色的丝衫上,用五色丝绣着两尾鲤鱼,游戏在莲叶之间,很有生趣。
但是林夕第一眼看到这名英俊的年轻人心中却就是不喜。
他从来不以外貌取人,他心中的不喜,是因为这名年轻人的眉目虽然清秀英俊,让人无法挑剔,但看着他身前的黑色蓑衣男子,他此刻脸上的平静和冷淡,却是让林夕觉得过分冷漠。
大概是生怕拔出之后失血更快,黑色蓑衣男子并未拔出那一支晶钢箭,透明的箭矢还在他的身上插着,只是他已然没有了呼吸。
对于修行者来说,林夕的这一箭并非是致命伤,然而因为不想落到林夕的手中,长时间闭气潜水之下,这名冷峻的修行者却是榨光了自己的最后一丝生命力。
是想来复命,还是想让这名锦衣年轻人为他报仇?
……
林夕目光微沉的打量着锦衣年轻人,锦衣年轻人却是也在打量着林夕和张二爷。
不等林夕出声,这名锦衣年轻人略微挑眉,安静的问道:“你们是什么人,闯入我这画舫想要做什么?”
林夕的眉头也挑了起来,点了点他面前的黑色蓑衣男子的尸体,看着这名锦衣年轻人淡漠的双目,道:“你让他们来杀我,还要问我是谁?”
锦衣年轻人看了林夕一眼,突然笑了起来,道:“我想你们可能误会了,我并不认识这个人。”
“你当然可以这么说,但你的神色太过平静,所以反而显得太假。”
林夕看着这名锦衣年轻人,缓缓的说道:“息子江沿岸有这么多河湾,他为什么舍近求远,要到这里来?这里有这么多画舫,他为什么偏偏要跑到这条上来?他拼了这条命,只是为了要让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让你看清楚这支箭,但他恐怕没有想到,他的忠心和死亡,竟然是连你的一丝悲哀和同情都换不到。”
林夕的每一句发问都是十分有力,如利剑指心,然而这名锦衣年轻人却是依旧平静的一笑,道:“你说我神色太过平静…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一些什么原因。”
“那是什么别的原因?”林夕看了一眼身旁的张二爷,又看着地上黑色蓑衣男子的尸体,冷笑道:“难道也是别人想栽赃嫁祸给你?”
锦衣年轻人温婉的一笑,面色却是一肃,寒声道:“至始至终,你们闯入我这船中,还根本未告诉你们到底是谁,即便有别的原因,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林夕没有动怒,他发现自己从鹿林镇出来,将自己看成是一个旅人之后,很多人在他的眼中,便是如同演戏的戏子。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提捕腰牌取了出来,让这名锦衣年轻人看得清楚。
“原来是提捕查案。”锦衣年轻人笑了起来,点了点地上身穿黑色蓑衣男子的尸身,道:“这么说这是你们追缉的犯人?”
林夕没有回话,只是看着这名锦衣年轻人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
锦衣年轻人看着林夕摇了摇头,露出一些嘲讽的神色,“这燕来镇的提捕是赵大人,不管你是哪里的提捕,是不是真的提捕,恐怕无权在这燕来镇盘问我的来历吧?”
“那就请随我们回东港镇。”林夕走上前去,单手提起了黑色蓑衣男子的尸身,看着这名锦衣年轻人,认真道:“既然你和我将云秦律,你便应该知道,提捕在缉凶时,可以将涉案人员带回当地提捕房询问。
锦衣年轻人哈哈一笑:“这么说你认定我和此案有关了?”
林夕平静的看着锦衣年轻人,道:“若你再有废话抗律,我会马上将你捆缚起来,带回去。”
“你要捆缚我?好,很好,我便随你回东港镇。”锦衣年轻人怒极反笑,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昂首自行从林夕和张二爷身旁走出,走向船头。
“我们的船在后面。”
看着趾高气扬走向船头的这名锦衣年轻人,林夕说道。
这名锦衣年轻人一呆,面色顿时变成了猪肝色。
……
“即便你是个修行者又如何?”
转身走回船尾,在林夕的注视下跳到画舫下张二爷用竹篙定住的小舟上后,锦衣年轻人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看着林夕冷笑了起来,笑容里蕴含着很复杂的情绪,有些怜悯也有些感慨,还有些毫不掩饰的惋惜:“再厉害也只是个提捕,提捕必须要有证据才能断案,我先前听说,东港镇来了个不知所谓的年轻人任了提捕,而且他的运气很差,来了就遇到命案,被限期七日破案…七日之后,我还在这江上,但这名提捕恐怕却是难以做得下去了。”
林夕没有理会这名锦衣年轻人,只是拔出了黑色蓑衣男子身上的晶钢箭,开始仔细的查看着这名男子的尸身。
这名男子的身上空无一物,在检查完毕,站起来之时,看着这名修行者如同白纸一般的面目,他摇了摇头,道:“你本为英豪,奈何为小人所用。”
“你不需用什么言语故意激我。”锦衣年轻人听到林夕此言,眼睛微眯道:“你越是想看到我的怒意,我便越不会如你的愿。至于为何,你到了东港镇自然就可以知道。”
张二爷在入那画舫到现在开始持篙御船之间,一直都没有说话。
此刻却是对着林夕点了点头,道:“他气血不凝,应该还不是修行者。”
林夕也点了点头,道:“表面平静,连从船上跳下都双脚发颤,当然不是修行者。”
听到林夕的这句,这名锦衣年轻人的面孔一僵,想要发火,但是又硬生生忍住。
也就在此时,张二爷却是微微转过身,看着这名锦衣年轻人认真的说道:“我不是提捕…所以我不需要什么证据,今日你要栽赃在我们头上,我以性命担保,即使林大人七日之后无法担任这提捕,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好过。”
“张龙王,我知道你也是修行者。”锦衣年轻人微微一滞,却是又冷笑了起来,看着张二爷道:“但这鹿东陵,能伤得了你的人还是有不少,你该不会忘记了你的伤是怎么来的。”
张二爷看了这名锦衣年轻人一眼,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竹篙搅动江水,将一叶扁舟划得如同离弦之箭。
林夕在船头坐了下来,掬起一盆江水洗了把脸,让自己变得更加清醒一些,蹙着眉头,略微思索了一下之后,他对着张二爷道:“我要先去衡荣昌的大船,到时劳烦先生先带着这人在水中停留片刻,等我出来。”
“好,我送你过去。”
张二爷也沉吟了一下,道:“不过你要快一些,我也要先处理一些事情。”
……
……
一叶扁舟沿着一股水流,掠进了东港港口。
看着灯火未熄的两条衡荣昌大船,林夕转过了身来,对着身后持篙的张二爷躬身行了一礼,道:“稍晚一些再和先生饮酒。”
张二爷颔首回礼,面色却是有些凝重。
林夕的目光停留在前方衡荣昌大船上垂下的粗大缆绳上,看着这高大楼宇一般的船身,他没有什么停留,将手中的晨光长剑也放在了小舟之中,一手提着黑色蓑衣男子的尸身,跃了起来。
空着的左手在那根缆绳上连抓,他的整个身体不停跳跃般往上,瞬间咚的一声,故意重重落于船头。
“我是林夕,我要见宋成鹏宋管带。”
在十数名船员快步飞奔而来之时,他的声音已经在这两艘大船上响了起来,瞬间亮起了更多的灯火。
此时新任提捕在临江小楼遇刺的消息早已传开,那临江小楼的平台上还躺着数具尸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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