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英断聪敏,人神攸属,失职南垂,天下愤怨。小人受先君遗命,以死报大将军之德。顷人情骚动,天文舛错,此所谓时运之至,不可推移者也。若顺天人之心,结英豪之士,表里相应,发于肘腋;然后诛除异我,崇奉明圣,号令天下,谁敢不从!小人请以七尺之躯,三寸之舌,立功立事而归诸君子,丈人以为何如?”晔甚愕然。熙先曰:“昔毛竭节于魏武,张温毕议于孙权,彼二人者,皆国之俊义,岂言行玷缺,然后至于祸辱哉?皆以廉直劲正,不得久容。丈人之于本朝,不深于二主,人间雅誉,过于两臣,谗夫侧目,为日久矣,比肩竞逐,庸可遂乎!近者殷铁一言而刘班碎首,彼岂父兄之仇,百世之怨乎?所争不过荣名势利先后之间耳。及其末也,唯恐陷之不深,发之不早;戮及百口,犹曰未厌。是可为寒心悼惧,岂书籍远事也哉!今建大勋,奉贤哲,图难于易,以安易危,享厚利,收鸿名,一旦苞举而有之,岂可弃置而不取哉!”晔犹疑未决。熙先曰:“又月过于此者,愚则未敢道耳。”晔曰:“何谓也?”熙先曰:“丈人奕叶清通,而不得连姻帝室,人以犬豕相遇,而丈人曾不耻之,欲为之死不亦惑乎?”晔门无内行,故熙先以此激之。晔默然不应,反意乃决。
孔熙先家非常富有,他常常和范晔在一块儿赌博,他故意赌得不好,将钱输给范晔。范晔既爱他的钱财,又喜欢他的才华,由此,二人慢慢亲近起来。孔熙先才渐渐地游说范晔道:“大将军刘义康果断聪敏,百姓及神明都愿归属于他,但他却被罢免职务发配到南部边陲,普天之下都为他愤恨不平。小人我接受了先父的遗言,要以死来报答大将军刘义康的大恩大德。近来,天下人心骚动不定,天象错乱,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时运已经来到,这是不可以改变的事情。如果我们顺应上天、百姓的心愿,结交英雄豪杰,内外接应,在宫廷内起兵,尔后杀掉反对我们的人,拥戴圣明的天子,号令天下,有谁能敢不服从呢!小人我愿意用我这七尺之躯、三寸不烂之舌,建立大功、成就大事而归之于各位君子,老人家认为怎么样?”范晔感到非常吃惊。孔熙先说:“从前,毛对魏武帝曹操忠心耿耿,张温对孙权侃侃而谈,那二人都是国家的俊杰,难道他们是因为自己的言行不当而后招致祸害屈辱的吗?他们都是因为自己太廉洁正直、刚烈清正而不能长期被人所容纳。老人家您在本朝受到的信任程度并不比曹操、孙权宠信毛、张温更深,可是您在老百姓中间的名声却远远超过那两个忠臣。想要诬陷您的人对您侧目而视已经很久了,而您却要同他们肩并肩地平等竞争,这怎么能够办得到呢!最近,殷铁(景仁)只一句话,刘班就被击碎头颅,他们难道是因为父兄之间的仇恨或是存有百代的夙怨吗?他们之间所争夺的实际上不过是名利、权势谁先谁后的问题。争到最后,双方都怕自己陷得不深、动手不早,杀了一百人还说自己并未满足。这可以说是令人心寒、恐慌的,这难道是书读得多了就不懂得世事的缘故吗!现在,是建立大的功业,崇奉贤明睿智之人的良好时机,在容易的时候图谋难办的事,用安逸代替危险,而且,也可以享受荣华富贵,坐收大的美名,一个早晨举兵就能够得到这些,怎么能放弃而不去争取呢!”范晔犹豫不决。孔熙先说:“还有比这更厉害的事情,我不敢说出来。”范晔说:“是什么?”孔熙先说:“老人家您代代清白,却不能和皇室联姻,人家把您当作猪狗来对待,而您却不曾认为这是一种耻辱,还想要为皇帝献身,这不也是很糊涂的事吗?!”范晔家人品行崐不端,所以,孔熙先就用这些来激怒范晔。范晔默不作声,造反的决心于是下定了。
晔与沈演之并为帝所知,晔先至,必待演之俱入,演之先至,尝独被引,晔以此为怨。晔累经义康府佐,中间获罪于义康。谢综及父述,皆为义康所厚,综弟约娶义康女。综为义康记室参军,自豫章还,申义康意于晔,求解晚隙,复敦往好。大将军府史仲承祖,有宠于义康,闻熙先有谋,密相结纳。丹杨尹徐湛之,素为义康所爱,承祖因此结事湛之,告以密计。道入法略、尼法静,皆感义康旧恩,并与熙先往来。法静妹夫许曜,领队在台,许为内应。法静之豫章,熙先付以笺书,陈说图谶。于是密相署置,及素所不善者,并入死目。熙先又使弟休先作檄文,称:“贼臣赵伯符肆兵犯跸,祸流储宰,湛之、晔等投命奋戈,即日斩伯符首及共党与。今遣护军将军臧质奉玺绶迎彭城王正位辰极。”熙先以为举大事宜须以义康之旨谕众,晔又诈作义康与湛之书,令诛君侧之恶,宣示同党。
范晔和吏部尚书沈演之都为文帝所信任。每次范晔先到朝廷时,一定要等待沈演之,然后一同入宫。可是沈演之先到,却曾经单独被文帝先行召见,范晔因为这事怀有怨气。范晔曾经一直做刘义康的府佐,在此期间,他得罪过刘义康。但谢综和他的父亲谢述却都受到刘义康的厚待,谢综的弟弟谢约又娶了刘义康的女儿。谢综现在是刘义康的记室参军,他从豫章回到建康,向范晔申述了刘义康对他所表示的歉意,请求范晔谅解过去的隔阂,于是,二人又象往日一样友好。大将军府史仲承祖受到刘义康的宠爱,听说孔熙先图谋反叛,于是与他秘密结交。丹杨尹徐湛之平素也一直被刘义康所喜爱,所以仲承祖便因此极力结交奉事徐湛之,并把孔熙先等人的秘密计划告诉了徐湛之。道士法略、尼姑法静都感激刘义康的旧恩,也跟孔熙先来往。法静的妹夫许曜在宫廷中率领禁卫,他向孔熙先等人许诺做他们的内应。法静到豫章,孔熙先交给她一封信,向刘义康陈说图谶的含义。这样,他们暗地计划布署,对于平素与他们关系不好的人,都一并列入诛死的名册里。孔熙先又派他的弟弟孔休先作一篇声讨的文章,言称:“叛臣赵伯符恣意使用武器冒犯皇帝,并对皇太子刘劭造成了极大的威胁,为此,徐湛之、范晔等人不顾自己的性命奋力挥戈战斗,即日内杀赵伯符和他的党羽。现在,派护军将军臧质捧着皇帝的玉玺绶带去迎接彭城王刘义康正式登基。”孔熙先认为发起大事应该用刘义康的旨令告谕大家,于是,范晔又伪造刘义康写给徐湛之的书信,命令他杀掉文帝身边的坏人,把这封信拿给同党们看。
帝之燕武帐冈也,晔等谋以其日作乱。许曜侍帝,扣刀目晔,晔不敢仰视。俄而座散,徐湛之恐事不济,密以其谋白帝。帝使湛之具探取本末,得其檄书、选署姓名,上之。帝乃命有司收掩穷治。其夜,呼晔置客省,先于外收综及熙先兄弟,皆款服。帝遣使诘问晔,晔犹隐拒;熙先闻之,笑曰:“凡处分、符檄、书疏,皆范所造,云何于今方作如此抵蹋邪?”帝以晔墨迹示之,乃具陈本末。
文帝到武帐冈赴宴,范晔等人图谋在这天发动叛乱。许曜侍卫文帝,将佩刀微微拔出,向范晔使眼色。范晔不敢抬起头来看。不一会儿,宴席结束,徐湛之害怕事情不能成功,就将孔熙先等人的阴谋全都报告了文帝。文帝让徐湛之仔细探听事情的先后情况,徐湛之拿到了他们起兵的檄文以及被选入参加叛乱的人的名单呈送给文帝。文帝于是命令有关部门严密搜捕追查。这天夜里,范晔被召唤入宫后就被软禁在客省内。事先已经在外面逮捕了谢综和孔熙先兄弟,他们全部服罪。文帝又派人审问范晔,范晔还在隐瞒抗拒,孔熙先听到这个情况后,大笑着说:“我们所有的筹划、讨伐檄文及信件等等都出于范晔之手,为什么到现在还这样抵赖呢?”文帝将范晔亲笔写的东西拿出来给他看,他才将事件的始末招供出来。
明日,仗士送付廷尉。熙先望风吐款,辞气不桡。上奇其才,遣人慰勉之曰:“以卿之才而滞于集书省,理应有异志,此乃我负卿也。”又责前吏部尚书何尚之曰:“使孔熙先年将三十作散骑郎,那不作贼!”熙先于狱中上书谢恩,且陈图谶,深戒上以骨肉之祸,曰:“愿勿遗弃,存之中书。若囚死之后,或可追录,庶九泉之下,少塞衅责。”
第二天,全副武装的兵士将他们送交廷尉。孔熙先见风使舵,从容道来,言辞语气没有丝毫胆怯。文帝对他的才华感到十分惊奇,派人慰问并勉励他说崐:“凭着你的才气,在集书省埋没这么久,理该有别的想法,这是我亏待了你。”他又责怪前吏部尚书何尚之说:“让年龄即将三十的孔熙先做散骑郎,他怎么能不成为叛贼!”孔熙先在狱中上书文帝,感谢他的恩典,并将图谶上所显示的征兆告诉文帝,特别告诫文帝要小心骨肉之间的祸变,他说:“请不要把我写的这些东西扔掉,把它放在书省。如果我坐监死了以后,也许可以想起来查看,我在九泉之下,也会稍稍减少我闯下这一大祸的罪责。”
晔在狱为诗曰:“虽无嵇生琴,庶同夏侯色。”晔本意谓入狱即死,而上穷治其狱,遂经二旬,晔更有生望。狱吏戏之曰:“外传詹事或当长系。”晔闻之,惊喜。综、熙先笑之曰:“詹事畴昔攘袂嗔目,跃马顾盼,自以为一世之雄;今扰攘纷纭,畏死乃尔!设令赐以性命,人臣图主,何颜可以生存!”
范晔在狱中作诗说:“虽不像嵇康被杀时索琴而弹,却可以像夏侯玄临刑时面不改色。”范晔本来以为自己入狱当天就会被处死,可是,文帝却在彻底追查这一案件,过了二十天没有什么动静,范晔又有了生的希望。狱吏嘲弄他说:“外边传说太子詹事有可能被长期囚禁狱中。”范晔听后,惊喜交加。谢综、孔熙先笑话他说:“詹事范晔当初是卷袖怒目、跃马驰骋,顾盼自如,自认为是一代豪杰。如今混乱纷纭,却怕死到了这种程度,即便皇上赐他不死,作为人臣而图谋皇上,他还有什么脸面活着呢?”
十二月,乙未,晔、综、熙先及其子弟、党与皆伏诛。晔母至市,涕泣责晔,以手击晔颈,晔颜色不怍;妹及妓妾来别,晔悲涕流涟。综曰:“舅殊不及夏侯色。”晔收泪而止。
十二月,乙未(十一日),范晔、谢综、孔熙先和他们的儿子、兄弟及同党全部被杀。范晔的母亲赶到刑场,痛哭流涕责骂范晔,用手打范晔的脖子,范晔并未显出惭愧的样子,范晔的妹妹及妻妾歌妓们前来作别时,范晔却悲从心起,涕泪横流。谢综在一边说:“舅舅这样做可赶不上夏修玄那时的样子。”范晔于是又止住了泪水。
谢约不预逆谋,见兄综与熙先游,常谏之曰:“此人轻事好奇,不近于道,果锐无检,未可与狎。”综不从而败。综母以子弟自蹈逆乱,独不出视。晔 语综曰:“姊今不来,胜人多矣。”
谢约没有参预这场反叛,当初他看见哥哥谢综与孔熙先聚在一起时,常劝诫他说:“孔熙先这个人常常轻率从事,行为离奇,不走正路,做事果断决绝却不检点,不能和他过于亲近。”谢综没有听从而导致身败。谢综的母亲因为儿子和弟弟自己制造叛乱,独独不到法场上去看他们。范晔对谢综说:“我姐姐今天不来,比别人高明得多。”
收籍晔家,乐器服玩,并皆珍丽,妓妾不胜珠翠。母居止单陋,唯有一厨盛樵薪;弟子冬无被,叔父单布衣。
朝廷没收范晔家产,见那些音乐器具、服饰珍玩,都非常珍奇华丽,歌妓妻妾们有用不完的珠宝翡翠,唯独范晔母亲居住的房子简陋不堪,只有一个堆着木柴的厨房,他的侄子冬天没有棉被盖,叔父冬天只穿一件单薄的布衣。
裴子野论曰:“夫有逸群之才,必思冲天之据;盖俗之量,则偾常均之下。其能守之以道,将之以礼,殆为鲜乎!刘弘仁,范蔚宗,皆忸志而贪权,矜才以徇逆,累叶风素,一朝而陨。向之所谓智能,翻为亡身之具矣。
裴子野论曰:有超过常人的才能的人,一定有想一飞冲天的抱负;有超世越俗的胸怀的人,常常不想久居人下。能够恪守道德规范,用礼教去约束自己行为的,恐怕很少!刘弘仁(湛)、范蔚宗(晔)都志傲而贪权,矜傲自己的才能而图谋叛逆,几代留存下来的清白家风毁于一旦。平时所称道的智慧才能,反而成了他们毁灭自身的工具。
'26'徐湛之所陈多不尽,为晔等辞所连引,上赦不问。臧质,熹之子也,先为徐、兖二州刺史,与晔厚善,晔败,以为义兴太守。
'26'丹杨尹徐湛之向文帝告发,有很多没有陈说出来,被范晔等人在供词中牵连出来,但文帝赦免了他,不再追究。臧质是臧熹的儿子,曾经做徐、兖二州的刺史,与范晔关系很好,范晔被处死之后,文帝调他做了义兴太守。
有司奏削彭城王义康爵,收付廷尉治罪。丁酉,诏免义康及其男女皆为庶人,绝属籍,徙付安成郡;以宁朔将军沈邵为安成相,领兵防守。邵,璞之兄也。义康在安成,读书,见淮南厉王长事,废书叹曰:“自古有此,我乃不知,得罪为宜也。”
有关部门奏请文帝削掉彭城王刘义康的爵位,将他逮捕交给廷尉定罪。丁酉(十三日),文帝下诏免去刘义康及其亲属的爵位官职,全部贬为平民,从宗室中除名,将他们解送到安成郡。任命宁朔将军沈邵为安成相,统领军队防守、看管。沈邵是沈璞的哥哥。刘义康在安成,用看书来消磨时光,当他看到西汉的淮南厉王刘长的事情时,丢下书感叹着说:“古时就有这样的事,我却一点都不知道。看起来我获罪受惩也是应该的了。”
庚戌,以前豫州刺史赵伯符为护军将军。伯符,孝穆皇后之弟也。
庚戌(二十六日),刘宋文帝任命前豫州刺史赵伯符为护军将军。赵伯符是孝穆皇后赵氏的侄子。
'27'初,江左二郊无乐,宗庙虽有登歌,亦无二舞。是岁,南郊始设登歌。
'27'当初,江东南、北郊祭时还都没有音乐,皇室祖庙虽然有祭祀时唱的歌,但也没有文、武这二种舞蹈。这一年,南郊祭祀开始作了祭祀歌。
'28'魏安南、平南府移书兖州,以南国侨置诸州多滥北境名号;又欲游猎具区。兖州答移曰:“必若因土立州,则彼立徐、扬,岂有其地?复知欲游猎具区。观化南国。开馆饰邸,则有司存;呼韩入汉,厥仪未泯,馈饩之秩,每存丰厚。”
'28'北魏安南府和平南府送给刘宋兖州一封信,指责刘宋土地上所设的各种侨州大多乱用北魏各州的名称;同时,他们要求去太湖游玩狩猎。兖州府回信答复说:“如果一定要就土地来设立州郡,那么,你们设立徐州和扬州,难道也有这块土地吗?我们又知道你们想来太湖游玩狩猎,参观我们南国的风土教化,设置旅邸并进行装饰,由有关部门负责办理;当年呼韩邪单于到汉朝时所使用的仪式并未废除,用来款待你们的生肉粗米,经常储存而且丰富。”
二十三年(丙戌、446)
二十三年(丙戌,公元446年)
'1'春,正月,庚申,尚书左仆射孟罢。
'1'春季,正月,庚申(初六),刘宋尚书左仆射孟被免职。
'2'戊辰,魏主军至东雍州,临薛永宗垒,崔浩曰:“永宗未知陛下自来,众心纵弛。今北风迅疾,宜急击之。”魏主从之,庚午,围其垒。永宗出战,大败,与家人皆赴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