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清本
1 面具人
夕阳残照,勾勒如血余辉,将一片高耸山峰印染出嗜血光芒。
昔日纯洁静谧、冰冷孤寂的云乌山,此刻被一片诡异的鲜红云霞包裹,仿佛燃起熊熊烈火。
空气中,缓缓压抑出紧张的气氛。
云乌山乃华云大陆第一高山,地势险峻,直插云霄。此山前有龙腾河横跨,左右有各式险峰并行挺立,险峰尽头为海,削尖的山顶常年累积着厚厚的雪。而山后为何种风光却不为人知,因为,这世上几乎没有人能登上如此高险的山峰,翻过它冰冷的顶峰到达它的后方。
乌云山中奇珍异兽无数,但是毒虫猛兽也为数不少。更有传闻说此山有灵兽保护,此兽非龙非蛇,庞大非凡。所以误入此山者,有去无回。
数百年来,冒险上山者为数不少,却从未有人采及灵物。
最初,还有几户人家在乌云山山脚居住,后来都远远搬走了。问及,都惶惶避之不谈,只说确有怪物,半夜听闻其哀号声,悲伤不已,痛彻心扉,恐怖万分,只叫人吓得魂飞魄散。
也有帝王之家或是武林名门,派出个中高手去往此山,但是却也久久未见有人归来。
渐渐地,人们便将此山归作禁山,远远避之。云乌山一代也逐渐人烟稀少,一派荒凉寂静。
至真元年三月,沉寂数百年的云乌山脚下,倒是难得一见的热闹非凡。
厮杀声透过层层云纱,在山脚回荡。
一群士兵正在追杀一个身裹紧身黑袍的人。那人带着纯银面具,无法看清容貌,只有一双凌厉的眼睛透露出炽热的杀气。
夕阳打洒,印染润透纯银面具,深红一片,不知是鲜血艳还是夕阳红。
她身形纤细,看身高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娃。这样一个小女娃却身怀绝技,虽被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层层包围,但却不见半点惊慌。
她黑色的外袍浸透了鲜血,一把锋利的与身高不符的长剑在手中紧握,手起剑落,剑花飞舞,士兵排排倒下,但是马上又会有更多的士兵及时补上。
如此一来一回间士兵远不见少,但面具人的喘息却是越来越沉重。她的武功就算再高强也只是个十岁女娃,这么多人围攻她一人,她早就已经力竭而气息混乱了。这场杀戮必须马上结束,否则,今日只怕是在劫难逃了。
面具人抬眼望去,距离龙腾河已经不足百米了。快!必须快!一丝心念闪过,凝聚心神,手中的剑挥舞得更加迅猛了,又数个士兵被刺倒在地。
杀戮继续,依旧惨烈。
忽的,一阵西风刮过,夹杂湿润的血腥味,顿显阴森。
“噔噔——”惊闻急促的马蹄声,一道黑影夹杂紫色光芒飞速闪过。
那是一匹高大的黑马,马背上一道挺拔的紫色身影,在越来越昏黄的夕阳下,模糊了容貌,只有那个坚挺的鼻子与刀削般的侧脸,苍凉肃穆。
那人在距离面具人百米外勒马停下,一把镶金的大弓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在他手中紧握,两指一扣,三支长箭轻搭上弦。
锋利的箭头划过冰冷的光芒,薄唇轻挑,眼角微提,眼神牟利,一声冷哼间,三箭齐发!
西风冷涩,杀气凛然。
紫衣人手持金弓,低头勾唇浅笑,额前几缕发丝伏倒下来掩去他牟利的双眼。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冰冷无比。
百米外的面具人身体猛地震颤了一下,心中顿觉慌乱,她感觉到气流的异常了,那是杀气,冰冷的绝杀!
三支箭以不同的速度穿破空气,最快的那支距离面具人已经不足十米。
一声轻喝,面具人提气飞身,踢倒身前数个士兵后,身子猛地回转过来,双手握剑快速地劈下,第一支箭被劈开两半。
可是第二支箭却已经近在眼前,正冲着她的右眼飞刺过来。
最惊险的,是第三只箭虽落在后方,此时也已经逼迫过来。箭头飞转,它奇异地扭动翻转着,空气被撕破呜呜作响。原来第三支箭才是王道,它御风而来,不断地改变力道和速度,让人看不透它的真实目的,看似较缓慢,实则最是厉害!
面具人心中大骇,一个扭头,堪堪咬住第二支箭,嘴角渗出血丝。还未将箭吐出,第三支箭却在此刻突兀加速,电光火石间她只来得及微微斜转开身子。
“嘭!”皮开肉绽,第三支箭狠狠地刺进了她的左胸,贯穿而出!
鲜血浸透胸口,洒落黄土。
一个踉跄,面具人险险站定,略一定神立马吐出口中长箭,又反手一剑削断刺入左胸的长箭。
身后的士兵卷土重来,长刀无情地划过,后背一条长长的血痕哗地撕裂开来。右肩也被砍到,面具人手一软,长剑险些滑落。
鲜血嘀嗒,她的眼睛开始模糊,喘息亦是加速。右手依旧快速挥剑,却不再有章法,只不过垂死挣扎。身上又被划破几刀,鲜血嘭然四溅。
疯狂的杀戮终于开始一边倒,不再拉锯着不休不止。
拼斗厮杀间面具人无意间一个旋身,瞥到一个紫色身影还有一把闪着金色光芒的长弓。
是他射的箭!一种来自地狱的冰冷,呼啸着席卷过她的四肢百骸,她几乎要软倒在地。
不!卫予琢你不可以死,不能死在这里,死在他们手里!
一念闪过,心神微定,面具人死死咬住双唇,顿住身形,不再恍惚。仿佛下了一个决定般,她站得笔直仰头大喝一声,声音悲烈,双目圆睁血红一片,犹如一头怒吼着的来自地狱的嗜血猛兽。
似乎是从怒吼中借了无穷的力量,面具人握剑的手高高举起,纯银面具印染夕阳,火红一片,一股蔑视一切的惊天杀气哄然爆射出来,自满是血污的大地上,悲号着席卷而过。
那种濒临死亡却死不甘心的挣扎,带来滔天的怒气和不顾一切的疯狂。
长剑忽然划闪起冰冷的蓝色光芒来,腾举在胸前为自己开路,面具人扬手飞剑,翻卷起狂怒的剑花。身前人墙受到重创,哄然倒塌飞射,顿时一阵鲜血四溅,尸首横飞。
面具人拼尽全力,凝聚最后的一丝真气,完全是只攻不守的不要命的打法,她就像是被激怒而不顾一切的猛兽,不管不顾地冲向那条大河。
杀!杀杀杀!无论如何,杀出一条血路来!
这是来自地狱的嗜血魔王,浓烈的杀气带来彻骨的冰冷。
那群训练有素的士兵,竟被这滔天的杀气,惊得一时没有动作。
只要一瞬就够了,时机到了,就是现在!
面具人的身上不知又中了几刀,一身黑袍已经没有完整的部分。衣角上不断滴淌下鲜血,落在昏黄的泥土上,深红一片,已经分不清是士兵的还是她自己的。
疼吗?不,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她停不下来,不可以停下来!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撑着他,只是一味地向那条河飞奔去。
不可以死,至少不能这样就死掉!
紫衣人勒马前驱,冰冷的西风刮乱他的鬓发,紫袍飞舞,他肃穆地如同一座冰冷的雕塑。冰冷的双眼扣在那个黑色身影上,唇瓣微抿,眼睛微眯,金弓立马又被举了起来。
近了,近了,面具人距龙腾河只有几步之遥了,她能听到狂猛的波浪击打岩石的声音。
这龙腾河可不是一条普通的河,它湍急非凡,平日里若是不会武功的人掉入河里,只怕瞬间就会被湍急的水流淹没冲走。而如今面具人虽身怀绝技却已身负重伤,若要跳入河中,只怕是与自杀无异。
可是,万一她可以死里逃生呢?
紫衣人握紧金弓,瞄准那个黑色身影,他是绝对不会给她机会的。
卫予琢,你必须死!
一支长箭迅速射出,刺破空气,带动气流,嘶嘶作响,仿佛一只呼啸着的金龙,张口咬向面具人。
而此时,面具人也到了河岸,她没有停顿犹豫,快速一个猛扎,飞身没入河面。箭尖险险擦过衣角,只刮破一角衣衫。
“嘭!”浪花四溅,冰冷的河水猛得灌进面具人的口鼻,而胸口也突的如同被千斤重的巨石猛地压上,晦涩难耐。
鲜血晕染开来,艳丽如同怒放的牡丹。
湍急的河水冲荡开面具人脸上的纯银面具,露出一张精雕细琢的脸。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印染鲜血,肌肤细如美瓷,修长弯曲的睫毛弯钩出高雅的弧线,坚挺的秀鼻下,粉红的唇瓣微微努动,盈润得恰到好处。
如同世界上最精美的艺术品,精致的没有一丝瑕疵,就像是那堕落人间的迷路仙子。
嘴角带着未冲净的鲜血,竟是微勾着浅笑的,一张脸灿烂万分,如同绚丽盛开的玫瑰,娇艳动人。
一个浪猛的翻滚打过,面具人突兀的消失了身影,仿佛被迅猛的河流吸到了未知的深处,一个不见天日的深渊。
只余晕染开来的鲜血,在如血的夕阳下,妖冶依旧。
“哼——”紫衣人握紧金弓,双目冰冷地望着那条湍急的河流。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声令下,紫衣人驱马离开,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是!”身后的士兵整齐回应。
“扑通,扑通……”十几人快速跳入水中。
2 百里香
三日后。
“殿下,已搜遍河岸所有人家,以及方圆百里的树林,依旧未有发现,只有这张纯银面具。”司南低头,语气恭敬,递上一张朴素的纯银面具。
他犹豫片刻又道:“属下以为,龙腾河河流如此猛烈,她绝无生还机会……”
“司南,这个世界没有侥幸。”
燕王端木睿恒放下手中信件,站起身来背对司南,声音低缓却威严万分,“我说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两日,若再寻不到,便是办事不利。”
语罢,不再说什么,挥手示意司南退下。
“是,殿下,属下告退。”
语毕,黑影闪过,门窗未动,屋内只余端木睿恒一人,安静得仿佛从来没有来过他人。
只有桌上赫然多了一张面具。
端木睿恒抬头,视线落向墙壁上划闪锐光的金弓。
卫家,卫予琢,我始终是小看了你们。未想到,区区一名十岁儿童竟能有如此本事。
端木睿恒眯起双眼,拿起纯银面具在手里把弄片刻,英眉微皱。
那一箭卫予琢虽未避开,却在千钧一发间侧斜开来,只射到她的左胸,未及心脏。差之毫厘,却谬以千里!
乌云山脚下,搜寻依旧细密,却没有一支搜寻队伍上去山中或是进入山周搜查。人们都固执地以为,卫予琢只会被河流冲往下游或是更远的地方,而他们刨地三尺也要将她找到。
“叽啾——”一声清脆的鸟鸣声在山谷回荡。
一只蓝羽长尾鸟一个滑翔,落在一座木屋上。木屋一面为翠绿的山竹,三面被花海包围,星星点点,绚烂若银河。
门前不远处,一潭清水,碧波荡漾,湖面漂荡有纯白的睡莲,细风拂过,馨香无比。
水面酝酿起幽香,朦朦胧胧,轻轻浮荡。
浓浓的白烟袅袅自水面荡起,神秘而飘渺。
屋前有个白色的身影在花海里忙碌,忽隐忽现的身影如同轻盈的粉蝶飞舞。
一声“吱呀”突兀响起,静谧的幽谷被打破宁静。木屋的门缓缓被人推开,一个虚弱的身体靠在门框,双手把住门缝,有些遥遥欲坠。
“姑姑……”
那虚弱的人开口唤道,声音略带沙哑却悦耳动听赛过了那清脆的鸟鸣声。
花海里忙碌的人盈盈站起,飘渺的白衫不沾一丝污垢,浓黑的秀发随意垂荡身后,脱俗如不食烟火的仙子。
美丽的眸子回转,落向卫予琢,一丝微笑淡淡晕染开。
声音温柔如水,泄露了满满的惊喜:“琢儿,你终于醒了。”
语罢,亲点脚尖,欢喜着飞身向着卫予琢掠去,惊起一群休憩的蝶儿,飞舞在花海,绚丽四散涤荡。
七年后。
至真七年三月。
京城,天子脚下,繁华似锦。
东大街主街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街道两旁,各式商店,饭庄客栈,茶馆酒肆,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许多小贩推着车在路边摆开摊子,冰糖葫芦,龙须面,绿豆糕……吆喝声此起彼伏,一波赛过一波,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穿过喧闹的街面,不远处一条不大不小的巷里,酒旗飘荡,酒香四溢,那是整个华云大陆都有名的巷子——百里香。
只有你没有喝过的,没有你想不到的,全天下的美酒,在这条名为百里香的巷子里你都能找得到。
听闻皇帝也会微服私访来此巷寻找美酒,皇宫大内的御酒竟也被比了下去。
“卖瓜——卖瓜——”一名小贩推着载满香瓜的手推车穿过百里香,一边吆喝,一边张望,想要寻着一个阴凉的地方将车停下。
左顾右盼间,冷不防撞上一名身着青衫的男子。一个没把稳,车子歪斜,几个香瓜咕噜滚下,眼看就要砸在地上。
“呀!我的瓜!”小贩惊呼一声,眼瞅着那些瓜就要滚落摔烂,心疼不已。
那男子浑身酒味,一袭青衫却整齐干净,浓黑的长发华亮如海带,用同色丝带随意系于脑后,有不少发丝落下,遮盖了面容。
他似乎是喝醉了,身子轻浮,脚步也有些不稳,左手摇摇晃晃的把着个酒壶子奇*|*书^|^网,嘴里似乎还絮絮叨叨地念叨着;“好酒……好酒……”
听闻小贩的呼声,那原来微眯着的双眼突然凝彩,锐光划闪。身形一晃,腰身下滑,几乎与地面相平。伸臂快速一捞,怀里随即抱上了那几个要落地的香瓜。
他高仰起头,微踮脚尖,抱瓜起身,随后身形突然变得柔软,看似无力地歪倒上小贩的手推车,左手一扬,壶中美酒尽数落入口中。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小贩一看,急忙停下推车,快步向青衫人走去。一边道谢,一边抬手用衣袖擦去额头汗水。
青衫人也不啰嗦,把瓜往小贩怀里一塞,起身挥挥手就走。他似乎是喝多了,身形依旧摇摇摆摆。
小贩抱着瓜,委实不放心,便赶忙将瓜放下,快步上前搀住青衫人。
“这位公子,您……”
这一搀间,小贩看清了那青衫人的脸,惊得顿时说不出话来,只死死地把眼睛钉在了那青衫人身上。
天啊,小贩呆了,他长那么大还没有见过长得那么漂亮的人。简直就是九天仙女下凡啊。
雪白纤尘不染的肌肤,莹莹然娇嫩得几欲滴出水来。乌黑的双眸半睁半阖,流彩闪烁,如同璀璨的星星般华美非凡。高挺的鼻梁下娇艳的双唇被美酒滋润过,红冶得犹如樱桃般诱惑人心。
青衫人看一眼小贩,轻轻一摆衣袖,从他手里挣开,未发一言,一步三摇地离去。他摇摇手里的酒壶,似乎不满酒壶已空,微皱双眉,嘴里咕哝了几声。
只留下惊艳的小贩,呆愣愣地停在原地。
青衫人一路摇摆而去,看似缓慢的挪了几步,实际却已在千里之外。
他一路向西,穿过热闹的街市,走进茂密的树林。又一直前行,直到行至一条瀑布上沿,方才止步。
那瀑布上沿风力极大,他摇晃了一下,羸弱的身子仿佛要随风而去。轻轻松开手,空酒壶没入湍急的水流,顷刻间就不见了踪影。
他没有动,就那么静静地站着。飘渺的身姿,飞扬的青丝,空灵飘渺。一派沉默淡定的气质,与轰隆作响的瀑布形成鲜明对比。
他没有醉,也许他希望自己醉了,他静静得望着翻滚的江水,思绪胡乱漂浮。
3 梨花酿
就在此时,一阵嘈杂声打断了他。
“快!拦住那匹马!”
“夫人,把住门框!”
“夫人,不要松手!”
“噔噔噔噔……”树林子里突然传来喧闹声,是杂乱的马蹄声夹杂着人的呼喊声。
那声音离青衫人所在越来越近,青衫人抬眸看去,只见一辆包装精美的马车,被一匹癫狂的马疯狂地拽拖着,横冲直撞,后方一队人马呼喊着追在后面。
风刮起帘幕,隐约可以看见马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