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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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 瀑-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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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完了,这么近的距离,肯定命中胸膛。正在我愣神间,屋里发出了山崩地裂般的轰然大笑,一人终于开口:

  “嘻嘻,郭叔,你忍一下不行啊。”

  是水龙的声音。我差点儿没跌倒,捂着肚子笑得死去活来。伸手欲扯下使我失去光明的东西,又被人扭住了:

  “不要乱动,不然就把你捆起来。”

  这人的声音显然经过鼻腔伪装,使我听起来既陌生,又起鸡皮疙瘩。他说了这句,似觉得我还老实,略一沉吟,放开我的手继续说:

  “我们是县公安局的。请你讲清楚,你到底是谁,哪里人,为啥深更半夜诡诡祟祟翻越老百姓房屋?”

  村里男人我都熟,除了村长虽然谁都没和我说过话,但不等于他们相互间不聊侃,声音我还是分辨得出。我默思了半晌,没猜出这人是谁。便也嘎着嗓子说:

  “鬼的公安局,骗人!赵叔呢?我要找赵叔。”

  “赵村长走亲戚去了,没回来。我们也在等他。”

  “那郭叔呢?郭叔,你不能光放屁啊。”

  一阵轰笑后这人又铁钳一样捏住我双手,加重了语气:

  “什么郭叔?没在这里。快说,你叫啥名字?偷偷摸摸来这里干啥?不说就关你班房。”

  我痛得泪花花在眼里转,拿不准这人是村里人还是外乡人,抑或真是县公安局的人,尽管心里晓得屋里除了有郭叔和水龙外,村长一家肯定也在,但还是不敢贸然说出目的。我把气撒在水龙身上:

  “水龙,你让郭叔的屁震瞎了震聋了震哑了?快告诉他,我是村里人,绰号横牛儿。也快告诉我凶我这家伙是哪个溜子的,要他放明白点,我横牛儿可不好惹!”

  “嘻——”一人笑了,笑了半声便戛然而止。是天龙,笑出声的同时好像挨了谁一巴掌。

  “当你悟到是悲剧时,幕布已经无可挽回地落下了。”

  这是我母亲的叹词。难道我来迟了?水龙天龙飞龙三人和赵叔郭叔都已经被抓起来了?顿时骑士精神占据大脑,高喊,

  “三条龙,快跑!”同时猛一拧身挣脱双臂,倏地从怀里取出菜刀,可还没等我横劈出去,双手再次被扭住,刀被夺下,双臂“嘎嘎儿”响了两声,痛彻入骨,好像脱臼了。

  “老黄!”

  这声喝止,是两人同时发出的,一是赵叔二是郭叔。这人似无可奈何地放下了我,“丫头,你到底想干啥?”露出了本质的声音,竟是黄叔。

  我一把扯下蒙住眼睛的东西,果然是一块油腻腻的裹脚布,扑进村长怀里,“哇”地一声哭了,嚷嚷:

  赵叔郭叔黄叔,你们把牛儿当成什么人了,土匪法西斯一样对待我……要是我爸我妈还在,你们会把横牛儿当外人吗?大人八汉的欺负我一个孤儿……”

  我越说越伤心,简直是恸哭。没人说话,但人们发出了欷嘘。抬眼看,村长满面泪痕,其它人也是一片雨淋,郭叔忽然由欷嘘改为出声哭泣,他的哭泣沉重、惨切、悲壮,像屠宰场里一头待宰的牛发出的。没人安慰我,我也懒得说乖面子话,从黄叔手里夺过菜刀别进腰里,又说:

  “怕哪样,我又没欺负你们。”



  这句话活跃了场面,水龙“噗哧”大笑出声。我嘴巴向他一撇,“哼,你笑!还不快和天龙飞龙夹起尾巴跑,等到天明被真的公安局抓了,哭都哭不出来了。”

  “说啥闺女?”黄叔一脸紧张,又欲伸手抓我。灯火下,我又行动自由,他要能随便就抓到我,我就不是横牛了。我只跨了一步,就旋到了村长身后。

  村长回身抚摸着我头,眉宇间很是憔悴,仿佛满腹忧思。他说,“闺女,你是个好闺女,咱全村人都记在心里的。但你确实不是咱村的横牛儿。刚才你说水龙几个会被上面来人抓是咋回事?讲给叔婶们知道呵。”

  “嗯,”我乖乖地点头,按照我的理解,把盛凡念的“经文”译了出来。

  “为啥?为啥?老天爷,咱村还没被蹂躏成泥浆吗?”黄叔一脸悲愤之色,一掌将一条古色古香的凳子击得四分五裂。

  我说不出为啥,但没人疑惑,杯弓蛇影在所有人的目光里晃动。村长较为镇定,但泪花花也在眼里打旋儿,他把我搂在怀里,严肃地说:

  “看着我闺女。记着,你不叫横牛儿,更不要向谁提起你是咱村的横牛儿!你是男孩不是女孩,你今晚也没到我家来,更没有到水龙天龙飞龙三家去,你在睡觉,睡得很死。回去谁都不要相信啊。”

  说完,将我领进后房,轻轻又说了句“别怕,咱村绝不可能出现一只真狼。”然后打开后门,把我独自丢在了门外。

  还好,晨曦已经在用漂白粉漂洗乌黑的天幕了。

  (3)

  这一觉,我睡得像头死猪,直听到“砰”一声响才醒来,外面又已伸手不见五指。高牡丹正在我的小灶台上手忙脚乱,小虎送给我的那个土大碗在地板上做自由体操,翻滚、旋转,优美极了,我惊出一头冷汗。倒不是因为小虎说过唬我的话,而是这土碗能给我一种亲切、甚而是温暖的感觉,端起它,我就平白无故地感到充实。所以,平时吃饭我都盛在它如罗汉的大肚里。我不知道是飞过去的还是走过去的,大喝一声:

  “你在干啥?”

  高牡丹吓得锅铲也扔在了地上,略一愣,嫣然一笑:

  “吓死人了耶!你一天没吃东西,在为你煎蛋啊。”

  “混蛋!谁让你进来的?”

  高牡丹惊愕极了,眼眶慢慢汪满泪水,楚楚可怜,而又更加娇艳动人。她说:

  “你为啥这样凶啊,昨晚……昨晚不是说好了,我要……我要来的嘛。”

  我一愣,想起了昨晚戏弄风云乱弹鸳鸯谱的事,忍不住捧腹大笑。高牡丹娇嗔地瞪我一眼:

  “还笑呢!快把脸洗了,吃我为你做的荷塘日月交相面。可好吃了,还是我爸同意拿来的呢。”

  “啥!你爸?你爸不知道我是……”我这一惊非同小可,话也说不圆满。高牡丹插话说:

  “看你吓的。我爸当然知道你是谁了,嘻嘻,但他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你现在还小,还要进步,我才不会乱说呢。”

  越说越离谱了。我一边洗脸一边说,“我和你是一样的,所以关系只是同志关系,可不是男女关系。”

  高牡丹“咯儿”一笑,“你呀,人小名堂多,一点儿不正经。啥男女关系,多难听啊,今后可不准这样说。”

  我说,“那咋说?我们本来就不是男女关系。”

  她说,“不说男女关系,但可以说爱情呀。人家外国书上都这样说,啧啧,多文雅!” txt小说上传分享
血 瀑(9)
爱情是啥玩艺儿,我弄不清楚,从她甜蜜而陶醉的表情看,想来与男女关系有很大牵连。话到这份上,她自己执迷不悟,我也没办法,思索着哪天真留她和我睡一觉,无论是她说的爱情还是我说的男女关系就大白天下了,现在扯个鬼!忽然想起门是反锁了的,她咋会进来了?

  高牡丹娇笑成一朵花儿,把一大土碗面硬塞进我手里。她说,“你把面条吃了我告诉你。”

  哇!我的天哪,面前真似一方荷塘,青蒜葱叶儿当翠绿欲滴的荷叶儿,上面点缀的几粒枸杞籽儿红扑扑的恍若含苞待放的花蕾;面条在下丝丝晃动,恍若一群游鱼穿梭于莲藕间;两个鸡蛋煎得恰到好处,黄白分明,油汤稍许淹着,宛如荡漾在荷塘里的一轮太阳和一轮明月。

  好一个荷塘日月交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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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八十年没吃过蛋和面条了,日月如梭,我吃也如梭,眨个眼,日月,游鱼,花蕾,荷叶儿,还有一方油花花的荷塘水,一咕脑儿全梭进了我肚子。

  家有高牡丹这样无米也能做出锦上添花之炊的贤妻,还有啥忧愁?简直快哉之极。我也开始念经:

  “主啊,反正我横牛儿也不是女孩儿性格,做不出如此花哨的美味,对你也不是那么虔城,你老人家就把横牛儿变成小伙子,娶高牡丹做老婆算了。阿门!”

  高牡丹把碗洗了,坐到我对面来,温情脉脉地望着我,“你刚才念啥,咋不念了呢?”

  我说,“在求上帝,让你天天来为我煮饭。”

  高牡丹羞涩地埋下头,“只要你愿意,我来就是。”忽然抬起头,有些怨气地说,“你不是想知道我是咋进来的吗?是周国正将门打开的……今天村里发生很多事了耶……”

  “啥?周国正敢开我的门!你咋不早说?”我蹭地站起来,大丈夫样瞪着高牡丹,样子肯定像只母老虎,高牡丹簌簌发抖,半天才蠕动嘴唇:

  “人家……人家怕你生气不吃饭嘛。”

  我一下子软了,还有点儿麻酥酥的感觉。也反应如此对人实在是无理取闹:你又不能真娶人家做老婆,就是能娶,男女平等,也要尊重人啊。我态度陡然逆转,一副怜香惜玉知冷知热深受感动的样子。高牡丹激动得心花怒放眉开眼笑,但转瞬又黯然了,开始讲起了村里发生的事。

  我睡下不久,也就是天刚亮,县里赵副书记便带着百十人入关了。有警察有士兵有民兵指挥部的武装民兵,还有医生护士,医生护土由赵副书记直接带去了公社,县中队及警察、武装民兵则由周国正等摔领,兵分四路,直扑水龙、天龙、飞龙和村长四家。一时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关门闭户,只有说精是精说傻是傻的朱三娘手捏一方破纱巾,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惊疑不定地站在她家门口顾顾盼盼。

  四路兵马只有去村长家那路五花大绑押出一人:成功。接着全村被召集到公社大院开批斗大会,士兵和民兵在外围用刺刀对着村民背脊梁。这很使张书记气愤,喝令他们收下枪刺。到底出了啥事,他作为县委常委为什么不知道?但民兵根本没听,士兵中也只有一人撤下枪剌。

  周国正说这次奇袭属于高度机密,之所以没通知公社,是因为反革命集团的核心在龙瓜,怕走漏消息。现在已经抓获首犯成功,小头目水龙天龙飞龙在逃,村中地主份子都是积极参与者。张书记震惊了,问有何证据?周国正说水龙天龙飞龙逃了就是有力的证据。同时将张书记的军,说这是水火不容的阶级斗争,老书记年少时就参加了革命,为的就是消灭地主资产阶级……张书记便沉默了。

  周国正气势更盛,喝令将成功,黄叔及飞龙他爸鄢校长和天龙家爸推到台上,四人都被反绑,成功上台便被一阵拳脚踢打得跪倒在地,口鼻来血,要他交待反革命纲领及水龙等如何窃取“密电码”逃之天天的?成功不语,周国正说他死猪不怕开水烫,再打,不信敲不开他嘴。成功终被打得口鼻来血晕厥过去。矛头就转向了被勒令弯腰九十度的黄叔等人,要他们交待村里都有哪些人加入了成功的反革命组织,其子逃到了哪里?黄叔性情刚烈,忍了周国正十来脚七八个耳光,倏然抬腿,周国正便横着飞下了人来高的批斗台。这下黄叔可就被打得惨了,当即被宣布逮捕。村长赵叔站出来辩护,被捆了起来,说他身份可能是慈禧太后,也被宣布逮捕。郭叔呼天呛地“老天爷,啥世道啊!”也被捆起来,说他已经蜕化变质,宣布拘留审查。村民们不敢为与自己是同一成份的地主份子赵叔黄叔鄢校长他们辩护,拥挤着为郭叔喊冤,不知有多少人挨了武装民兵和警察的枪托拳脚。摔破头缝了几针的周国正还朝天鸣放了两枪,命令推弹上膛,谁再嚷再朝前涌,就地枪毙。

  下午,又进行了地毯似搜寻,搜遍了各户人家,和五趾狭壕,也没查到水龙天龙飞龙的一点儿踪迹。本来还欲下东峡谷搜索,不知怎么周国正却露出惧色鸣锣收兵,顺路带着两个武装民兵来学校抓夏红云。又想到水龙等有可能藏在学校,便一间一间搜查,有人在家进去不费功夫,无人在家和无人住的空房间他进去也没费力。但是三楼他仰头望了半天也没敢破墙翻上去。我的房间他住过,是否另配有钥匙,或是保险他在走时做了手脚?反正他打开没费啥神。只是他打开才走到我床头,就被头脑发昏等不及月儿西斜门半掩前来看我的高牡丹喝住了。听说我就是县委奉门专员之令千寻万觅而不见的“梅少爷,”顿时喜上眉梢,回头将来负责搞计划生育的赵副书记也喊了来。我的头前几天被夏红云当作实验基地,剪得犹如山峦起伏,凹凸不平,一修再修,待看得过去,差不多就成了一颗电灯泡,加之没戴军棉帽,周国正可能没认出沉睡不醒的我就是那个在关口不给他酒喝的关伯伯的女儿,欲叫醒我,被赵副书记阻止。高牡丹回家拿了鸡蛋面条赶来,二人也就走了。周国正走到门边还回头对高牡丹猥亵地睒了一下眼。

  高牡丹最后忧忧的说:

  “周国正明天就要把村长和水龙他爸等押回县里公审。我爸说,龙爪快结束了。”

  “结束!啥意思?”我很喜欢高牡丹这种表情,很自然地握住了她手。

  高牡丹没有忸怩,亦很自然地翻过一只手握住我,说,“这是我爸的猜想。但我觉得不是没有道理。我爸说,龙爪是省地县心头一颗刺,早在解放初,省里就借口龙爪横跨相连两省不好管理,而与黄阳所在省相商,欲将龙爪划归黄阳县管辖,可人家以两省自古是以峡谷为界拒绝了。地委便决定将全村人搬迁到山那边,但遭到那时在县里任书记兼县长的张书记抵制,只好作罢。现在说成功组织反革命集团,我爸说成功窝囊透顶,打死他也没那胆儿!水龙几个虽是毛头小伙,但聪敏过人,根本不可能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一切不过是上面下出的震慑两个人达到毁灭全村人而深谋远虑的一步棋。”

  毁灭!这字眼太可怕了。我说,“难道要借题发挥,杀掉全村人?这可是新中国啊!”

  高牡丹说,“这我不清楚。我猜想,我爸说这话的意思可能是村民这次不搬迁也得跑光。你不晓得,村长和水龙他爸可以说是村民的精神和脊梁,而水龙天龙飞龙则是第二代少帅,现在领袖被抓,少帅逃亡,村里群龙无首哀声连连已经乱成一锅粥。看门狗在桥口把守,赶回了一些人,又抓了一些人呢。”

  “看门狗?什么看门……”

  “嘻嘻,就是公安警察呀。”

  “关伯伯没管!?”

  “这是革命,关伯伯可是老革命,怎么管啊。”

  村民走了,村子就不存在了。那我到哪去?好不容易带着母亲亡魂阴差阳错到了这个令我有回到摇篮的感觉的村落,转瞬间村落却没了,我又无家可归了!温馨甜美的梦眨眼间变成了噩梦。我不能接受这样的噩梦。但想不出任何办法阻止噩梦延续,关伯伯和小虎他爸那样的老革命也不敢抗衡,我一个小丫头即便再怎么不肯省油又岂能回天?走吧,都走吧,反正我是不会挪一步了,再不会离乡背井流离失所了——无论龙爪是不是我的故乡,我都视她为我的根。夏红云歌里的天堂桃源指的也许就是龙爪,盛凡喻示的“经文”中不也是称桃源吗?我会用刀用锄用我的血和汗再次将龙爪开劈成那曾是犹如天堂的世外桃源。周国正胆敢来抓我,我不一刀劈死他算他狠。

  高牡丹也跟着我默然,似比我还心绪重重,缄默了好一会,

  她眼里闪出泪光,脉脉含情地望着我:

  “关雪,看来我们注定是陌生人,若全村人都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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