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又犯花痴病了。卫昇明了,若无其事拿笔沾墨,道:“有病好,朕还就怕她没病。别叫那些个庸医把人治坏了,让太医院派个人过去,就喊……苏太医去罢。”
安盛领旨退走,卫昇又开始写字,写完一看,不知不觉竟是“三生修得棋楠缘”。他自己也有些诧异,扯起宣纸揉成团扔进一旁的小炉子里,烧了。
孟棋楠一发病,入宫的事就延后了。大夫来看她也配合,熬的药也从没断过,但是病就是不见好,隔三差五便逮住个人轻薄一番,发一发病。
“来人,肚子饿了!”
筠芝斋里弥漫着浓浓药味,孟棋楠躺在床上直嚷嚷,四肢都被纱巾捆着,不让她乱动。
“诸位姐妹辛苦了,这里让我看着便是,你们下去歇歇脚吧。”青碧打发走了侯府的侍婢,端着药碗进门,径直去解开孟棋楠身上的束缚,“郡主快起来活动活动。”
孟棋楠坐起身捏了捏手腕:“烦死了,每天都被捆着,又不是演傀儡戏法,还要把人手脚都吊起来。”
青碧把药倒进了冬青树的花盆里,劝道:“其实您为何要装病骗他们?入宫侍奉晋皇比起嫁给乱七八糟的人,好了不知多少倍。”
“不进宫!打死都不进!”孟棋楠犹如谈虎变色,惊恐万分地连连摆手,“谁都可以,唯独他不行。”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叫寡人对着表叔公怎么下得了口?
青碧幽幽一叹:“奴婢扶您去外面透透气吧,据说午后会有御医过来为您诊脉。”
用过午膳孟棋楠在院子里蹦跶,看见有棵青梅树上结出了指甲盖大小的绿梅子,一时兴起就又上树了。
“红绛去取坛子好酒,咱们今晚青梅煮酒论英雄。”
梅子树不怎么高,孟棋楠很容易就爬上去了,可是细枝软叶的禁不住她折腾,青碧看见颤巍巍的树枝摇摇欲坠,心惊肉跳。
“郡主您下来吧,等奴婢搬个梯子来摘。”
红绛取酒,青碧又找梯子去了,孟棋楠牵起一层裙子,摘了青梅就放里面兜着。她手脚灵活正采得兴致勃勃,眼睛只顾盯着树尖,丝毫不察有人走了进来。
药箱哐当,碰撞出药草碎屑的气息,春砂半夏秋桑忍冬,四季浸在药中的男人温文尔雅,缓缓走到了青梅树下,抬头。
“姑娘。”
“哎呀!”
孟棋楠正摘得起劲,冷不丁冒出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吓得她尖叫一声,脚底打滑直愣愣仰着倒了下去。
砰一声。孟棋楠跌进了别人的怀抱平安无事,但药箱却砸了。她怯怯觑开眼睛一条缝,立即就陷进了如春泉般暖煦的眸子里。
衣袖都带着甘草气味的男人长了让女人也自惭形秽的脸,他微微颔首一笑:“在下苏扶桑,奉旨来为郡主诊脉。”
11第十一章 扶桑
11、扶桑
清艳衣沾云表露,幽香时过辙中尘。
这两句诗就那么毫无征兆地跳进孟棋楠脑海里,扶桑妖不媚人,她呆呆望着人如其名的苏扶桑,道:“闻道佛桑仅有根,可怜仙碟纷无影。你怎么取了这名字?”
苏扶桑放她落地,漂亮的凤眼微微弯起:“难道不是救死扶伤的扶伤?”
孟棋楠瞪大眼反问:“难道是?!”
苏扶桑浅浅一笑:“不是。姑娘,请问楚国郡主在吗?”
足不出户也能有美男送上门,不枉寡人忍饥挨饿餐风饮露饱受折磨,终于苦尽甘来了!
孟棋楠立即手捂胸口身子一软,直直往他怀里倒去:“我就是……”
“郡主您怎么了?”苏扶桑赶紧搂住她,把她扶到一旁竹椅躺下。
孟棋楠“虚弱”地说:“老毛病了,经常胸口闷得难受,缓过劲儿来就好。”她“费力”抬手搭上胸口,揉了几下手腕就软软耷了下来,“想揉揉也没力气,浑身乏得很……”口气委屈极了。
“让微臣来吧。”
好心的医者总是见不得旁人受病痛折磨,苏扶桑见状按住孟棋楠心口的膻中穴,问:“是否这里窒闷?”
他的手干净修长,手背肌肤白皙且薄,甚至能清楚窥见肤下青色的血管脉络。孟棋楠娇媚妩人欲说还休:“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不止那一个地方难受,整个胸口都不舒服。”
花儿一般的苏大夫,不用怜惜寡人,两根指头戳戳不管用,整只手都按过来就是了嘛!
苏扶桑凝眉,神色肃重:“胸口疼的毛病可大可小,还是让微臣先为您把一把脉。”他收回漂亮的手,转过身去捡起药箱,从里面找出脉枕。
孟棋楠主动把袖口挽得老高,恨不得直接撩到肩头。苏扶桑见状含笑,伸手把她的袖子放了下来:“当心着凉。”说罢他从怀里抖出一张丝帕,轻轻搭在孟棋楠腕上,这才谨慎落下手指。
隔着丝帕的指尖送来温暖热度,孟棋楠心跳加快,她挠了挠心口,问道:“苏太医,你垫着这么厚一块帕子,能把得清脉么?”
苏扶桑凝神听脉,闻言浅浅一笑:“郡主信不过微臣的医术吗?”
孟棋楠连忙否认:“不是不是!”
寡人只是想被你摸一摸手,又或者摸一摸你的手而已啊,花儿一般的苏公子!
“那必是我国织工绣娘手艺粗糙,所织丝帕不能入郡主的眼。”
孟棋楠低眉看向几近透明的薄薄丝帕,顿时脸颊一臊,结舌道:“不、不是……”
长得漂亮脾性温和说话风趣还会看病,寡人真是爱死这朵佛桑花了!
“郡主的脉相和缓有力,身子并无大碍。如果总是觉得胸闷,可能是受心绪影响,您应当放宽心,以往不好的事都过去了,不要再费思惦记。”苏扶桑诊完脉,又开了一个药方。“这是降火清肺的调养方子,郡主可以先吃着看,过几日微臣再来复诊。”
言毕苏扶桑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孟棋楠一急,赶紧道:“苏公子你别忙走,留下来吃顿便饭!你给我看病我还没谢你呢!”
苏扶桑恭敬作揖:“多谢郡主美意。只是在下还要去善堂看几个病患,就不打扰郡主清静了,告辞。”
药箱哐当,苏扶桑如来时一样静悄悄地又走了。孟棋楠一下倒在竹椅上,仰着头天旋地转。
寡人这回真的病了。
苏扶桑果真信守诺言,过两天又来了,照例把脉开方子,孟棋楠每每留他他都微笑婉拒,只说还有病人要看。如是几次下来,孟棋楠总是见得到人摸不到手,几乎都快失去耐性了。
“青碧,苏公子怎么还没有来啊?”
又到了苏扶桑前来问脉的日子,孟棋楠一大早起来就梳妆打扮,这具肉身相貌不妖娆,镇不住那些桃红绯色的衣裳,所以她只穿淡色。月白交领佛桑花刺绣长袄,雪青色马面绸裙,湖蓝竹叶软纱披帛,倒是衬出她几分温婉清丽的气质。
青碧为她梳头挽发,一支红珊瑚佛手簪斜斜入髻:“郡主,这支好不好?”
“随便了。”
孟棋楠心不在焉的,对簪子配不配没在意,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瞟着外头院门,“苏公子怎么还不来啊?红绛做的玫瑰糕都凉了。”
青碧抿笑:“不碍事,凉了拿回去蒸一蒸。”
孟棋楠瞪她一眼:“那怎么行!不能怠慢苏公子,你快去让红绛再做一盘。”
红绛在小厨房吃着冰凉的玫瑰糕,腮帮子高鼓嘤嘤呜呜:“苏太医您快来吧,撑死奴婢了,呜呜……”
日过正午渐渐西斜,玫瑰糕凉了一盘又一盘,苏扶桑还是没影。
孟棋楠坐不住了,跑到院子门口翘首以盼:“怎么还不来啊……”
红绛刚端来热腾腾的玫瑰糕,一听她这么说嘴角又瘪了下去,委屈得快哭了:“青碧姐,我实在吃不下去了,嘤嘤。”
青碧安慰了红绛两句,走上去对孟棋楠说:“郡主回屋罢,也许苏太医今日有事耽误了,明天他一定会来的。”
孟棋楠嘴唇撅起老高:“万一明天也不来怎么办?我今天就要见他,就要见!”
她打定主意就没人能改,一转身叉着腰指挥道:“红绛你把玫瑰糕装上,青碧你去打听苏公子说的善堂在哪里。他不来看我,换我去看他也是一样的,反正今天一定得见着!”
她们前脚出了侯府大门,后脚就有人回禁宫禀告了卫昇。
卫昇午后小憩刚起来,听到赵刚来说不禁弯起了眼:“哦?是往苏家善堂去了?”
赵刚答:“是,手里还提着食盒,约莫是给苏太医送吃的,属下远远闻着像玫瑰的香味。”
“为君洗手做羹汤,她倒是肯下功夫。安盛,给朕拿套便服。”卫昇说话声调有些尖,似乎透着股酸味儿。
安盛过来伺候更衣,趁着这功夫问:“皇上,今儿晚上您去哪位娘娘的宫里?今儿是十五,太后刚才派流芳姑姑送来了一盅补汤,看您正睡着就没有打扰……”
卫昇愉悦的心情被冲淡了几分,他皱着眉道:“晚上回来再说,现在朕有事要出宫一趟。”说完他一甩袍子就走,赵刚也急忙跟了上去。
安盛赶紧伏跪在地上:“恭送皇上——哎哟,那汤怎么办呀皇上!”
“赏你了!”卫昇头也不回。
安盛捧起汤盅,打开一看里面浓浓的全是鹿茸海马羊肾,估计喝一口下去满身的血会热得喷出来。
他苦着脸哀哀戚戚:“小的是挨过一刀的人,喝了这些有什么用?皇上您就爱拿小的出气……”
上京一年四季繁华热闹,这段时令又正好是出门踏青的日子。外间熙熙攘攘,男男女女衣香丽影,看得人眼花缭乱。青碧在前头带路,孟棋楠大步朗朗地走着,只有红绛一副胆小的样子,跟在最后畏畏缩缩的,生怕迷了路走丢。
“郡主……”红绛怯怯扯住孟棋楠的袖子,“别人怎么……好像都在盯着我们看?”
不说不觉得,一说孟棋楠还真觉得是这样。她环视四周一圈,顿时发觉了此中缘故:楚国是女人当皇帝,所以女子地位不低,她们并不一味相夫教子,而是时常出门走动、交友游玩,朝中甚至还有女官,在孟棋楠治国的时候,女官人数更是大大增加,所以她从不觉得女人出门逛游有什么不对。但现在这里是晋国,晋国是男权统治下的地方,这里女人的地位跟楚国是不能比的,虽然说不上受压迫受奴役,但也说不上受重视。平民女子可以出来随意行走,抑或做些小买卖,但官家小姐和贵妇人从不轻易抛头露面,出行都要用幂篱遮脸。
孟棋楠这身打扮一看就是未出阁的世家小姐,又有两个丫鬟跟着,怎么说也得坐个马车乘个轿子什么的,可她偏偏不遮不挡落落大方地走在路上,当然引人瞩目了。
“看什么看!这张脸也能看得津津有味,我以前的模样你们是没见着,不然还不惊掉你们的眼珠子!哼……”
孟棋楠对周遭路人的行径极为不屑,随手从挑担货郎的箩筐里捡走把扇子,拿起来遮住半张脸:“真是麻烦!如果我当皇帝就下旨废了那些啰嗦礼教,而且肯定比表叔公当得好!”
想起卫昇她就一肚子无名火,扇着扇子走得飞快。
卖扇子的货郎追着喊:“姑娘扇子还没给钱——”
青碧折身回去付钱,孟棋楠还埋着头往前冲,差点撞进前面雪青色长衫男人的怀里。
“借过。”
孟棋楠赶着去见苏扶桑,对于眼前这位身材不错的男子竟也视而不见,耷拉着脑袋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对面男子稳稳站着,一开口就是戏谑的语气:“爱妃如此投怀送抱,朕真是受宠若惊啊。”
这这这……这声音?
孟棋楠猛然抬头,眼珠子都快迸出来:“表叔公?!”
卫昇伸手抽掉她的扇子,边扇边笑:“方才朕好像听到有人说如果她做这个皇帝……爱妃是想把朕取而代之吗?”
“表叔公您听错了,年纪大了耳背是常有的事。”孟棋楠踮起脚抢回扇子,抛给他一个威胁意味十足的媚眼,“您是长辈,别老爱妃爱妃的喊我,乱了辈分不好。”
“反正是远亲,没关系。”卫昇笑意不减,眨眨眼问她:“你不在府里好好呆着,出来乱跑什么?”
孟棋楠翻他个白眼,理直气壮:“我来找大夫看病!你赶紧走远些,免得我把病传给你!”
卫昇饶有兴味:“得病了还能生龙活虎出来走动,说话也中气十足,到底是什么病这么古怪?爱妃说来听听。”
“我……”孟棋楠噙着狡黠,得意扬眉挑衅,“相思病。”
12第十二章 错爱
12、错爱
寡人相思成疾,可惜不是为了你呀表叔公。
卫昇缓缓“哦”了一声,伸手拨开她挡面的扇子:“朕真是好生感动。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爱妃半月不曾见朕,想必度日如年,这才患上了相思病。”
表叔公你要不要脸要不要脸!
“谁说我想你!”
“莫非你想别的男人?爱妃可知在晋国,红杏出墙的妇人是要被沉塘的。”
“……”
这时青碧和红绛追了上来,见到孟棋楠与卫昇在一起,青碧顿时认出这位便是接了绣球的男人。说来那日她依吩咐行事,见驸马与卫昇在一起,也不清楚这人是多大来头,只道肯定是身份不低的世家公子哥。私心作祟,青碧也想孟棋楠嫁得好,于是胡乱把绣球塞给了他。今日又见愈发觉得此人气质不凡,贵不可言。
孟棋楠见青碧呆住的模样,随手一指卫昇:“他是我家表叔公,叫……喂你姓什么?”
她说话凶声恶气的,卫昇却笑意谦和:“姓卫。”
“嘁,我还以为你会说你姓黄呢。”孟棋楠说话不带刺就不好受,她摆手挥赶卫昇,“我的丫鬟都到了,就不跟表叔公你叙旧了。您慢走,路上留神别被马蹄子踩了脚!”
红绛很不识时务地点头赞同孟棋楠,催道:“郡主快走吧,不然玫瑰糕又要凉了,就不能给苏太医吃了。”
呜呜呜,奴婢今天已经吃了九盘了,再来一盘撑得肚皮十分圆,可得破了!
笨丫头,故意捣乱是不是!孟棋楠回眸狠狠瞪她一眼。
“走吧。”哪知卫昇优雅迈出长腿,也同样催促孟棋楠,“不是说要看病么,有病得早治,快走吧。”
孟棋楠如临大敌:“你你你……你要和我一起去?”
卫昇认真点点头,用表情告诉她他没有开玩笑:“身为你的……亲戚,自然是关心你病情的,且让我看看哪位妙手神医能医好你的顽疾。还有,”他忽然凑到她耳畔,在画扇遮掩下唇齿轻佻,“这么香的东西,朕可是想吃得很呢。”
孟棋楠一个激灵抱紧了胸:“不准打我的主意!”
表叔公,老牛不能吃嫩草,寡人是你的侄孙女!
“咦,郡主何出此言?”卫昇装作诧异不解,冲着红绛手里的食盒努努下巴,“玫瑰浓香,令人垂涎三尺。哎呀,你不会以为我刚才说的是你吧?真是一场好大的误会咯。”
算你狠!
尽管十分不情不愿,孟棋楠还是带着牛皮糖一般甩也甩不掉的表叔公,去往苏家善堂。
既是善堂,肯定不在权贵聚居的地方。几人过街穿巷跨桥,终于来到一条僻静的胡同口,路边堆砌着许多蒲苇草席,灰瓦旧墙虽然破败,但却打扫得很干净。
“让让!请让让!”
几个穿布褂的汉子抬着简易的竹制担架,从后面匆匆跑来,一边跑一边吆喝。青碧赶紧扯住孟棋楠躲到一旁。只见架子上躺了个受伤的后生,脸白失血满头冷汗,腹部上插着一截断木,鲜血正不断从伤口渗出来。
旁人见状都赶紧让路,有人问起这是怎么了。抬人的汉子道:“做活的时候不小心从房顶上跌下来,摔在木料堆里头,就伤着了。咱们乡里的大夫不敢治,叫我们赶紧来这儿找苏大夫,说是运气好兴许还能捡回一条命。”
到了善堂门口,却见此处热闹得如集市一般,连门口台阶上都坐着人,好几个小厮打扮的人进进出出,忙着抓药熬药滤药。
“苏大夫!苏大夫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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