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平日那也罢了,沈寂刀虽对这个独子疼爱有加,但终究不是井底之辈,这个独子也绝非任意妄为之辈,由此沈寂刀任由其独闯江湖也很少加以阻拦,一则寒刀门名声赫赫,江湖朋友多少也会给几分薄面;二则沈倾城渐已长大,增加江湖阅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眼下沈府多事之秋,沈寂刀也不由得慎之又慎,眼看着当时沈倾城含泪夺门而出,沈寂刀也丝毫没有心软,吩咐左右即日起不离少主半步,一步也不能踏出沈府半步!
当晚吃过晚饭直至掌灯时分,沈倾城并未露面,躲在房里谁也不见,想必还在生闷气,沈寂刀也不在意,只是召人府里周围加强巡防,回到后厅方慧萍知道这父子俩一个秉性认了死理谁也劝不回,叹道,“寂刀,我知道你是为城儿好,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你能看得住他一时,你守不住他一世,当务之急还是尽早找到仇家,看是不是有甚误会…”
沈寂刀沉声道,“夫人说的何尝不是道理,只怕咱想和人家平息干戈,对方也未必肯就此罢休,这梁子是就此搁下了,再说了陈马两位堂主的大仇,我沈寂刀不能不为他们做主!”
两人正在房里闲聊,互听厅外人声喧哗,沈寂刀眉头一皱,步出厅外,冲门外几人说道,“没点规矩!”
沈寂刀不怒自威,几个人原本脚步匆忙,见是帮主顿时驻足,一人连忙道,“帮…帮主,不好!出…出大事了!”
沈寂刀认出那人是后院的马夫,喝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那马夫本来慌张,见到帮主神情肃然更是语无伦次,额头渗出丝丝细汗,旁边另一人这才说道,“启禀帮主,据马夫讲少爷的‘雪里驹’自今晨回来后便不吃不喝,适才马夫去看时‘雪里驹’突然暴毙,七窍流血而亡,想必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众人皆知这‘雪里驹’乃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西域良驹,全身皮毛雪白一片,油光发亮而无一杂毛,此马脚力甚好又甚有灵性,平日里深得沈倾城喜爱,更加养的膘肥体壮,如今出了这等岔子,那马夫自知难逃其责,也不过多言语扑通跪倒在地,“小的伺候马匹丝毫不敢怠慢,即便要了小的小命也不敢让这宝马乱吃东西,这草料和饮水都是精挑细选的,绝对不会有半点差错,这点小的可以拿性命担保,更何况其他马儿也吃了相同草料确实没事,小的也是不明白…”
那马夫带着众人来到后院马厩内,一眼看到“雪里驹”横尸在地,全身尚未完全僵硬,看来死去还不多时辰,白马双目圆睁,口吐白沫,确实七窍流血而死。
众人一看便知死于剧毒。一旁还有两个兽医指指点点,一见帮主赶忙拜见,无奈“雪里驹“暴毙多时回天乏术,两名兽医却看不出是何种剧毒。
沈寂刀命人取刀破开马尸,登时便有一股腥骚恶臭之气,围观众人不由掩鼻欲呕,再看那马尸的内脏已然隐隐发黑,胃肠部分更是将要节节寸断!
众人看罢不由面色一怔,有人惊道,“唐门断肠夺命散!”
这“雪里驹”死亡症状正是中了断肠夺命散的剧毒,该毒乃是令江湖人闻名丧胆的唐门三毒之一的断肠夺命散!
忽一人挤入人群,看见地上“雪里驹”的尸体不由得放生恸哭,此人正是寒刀门少主沈倾城,他见心爱马儿暴尸于此一时情难自禁,粉面垂泪回身怒视众人,“谁搞的?我要杀了他!”
众人沉默不语不敢正视他一双急红的泪眼,沈倾城适才听人提到唐门,愤愤道,“马儿与唐门无冤无仇,唐门为何心狠手辣毒害了马儿?”
没有人能够回答,也没人能够解释,这一切都突如其来,来的太快。
沈寂刀沉声道,“没错,马儿所中的毒从表面看来确实是唐门的断肠夺命散,但下毒之人未必就是唐门中人…”
“门主说的没错,唐门毒药虽霸道无比,唐门却与我帮颇有渊源,雪里驹又是少主心爱之物,实在想不出唐门有何理由与我派结怨?”端木岐说道。
“爹爹既然说不是唐门所为,那又是何人如此歹毒?”沈倾城愤然道,却是无人能够回答。
沈寂刀面沉似水,这些天来他也在暗中追查看似千头万绪,却是无从下手,害死马儿的与暗算陈马两位堂主的想必是同一伙人,这伙人虽未必是唐门众人,却终究脱不掉与唐门的关系,只是前两次暗箭伤人,这次偏偏拿一匹马下手,对手究竟又有何用意?
第十章 接踵而至()
正沉思间,忽听前厅又是人声噪杂夹杂脚步声乱作一团,沈寂刀眉头又是一皱,寻思道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乱子?
抬眼间已闯进几名大汉,为首一汉子来不及参拜帮主,便气急败坏道,“赵大江和孙四五死了!被人从后面一剑穿心当场毙命!”
众人又是一惊,心道这赵大江和孙四五虽不算帮内数一数二的好手,也绝非江湖上的泛泛之辈,当初正因为两人办事稳妥老成持重,沈寂刀才将他二人留于府中,多年来两人办事无一差错深得众人信任,何况两人一向谨言慎行并不曾与人结怨,无缘无故怎么就忽然暴毙?
那大汉手执气死风灯随即领众人来到事发地点。
那是沈府一处稍显僻静的废弃斋堂,平日里少有人来,四下里长满半人高的荒草,被风吹得一起一伏,似有鬼魂潜入其中,如此寒夜风啸孤灯摇曳,让人不寒而栗。
赵孙二人尸体一左一右倒在斋堂门外,两人都是面朝下死去,背后各有一个伤口,伤口中鲜血汩汩流个不停,两人身子下两摊血已经已经汇合在一处。
众人脸上皆面无血色,那先前大汉正要过去给其中一尸体翻身,沈寂刀拦下他,俯下身仔细端详死者伤口,伤口斜斜向上,很显然那是被一种极为锋利的兵刃所刺,后进前出,下手位置拿捏得精准,刚好在人体背后心俞、阙阴两处大穴,又恰好穿过骨骼间缝隙,是故能两刀四洞当场毙命。
“门主主可曾看出端倪?”端木岐问道,沈寂刀沉声道“两人所受的伤,不是剑伤而是刀伤”
众人一愣,心道我寒刀门刀功威震江湖,居然还有人用刀伤我同门,沈寂刀又道,“寻常剑伤平直细长,两人的伤口却是斜挑向上,前细后广,伤周兼已撕裂之状,若没猜错,两人是死在本门的仪刀倒下!”
众人听罢更是惊骇,心惊之余更是不解帮主所言,心道本门仪刀堂陈堂主不久前遭歹人毒手,全堂弟兄无一幸免,至今查无对证凶手逍遥法外,如今赵孙二人却死在本门仪刀之下实在匪夷所思。
一人忽然惊道,“帮主快看,这赵大江画的什么?”
沈寂刀附身借着灯光看去,赵大江身下血迹一片,右手食指的位置却一处弯弯曲曲的血迹,众人目光齐刷刷盯在这寥寥一笔,似是赵大江临死前挣扎无意留下的,又像是有意为之。
众人看不明白曲曲折折这寥寥的一笔是何用意,乍一看似爬行的蚯蚓,又抑或是游动的蛇类,笔画太过粗犷无法洞察其中玄机。
沈寂刀伸手翻起赵大江的尸首,面沉似水没有一点表情。
但见赵大江死不瞑目,双目上挑与传说中的吊死鬼相似,顺着他的眼神伏地瞧去刚好能看到一个人的背影。
沈寂刀翻过他的手掌看去,右手除了食指沾有血迹,其余四肢洁净如初,沈寂刀由此料到赵大江死前画的这神秘一笔似是在昭示凶手的什么秘密…
众人惊骇无语,一阵夜风袭来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风把斋堂的破门吹得匡匡作响,两扇门板时而张开时而闭合,前后摇晃咯吱吱作响,一种头皮被掀起的感觉。
沈寂刀朝门里看去,里边漆黑一团,先前的大汉会意,提着灯笼一脚踹向门板,门板应声倒地,震得一阵尘土飞扬。
大汉咳嗽数声,掩鼻进入屋内,见屋内并无动静,挑着灯笼四处查探,用火折子点亮了屋子正中桌上的油灯,登时屋内豁然大亮。
屋外众人一拥而入,借着灯光四下里看去,但见屋内尽是尘土蛛网遍布,有人忽然惊声尖叫,“门主,快看!”
众人顺着那人的手指指向方向看去,但见屋内中央横梁的匾牌之上赫然插着一把飞刀!
那副旧牌匾用草书书写“寒刀堂”三个鎏金大字,笔体苍劲有力,原本该一尘不染金光闪闪,此际却积满了厚厚尘垢,且与周遭的蜘蛛丝苦苦纠缠,过往的所有璀璨光芒早已万劫不复!
那把飞刀就稳稳插在“刀”字的中央!
号称天下第一刀的沈府自家牌匾却成了他人的一块刀俎,这是何等的讽刺!
众人愤怒之际无不面露惊愕羞愧之色。
沈寂刀轻哼一声似是并不介意,褚开山眼望着门主,沈寂刀点了点头,褚开山会意,身形一晃一个飞身跃起,那刀子已在手中!
褚开山小心翼翼递上,沈寂刀接过飞刀一看,刀锋薄利,刀身回旋,上刻赫然清清楚楚刻一个“施”字,沈寂刀心蓦地一沉,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这把正是本门飞刀堂堂主施威的绝命飞刀——回旋刀!
莫非施堂主也遭受了不测?
沈寂刀端详片刻一语不发,众人也是沉默不语不敢再想下去。
顾青峰道,“以飞刀的力道来看,那人手上功夫了得,应该不在施堂主之下,江湖上有如此能耐的并不多见…帮主,瞧!那是什么?”
他的声调骤然一高,众人这才发现在牌匾上端竟然夹着一个黑布包裹的东西,先前光线太弱物品存放位置也不是很起眼,是故没有引起注意。
沈寂刀飞身跃起,取下那黑布包裹,层层打开之后不由得脸色大变,众人这才看到那黑色手帕包裹的竟然是一截人的手指!
沈倾城心下好奇也凑近看的清楚,不看则罢看罢差点儿没呕吐出来。
若没猜错这节手指的主人想必该是属于施威施堂主的。
一个以飞刀绝技名满天下的刀客失去了握刀的食指就无疑等同于废人,十指连心疼,很明显对手不是索命,而是让施堂主品尝比死更痛苦的事情?
众人见罢不由得满腔怒火,这种卑鄙恶毒行径简直惨绝人寰!
沈寂刀问道,“端木岐,可打探到施堂主的消息?”
端木岐叹道,“属下已差本部兄弟四处打探,至今仍未打听到施堂主消息,倒是属下日前收到朴刀堂关堂主的飞鸽传书,关堂主也是听说江湖的一些传闻,数日前已从关外起身,想必数日即会到达洛阳…”
第十一章 空手而归()
长夜漫漫,沈府上下加强戒备,总算等到东方鱼白一夜终再无事,众人连夜奔波一无所获,沈寂刀吩咐手下下去歇息,却独独留下独子沈倾城。
原来沈寂刀沉思整夜,想到最近帮内事多蹊跷,从仪刀堂陈堂主遇害到环刀堂马堂主蒙难,从赵孙二人及“雪里驹”的诡异暴毙到飞刀堂施堂主生死不明,看似一个个扑朔迷离不相关联又丝毫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莫非上辈做了什么造孽之事上天开始惩罚我沈门?
沈寂刀向来不信鬼神之说,思来想去只觉是江湖仇杀,想到这“雪里驹”向来健硕,马夫平日里喂养也是倍加小心,怎么平白无故中了唐门的断肠夺命散剧毒?又想到自城儿连夜归府,对昨日之事绝字不提,想必此事必有隐情,白马中毒多半与儿子昨日出城所遇有关。
沈寂刀转身说道,“城儿,昨日出府你究竟去了哪里?和什么人有过交往?又做过什么事?”
沈倾城眉头一皱,心道父亲怎地问起这个,我该如何回答?想到断魂崖一节不由得浑身打了一个寒战!
他心中发虚,支吾道,“孩儿…孩儿过去找过城南董家的大公子,只是吃茶看戏…并不曾作过什么…”
沈寂刀见他神色有异心中当下明白了八九分,又继续问道:“吃茶看戏?那在哪家茶馆吃茶?又看的是哪处戏?”
沈倾城心中咯噔一下,万没料到父亲会追问起这个,再问下去势必会问起寒月刀,眼见实在不能再隐瞒下去,只得索性一五一十讲昨日之事全盘如实说出。
沈寂刀静静听下去,眉头也渐渐紧锁,越听越觉得其中大有问题,事情太过蹊跷,摆明了是有人早已设好一个局就等着城儿入局,感慨江湖人心险恶,城儿天性良善差点儿中了歹人的道儿,若不是宝刀神威,只怕…
沈寂刀随即命端木岐打探洛阳阮家,不过半个时辰端木岐回来,脸色大异说道:“帮主,属下已打探清楚,这阮家也算是洛阳城里有名富贾,原本住在城南二里,今日却是门户紧闭不见一人,听人说昨夜已经悄然搬走,至于去了哪里,无人知晓…”
沈倾城“咦”了一声,清目圆睁,不相信居然有这样的怪事,抓住端木岐道,“这怎么可能?端木叔叔可曾看错?”
端木岐摇了摇头道,“少主放心,属下也知事关重大怎可疏忽?”
“这便奇怪了,好端端的怎么无缘无故便搬走了?莫不是阮家怕受了牵连遭那伙恶贼同党的报复?”沈倾城奇道。
端木岐道,“我看未必,即便如此阮家也未必会提前知晓,更何况昨日那伙贼人命丧断魂崖,此事只怕无人会知晓…”
断魂崖!
三人几乎同时脱口说出,或许雨后断魂崖的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雨后的断魂崖一尘不染,云雾缭绕,犹如仙境,一场夜雨似乎将世间的肮脏冲刷的干干净净。
沈倾城已记不得那日的路,时过境迁,这里别说有他们寻找的尸体,就连一丁点血迹也没有留下。
一切都那么的干净,苍凉的山顶吹来山谷里阴冷的风,却吹不去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愁云。
沈寂刀目光如炬,他远远注意到崖边的一棵倒下的断松,松树原本枝繁叶茂,树干中间被人拦腰斩断,树冠的部分倒在地上,树干露出一个平整的断面,这颗碗口粗细的松树似是被人拦腰一刀斩断!
除了寒月刀,这需要何等深厚的内力!
沈寂刀忽然笑了,不由得感慨万千,自己耗费十余载心血要参透这宝刀的秘密,想不到无意间让城儿破解了,真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
跟随众人本是肃然惊惶之意,沈寂刀这一笑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褚开山惊叹道:“哎呀呀,想必这便是寒月刀的威力!果然非同一般,如若是帮主使出这一刀那倒罢了,若非大家亲眼所见,谁能料不到这开天辟地的一刀竟是我家少主所使,哈哈,恭喜帮主沈家刀后继有人!”
众人不乏赞美之意,沈寂刀心中得意,心中却是最明了不过,这一刀自是寒月刀的威力所致,宝刀是有灵性的,只要达到心刀合一,在最危急的时刻宝刀总能激发出一种最可怕的足以毁灭的力量!
令人欣慰的是,城儿也能和宝刀擦出火花,是否和当年的自己一样注定为刀而生?
寂刀,或许冥冥中早已注定,刀就是他的全部,一个为刀而生又为刀寂寞的人!
这其中的滋味,也许只有沈寂刀自己最清楚…
一行人无功而返,一无所获未免有些沮丧,一路无话顺着青石板大道往回走。
不觉已是暮色时分,西天只留下最后的一抹残阳,红的如人的血,远远看到沈府南大门的地上横着一杆旗帜,那旗杆竟然被人拦腰斩断,断口处甚是平整,青色大旗被人旗杆上扯下揉成一团丢在一边,门口却并未有一个守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