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我好似常常听见……”靖欢忍不住笑,越想越觉得好笑,终于笑
开了那张总是带着嘲讽的脸。
打从狼歌两岁开始,靖武似乎每天都得说这句话一次。狼歌两岁开始会爬,
感觉上便从没停下;她总是一眨眼便消失了人影,而靖武则疲于奔命地在她后
面追逐。
明明比狼歌还要大上好几岁,却似乎老给那小魔头耍着玩;靖武知道、靖欢
知道,谁都知道,只是靖武依然乐此不疲。
看着靖武那张无奈的脸,靖欢笑得更是开怀。啊!他真喜欢看靖武那种表情,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靖武啊,那“一人”指的却不是当今圣上,而是狼歌,
多有趣!
“哎啊!好美的狐狸!送给我吧!”狼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窜了出来,
猛地夺走靖欢挂在马鞍上的小白狐。
靖欢叹口气伸出手。
“送你作啥?让你多条狐狸暖袭吗?还我。”
“别那么小气,这小狐可爱得紧,做成暖袭多美——”靖欢的表情让狼歌失
望了,她耸耸肩将小狐还给他。“真没意思……”
谨慎地接回小狐,靖欢的眼睛可一刻也不敢离开狼歌。这种事他见得多,嘴
上明明说要还你,下一刻狐狸可能已经身首异处。
血,对狼歌来说只是一种颜色,跟绿色、青色一样没有其它的意义。
“林子里多的是,你要是有本事,要多少有多少。”确定小狐没事,靖欢忍
不住逗她,乐极了看到靖武那张铁青的脸。“当然,如果靖武答应的话。”
“你明知道靖武哥哥是个老古板,刚刚他还害我失掉了鹿王……”狼歌叹口
气,那头鹿动作真快,一下子就跑得不见踪影,她想追也追不上。但她可没这
么轻易放弃,不管怎么样,她今天都一定要猎到那头鹿。
“我说了你今天什么也不许杀!”靖武不耐烦地冷起脸。“跟我出去!”
“可是狩猎还没有结束。”
“别再跟我辩了。”靖武叹口气,俯视着狼歌那张绝美的面孔,眼光不由得
柔和起来:“小家伙,你杀的东西够多了。”
“我什么也没杀!”狼歌顽固地瞪着他,一点也不打算让步。
靖欢在一旁抱着他的小白狐,面带微笑注视着他们。他真不明白,这两个人
打算什么时侯才要承认对对方的情意?
他温柔地抚着小白狐的头,微笑地低低开口:“你看他们两个,一个是呆子,
一个是榔头。呆子呢,是呆得不知道原来人家偷偷爱着她;榔头呢,是明明喜
欢着人家,却又死也不肯承认有这么一回事……”
“我受够你这么强词夺理了!一个尊贡的公主却动不动就爱杀生,瞧你!天
仙似的一个人,怎么劝也劝不听,教了你这么多年,你到底听进去什么?!”
“我什么都听进去了,又不是杀人,有什么不可以的?这只是打猎!”
突然,竹林子里影子一闪,面对着竹林的狼歌毫不犹豫地抽箭、搭弓,动作
一气呵成,靖武想拦已来不及!
刷地轻响,箭矢如闪电般飞去——“啊!”
吃痛声传来!她没射中鹿王,却射中了一个人。
她终于远离了人群,远离了那些前屈后恭的嘴脸,远离了那些唯唯诺诺的皇
室子弟——更远离了皇祖母那张严峻的脸。
好不容易摆脱掉身边的宫女们,她独自一人躲在竹林里,深吸几口难得的自
由,这才觉得自己终于解放。
咸阳叹口气,将脚上的鞋袜全脱了扔在地上,靠在竹子底下,拿出早已准备
好的点心,慢慢地吃着。这辈子,仿佛从没这么享受过。她甚至可以一边吃、
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脸上不由得露出微笑,吃完一个点心又吃了一个。
她心满意足地舔舔手指,快乐的表情衬得她明艳动人的脸蛋更显娇嫩。
好久没这么轻松了;打从离开咸阳城,住到这深宫内苑之后,她像是被关在
笼子里的小鸟,再也不能展翅高飞,再也唱不出欢乐的歌声。
好想念父王……几次,父王到宫里探视她,她哭红了眼睛想回咸阳城去,但
皇祖母说什么都不准。父王无能为力的表情也教她看得心疼,从此再也不提想
回咸阳城。听说几年前父王最喜欢的小妾为他生了儿子,也许父王现在已经忘
了她……
想到这里,咸阳快乐的表情黯淡下来。
她真不明白,为什么皇祖母坚待要她留下?皇祖母对她看起来特别好,但那
只是因为皇祖母对谁都是那么冷淡严厉。相形之下,她似乎待遇优渥。但她宁
可不要,她想回咸阳城去,可以赤着脚踩在草地上,可以无拘无束、快快乐乐
的过日子。
到了皇宫,她连吃也不能自由了。皇祖母总是用那严厉的眼神不悦地看着她,
让她渴望的手一次又一次地缩回。她再也不能大声笑、再也不能放肆的吃。
她是个皇室公主。皇祖母这么一次又一次的告诉她。
咸阳叹口气,她又怎么会不知道皇祖母心里想的是什么呢?皇祖母希望她能
成为皇后,这么一来,周氏家族就出了两个皇后……
两个皇后?一个还不够吗?已经飞黄腾达这么多年,鸡犬早已升天。
抬头望着天空,咸阳想起靖武的脸。谁都知道再过不久,靖武哥哥就要被立
为太子了,皇祖母一再要她多与靖武亲近,却不知道靖武心里根本只有狼歌。
或许皇祖母知道吧?毕竟,谁不知道呢?只是皇祖母死也不可能让靖武娶那
蛮女为妻,如果靖太子之位就要不保……
但皇祖母从来没想过要问她:咸阳,你喜欢靖武吗?
没人想过要问她……反正咸阳的意思不重要,反正谁不想当皇后……
咸阳呆望着天空,傻傻地落下泪来。如果母后还在,母后会问她的……
突然,竹林子里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咸阳吓了一跳!猛然转身,正好看到狼
夜从竹子上跳了下来。
“谁让你在这里偷看我?!”
“我偷看你?哼!我犯得着偷看你?是你自己躲在这个地方,若不是我眼尖,
早就拿弓箭一箭射死你这刁蛮女!”
咸阳气得跳起来!
“你说谁是刁蛮女?死蛮子!”
“你啊,还是个赤看脚的刁蛮女。”狼夜讥笑地打量着咸阳的脚。那脚,雪
白得像是上等润玉,小小的脚趾头珠圆玉润,看起来模样十分可人——“你看
什么!”咸阳红了脸,连忙坐下来套上鞋袜,只是她越急动作越慢,急切里哪
有她自己穿鞋袜的机会?急得她满脸通红,几乎要掉下泪来。
狼夜也不知道自已究竟着了什么魔,竟然冷着脸蹲下身子替她穿鞋。一握住
咸阳小小的脚,他的手几乎放不开。咸阳的脚与狼歌的不同,他跟狼歌镇日练
武打架,狠歌的脚他不知道碰过多少次、也不知道给狼歌的脚踢过多少次……
而咸阳的脚不同。
白嫩细致的脚像上等瓷器,但摸起来好柔软,柔弱无骨似的娇柔——想着想
着,他的脸竟然不由得红了起来。
“你做什么?!”咸阳尖叫起来。“快放开我!”
“不要动,你这么动来动去,我怎么帮你穿鞋子?还是你根本不想穿?就想
让我这么握着你的臭脚?”狼夜低着头,不敢让她看到自己的脸色。
咸阳真的不敢动了,但她心里不服气,只能恨恨地嚷:“我的脚才不臭!你
这个蛮子才是全身上下都是臭的!”
“你说我是什么?!”
狼夜握住她的脚,轻轻地提了提,咸阳整个顿时人往后倒,吓得白了脸!一
股委屈猛地升了上来。
“我……我……我说你是臭蛮子!”她哪里忍得住这口气,挣扎着想要抽回
自已的脚,急得慌了,竟真的忍不住落下泪来。无能为力让她更愤怒,只能不
住口地骂:“我说你是臭蛮子,你就是个臭蛮子!我讨厌你——快放开本宫!”
看到咸阳的泪水,他不知怎么地,心竟然软了下来,手劲也轻了。慢慢地替
她套上鞋袜,一语不发。
想想这许多年,咸阳总是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他们,看着狼歌跟靖武念书、看
着狼歌跟自己练武。咸阳是很寂寞的,身边的贵公子们一个个全是想仰赖她亲
近皇太后,像狗一样爬在她身边,那样的生活看似呼风唤雨,其实怎么会不寂
寞?他跟狼歌最起码还有彼此……
刚刚看着咸阳吃东西时的满足模样,他几乎要笑出来了,回头一想,却觉得
替她有点辛酸。在皇太后那老怪物身边,日子想必极为难过……
鞋袜才刚穿好,咸阳已经迫不及待抽回自己的脚。她睹气地一抹泪水,狼夜
还来不及反应,她已经刷地给了他一巴掌。
狼夜愣了一下,脸色当下变得铁青!
“你这不知好歹的——”
咸阳正得意洋洋地看着他,突然看到狼夜猛地抽出弯刀,刷地往她急砍——
“啊!”
咸阳的尖叫声中,狼夜的弯刀已经将急射过来的弓箭劈落,只是他的弯刀虽
快,但那弓箭力道惊人,他虽然劈断了弓箭,箭头方向一转,还是从咸阳的手
臂上划过。
咸阳吓得呆立在当场,甚至连自己的手臂受了伤也不知道。
鲜血立刻流了出来!
狼夜毫不思索地扯破自己的袍子。
“刁蛮!没脑袋!在这种地方竟然单独一个人!如果不是我动作快,你现在
已经死了!”
金刨药倒在伤口上,咸阳疼得立刻倒抽一口冷气!
“好疼……”
狼夜的手停了一下,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我以为你没血的。”
咸阳抬起脸,眼里含着泪水,表情是强装出来的倔强。
“你别以为我会感激你!若不是你冒冒失失跑出来,本宫根本不会有危险!”
“哼!”狼夜懒得理她。
这咸阳,明明疼得要命,却硬是不喊痛,光是这一点,倒让他有点意外了。
在他的想像里,咸阳该是那种一点点小事便呼天抢地的女人——啊,是,是他
的想像。尽管他死也不承认自己多次想像过咸阳的各种模样……
“老天!你们没事吧?”远远地,靖武跟靖欢慌慌张张地狂奔过来。“咸阳,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咸阳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一条人影刷地从她身边冲过去。
“逮到你了!”狼歌高声欢呼。
一天连着两次惊吓,咸阳张开口,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狼歌!”靖武这会儿真的生气了!她伤了人,却连停下来看一眼也不肯。
“你给我站住!”
不远处竹林里传来激烈的挣扎,才不过半刻,挣扎声停了,狼歌兴奋的呼啸
声响起。
靖武的脸色白了,他慢慢靠近,一股血腥味登时扑鼻而来。
狠歌蹲在地上面对着他,血腥味就是从她身上传来的。不用看他也知道发生
了什么事。
狼歌终于还是得到她的猎物了。
鹿王死去的眼睛无神地呆望着靖武,他定定地站在那里,胸口仿佛被人狠狠
刺了一剑,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冷了……
他看到狼歌的眼神,那快乐、兴奋、充满了胜利感的眼神!
狼歌很快乐!她真的很高兴自己猎到这头鹿,只见弯刀不停起落,鹿头被割
了下来。抬起头,她笑开了明亮灿烂的脸,将鹿头高高举起:“瞧!我逮到它
了!”
咸阳倒抽一口气!猛地往狼夜的身边缩了缩,脸色当下惨白!
“你为什么非杀它不可?”靖武低低地问,觉得自已的心正在发抖。不但他
的心正在发抖,连他的人、全身上下都在发抖!
那不是害怕,而是混合了悲伤、愤怒跟无助的颤抖——狼歌浑然不觉地笑了
笑。
“因为他最大啊,他是鹿王。”
“你为什么非杀它不可?!”
狼歌傻了傻,愣愣地抬起眼,靖武眼里的悲痛吓了她一大跳!她不知道自己
做错了什么,只能呐呐地回答:“这……这只不过是一头鹿……”
“你为什么非杀它不可!”靖武终于愤怒地爆出咆哮:“你就是不懂吗?你
就是非耍杀死些东西才会高兴、才会满足吗?鹿也好、虫也好、马也好,什么
都好!只要是活的,到了你手上就非死不可!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狼歌答不出来,她不明白为什么靖武生这么大的气。今天不是来打猎的吗?
为什么她杀了一头鹿,而他却这么生气?这是头鹿王啊,最高大、最灵巧的,
能猎到它该是一种荣誉才对。
狼歌有些失望,因为她没有得到应有的赞赏。
沉默中,想离开现场的咸阳突然绊了一下,受伤的手让她行动有些不便。她
懊恼地蹙起眉。
“啊?弄伤了你?”狼歌终于发现了咸阳手臂上的伤,但她脸上一点愧疚也
没有,表情倒像是买卖似的寻常。她侧着头想了想,之后耸耸肩,无所谓地开
口:“那……我还你一箭。”说着,手中的弯刀一转,竟当真在手臂上狠狠划
了一刀。
“老天!”靖武惊停得定在当场动弹不得!他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她真的
这么做!
“怎么了?”看到其他人错愕的神色,狼歌反倒莫名其妙似地问:“哩不对
吗?我伤了她,这种事又不能后悔,只能还她一箭了。”
他觉得自己的心在淌血!
撕下自己的袍子,默默上前为狼歌裹伤。他真的不知道,是自己的内心伤得
重些?还是狼歌手上的伤重些?
“怎么了嘛?”狼歌浑然不觉地盯着靖武那张苍白的脸,她真的不知道自己
什么地方做错了。“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不对,只是你没有同情心。”靖欢耸耸肩,脸上有无奈的笑意。
“呵呵,也不算太糟,只是你特别严重。”
“同情心?”狼歌傻傻地重复,好似听不懂这句话。
是了,狼歌没有同情心。她不懂别人的痛苦,对任何生命都没有感觉,她只
凭着自己的意念而行,想杀便杀了,杀错了也无妨。所以狼歌是无邪的,她根
本不懂什么叫“罪恶”。
一滴泪水蓦地烫疼了狼歌受伤的手,这次轮到她错愕了!
她傻傻地看着低着头的靖武,心里像是被大石头狠狠撞了一下。
“狼歌!”看到狼歌耶错愕的表情,狼夜顿时跳起来,扔下身边的咸阳,很
快扯住狼歌的手臂嘟嚷:“我们回去。”
“等等……”狼歌愣愣地碰碰还湿在布上的水滴。她知道那叫眼泪,从很多
人的脸上见过,只是没想到会在靖武脸上看到。
“你哭了?为什么?”
“狼歌!我们回去了!”向来冷静的狼夜竟然慌张起来,他努力想挡在靖武
与狼歌之间,却被狼歌一把推开。
狼歌仰着头,仔细看着靖武脸上那两滴眼泪,蹙着眉伸手接了下来。盯着那
泪水许久,她终于仰起脸,很认真地问:“你是为了我哭吗?靖武哥哥,为什
么?”
第六章为什么流泪?
他也想知道答案,想知道自己那无与伦比的心痛感觉到底从何而来?
看着狼歌那张小小、蜜色的脸蛋,看着那双全然天真无邪的眸子,他说不出
话来。
狼歌并不了解自己的残忍,也不了解自己的无情。在雁归夫人的教养之下,
狼歌将这一切都视为理所当然。
不听话的就该死,不喜欢的可以随意杀掉,反正世间的一切到头来都要消失,
消失在谁手上井没有差别。狼歌就是受着这样的教育长大的,对狼歌来说这并
没有不对。
狼歌嗜杀,其实许多王公贵族又何尝不是如此?比狼歌更残忍、更无情的大
有人在,为什么他不觉得伤心,却独独对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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