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天保“哼”了一声,嘴里骂了声:“狗杂种!”
猛地探出了双手,搭在对方肩上。十指上一经着力,克的一声,已把对方肩上骨节生生捏脱。
浓眉汉子痛得脚下一软,“扑通!”坐了下来,却为宫天保赶上一步,当胸一把给抓了起来。
“你……”
岳青绫道:“宫师傅,慢着!”
说时,岳青绫已闪身来近。
“不要杀他,先问问他再说!”
宫天保这才会过意来,转向浓眉汉子眉剔目横地道:“说,你们干什么来了?”
“我……”浓眉汉子呐呐说:“找人……找人来的!”
“找谁?”
“是……找……”
“说!”岳青绫一口剑再一次比在他脸上:“这一次你们来了几个人?都在什么地方?”
“五个!”浓眉汉子牙龈儿克克打颤:“其他人都在山上还没下来。”
宫天保冷笑道:“还有三个呢?”
“在林子外边……”
“谁打发你们来的?”
“朱大将军……”
“朱能?”宫天保厉声道:“他人在哪里?”
“龙州七里山……”
“好!”宫天保说:“你怎么知道我们住在这里?”
“是……有人报告说,这里来了生人,我们奉令打听,说是有人从安南逃难来,住在李家……”
岳青绫、宫天保二人对看一眼,知道他所说非假。
既知此二人是来自朝廷的锦衣卫士,目下正自集结,由成国公朱能所统率、指挥,看来彼辈虽是伤亡惨重,无如在朱能策划之下,仍在穷力搜索,看来不达目的势不终止。
如此看来,眼前二人万万不能留其活命。
却是岳青绫心里不忍再下毒手,正自思付,宫天保已怒声道:“这么说,留不得你们活命了,看掌!”
话声出口,右掌倏翻,“噗”一声,已击向浓眉汉于头上顶门。
这一掌力道甚猛,浓眉汉子哪里吃受得住?身子一缩,便自软瘫地上,从而由眼耳口鼻淌出血来,登时一命呜呼。
岳青绫道:“你……”
宫天保说:“姑娘不知,这些人是留不得他们活命的!”
话声一落,已自扑身而前,飞起一脚,踢中瘦高汉子心窝,后者吃岳青绫点中要穴,原已气血不畅,哪里吃受得住?当场倒地身死。
岳青绫阻之不及,却是没有想到宫天保行事如此干脆利落,目睹之下,却也无话可说。
所幸这片院子,并无外人。
天色微曦,犹自有几颗寒星。
宫天保一手一个,提起了一双尸首,一面向岳青绫道:“姑娘回房去照顾先生,我去去就来。”
天色大亮。
崔化也由外面回来,悉知这里发生了事,吃惊道:“原来是他们两个!陶平和李子奇!”
宫天保道:“你认得他们?”
崔化哼了一声:“不瞒大人,这两个人原是我那个小旗上的,只当是他们走失了,原来来了这里……”
岳青绫道:“你在外面打探的经过怎么样了?”
崔化说:“听说成国公已来了七里山,离这里只有四十里地……所以这地方也不尽太平!”
“七里山?……”
岳青绫缓缓点了一下头:“这个地方我知道!”
崔化说:“这一次锦衣卫上山吃了这么大亏,两位主事的千户,俱都丧命,几乎全军覆没,朱能必不会就此甘心,说不定会为此向朝廷请旨,增派大批锦衣卫来这里,这么一来可就不好!”
岳青绫微微一笑,淡淡的道:“事情不会如他们的心意的……这一点我自有主意……
你们两个好好去歇着吧!”
宫天保知道,这位姑娘虽是年纪甚轻,行事却甚是老练,一身武功,更是莫测高深,鲜有所及,听她这么说,料是无碍,不禁暂放宽心。
当下二人起身告辞。
朱允炆眼巴巴地坐在椅子上等着,乍见岳青绫进来,立时如释重担地展开笑颜。
“嗳……你可回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岳青绫坐下来微微一笑说:“没什么大不了,来了两个人,不过都解决了!”
朱允炆一惊:“是锦衣卫的人?”
岳青绫慢慢地点了一下头。
“他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朱允炆一脸惶恐地道:“而且,来得这么快?”
岳青绫看着他微笑道:“不要紧,吉人自有天相,您是大贵人,'奇書網整理提供'一切都害不了您,百无禁忌!”
朱允炆见她如此笃定,也就暂放宽心,却叹了一声道:“这么一来,我们又要走了?……”
岳青绫点了一下头:“这里原不是久留之地,当然要走……总不能一直住在这里……”
“现在就走?”
“不!”岳青绫摇摇头:“还不到时候,看吧,也许明天,还是后天……”顿了一下,她呐呐道:“事情有了眉目之后,我们再走!”
“什么事情……眉目?”
“您不知道,也就别问了!”
她趋前几步,一只手懒洋洋地搁在他肩上,轻轻吁了一口气,表情甚是妩媚“有件事……我还一直忘了跟您打听!您可得跟我实话实说,要不然以后甭打算我再理您……”
“什么事?……”朱允炆一脸茫然的样子。
“只是跟您打听个人!”岳青绫声音透着娇柔:“有个叫‘甜甜’的女人……您可认识?”
朱允炆顿时脸上一红:“你……怎么会知道她?……”
“那您就别管了!”岳青绫瞅着他神秘地含着笑:“这么说,您是认识她了?”
“我……”朱允炆点头道:“我认识!”
“只是认识而已?”
“这……”朱允炆摇了一下头:“当然不是……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忽然问起她来了?”
“那是因为您在昏迷的时候,一直喊着这个名字……”岳青绫妩媚地笑着:“告诉我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现在在哪里?”
朱允炆一时为之大窘,站起来走向窗前,只是怅怅地向外面望着,一句话也不说。
好半天,才叹息一声,回过身来:“她是个可怜的姑娘……一个坠身青楼的姑娘……”
微微一怔。岳青绫慢慢点着头:“这么说她是一个妓女了?”
朱允炆点了一下头。
“我明白了!”她说:“是您的老相好?”
“见过几面……而已……”
“您还念着她?”
“我……”
似乎只有苦笑的份儿了,朱允炆重复道:“她是个可怜的姑娘……”
“您已经说过了!”她说:“可怜,可怜,天下可怜的人多了,您能都照顾过来么?”
好气闷!
站起来,赌气地拧过了身子,却是不旋踵间她的气又似消了,转过去由暖壶里倒了碗茶,双手捧着送过去。
“您喝茶。”
“小绫,”接过了茶碗,朱允炆怪不自在地说:“别傻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岳青绫含笑道:“我知道,再问一句,她是哪里的姑娘?嗯,能告诉我吗?”
“这……”
“说呀!”她说:“好都好过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朱允炆只得笑笑:“龙州北里,庆春坊!”
岳青绫听着点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
闲着没事,找了一张纸,他在画画儿。
淡淡的几笔,轻描淡写,便把姑娘脸上神采,那个小模样儿给勾了出来,惟妙惟肖,我见犹怜。
岳青绫跑过来一看,“呀!”了一声,喜孜孜地双手拿着瞧:“真没想到,爷您还会画画儿,画得这么好……”
越看越喜欢,真个爱不释手。
朱允炆放下笔,愁眉半舒地含笑说:“说到我画画的事,不由我想起了当年太祖爷爷来了!”
“又是怎么回事?”
“那一年,太祖爷爷过寿,在乾清宫,我才十岁,给他老人家画了一张,太子说像,抢着拿过去给太祖爷爷,他老人家哈哈大笑,喜欢得不得了,当场赏了我个蟠龙玉笔……
叫我跟杨翰林学画,倒是认真地学了几年……”
话中的太祖爷爷便是本朝的开国天子朱元璋,而太子也就是朱允炆早已故世的父亲朱标了,他一直未能登基为皇,是死在太子位上的。
朱允炆忽然提起了这件事,不觉有些神驰,再回眼当前,难谓不触动伤感,一时间神色黯然,轻轻叹了一声,便不再多说什么。
岳青绫察言观色,生怕触动了他的伤怀,也就没有多问,都是这张人像画得传神,舍不得抛弃,便要朱允炆再加润色,并在旁边题了字,落了款,等着干了才卷起来好好存着。
几日来的患难与共,双方厮混得已很熟了。
眼前只见二人,大可一切从权,说上些体己话儿。
把一双白嫩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那么近近地向他看着,岳青绫说:“这件事完了以后,保住了您的大驾,皇爷,以后您要怎么谢我呢?”
朱允炆一笑揽住了她的纤腰。
“你说吧,只要是我有的,全部给你!”
“谢谢爷了!”岳青绫略似害羞地说:“您的东西我不敢要,也不稀罕……我要的只是……”
“是什么?”朱允炆紧紧地抱着她:“快说!”
忽然,她的脸红了。
“我要的……是皇爷您这个人!您给不给吧?”
“哈哈……”朱允炆展颜大笑、
“轻着点!”岳青绫向外面递了个眼神儿:“别让人听见了……怪害臊的!”
朱允炆才自把声音放小。
“你要的这个人,不是已经给了你么!嗯?”
轻轻地托起她的脸盘儿,四只眼睛那么有情地互相看着,她的脸愈发地红了。
“小绫,别胡思乱想了,我已经是你的了,就像你已经是我的一样……”
“不一样……”
三个字像是蚊子在哼哼那么小声、腻人……
“怎么呢?”
多情的皇上,把脸贴近了,近到眉睫相接。
“爷您自己知道!”岳青绫忽地偏过了脸去:“您不是还有个心上人吗!”
“哪里话来?”
朱允炆一怔,连连摇头道:“哪里有?哪里有?”
“算了,没有就算了!”
岳青绫回脸一笑:“您可真是个无情的人,才几天呀,就把人家忘了!”
“你说的是……”
“是谁,您自己还不知道?”
瞧着她水汪汪的那一双眼睛,想到她的来去如风,绝世剑技,还真有点叫人害怕。
忽然他明白了!
“我知道了!你说的是甜……”
岳青绫忽然用手指按着了他的唇。笑靥微微道:“知道就好,您就别说了!”
朱允炆不由得脸上讪讪。
“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他轻声叹着:“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还没有完全过去,”岳青绫看看他神秘地笑道:“因为你在梦里都还想着她!”
朱允炆叹了口气,真的没什么话好说了。
说真的,对于前此在庙里的一番荒唐,今日想来,很是后悔,甜甜固然是个讨他喜爱的可人儿,总是个倚门卖笑的青楼姑娘,以自己的身份,实在是不可饶恕,想着亦不禁有些脸上发烧。
岳青绫一笑说:“您也别介意,我只是想弄弄清楚罢了。”
侧耳一听,脱口而出道:“有人来了。”
崔化来了。
手里提着饭盒,他是来送饭的。
朱允炆“啊!”了一声,打量着外面天色道:“这才多早晚,怎么又吃饭了?”
崔化轻笑着躬身道:“乡下地方,休息的早,回头怕他们封了灶,再要吃什么就不太方便,爷要是不饿……我再去跟他们商量商量!”
朱允炆摆摆手说:“那就算了,别再给人家添麻烦了,就现在吃吧!”
崔化答应一声。摆出来四菜一汤,清炖的鸡,还有鱼,算是很好的了。
朱允炆和岳青绫坐下吃饭。
崔化已经吃过了。
“宫师傅呢?”岳青缕问:“他好点了没有?”
“好多了!”崔化说:“说是明后天要走,怕是爷吃受不住,宫大人他去雇车去了!”
“还是他想得周到!”朱允炆说:“这地方真安静,离城里远不远?”
“回爷的话,”崔化躬身道:“有四十里……”
说时,目光一转,欠身又道:“昨天夜里您受惊了,今天夜里您放心好好睡一觉,绝不会再有事了!姑娘也好好歇着吧!”
岳青绫皱眉道:“不是说还有三个人吗?”
“姑娘放心……”崔化说:“八成儿他们吓坏了,我算计他们是回龙州,七里山去了!”
“不是成国公朱能住在那里么?”岳青绫微微一笑:“这么说是报讯儿去了!”
朱允炆顿时一惊道:“啊——”
“皇帝放心!”崔化弯着腰道:“七里山离这里有三百里,一来一往最快也得三四天,他们来了,我们也走了……”
说得也是。朱允炆点点头才自没有吭声,忽然冷笑道:“朱能我过去待他不薄,想不到今天他逼我如此之甚,叫我好恨——”
“你放心吧!”岳青绫含笑看着他:“总有一天,我把他带到您跟前,听您亲自发落,可好?”
朱允炆点头一笑,只当是句玩笑话,也没有多说。
却见崔化四面打量道:“爷晚上在哪一间房里歇着?”
朱允炆刚要说出。
岳青绫手指左面一间道:“这一间。”
“姑娘呢?”崔化干笑一声:“万一有事……夜时也好有个照应。”
岳青绫说:“我看用不着,你们还是多照应一下自己吧!”
“姑娘说得是……”
随即不再多说,走到外面门口,等着朱允炆与青绫吃完,回来再收拾离开。
瞧着他离开的背影,岳青绫静静地不说一句话,似在想着什么。
朱允炆却也纳闷儿“我不是睡里面的一间,怎么又搬了?”
“没有!”岳青绫才自回过念头来,摇头微笑道:“我是骗他的,您还是住原来的一间!”
“这又是为了什么?”
“希望是我多心!”岳青绫呐呐说:“这个人怕是有点靠不住……”
“崔化他……”朱允炆吃了一惊:“不……会吧?”
岳青绫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但愿是我猜错了,要不然,他可是逃不过我的这把宝剑!”
朱允炆呆了一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岳青绫说:“他昨天的形迹可疑,再说昨晚上那两个人来得也太快了一点……要是我没猜错,今天夜里就更热闹了……”
“这么说……我们该怎么办?”
“用不着担心!”岳青绫平静地道:“我心里早就准备着了,他们不来算他们的造化,要是来了,可就一个也别打算回去,您只管睡您的觉,吓不着您!”
酉时前后。
天还没有黑,却阴森森带有沉沉暮色。
岳青绫在李家附近走了一圈,正好宫天保从外面回来,老远看见,打了一声招呼。
“姑娘闷得慌了?”宫天保走过来道:“这附近没啥玩头,下去,二十里,有个集,倒还热闹!”
岳青绫摇头微笑说:“我哪里有这个心情,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托先生的福,办妥了!”宫天保说:“车雇好了,哪一天走都行,给了他一两银子的定钱,喜欢得了不得……倒是,姑娘,我们哪一天走呀?”
“我看就明天吧!”
“明天?”
岳青绫点点头说:“你只记在心里就是了,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宫天保怔了一怔:“有什么不对……了?”
“还说不准,”岳青绫冷冷地说:“今天夜里可能有事,你小心着点儿!”
宫天保更是吃了一惊。“今天晚上……”
岳青绫点头道:“先生这边有我,你只提防着自己,且要小心着一个人……”
“谁……”
“崔化……”
宫天保大大吃了一惊,一时为之瞠然。岳青绫却已转身自去。
天渐渐黑了,且飘起了淫淫细雨。
岳青绫却也并不忙着进屋子去,独自个来到桥头,向个卖编织的老头买了顶斗笠、蓑衣,穿戴起来,很是新鲜。
这里人烟稀少,看不见几户人家。
左右一片湖泊,湖柳几棵。
正有两个披蓑人,倚树垂钓。长长的钓竿伸向湖面,泥塑木雕的人儿似的,一动也不动。附近一片榆树林子,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
绕过湖边一条碎石子路,不足半箭便是李家大院,除此别无人家。
这么说,钓鱼的两个人,莫非是李家的人?天都快黑了还不回去,却是好雅兴也。
岳青绫缓缓来向湖边,在一棵柳树下站定。
恰于此时,一个钓鱼的忽然站起来,向着另一个招呼道:“晚了,不钓了。”
另一个嘿嘿笑道:“明天再来,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