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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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 瀑-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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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一脸痛苦状,“哗啦啦”的响声一阵紧似一阵地从她肚子里传出来。她一点儿不失礼貌,强装笑容点点头说了声“失陪一下,”洒脱地若无其事地向门边迈,一出门就风度不在有辱斯文拔腿狂奔,转瞬不见影儿。

  我大笑起来,都笑出了眼泪,想不到我善良的“妈妈”捉弄人还有如此高招。夏红云也不管我,即刻精神大振,旋身到门边瞄了瞄,回头迅速解开领口,抓起一匝空白供应证就往里扖。我略一愣怔便反应过来,也跟着效仿。救济粮供应证很简朴,印刷在一张巴掌大的特制的硬纸壳上,我的军衣兜算大的,两把就填满了,便像夏红云那样解开领口让它与我肌肤相亲。谁知,它对我平滑的身体不屑一顾,傲气十足穿城而出。这才想起衬衣没扎进裤带。我衣服穿得厚,腰间有母亲骨灰,还别了把菜刀,费了不少时间才将衬衣扎进去,皮带未扣好,刀未别进去,彭妍回来了,见状,惊呼:

  “关雪,你也拉肚子?肯定是那糖衣炮弹不卫生,今天若没事,非要去把这人尾巴割了。”

  夏红云大为赞同,从身上摸出在医院开的药,说我们才吃了几颗,看来是止住了,要彭妍马上吃下。然后,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说这就去找那人算账。我也在一旁打帮帮腔,手握菜刀气乎乎地冲出门。彭妍也等不及地把门关了,又往厕所跑,回头嚷嚷:

  “红云,你可要招呼关雪不要真砍人啊。”



  来到大街上,夏红云忽地站定,沉思会儿,向前走了几步,又转身回走了几步,似有啥很重大的事犹疑不决。最后哀伤地看着我,忧忧的说:

  “小弟,我想你已经明白我要使计偷拿供应证的目的了。可这供应证还是打不到粮食啊!”

  “为啥?”我不无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心想,既然不能打粮食,为何要“谋害”好友,冒这么大风险呢。

  “上面没盖粮食局公章和局长印章。”夏红云说。沉吟了一会,又说,“我本来想去找人雕刻,但又……倒不是怕重蹈覆辙,而是担心功亏一篑。小弟,你知不知道,村里家家户户都揭不开锅了……”

  哈哈,该我登场展示一下了。我兴奋得像朱三娘那样一跳老高,路人无不惊恐万状,奇异、怜悯的目光纷至沓来。我干脆就装疯卖傻,依偎在夏红云胸前喃喃低语。夏红云不知是感于众里觅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还是有意默契配合?搂住我哭起来。而后一边抚慰一边揽着我往车站走。身后传来声声叹息:

  唉——这社会!又一个孩子毁了!

  ……

  车站旁有间打铁铺,炉火确是纯青,捂着稀煤,青烟缭绕,师徒二人没甩开了膀子打铁在斗嘴。徒弟说跟了师傅半年有余,没生意不说,竟连根钎儿也没学会打。师傅则说徒弟笨,不是匠人的料。猛听说我要打东西,二人倏地蹦到了我面前,同时问我打啥?我说打架。师傅一点没多想,笑道:

  “行,啥子架?衣架三角架火盆架……”

  一气说了几十个我闻所未闻的架。见他的确老实,再游戏就是欺负人了,便说想打两把刻刀。

  “知道了。5块钱。”

  “你抢人哪!一把大锄也才1块6角钱。”夏红云叫起来。

  “看来你不懂。”师傅笑笑说,“剞劂学名铁笔,就是在石头上能够像钢笔在纸上写字一样行云流水,刚柔并济。刚,如晨曦熹微力透山河。柔,如嫦娥奔月婀娜九霄。它干的可是蔬能走牛马,密不透风声,平中见奇迹,险中求稳靠的活儿,非是一般钢铁所能做,也不是我周铁匠王婆卖瓜,全省怕没一个铁匠会做这玩艺儿,即使依葫芦做成瓢,也不见得能刻出几个字来。我要收5块钱并没有打劫之意,因为这并不像打锄头几锤就能了事,它是个慢工细活儿,费时费力……”

  师傅一身衣服千疮百孔,一脸污垢,身驱佝偻,给人一种猥琐的感觉。但谈吐之儒雅非一般有着儒雅外表的人可比。他绝对是个内行,而且话中有话。我不禁肃然起敬。

  师傅说两小时后来取。我很想目睹他采用什么材料,但节节败退的西北风时而兴风作浪肆掳一阵,腹中空空的铁匠铺成了它寻欢作乐的场所,煤灰宛如良家女落入风尘,笑逐颜开眉飞色舞,不堪入目中不得不退避三舍进城逛商店。

  城里就东方红商店大点儿,衣服款式也多,旋来转去,夏红云就是不带我进去,再次旋到门口时我自己进去了。一件男式茶色拉链灯草绒服扑入眼帘,令我激动不已。夏红云咬咬牙,也没管男式女式,为我买下了,还为我挑了套内衣。她自己也看中了一件,那是件深蓝底缀流星儿的衣服。她伫立在那里看了很久,眸子明亮了一瞬间。那瞬间,她的双眸华光灿烂,丝毫不逊于流星。但她最终还是叹息着轻轻摆摆头割爱了。这使我又想起母亲领我上街为我买衣服的情景,每一次母亲为我买了衣服,也是要在柜台前仰望一会才叹着气离开。那时我正在为手中的新衣服喜不自禁,根本就想不到母亲也想穿新衣服。我现在想到了,但晚了。拮据的生活使母亲只能顾我,让我高兴,她自己则把失望、悲哀和痛苦抑在心底。

  夏红云这个母亲也是这样吗?

  我决定背着母亲做一件迎合母亲心意的事,让母亲惊喜一场。出门走了一段路,我借故手绢掉在柜台上了,返回去买下了那套流星拖曳的衣服。

  买了衣服,逛街就乏味了,也才感到肚子不是滋味,犟着要去饭店吃饭,夏红云不允,花九分钱为我买了一个馒头。她自己则说不饿,啥也没吃。

  回到铁匠铺,铁铺火炉如故,一点没见加工过活儿的迹象,师傅却变戏法似地从怀中摸出一个皮套递给我,皮套沉甸甸的,锛、刻、切、磨一应剞劂俱全,均带着青铜柄儿。不用细看我就知道它们不同凡响,我师傅祁老头就有这样一套,与眼前这套外形完全一致,宛如一母同胞。剞劂本身并不入眼,笨拙,黢黑,像根木炭头,然削铁入泥。祁老头说,剞劂是清庸正初年的产品,非钢非铁,而是金刚石,国内仅存两套,另一套的主人是他师傅的关门弟子,外号叫周一刀的师弟。我曾不只一次地动过师傅那套刀儿的歪脑筋,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训条使我怕被雷打,终没下得了手。

  夏红云摸出了5块钱,我说:

  “不,这是无价之宝,拿10块。”

  “分钱不要。”师傅说,“缘木求鱼而得鱼,乃有缘之人也。

  它们跟着我虚度了诸多年华,随缘吐口气去吧。”

  师傅说着要走,我横跨一步阻住去路,问他是不是师叔周一刀?他愣怔怔地看了我好一会,忽然转身就跑,不见回头,只传来嚷嚷:

  “什么周一刀周两刀?不认识!就不认识……”

  正感到不可思议,夏红云忽然大喝了声“孙老三,你给我站住!”向山包似的木材堆跑去。回头,恰好见孙老三身影闪进木材堆,我也拔腿奔了去。木材有几十大堆,形同诸葛亮摆在蜀中的八卦石阵,夏红云和我在里面非但没见到孙老三影儿,反而旋得晕头转向,待旋出来时太阳已落山。一般情况下这时就没有回望龙村的马车了。想不到一个年轻的马车夫认识我们,一直在那儿等着,哭丧着脸迎上来:

  “天!你们要玩到啥时候,还回不回去啊。”

  (4)

  晴天,黄阳县城是可远眺到雄姿英发的卧龙山的,但望龙村人无论阴晴根本就看不到卧龙山,因为卧龙山被望龙山阻了个严严实实,村人想一睹卧龙只能上望龙山,或是上丫口。我就时常见一群群人立在丫口对龙爪和卧龙山及峡谷指手划脚。当然那些人不可能是望龙村的。也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望龙村村民应该而且肯定不会有这种神情逸趣,而是黄阳和外地那些吃饱喝足的革命者来消化无聊。黄阳境内就望龙山还有些特点,大概被黄阳列入重点保护对象欲与卧龙试比高,故植被葱茏,与卧龙脊背一样如屏似黛。这使望龙村至丫口的山道曲径幽通,如入蓬莱路径。但晚上行走就显得阴森可怖。龙爪人和望龙人都知道郭叔令人吓破胆儿的险遇。说郭叔在一个夏夜独自上山,走到半山又热又累,便坐在一坎儿上休息,只觉屁股如乘凉风,十分快意,摸了摸,阴凉如冰,又和身躺在坎儿上。不料,那坎儿动了,他还没作出反应,便被抛入树丛。醒来爬到原地,不见了那坎儿,方省悟坎儿是条巨蟒。这遭遇若是别人,叙述得再生动十倍可能也没多少人相信,但是从郭叔笨拙的嘴巴出来,就没有人打折儿。



  所以,一入夜再没谁敢独自上山。

  所以,到达望龙村,我望着高高升起的月儿也有点儿心虚。马车夫也顾虑重重。犹豫了一会,建议我们拿两角钱,他

  回村再喊个人送我们上山。夏红云一口谢绝,拉着我就走。

  “不准走!”马车夫忽然跳到我们前面,一副凶神恶煞样,清淡的月光下甚是可怖。他说:“你们还有良心没有?就是龙爪人上辈子欠你们帐也应该还清了,为啥还要变着法儿害他们?硬是想把龙爪人置于死地还是咋的?”

  我菜刀都抽出来了,见他如此说,又插进腰里。夏红云困惑不已,和他聊起来,不过几句就使他心平气和,但他仍不放心我们上山,坚持不拿钱也要去喊人来送我们,说如果我们真在山上出了事,龙爪人恐怕真的就到悬崖边了。夏红云甚为惊奇,问他为啥?即便我们被巨蟒吞了,也是我们贪玩不知归所致,与村民有何干系?他说,卧龙当局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早想灭龙爪人了。从解放以来就说龙爪人倚仗地势桀骜不驯心存谋反,每一场运动都是首先拿龙爪开刀,都要抓捕大批人。县里不出现刑事案件便罢,一出现,龙爪人就逃脱不了干系。且一闻怨言就翻老底上纲上线往死里整……至于啥老底,他吞吞吐吐没说出来。总而言之,我们如出事就变成龙爪人故意陷害,那时龙爪就不知要被抓多少人死多少人了……

  这是我听到的关于要龙爪人消亡的第二个版本,觉得甚为荒谬的同时又觉得可信。夏红云想法大概和我差不多,既没有如听无稽之谈后的莞尔,也没突闻炸雷后的惊奇——作为龙爪一员,现实生活中遭遇的难言之苦,自是比外人体悟更为深刻。但夏红云却哭了,放开歌喉唱起了《心中的天堂》,歌声变得像我那样似嘶似吼,只是反转情绪突出了怒与火,悲和哀。这种悲壮的情绪刹那便感染了我,也跟着嚎啕似地唱起来,勇敢地与她并肩上了路。俄顷,山上隐隐约约传来一阵不似人类声音的附合,须臾,飞飞跳跳犹如猛虎下山奔突而来,一前一后保驾着我们回到了关口。

  关伯伯啥也没问,只说了句“锅里有饭,”便上楼了。夏红

  云揭开锅盖,眼睛倏地又红了:

  “爸,你咋能吃这个……”

  锅里的饭是不干不稀的粥,看得出是早上夏红云吃的那几样东西加萝卜熬的。关伯伯在追歼白崇禧的一次战斗中,一块弹片穿入腹部,手术后落下一个怪病,只能吃大米和饮酒,一吃杂粮伤口就红肿,且如刀绞疼。所以,他每月有45斤尽大米,个人吃绰绰有余。

  “小弟,爸他把所存的工资和粮食全送给村里了,最近酒都喝不起了啊!”

  夏红云一边吃一边哭。我没哭,咕噜噜喝了两碗,倏地冲出屋,冲进村,冲进了高牡丹的房间。高牡丹惊异极了:

  “咋了关雪!?”

  “手电借我一下,要新电池。”

  “干啥?”

  “你借不借?”

  我两眼瞪得可能就像一对电筒,吓得高牡丹连连后退,“借呀,咋不借嘛。”从枕旁拿起电筒,换了对电池后递给我,不敢问什么,要求和我一道去。我又一瞪眼:

  “我去杀人,你去吗?”

  “去!”高牡丹胸脯一挺,倏地在床边拿起一把柴刀,“只要和你一道,我啥都敢。走吧,杀哪个?”

  该我惊异了。高牡丹绝未做作,一脸当真,我野得就算出奇,想不到她暗流汹涌,内里比我还狂,不问三四,就真敢随我这个意中人去杀人,好像杀人并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看来得尽快休掉这们亲事,玩艺儿不得。但现在可不能有这个打算,得不到她的宽大是小事,纠缠得我脱不了身才是大事。我温柔地对她说,关伯伯托我为他打四五斤白酒,买30斤米去,但我有5块钱摸落在路上了得去找,麻烦她马上替我送去一下。她“咯儿”一笑:

  “就知道你是吓我的耶,杀人,怕你连只鸡都不敢宰。快去找吧,我这就送去。”

  我出了门,正欲冲刺,她喊住我,问我今天到哪去了,说她这次调的大米是梗稻,糯糯的特好吃,已叫水龙为我送去了一百斤,晚饭时还给我拿去了两个糖衣炮弹。仿佛知道我要问啥,一笑,带点儿醋意:

  “红云姐都有你门的钥匙,就不准我配一把啊。”

  我拔腿跑了。你喜欢配就配,你是女的我是女的,还怕你半夜摸到我床上来不成!

  春天的月亮就像个青春少女,体态窈窕而丰臾,只是浮云漫天,有点儿像上海姑娘去了一趟西藏,紫外线使之失去了些微原本的皎洁。我一口气跑下了东峡谷。因说蜿蜒千里的峡谷有狼,有虎,有豹子,有一触即亡的魔鬼树,我大白天也从没下来过。横,要横得有理智,生命没了横个屁呀。现在是深夜近十点,我下来了,下到了谷口宽阔的沙滩,独自一人,没有任何恐惧。浮云中钻出一颗星,又钻出一颗,像上帝那双慈祥的眼睛,含着淡淡的忧郁,淡淡的喜悦,淡淡的鼓励。我仿佛听到了他老人家从广宇中传来的声音:

  孩子,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了众生,上绞型架吧!

  流水哗啦啦响,仿佛在为上帝言传身教热烈鼓掌。河流很宽,清冽冽的流水缓缓的像方小红那样秀气,河滩鹅卵石堆积,想来雨季的河水倔脾气绝不压于我。我推亮了手电,这一推,顿时目眩,仿佛置身于古埃及法老宝库,电筒光所到之处,水中鹅卵石无不色彩斑斓,璀璨夺目,赤橙黄绿青蓝紫,如金似玉,如玛瑙似珊瑚,像水晶似翡翠……我知道有价之印多由金、银、玉、石、铜、瓷、象牙、玛瑙、珊瑚、青蜜、蜡金、黄扬、檀香等刻,我没能力觅到这些稀物,历来是在江边鹅卵石中拾一些表面看近似于在端砚中号称“千金一眼”的石眼,和歙砚中的罗纹磨平后抚弄。见状,不由踔厉风发兴喜若狂,仿佛腰缠全世界财宝,嘴衔电筒,双手左右开弓,一气拾了两大兜。

  
血 瀑(12)
回到宿舍,夏红云正在用口缸装开水为我熨新买的衣服,没问我什么,但我从她眼里看到了担心和淡淡的一丝怨。我神


()
  情得意地望着她,抓出所有宝贝:

  “姐,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唉!这么晚了还去玩啥石头,早点休息吧。”夏红云微瞥

  了一眼,又埋下头熨衣服。

  “你好好看看,”我拿起一块,“这是宝……”

  我倏然住口,手中这块宝玉真是无一点儿闪光的石头,低头再看,桌上那堆宝藏也变成了石头;再用电筒光照了照,仍是冥玩不化毫光不现,好不困惑。急中生智,从怀里拿出了那件流星儿拖曳的衣服,心想,她这次应该高兴了。她是惊喜了,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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