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些冷场,孟棋楠为了帮亲娘追男人,不对,是追竹马玩伴,赶紧打探这家人的底细。她对温柔翩翩的男子见礼:“突来乍到实在冒昧,请问阁下贵姓?”岂料那男人竖起食指搭在唇上,含笑摇头。
咦?不屑跟我说话还是怎么着?孟棋楠纳闷。
还是小男孩儿又开口了:“我爹患有喉疾不能说话。我家姓孟,与孟子同宗。”
孟棋楠抚掌惊讶:“哎呀好巧!我也姓孟,我叫孟棋楠,你叫什么?”
团圆鄙夷地白她一眼,小声嘀咕:“你什么时候姓孟了,胡说八道……”
男孩儿笑眯眯说:“乡亲们都我叫小铃铛。”
团圆“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小铃铛?什么破名字,土了吧唧的。”
小男孩一张脸立马涨红,结结巴巴辩驳:“我名字才不土呢,我有、有大名的,孟君声,为君起松声的君声……你又有什么好听的名字?”
晴天霹雳。
孟君声?孟君声!
一道闪电劈在了孟棋楠脑门上。玉皇大帝如来佛祖十八罗汉,孟君声啊!他就是孟君声!孟君声是寡人的亲爹!
“孟君声,为君起松声……”团圆暗自咀嚼着这个名字,津津有味的模样。
男孩儿见状得意洋洋:“不是君生我未生的那个君生哦,我娘说这两字太悲凉了,不如现在这个意思好。喂小丫头,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团圆想了想,觉得自己的名字虽然俏皮可爱,但比起君声二字来还是差了点内涵,于是把下巴一昂,“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男孩儿急了:“我都告诉你了!”
团圆小小年纪就学了一身刁钻古怪:“谁说你告诉了我我就该告诉你呀,我又没答应。”
小男孩好不容易扳回一场结果又输了,气得面红耳赤:“你、你……骗子!”
孟棋楠好不容易回过了神,对着两个人小鬼大的家伙托腮叹息。
三岁看到老。爹你现在就是这怂样,活该一辈子斗不过娘,天天被压在人脚底下做牛做马,还自甘其乐。再转眼看向那对璧人,哦,现在该喊祖父祖母了。孟棋楠更是扼腕长叹,郎才女貌的一双人,却是眼盲口哑,上天不公,凭什么要留给他们这样的遗憾?
哎呀,寡人刚才还打过祖父的主意来着!孟棋楠猛然想起这茬,几乎又想一头撞死过去。
调戏了外公不够,还对爷爷想入非非,孟棋楠你没救了!
4第四章 将军
4、将军
黄昏时分雨停了,美妇人留两人用饭,孟棋楠当然不跟祖父母客套,大大方方应下。团圆瞧了眼孟君声,扭扭捏捏也默许了。
这是孟棋楠醒来后吃得最开心的一餐,看见祖父母虽然身有残疾但相敬如宾的样子,还有没长大的爹娘相互斗嘴玩闹,她突然觉得来到这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茶足饭饱,孟棋楠知道该走了,告辞以后牵着团圆走出院门。
一家人出来相送,美妇人倚在门口,黯淡的眸子盯着地面,面含微笑告别:“姑娘一路顺风。”就连不能说话的祖父也笑着挥手送别。
孟棋楠忽然间眼眶一阵灼热,匆匆垂下眼帘把泪憋了回去。
在这之前她从未见过祖父母,每每问起父亲只换得一声长叹,然后是久久的沉默。她不知道眼前两人相守的时间有多长,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活到了自己出生的那日。前世的时候,她与他们也许见过,也许素未相逢。但是今日,她确确实实见到了他们,吃到有生以来最质朴最温馨的一餐饭。
“夫人,我借小公子说几句话。”
孟棋楠一转眼又笑得没心没肺,招手让孟君声过来,咬着他耳朵说悄悄话:“我告诉你她的名字,你送她个东西好不好?”说罢她指指团圆。
团圆见两人俯首帖耳不晓得嘀咕些什么,又逢别离心头不快,却见孟君声跑了过来,解下颈间之物递给她:“送你。”团圆接过来一看,是个旧痕斑斑的银铃铛,甚至已经不响了。小妮子嫌恶道:“又破又旧,送我干甚么……”话虽如此,她还是飞快抓进了掌心。
孟君声笑了:“见物如见人,你别忘了我呀,我小名叫铃铛。”
团圆瘪着嘴有些不高兴:“我才不会忘哩,没礼貌的野小子,你也不许忘了我。”她解下髻上的东珠饰带,长长的一条赠予孟君声,“你以后去大都就到我家来,我做东带你出去玩儿。”
两人交换了信物,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孟棋楠冲着孟君声眨眨眼:“答应我的事要记得哦。”孟君声很严肃地点点头,表示一定记得。团圆好奇问什么事,孟棋楠只笑不语,惹得小姑娘一把甩开她的手,气冲冲跑了。孟棋楠看着她实则伤感还要故作坚强的背影,无奈提起裙子追了上去。
其实也没什么秘密,寡人就是告诉年幼的爹,以后要是和娘亲你生了女儿,一定要叫棋楠,孟棋楠。
走过南楚国秀丽蜿蜒的山水,渐渐靠近东晋,路上景致变幻为广袤辽阔的平原和奔腾不息的长河。孟棋楠觉得较之自己国家的温婉雅致,这片土地似乎更加豪迈恢弘,就像两个国家的君主一样有着明显区别——男人和女人的区别。
大概晋皇还是重视这次和亲的,派了人在边境重镇迎接。孟棋楠换了一身宫装坐在车辇之中,准备接见迎亲特使。整齐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踏得大地嗡嗡震动,车辇也随之微微摇晃。孟棋楠暗道好大的阵势排场。她竖起耳朵听着车外的动静,有一匹头马渐渐靠近,马上之人身着铠甲,颠簸时鳞片碰撞发出细微的金属声。耳闻声音越来越清晰,此人勒缰下马,落地时沉沉一声,估摸是个身形魁梧的武将。
“纪玄微奉旨迎接平阳公主尊驾。”
诶?和亲的是她,怎么只接公主的驾?孟棋楠正要掀帘子装腔作势寒暄一番,一下僵在那里。周围之人也愣了愣。驸马赶紧从四辔钿车里钻出来,对着来人一阵客套:“原来是纪将军呀,咱们之间还客气个什么,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呵呵……”笑声干瘪瘪的,似乎有些尴尬。
叫纪玄微的将军音色冷冷:“都是应该的。驸马请。”
孟棋楠悄悄推开小窗上一条缝,透过间隙打量此人。他骑马背对着这方看不清面貌,但从阔肩长腿笔直腰背的身形来看,定是名气宇轩昂的伟丈夫。
美男美男美男!
孟棋楠色心又起,不觉舔了舔唇。不过这回她谨慎多了,拉着青碧问:“我和这位纪将军,不是亲戚吧?”
第一次看上外公第二次看上爷爷,现在好不容易又看上个男人,可千万别是什么舅老爷姑婆公!
青碧莫名其妙:“您跟他当然不是亲戚。”
孟棋楠抚着胸口舒了口气:“那就好。”
她低落几天的心情又高涨起来,攥紧拳头斗志昂扬。
“就是他了!”
孟棋楠想得很美好:既然已经不是皇帝了,三千佳丽早已没影,那就把要求降低一点,随便收几个美男子就行了。反正嫁谁还不知道呢,万一是个半截身子都在土里的老头子咋办?死寡她都不愿守,何况活寡!趁着晋皇还没指婚,能钓上几个算几个。眼前这个纪将军就不错诶,气度不凡年少有为,而且听说还没娶媳妇,要是勾搭上他,说不定还能正儿八经嫁进将军府。想想当将军夫人的日子就觉得一片光明,将军是习武之人啊,习武之人身体最是强健,一个顶三个用,她孟棋楠不愁长夜寂寞……
到了下榻的驿馆,孟棋楠绞尽脑汁地回想以前都是怎么哄后宫那群醋坛子的,可惜她纡尊降贵讨别人欢心的时候实在太少,思来想去也就记得开口赏赐东西了,有金有银有诗有画,说俗是俗不可耐,说雅也风雅极致,不过追根结底都是四个字——投其所好。
“青碧,你说纪将军那种男人喜欢什么东西?”
乍听孟棋楠这般一问,青碧一怔:“奴婢不知。”
孟棋楠又问:“红绛你觉得呢?”
红绛不是机灵的人,老实说出心里想法:“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将军是武将,想来会喜欢舞刀弄枪吧?”
“嗯……”孟棋楠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貌似不经意间问道:“我嫁妆都有些什么?千里迢迢过来,东西寒酸是要被人耻笑的。”
“郡主您放心吧,陛下可心疼您了,嫁妆用的是公主的格制。”红绛一边说,一边打开了一口巨大的金丝乌木箱,“普通物件由下面人抬着,这箱子里是最精贵的宝贝,我和姐姐不放心交给别人,都自个儿看守。”
“金如意一柄、玉如意一对、麒麟鼎一双,还有东珠、珊瑚、红碧瑶、绿玉、琥珀、金珀等各六盘,以及金镏子、宝石花钉……”
红绛取出礼单照着念了起来,孟棋楠赶紧摆手:“打住打住,这些都是常见的玩意儿,我意思是有没有什么比较特别的东西?”
红绛苦着脸:“特别的东西?奴婢不晓得……”
青碧见状,从箱子底翻出一个紫缎锦盒:“此物是别人送来的贺礼,不知郡主找的是不是它?”
孟棋楠打开盒子,锋芒掠眼,寒影咫尺。
是一把剑。
三尺青锋静静躺在软绵锦上,剑锋淬寒刃染冷霜,此剑仿佛一位老去的王者,独自在静谧的空间沉默,不发一言却无法掩饰住曾经的辉煌。
“宵练。”孟棋楠拾起剑,指腹抚过柄上的纂书,喃喃自语:“吾有三剑……三曰宵练,方昼则见影而不见光,方夜见光而不见形。其触物也,騞然而过,随过随合,觉疾而不血刃焉。”
振袖劈下,宵练无声没入桌沿,削下一个边缘齐整的桌角。
“啊!”红绛吓得急促惊呼一声,捂住胸口劝孟棋楠:“郡主别玩儿了,当心伤着自己!”
孟棋楠满意地打量着宵练,弹指在剑身让其发出嗡鸣声,她闭目聆听兵器的倾诉,秀丽面庞露出只在猎人脸上才能找到的嗜血表情。青碧瞥见打了个寒颤。
“去,找一把剑鞘来。”
南楚的春夜暖风习习,东晋这里却寒风料峭乍暖还寒。在本该安寝的时候,孟棋楠穿着便服,提着宵练走下阁楼。
院子中央有棵婆娑树,树下站着一名高大男人,正负手在背仰望树叶,有些出神。他已卸下铠甲,墨色衣裳很旧但很干净,应该是被浆洗过许多次。
“咳……”
孟棋楠故意重重踏步走近,可纪玄微置若罔闻,连头也没回,只是一味痴望婆娑树。无奈下她只好咳嗽了一声,希望引起他的注意。
他终于转过来半张脸,刀斧雕刻般的轮廓很有味道,长眉入鬓眸子深邃,冷峻中隐含几分怅惘韵味。孟棋楠赶紧温婉一笑:“我是……”
“郡主殿下。”纪玄微冷漠颔首,率先道出她的身份。
孟棋楠惊讶:“你认得我?”
纪玄微的为人一如他的气质,疏离又直接,他道:“末将奉旨接驾,自然见过殿下画像。不知殿下来此有何吩咐?”
娘的!这群人是真怕她逃婚还是怎么的?人没到就把画像拿给对方记得滚瓜烂熟,还好肉身郡主只是换了瓤没整皮,要被人知道了八成会砸了她这个赝品!
孟棋楠羞涩地捧起宵练剑:“闲来无事,想请将军指教一二。”
5第五章 比贱
5、比贱
“宵练?”
纪玄微的眼里闪过火焰,孟棋楠敏锐地捕捉到了,露出会心的微笑。兵器于男人,特别是一名武将,恐怕不亚于衣裳首饰带给女人的狂热。
孟棋楠装作无知:“这是别人赠予我的,我也不太懂刀啊剑啊什么的,这把剑有什么特别来历?”纪玄微接过宵练:“孔周三剑,含光、承影、宵练,皆勿能杀人。据说宵练一过即愈,血不染刃。”
他握剑在手往空中划拉两下,整片的婆娑树叶缓缓飘落地上。孟棋楠弯腰拾起,叶片在掌心碎成两瓣。
纪玄微由衷称赞:“果真名不虚传!”孟棋楠趁热打铁:“宝剑赠英雄,纪将军,反正我拿着宵练也没什么用,干脆送给你罢。切莫推辞!你不收就是明珠暗投,暴殄天物。”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只要你纪玄微收了我孟棋楠的东西,那就欠下一份人情。日后叫你还情的时候,可要爽快一点哟。
这厢孟棋楠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纪玄微却收起宵练,奉还给她:“多谢郡主美意,只是末将不能收。”
孟棋楠冷不丁碰壁,脱口就问:“为什么?”
“末将曾经沙场鏖战,用的是砍头的陌刀,如今太平盛世,血光陌刀早已尘封,我也改用其他兵器,是无锋剑。”
“无锋?谁铸的?没听过呀……”
“并非名家之作,只是未曾开刃的普通铁剑,无锋不伤,钝剑杀不了人。”纪玄微略有悲凉地幽幽叹道:“我以前杀戮太重戾气过盛,总是伤人伤己,逼走了不应该走的人。只愿以后能如无锋平和内敛,也许这样,她……会回来罢。”
他把视线挪走,又朝着婆娑树。
孟棋楠挫败极了。你说你一个正气凛然粗犷豪放的大将军深更半夜在院子里对着棵破树伤春悲秋是唱的哪一出啊!寡人以为看上的是个豪迈糙汉,却不想纪将军您是多愁善感的西施姑娘!
她恨得捏碎了手中树叶,牙关咔擦直想立即把纪玄微就地正法,搁嘴里咯嘣咯嘣嚼碎了完事儿。可是现在不能啊。论武功她这具娇滴滴的肉身肯定打不过战场下来的将军,论以权压人她更不是个菜,这是别人的地盘,她一介罪臣之女还能翻天?
只有随机应变了。孟棋楠越挫越勇,硬着头皮说:“素闻阁下身手了得,小女子在家也学了些皮毛的拳脚功夫,愿与将军切磋,还望将军不吝赐教。”
纪玄微闻言皱起眉头,迟疑道:“这……呵,恐怕不大妥当。”
孟棋楠也知道在对方眼里自己这种人的花拳绣腿被他一拳头就能打死,不过又有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也许她跟纪玄微过着过着招,就过出感情来了呢?过日子还不是这么个理!
“将军不必怕伤到我,咱们点到为止,顺便让我用宵练见识一下您的无锋,如何?”
再三劝说怂恿,纪玄微终于勉强应下,吩咐随从取来无锋。
孟棋楠开头的架势挺像回事儿,她稳扎马步举着宵练,出声提醒:“得罪了。”
纪玄微对战前脱掉身上的旧衣,小心翼翼叠好放在角落,然后才拿着无锋从容应战。普通铁剑在他手中如同获得神力浇灌,绽放出刺目寒光。
孟棋楠双指抹过剑刃,作了起势:“手捉夜影,欲刃曙天。看招!”
纪玄微眉心一跳。
光如流火,破风啸影。两人只比招式不拼内力,却也搅得此地飞沙走石风,婆娑树叶簌簌掉落。
孟棋楠作为帝王文武兼修,自身功夫不差,但是郡主肉身是个绣花枕头,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细腕无力不说,动作稍微大一点就浑身痛。她勉强应承着纪玄微劈下的重剑,虎口震得发麻,心里想时机差不多到了,下一招她就装作接不住,然后受个不大不小的伤……
英武将军,榻前伺候嘘寒问暖,寡人就全指望你了!咱们日久生情你又心怀愧疚,以身相许也是可以的!
“这套剑法谁教你的?”
孰料纪玄微迟迟不出下一招,却是盯着她眼睛追问,从容面色露出罕有焦迫神情。孟棋楠一愣,如实回答:“我爹。”
“敢问令尊又是从哪里学得?”
纪玄微干脆收了无锋,无心再比的模样,对这套剑法的来历执拗非常。孟棋楠不备他骤然收势,前倾的身子没了倚靠,顿时摔了下去。
“哎哟——”
宵练被扔出老远,孟棋楠掌心都磕破了,还吃了一嘴的灰。这种狗爬式的姿势实在不雅,她急忙撑坐起来,从怀里套出手绢摁住手心伤口,抬眼微怒:“要比就好好比,啰里吧嗦问这些干嘛!痛死我了……”
“抱歉,是末将的不是。”纪玄微俯身扶起她,口气竟是十分卑微,“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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