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费阿拉
梨花酿后院的屋顶上,尹辰逸已经没有动弹地坐了好久了。
云泽一进院子看见的就是这样恍然若失,魂不守舍的尹辰逸,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无法相信眼前那个哀伤低落的人,就是他从前风度翩翩、神采飞扬的大师兄。
“大师兄!”云泽被狠狠地吓了一跳,心疼地大叫了一声。
尹辰逸没有焦距的眼睛微微挪了挪,似乎是看着云泽,又似乎是在看着别处。
“大师兄!”云泽的声音颤抖了一下,飞上屋顶握住了尹辰逸的手,“你怎么了?”
尹辰逸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云泽挠挠头,很是困惑,却又毫无头绪。
一阵诡异的寂静围绕着他们。
“咳——”好一会儿云泽才干咳一声打破了安静。
他挪了挪身子,凑到尹辰逸跟前,一脸神秘地问道:“大师兄,你猜我这回出谷来是为了什么?”
尹辰逸依旧是面无表情地微微摇了摇头。
云泽有些尴尬地咧嘴笑了笑,“那个,大师兄,我把热毒的解药研制出来了。”
原本以为会是一个大大的惊喜,现在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说出来,真是一点点惊喜的感觉都没有了。
云泽郁闷地假笑着,从怀里拿出一个木盒来,递到尹辰逸眼前,“哝,解药在里面。”
尹辰逸木然地接过解药,一点别的表情也没有,平淡地打开盒子,拿出解药来,随口将药吞咽了下去。一点也没有因为解药来之不易,而有所变化。
云泽看得一愣,无趣得摸了摸鼻子。唉,他本来还打算向大师兄邀功的呢!
“呃,那个,大师兄,那个姑娘,有冰蝉王的那个姑娘在哪里呀?”
尹辰逸的眼神忽的一敛,有些警觉地瞪着云泽,“问这个做什么?”
咳,好骇人的眼神!云泽吓了一跳,身子后仰,抖着声音回答:“我发现她身上的冰蝉王是有问题的,所以想和她确认一下。”
虽然沐青阳和云泽并没有太深的交情,但是作为行医之人,云泽还是本着认真严肃的职业道德,很是关心沐青阳的身体。
“什么问题?”尹辰逸现在已经无法再接受一点点有关沐青阳的负面的消息了。他小心翼翼地看着云泽,抖着声音问到。
云泽被尹辰逸这忽然转变的表情唬得一愣一愣的,他干笑了一下,往边上挪了挪,决定不要离尹辰逸离得太近了,他有点害怕了。
“她身上的冰蝉王是被人改良过的,种下以后虽然可以瞬间提高她的内力,可是却是会有反噬的危害的。”
“什么反噬,会怎么样?”尹辰逸嘴角硬是挤出一抹笑来,看上去诡谲无比。
“十年内如果她不将冰蝉王取出来,那么就会变成一个冰人,被冰蝉王冰住,永远都不能醒过来。”云泽受尹辰逸影响,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他仔细观察着尹辰逸的表情,又接了一句话,“没事的,只要及时拿出来就可以了。”
“我记得你说过,拿不出来了。”尹辰逸的记性一直都很好。
云泽讪讪一笑,“就是拿的时候会比较痛苦罢了,也不是拿不出来。”
“会怎么样?”尹辰逸闭上眼睛,如叹息般问到。
“一定是极痛苦的了,而且会失去一半以上的功力。”云泽笑得很勉强,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尹辰逸低低嗯了一声,脸上是云泽从来没有见过的萧索的表情。
云泽侧斜着脑袋瞄了尹辰逸一眼,犹豫片刻又开口道:“大师兄,师父命我进宫去。”
“嗯,去吧,太子快不行了,再不去就晚了。”
“咳,嗯,但是,你真的没有事情吗?”云泽干咳着望着尹辰逸,露出略有些不放心的表情。
“我没事,你去吧。”
尹辰逸蹙起眉头,似乎是嫌云泽有些婆妈了,起身跳落房顶,没有打一声招呼便消失不见了。
云泽望着尹辰逸消失的方向,眨了眨眼睛,清澈明亮的眼睛里印出湛蓝色的天空,显得既困惑又担忧。
马车颠簸了一下,速度却依旧没有减慢。骨碌碌飞速转着的车轮卷起漫天飞舞的黄沙。
马车里裹着棉被的瘦削的身子,随着这一下剧烈的颤动,上下抛了一下。
面容已变,但是那双清淡镇静的眼眸却还是依旧。沐青阳皱着眉头掀开沉重的眼帘,困惑而无力地左右打量了一眼。
马车?自己不是被被厉赟轩掳走了吗,怎么会在马车上?
沐青阳眼眸一掠,警惕地看向靠坐在前面的人。
莫日根闭着眼睛,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撑在矮茶几上,低垂着脑袋,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
沐青阳蹙着眉头艰难地挪了挪身子,只觉浑身酸疼且没有一丝力气。身上的几处大脉都被人封住了,提不起半点内力。
这细微的挪动被莫日根感觉到了,他放下撑着脑袋的手,苍狼一般凛冽的眼睛噌一下,落向了面色惨白一脸虚弱的沐青阳。
沐青阳被这气势逼人的眼神盯得战栗了一下,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发出一声虚弱的喘息。
她现在这身子如此不堪,还没有一点内力,没有内力就催动不了冰蝉王,已是与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妇女没有半丝差别了。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撞在一起,没有半丝火花,只有浓浓的试探与诡异的安静。
沐青阳暗自握了握没有一丝劲道的拳头,只觉后背噌噌噌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来。
为什么会是莫日根?难道厉赟轩真的是冲着莫日根来的?两人是否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可是又是为什么要绑走自己?
马车被油纸包裹地严严实实的,沐青阳只能感觉到四周气温很低,绝对已经不在苍云境内了,可是,到底到了哪里,却没有一点头绪。
她勉强撑着一丝神志,咬牙不出声,静静地等着。
终于,莫日根似乎是觉得无趣了,把狠厉的眼神挪了开来。指了指桌上的点心和热茶,平淡说道:“饿了就吃点吧,离费阿拉还有不少路程。”
费阿拉是梅克的都城,在整个梅克领土上算是比较靠南的地方。距离苍云国京都路程并不太远,走大道的话,大约一个月左右就能到达。
沐青阳松开拳头,虚虚地吐出一口气来。自己的状态绝对昏迷了有三日不止,久未进食的身子已是柔弱地没有一丝半点的力气。
她蜷缩在厚厚的棉被里,艰难地往矮桌挪去。她是绝对不会和自己的身子开玩笑的,该吃就吃改喝就喝,绝对不会客气。
莫日根挑眉,乌黑的眼眸低沉沉的,犹如一潭浓墨般化不开。他低低一笑,伸手将点心碟子往沐青阳跟前推了推。
如此,沐青阳就算是靠在马车上,也可以轻而易举地伸手拿到点心了。沐青阳往后窝了窝,觉得面上有些闷热不透气,伸手一摸,是一张冰冷光滑的人皮面具。心中一阵恶心,皱着眉头,翻手就揭了下来,丢到脚边。
莫日根只淡淡看了丢在脚边的面具一眼,没有半点不悦,取出一些信件细细看了起来。
而沐青阳则是就着茶水,将一碟点心都吃了个精光。觉得有七八分饱了,便将被子拉了拉,闭眼就要睡觉。
51 梅克
“你倒是很闲适。”
莫日根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沐青阳身边,突然接近的一张脸,把睁开眼睛的沐青阳吓了一跳。
完了,原来没有内力以后,自己的警觉性会这么低,连人到了眼前都发现不了。
沐青阳不自然地往后挪了挪,脸色惨白地骇人,她张开嘴,吐出嘶哑难听的声音,“王子就是以这样的方式邀客的吗?”
“邀客?”莫日根阴骘的双眸里闪过一丝嘲弄,“本王子有说要邀请你去梅克做客吗?”
沐青阳惨白的脸色又白了一分,整个人如同死尸一般毫无生气,“你想怎么样?”
“到了梅克你自然会知道。”
“我是太子侧妃,你掳走我绝对不是明智的选择。”
“哼!”莫日根冷笑一声,“放心,谁都不会知道,你在我手里。”
@奇@语罢,望着有些震惊住的沐青阳,莫日根心中一松,表情迅速一变,有些不忍般替她将被角窝了窝。
@书@“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他的手指接触到沐青阳冰冷的肌肤,感觉到沐青阳微微颤抖了一下。
沐青阳不再说话,费力地往另一侧挪了挪,躺下身子,卷起被子,盖住自己的半个脑袋。
她需要好好想想,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有些错乱了。
莫日根微微皱起眉头,瞥了一眼裹成蚕宝宝的沐青阳,高声喊道:“再拿个暖炉进来!”
马车外传来一声高昂的答应声,一个暖炉从微掀开一角的帘子底部被塞了进来。风呼呼鼓吹进来,居然冰冷刺骨似寒刀。
看来自己昏睡了一定不止三日了,沐青阳抖了一下,蜷缩地更加紧了。
睡梦中,她似乎让厉赟轩给……梦中的场景是否真的发生了,现在这个样子的她根本无法确定。沐青阳握紧了拳头,牙齿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愤怒咯咯打起架来。如果是真的,那么,厉赟轩,我一定会杀了你!
莫日根一行人已经赶了将近半月的路程,天气越来越寒冷,离梅克越来越近。但是莫日根的脸上却是越来越差。路上除了不断出现的刺客外,还传来不少让他愤怒的消息。比如这个。
“你说什么?”莫日根一把揪住传话的侍卫的衣领,一脸狠厉的表情把那侍卫吓得抖起脚来。
“回……回王子,苍云诏告天下,说是,您觊觎云罗郡主美色,将其掳了去,他们要您马上将郡主释放,否则就……就要与梅克开仗。”
“咚——”莫日根黑着脸松开手,侍卫脚一软,跪了下去。
“好!好!好!”莫日根咬牙切齿地说出三个好字,箭一般地眼神骤得射向倚在马车里闭眼休息的沐青阳身上。
“走!再加快速度,明夜之前我要到费阿拉!”莫日根大力掀起帘子,一脸阴沉地钻进马车。
“是!”
一队人马,骨骨碌碌地又启动起来。马鞭抽得飞快,一个月的路程硬是在紧赶慢赶下,只用了二十余天便到了。
接到消息的尹辰逸,单枪匹马风尘仆仆地往梅克赶去。他脑海中没有别的想法,只想着他要救她,一定要救她!
雪花洋洋洒洒地卷落,虽然只是十月末,可是梅克属于温寒地带,纬度偏高,在这个时候早就已经步入了冬季了。
那个漆黑的身影不知骑倒了多少匹马,正焦急地飞扑向这一片银白的世界。
虽然一直是躺着的,可是在莫日根的一再要求提速下,颠簸的马车让沐青阳根本无法休息好。她的身子非但没有养好起来,反而越来越有些虚弱起来。
一进费阿拉城,莫日根紧绷的脸终于有些松懈下来,他难得温柔地将沐青阳连着被子抱了下来。并没有回去自己的府邸,而是一路抱着沐青阳直接就去了皇宫。
沐青阳动了动遮盖在被子底下的冰冷的手脚,将肩膀往下缩了缩。冷,冷,冷,怎一个冷字了得。没有了半点内力的她,现在就是一个普通女子,根本承受不住这样冰冷的气侯。梅克除了土地贫瘠以外就是极寒冷的天气了,难怪这么多年来都觊觎着富饶温暖的苍云。
沐青阳被放到一张椅子上,等着梅克王的召见。此刻,她终于有些明白过来了,梅克王病危了,而莫日根一定是要从半死不活的梅克王手里拿到什么东西,所以才不顾一切地绑她回来。
梅克内部为了王位之争,大王子巴鲁,二王子岱钦还有三王子莫日根早就斗得不可开交了。梅克王虽然一脚已经踏进了棺材里,却始终没有定下王位继承人。
梅克人极重道义,那些德高望重的老部下手下都各自有着一批势力,若是只凭武力得了王位却没有他们的认同,这王位是绝对坐不稳的。所以莫日根要将昏迷不醒的老梅克王治醒,要他签下让位书,就算签不了也至少说出要立谁为王,这样他才能名正言顺地继承王位。
可是他绝对没有想到的是,端木江天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残雪是他的人,虽然厉赟轩已经反悔不想将沐青阳交给莫日根,但是残雪却奉端木江天的命令将沐青阳送到了莫日根手里。
莫日根一面想要用沐青阳换来传位诏书,一面也是出于对沐青阳美色的垂涎。在美色与利益的双重诱惑下,一脚踏进了端木江天设好的陷阱里。
莫日根理了理沐青阳紊乱的刘海,嘴角噙着冰冷的笑意,淡淡说道:“你只需把他治醒。”
“只要你治醒他,我不会伤害你。”
沐青阳垂下眼睛,漠然点点头。那一路的刺客怕的就是她治醒梅克王吧。自己要不要那么听话治好他呢?沐青阳低着头,眼眸里闪过狡黠的光彩。
莫日根对青阳的顺从感到很满意。
帘帐被撩起,一个老嬷嬷探身出来,对着莫日根点了点头。
莫日根站起身来,提起沐青阳,冰冷无感情地吐出一个字,“走!”
沐青阳皱起眉头,细瘦的手被拿捏地疼痛,莫日根没有半点怜香惜玉。
52 岱钦
梅克王算是个倒霉的人,皇位没坐暖就让端木江天赶回了梅克,一回梅克就抑郁地一直生病。此刻即使睡着也没有半刻安宁,呼吸声急促不安,皱着眉头絮絮叨叨地说着胡话。
他的两个硕大的眼袋,在枯黄色满是皱纹的脸上拖得老长,几乎要挂到嘴上,随着他沉重的喘息声,上下颠荡着。脸色灰蒙,状如死尸,身上透出一股湿气。只有五十来岁却看上去已经有了八十岁的干枯。
莫日根似乎也没有想到梅克王会变成这样,这副样子分明是已经入了棺材,只等盖盖了。
沐青阳倒吸了一口凉气,莫日根收紧了握着她的手,手臂一带,沐青阳就跪趴到了梅克王床榻前。
“救醒他!”狠厉的声音有了一丝颤抖,大概他也在怀疑这样一个人还能不能醒过来。若是没有沉重的呼吸声,这根本就是一个死人!
沐青阳喘了一口气,手指微微抖动着按上梅克王干枯的手腕。
“我需要连续施针三日,否则他醒不过来。”不一会儿,沐青阳便收回了手,平静地回头望向莫日根。
“你确定?”莫日根眯着眼,眼中充满了危险的信号。
“确定。”
“好,三日就三日!”莫日根的视线在半死不活的梅克王身上流转了一圈,又落回沐青阳身上,犀利犹如刀锋的目光,盯得沐青阳颈后直冒冷汗。
当然不用三日,只需在三处穴道上各扎一针,梅克王片刻就能清醒。可是沐青阳却不想这么简单就遂了莫日根的愿。她接过侍女递过来的银针,避开那三穴,随意挑了几处,快速扎入。
梅克王微抖的身子,平复下来,喘息声也轻了不少。莫日根这才半信半疑地又瞄了沐青阳一眼。
施完针,沐青阳被莫日根关到一处狭小的小院里,派人严密看管起来。虽然莫日根知道沐青阳内力被封,却依旧不敢有所松懈。
沐青阳被推进小院里一个满是灰尘的暗房间,干燥冰冷的灰尘铺面打来,呛得她连连咳嗽。
窗子被封死了,门口有人看守着,她哪里都去不。沐青阳拍着呛得窒息憋闷的胸膛,随意拣了把椅子,也不拂拂灰尘,就坐了下去。
房间里除了门缝与窗子边角透出的半点光线,几乎就是漆黑一片,又黑又冷的环境很适合澄净心神,沐青阳现在正需要这个。她急需好好琢磨一下,脑子里的所有思绪都需要重新整理。
端木江天要攻打梅克根本无需借口,只要他有士兵,随时都可以动手。所谓的因为太子侧妃被掳,所以兴兵讨伐,不过是画蛇添足罢了。可是,他到底图的是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筹划?晋王已经使梅克签了降书了,他到底还想要什么?
沐青阳揉捏着眉心,心中翻腾蹈海。就在她困惑而无法理出思绪的时候,门突的被打了开来,只是进来的却不是莫日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