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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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界-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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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剑非接过面条,猛然觉得肚子确实饿了,跑了这么大半天哪。他也顾不上说什么客气话,将面条放在“案板”上再往木凳上一坐,便唏哩呼噜地吃了起来。

他正吃得很香,那位已经说过再见的革委主任却又窜进厨房里来了。他瞄瞄仁立窗下等候周剑非吃面条的黄恰芹,又走过来弯腰看看周剑非的碗里,那里面还剩下小半碗面条和一个已经咬过一口的鸡蛋,然后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对周剑非和黄怡芹:

“哦,鸡蛋面?好,吃罢,吃了好赶路!”

那口气似乎是上级对下级的关怀,或者,干脆是长者对后辈的关心,也像也不像,似乎隐隐地还夹杂着什么?审视、怀疑?周剑非“哦哦”了两声,连头也没抬起来,继续大口地吃面条。黄怡芹略显尴尬,但她没有作任何说明和解释,说明什么呢?她干脆把头扭向窗外。

革委主任似觉没趣,又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好,吃罢,吃了好赶路。”

说完,他便一扭头出去了。

一碗面两个荷包蛋使周剑非填饱了肚子,他向黄恰芹连说几声谢谢并握手告别。他本来还想向石晓仁那位革委主任告别的,喜欢不喜欢是一回事,以礼待人又是一回事。但他出了厨房只见院里空无一人,便也只好作罢,向黄怡芹招招手说声再见便上路了。黄怡芹送至大门口说声“再来”,看着不速之客的背影远去,顺便关上了大门。当她回头往自己房里走的时候,忽然发现革委主任石晓仁站在他卧室的窗前,一扇窗子开了一条缝,原来他一直隐蔽在那里观察着他们——她和周剑非的一举一动。她气得七窍生烟,却也忍住只装没看见,心里狠狠地骂了几声:“小人,名副其实的小人。”便擦窗而过回自己房里去了。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大雨将他周剑非送到茶科所与她相识,这自然也是一种缘分,但只是普遍意义上的缘分,顶多算是交了个朋友吧,还远远谈不上是通常所说的男女之间的那种缘分。

他周剑非眼光很高,自视也不低,而且有一股使人难以忍受的傲气。

别看现在正如他自己所说的处于“充军”的境界,那傲气和自视颇高的毛病并未根本改变,他乐观得很,把这一切都看成是暂时的现象,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光明的境界在前方等待着。

那天他和黄怡芹的偶然相遇,却并没有引起他的特别注意,他只是对她有一种好感,特别是和那位石晓仁什么的相比,觉得她是一个十足的好人。如此而已。然而,他们毕竟还是有缘分的,只不过还有一段曲折的乃至可以说是十分有趣的过程罢了。

那是他去茶科所之后的十来天,县革委生产指挥部业务组组长找周剑非到他的办公室谈话。业务组长很客气,先给周剑非沏了一杯茶,二人面对面地坐下之后,他才慢慢地开口问道:

“你最近到茶科所去了?”

“去了。”

周剑非还以为作为全县管生产业务的业务组长大概要向他询问茶科所的工作情况,他查看过茶山,还从黄怡芹那里听到过不少情况,自然有话可说了。谁知完全出乎他的所料,组长问的却是:

“干什么去了?”

那声音很硬,周剑非预感到来势不妙,却不知道“不妙”在哪里,他如实回答:

“去躲雨呀。”

他将那天躲雨的过程简要地叙述了一遍。本来还想顺便就把在茶山上见到的荒芜情况说说,但对这场突然而来的谈话他还摸不清底细,便打住了。

组长听后又问:

“那天是不是只有一个女同志在家?”

“对,只有一个女同志在家,她叫黄怡芹,搞技术工作的,怎么啦?”

组长依然一副冷静的态度:

“你在她房里换衣服?”

谜底终于出来了,原来如此呀,周剑非顿时火冒三丈,提高了嗓音反问:

“怎么?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组长依旧很冷静:

“不要激动,不要激动,你想想看偌大一个所只有一个女同志在家,你恰好这个时候去了,还在人家女同志的卧室里换衣服,别人能不有反映?至于有什么问题或者什么问题也没有,那就只有你们自己能回答了。”

周剑非再也忍不住了,他蓦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声音很粗也很宏亮:

“我回答过了,就是那些!碰上了大雨就近跑去躲雨,正如你说的偌大一个农科所我知道只有一个女同志在家?一个女同志在家又怎么样?在她屋里换衣服又怎么样?是违了纪还是犯了法?”

“也不能那么说嘛,别人有反映总要把情况弄清楚哪。”

周剑非更加沉不住气了。别看他处于逆境之中,大有夹起尾巴做人的架势,平时不吭不声,遇到适合的场合还兼带发几句牢骚。但却是自尊心很强,“人穷志不短”,谁要是触动了他的这股神经,便立即傲气耸然,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的,反正豁出去就是了。眼前发生的事使他感到人格上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再也忍不住了,便大声地吼着对业务组长说:

“谁反映的,喊他来当面对质,我周剑非因为躲雨闯进茶科所受到一位女同志热情接待,我到底做了哪些见不得人的事?既然反映了你们也接受了,那就非说清楚不可,我建议你们立案调查,该处分该坐牢我一人承担,有一点,不要株连那位无辜的女同志!”

业务组长是一个精明的人。他过去是县里的科长,要是不精明,夺权之后他也就难以在“革委”办事机构中存身了,更何况还当上了业务组长?当下,他一面看着周剑非暴跳如雷,一面却在暗自思量: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毕竟是省里下来的,他在省里的背景如何,自己并不知深浅,过河须知水深啊!只凭他曾经给省里最大的走资派钱林当过秘书而且死保过钱林,便对他随心所欲,恐怕不行。世事多变,风云莫测,前几年被打倒再踏上一只脚,注定了永世不得翻身的走资派们,现在又一个接一个翻起身来了。省里传来消息,钱林也有复出的可能。凡事不可冒昧呀,俗话说“做人留根线,它日好相见”,谁知眼前这个年轻人,将来如何?唉!于是他说:

“老弟,不要急嘛,我看你是个精明能干的人,一急了就会走火的哟!刚才你说不要牵连无辜,难道你是有辜?”

嗬,被他抓住辫子了,周剑非心想,他自信自己平时为人处事还是很冷静的。但他也有自知之明,太过于自尊,一旦触犯了这股神经就会立刻上火,老子娘都不认的,现在又犯哪!既然别人已经抛出了友好的姿态,那就以礼相对吧,于是他问:

“你说怎么办吧?”

业务组长笑笑:

“这就对了老弟,我看这样,你写一个简单情况,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就行,我拿去给上头交差了事。”

周剑非一听又火了,说:

“这就等于是交待材料哪,我不写。”

业务组长觉得很为难,思索、沉默了分把钟,他又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

“我看这样吧,干脆写一个谈话记录,记录稿由我来起草,你签个字行了吧?老弟,上级把任务交给我,我总得有个回音才交得了账呀!”

周剑非这时已经冷静下来了,他觉得也得替别人想想才是,便答应了。

谈判圆满成功,双方都松了一口气,特别是业务组长显出了一副终于完成了一项艰巨任务似的轻松、愉快。他忽然若有发现地对周剑非说:

“其实呀,你和黄怡芹一对未婚男女,惹出这场无端的风波也算是有缘,我看还不如干脆来它个顺水推舟,明正言顺,怎么样老弟,我当介绍人!”

周剑非毫无思想准备,顺口便回答。

“谢谢你了,我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说毕便起身告辞。他的确没有这方面的考虑,但业务组长的话却提醒了他,是呀,“一对未婚男女”,就算我跑到茶科所向她求爱也无可指责呀,怎么就惹出了这么一场莫名其妙的风波?这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流毒作祟还是一场政治陷害?也许,陷害者有意识地利用了“男女授受不亲”在人们思想意识上的流毒,可耻,可悲!这个陷害者是谁?他想到了那个革委会主任石晓仁,他刚才问了业务组长,组长笑而不答,只说了一句:

“这就不用管它了,反正有人检举就是了。”

作为一种善后也是一种责任,周剑非觉得他有必要向黄怡芹通通信息,使她思想上有所准备。于是,他给她写了一封简短的信,将业务组长找他谈话的情况和他的表态告诉了她。信写得很短,不足一张信纸,他却颇费思考,既要将事情说明,又要不致被可能出现的第三者抓住辫子;既要表示对她的关心和感谢并兼带对她可能受到的牵连表示遗憾,又不要说出格的话,表达不需要表达的感情,使人家产生误解。

一封不足一页纸的信,连起草加抄他足足花了将近两个钟头的时间。

过了一个多星期,他收到了黄怡芹的来信。虽然也只不过是一般的信件,但和他的那封信相比,黄怡芹的信似有其特殊的含义,字里行间隐藏着几分情谊。

她在信中首先感谢他通信息,并说她也受到了那个“刮骨脸”的威逼,要她交待那个省里大走资派的秘书窜到所里来干什么,他说了什么话,干了什么事?黄怡芹在信上说:

“我告诉他,周某人来这里干的事归纳起来是三件:一是躲雨二是烤衣服三是吃了一碗鸡蛋面。至于说了什么话嘛,对我都是围绕这三件事说的,还有就是对你说的了。你们站在房檐下拉起手说得挺亲热,我在厨房里煮鸡蛋面,一句也没听见。

“刮骨脸当然不依,说是要开小组会帮助我,实在不行就开大会。我回答说‘随你的便!’嘴这么硬心头却跳得慌。后来突然一个急煞车,不闻不问了。有知内情的人悄悄告诉我,说是县革委生产指挥部业务组打了招呼:这件事到此为止!”

“听了这个消息我就想到一定是你起了作用,至少是你平安无事,我也就放心了。”

读了这封信周剑非很感动,他本想给她回信的,但觉得事情已经过去,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了,于是便就此搁下。只是对她信上所说的“刮骨脸”却耿耿于怀。他一看便知,指的就是那个主任石晓仁,自己算是猜对了十足的“是小人”!“人不可貌像”有时还是可以以像取人的吧?京剧里的脸谱比看来还是有道理的。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这件事在他周剑非脑子里已经慢慢地淡化了,却又忽然接到了黄怡芹的一封信。

来信很短,只说了一件事或者可以说只提了一个问题:问他收到她的信没有?她说她不见他回信难免有些提心吊胆,她的那封信是否被别人扣押了?如果真是那样就会有好戏看的,因为她在信中骂了“刮骨脸”,他一定是不会甘心的等等。

到了这时他周剑非才感到十分抱歉,抱歉之余自然是马上提笔给她回了一封信。回信写得很长,究竟写了些什么他现在已经模模糊糊了,只记得当时有些激动。激动起来理智就退居二线,在信上写了一些带感情的语言。

从此,他和黄怡芹开始了长达两三年的书信往来,自然是时断时续,有疏有密,有时感情成分浓,有时感情成分淡。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一段堪称漫长的时间内,黄怡芹的生活依然一如既往,干她的技术员工作;周剑非却变化不小,各级党委建制恢复后,他被派到一个边沿区当了区委书记,后来县委换届,他当了县委副书记。

他和黄怡芹依然通信不断,两人的关系依然若明若暗,若隐若现。终于有一天乘黄怡芹到县城开会之机,几个好心的朋友对到宿舍来看望周剑非的黄怡芹他们两人说:

“你们的事就干脆办了吧,还等什么?”

在大家的凑合下,他们,他和黄怡芹就在那次会议期间,利用一个晚上举行了简单的婚礼。

他周剑非至今也弄不清楚他们的结合属于什么性质的结合,包办婚姻?当然不是。买卖婚姻?更不是。也许,大体上属于自由婚姻这一大类吧?但自由婚姻并非都是爱情的结合。而且,什么叫爱情,也往往是说不清楚的。社会生活千差万别,不能用一个固定的模式去套。说不清楚的事就不要勉强去说它。

实际情况是,他们,周剑非和黄怡芹结婚成了法定的夫妇。周剑非依然在县城当他的县委副书记,顺便说一句:在那时三年一届的换届制度下,他周剑非像是走了鸿运,第二次换届便担任了县委书记的职务,成了名正言顺的“七品芝麻官”。在中国的等级制度中,等级虽然不算很高,却也是一县之长,添列“县处以上党政领导干部”之列,成为当地权力的化身和万众瞩目的人物了。而作为全县“第一夫人”的黄怡芹呢?依然在茶科所搞她的科研,那时县里没有公共汽车,她每周骑单车进城和周剑非团聚一次,星期六下午来,星期日下午回去,有时工作忙走不开也就放弃一周一次的团聚了。

虽然成了家而且相距咫尺,却又不似家。

县委书记的这种境况,不用他发话就会被别人所关注,有关部门几次建议将黄怡芹调到县城里的对口单位,比如林业局或其他单位,既可不脱离业务又可以照顾书记的生活,使书记解除一日三餐的后顾之忧,把精力集中在为全县三十六万人民服务上来。周剑非也动了心,既然有了家总得像个家呀!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黄怡芹不同意,理由自然是很充分的:一曰不愿脱离专业,进城来即使到对口单位也是行政工作,久而久之自己的专业会荒疏的;二曰现在有了从事专业研究的气候,自己又还很年轻,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面对妻子的固执,周剑非虽然心头不痛快,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听其自然了。有时黄怡芹不能到县城来,他就到茶科所去。那时县委只有一辆吉普车,县委书记假日骑单车探望妻子也属正常,不失身份了。但毕竟他去茶科所的时间少,黄怡芹来县城的时间多。

往事历历在目,周剑非躺在床上想着这些也不知是苦是甜。翻了几次身,便慢慢地睡着了。

十一

第二天上午周剑非主持召开了部长办公会,讨论三江市领导班子调整问题。

果不出周剑非所料,部长办公会顺利通过了陈一弘出任三江市党委副书记和建议提名市长人选的决定,准备征求省府、省人大领导和有关人士的意见后提交省委常委。冯唐的去留问题则暂时作为空白,待征求有关人士意见后再回过头来研究。

部里意见之所以能以顺利通过,一是副部长和有关处室早已听取了考察组的汇报,对两种意见三个方案都有了明确的了解;二是考察材料已印发到出席会议人员手中事先阅读,对三江民意测验情况有所知晓;三是出席会议的人都知道昨天晚上部长周剑非向省委书记赵一浩作了专题报告。虽然周剑非并没有传达赵一浩的态度和意见,也没有通过谈自己意见的方式来贯彻赵一浩的意图。他有一个习惯也可以说一种领导方法,大凡讨论问题,他总是最后发言,一方面可以集纳会上的正确意见,使结论更完善一些,另一方面也可以使自己处于主动地位,不至因别人不同意自己的意见而被动。至于赵一浩的意见更不能先谈,否则就成了事先定调了。纵然如此,副部长和处长们还是从他周剑非在别人发言时的偶尔插话中,乃至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他的倾向,看出了昨天晚上赵周夜谈的蛛丝马迹。正如商界对市场信息的敏感一样,政界,如果组织部门也算是政界的话,则对于来自核心决策层的任何信息也是非常敏感的。凡此种种,部长办公会之所以开得很顺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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