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地摇著头:“甚么事也没有发生,只有你突然摇晃著身子,跌倒在地上。”
德拉双手捧住了头:“我感到了头晕,和黛一样,我感到了头晕,我……我……”
看他的神情,也不知道他是高兴,还是难过,他向前走出了几步,在一大堆黄金上坐了下来,低著头。
过了好半晌,德拉才道:“我的计划已逐步开始实现了,我会病,病得很辛苦,最后,我会变成妖怪,但是不论我变成甚么,我绝对不会伤害你的,我求你守在我的旁边,看我发生甚么变化。”我苦笑了一下:“黛病了多少天?”德拉道:“大约十多天。”
我道:“那也不是办法,我们带来的粮食,也不够十天之用,而且如果你病了,在这里,也绝得不到甚么照料,我们还是快离开吧!”
德拉望了我半晌,才道:“如果我开始病的话,就算得到最好的照料。也是不会好,我不能离开这里,我变成妖怪,会吓坏很多人。”
我仍然摇著头:“如果你不肯离开的话,我也不能在这里陪你,并不是我不肯,你想想,没有足够的粮食,难道我和你一起饿死在这儿?”
德拉道:“你说得对,你可以离开几天,带了足够的粮食,再回这里。不过,只准你一个人回来,不准你带别人一起,而且,你走的时候,也只准空手离去,我无法命令你回来,但是这里的宝石和黄金,会使你尽快回来的。”
听得德拉那么说,我心中不禁十分愤怒,我冷冷地道:“你有甚么办法可以阻止我带东西出去?”
德拉却突然一伸手,在他的衣服之中,取出了一柄已经十分旧,枪身上生满了锈的手枪来,对准了我,道:“凭这个!”
那柄手枪虽然已经十分旧了,但是毫无疑问,完全可以发射的!
我心中的愤怒,可以说到了顶点,我厉声道:“你是一个骗子!”
德拉的神情有点悲哀,他道:“我一面威胁你,但是我也要请你原谅,我只好那样做,现在,你可以离开这里,等你弄到了粮食之后,再回来。”
我连一秒钟也没有多耽搁,就转过身,向前走去,而且,立即走到了那石缝之前,横著身子,挤进了那石缝之中,一口气走回到那奇异的山洞中。
一直到走到那山洞之前,我心中在想著的,只有一件事:我受骗了!
但当我来到了山洞之后,我的想法,多少有点改变,因为德拉至少不是完全在骗我,这个奇异的山洞,是存在的,满是黄金、钻石和宝石的“仙境”,也是存在的,虽然我现在甚么也没有得到,但是我却的确看到过世上最大的钻石,整个坑的黄金!
我在那山洞中,呆立了一阵,便出了那山洞,我们带来的装备,都留在山洞之外,我带了一些我回程必须的装备,开始往回走。我在开始回程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再回去,因为德拉暗藏著一柄手枪(我一直不知道这一点),而且他还用手枪对付我!
看来,德拉会变成妖怪这一点,未必可信,但是他已变成了一个狂人,那却可以肯定的,说不定他不想我得到那些财宝!
我一直向前走著,心中也一直极其愤然,当我开始以相当高的速度,走下一个山坡之际,我离开那个山洞,大约已有七哩到八哩之遥了,我由于心中实在氧愤,是以也未曾再注意到边境不边境的事。
而等到我想起这一点来的时候,却已经迟了!
在许多岩石后面,已冒出了足足有三十个人来,这三十个人的身上,都穿著用兽皮缝制的衣服,十分粗糙简陋,但是他们手中的武器,却全是很新的,几乎全是一色的新式步枪。
那三十多人站在石后,步枪对准了我,令得我站在他们的包围圈中,不知道该怎么才好,等我定下神来时,他们依然站在石后不动,而我也仍然僵立著。
我勉力镇定心神,打量著他们,他们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定神在我的身上,我发现其中至少有七八个是女人,他们的皮肤黝黑,神情坚毅而严肃,从他们身上的衣服来看,他们自然不会是甚么正规军队,但是他们的手中,却又有著武器。
我在突然之间想起他们是甚么人了!
德拉曾经告诉过我,这个地区,现在是被一群武装反叛的西藏康巴族人占领著。
那么,毫无疑问,这些人就是康巴族人了!
他们的目光中,充满著敌意,但是他们的神情,多少也有点好奇,因为在这样的地方,出现一个陌生人,那究竟是很不寻常的事。
我已经知道了他们是甚么人,是以也镇定了下来,而且,我还可以说粗通他们的语言,所以我站著不动,一面用他们的语言道:“请放下你们的枪,我不是你们的敌人!”
一听得我讲话,那些人脸上,更现出好奇的神情来。而就在这时,又有三个人,以极快的速度向前奔了过来。
奔在最前的,是一个中年人,神情威武,著兽皮的衣服,腰际围著一条子弹带,插著两柄手枪。
第五部:在神前证明无辜
他一来到了近前,略停了一停,便直来到了我的面前,厉声道:“举起你的手来!”
我依著他的命令,举起了手,但是我的语音,仍然十分平和:“我不是敌人!”
那中年人的声音严厉:“你是奸细!”
那中年人叫出了这一句话之后,围住我的那些人,神情变得汹涌和激动,我知道“你是奸细”是一个十分严重的指责!
这种指责,可以使我丧失生命,我必须为自己作辩护。
我忙道:“你完全弄错了,我只不过是一个由外地来的游客,我和一个印度人道:一起前来的,在我的身边,还有我的旅行护照,你可以查看。”
我的话已说得十分明白,但是那中年人的固执,却实在令人吃惊,他立时道:“你可以假造的,你可以假造一切。”
我叹了一声道:“我向你再说一遍,我决不是和你们有敌对地位的人,我只是一个游客。”
那中年人根本没有多听我解释,他只是挥著手:“将他绑起来!”
我立时大声道:“不必,你们要将我带到任何地方去,我都不会拒绝,但你们不能侮辱我,那样,当你们认识了错误后,向我道歉的时候,我也会容易接受些。”
那中年人紧盯著我,冷笑道:“听来,你像是一个勇敢的人!”
我冷冷地道:“不敢说勇敢,但你们一定会知道我不是你们的敌人,我是和遮庞土王宫中的总管一起来探险的一个外地人,对于你们和别人的争执,一无所知!”
那中年人听到了“遮庞土王”,双眉扬了一扬,他道:“土王已经死了。”
“是的,死了已很久了,王宫也早已成了废墟,我们是经过王宫的废墟向前来的。”我说道。
那中年人又望了我一会,我以为事情可以有一些转机了,但是,那中年人立即又道:“你是我的俘虏,你必须服从我的命令,带他回去!”
那中年人转过身,向前走出,那几十个人一起向我呼喝著。
我放下了手,他们并没有来绑缚我,但是我却也没有任何可以逃走的机会。
我被他们包围著,向前走去,我们经过了一条十分狭窄的山径,那条山径的尽头,是一座满是冰雪的峭壁,看来根本没有通道。
但是,到了峭壁之前,在峭壁的左侧,却有一条狭窄的山缝,那些人一个接一个,自山缝中走了进去,我也被夹在中间。
经过了那个山缝之后,又翻过了一个极其陡峭的山头,我看到了一个小平原。
那小平原的四面,全是皑皑的冰雪,但是小平原上,却是十分肥沃的土地,青草野花,美丽得像是世外桃源一样!
我一看到山脚下有缕缕的蒸汽在冒出来,就知道那个小平原一定是地下温泉所造成的奇迹。在那个小平原上,搭著许多皮帐蓬,有不少女人,正携著小孩,在帐蓬外操作著。一看到我们,都停下了工作,向我望来。
当我在他们的包围下,渐渐走近的时候,我听到了一连串的咒骂声,那些咒骂声,显然全是对我而发的,我只好装出一副泰然的神色来。
我被押进了一座牛皮帐蓬之内,那中年人随即走了进来,在地上坐下,任由我站著,他问道:“你们对我们的营地,已知道了多少?如果我放你回去,你一定可以作详细报告,你们的军队,就可以将我们赶尽杀绝了,是不是?”
我很平静地道:“你完全弄错了,如果你放我回去的话,我相信,我可以替你们安排撤退的途径,使你们都安全退回印度境内去!”
那中年人怒道:“我们不离开我们的土地!”
我有点嘲笑地道:“你们的精神领袖,不也避开去了么?何必那么认真?”
那中年人怒道:“胡说,他是无所不在的,他就在我们的身边,鼓励我们战斗。”
我知道,在目前那样的情形下,触怒那中年人,对我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是以我不再和他说那些,只是道:“你没有扣留我的必要,因为我不是你们的敌人。”
那中年人狠狠瞪著我,我却很镇定,那中年人忽然道:“你说你自己是无辜的。你可敢在神的面前,证明你的无辜么?”
一听得他那样说,我不禁吓了一跳。这些人,他们虽然懂得为反抗强权而战斗,但是在智识上而言,还在半开化的状态之中。我也知道他所谓“神面前证明无辜”,是怎么一回事,那一定是要我去做一件极危险的事,如果做到了,我就是无辜的,如果做不到,不消说,我遭到了凶险的话,那便是神对我的惩罚,死后还要落个不清白。很多落后民族,都喜欢用这种无稽的方法来考验一个人是无辜的还是有罪的,那自然是可笑之极的事,我已立时准备拒绝他了。
可是,我的话还未出口,我就发现,如果我拒绝的话,那一定要被他们认为我心虚!
因为那中年人的话才一出口,围在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向我望来,在他们的眼神之中,都带有一种挑战的意味,像是他们都以为我不敢接受这项挑战。
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在那一刹间,我完全改变了我的主意。
自然,去依那中年人所说,接受“神的考验”云云,是一件极其无稽的事情。
然而,在目前的情形看来,那似乎是我改变处境的唯一办法了。
是以我在望了中年人半晌之后,缓缓地道:“好的,我将如何在神的面前,证明我是无辜的,对你们是全然没有恶意的?”
连那中年人在内,所有的人面上,都现出了一种极其惊讶的神色来,接著,他们便发出了一阵震动山谷的欢呼声来。
这一阵欢呼声,倒实在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但是更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还是后面,那中年人突然满面笑容,向我走来,他热烈地握著我的手,摇著我的臂,表现了一种异常的亲热。
他们是粗鲁、犷蛮、率直的民族,我不相信他们会像一些有著优良文化传统的民族那样,懂得虚伪和做作,那中年人现在对我的亲热,显然出自真诚,但是他的那种改变,却未免太突然了!
我苦笑著:“为甚么你忽然对我表示欢迎了,你不是以为我是敌人派来的奸细么?”
那中年人笑著:“是的,我这样认为,但是你愿意在神的面前,证明你的清白,只有一个真正的勇士才敢那样做,而我们崇拜勇敢的人,即使他是敌人!”
我耸了耸肩,原来是那样,我的心中,忽然想到了一个十分滑稽的问题。
我在想,如果我不能“证明”我的清白,因而死了,他们是不是会追悼我?
那中年人仍在热烈地摇著我的手:“我叫晋美,是全族的首领,你别看我们现在人不多,本来有两千多战士,大部份都战死了!”
我没有说甚么,因为晋美那样说的时候,语气之中,一点也没有悲哀,反倒充满了自豪。
反而是我,却感到了深切的悲哀,因为我四面环顾,我看到的壮年男人,不会超过两百人,那也就是说,他们之中,十之八九战死了!
那自然是一个深切的悲剧,他们自己或者不觉得,但是我这个旁观者,却深深感到这一点。
晋美拉著我的手:“跟我来。”
我不能不跟著他向前走去,在我跟著他向前走去的时候,我曾在暗中,和他较量了一下腕力,我发现他是一个壮健如牛的男人。
在我们的身后,跟了很多人,当我回头看去,我看到离我最近的,是四个戴著十分恐怖面具、披著毛茸茸大氅的人,他们的手中,都执著一面皮鼓。
这四个人,可能是他们族中的法师。照说,康巴族人也应该是佛教徒,但佛教徒在中国、在印度和在西藏,几乎是完全不同的三种宗教了,佛教的教义溶在民族性之中,喜欢作甚么样的解释都可以!
我们由一条很崎岖的小路,登上了一个山头,然后,我们踏著厚厚的积雪,来到了一座悬崖之前,一到了那悬崖之前,我就不禁吸了一口凉气。
在悬崖之下,是一个极深的峡谷,一道急流就在那峡谷下流过,水挟著冰块,如同万马奔腾。
每当湍流撞在大石上,溅起老高的水花时,两面峡谷,发出打雷似的巨响。
峭壁上冰雪皑皑,两面峭壁,相距约有二十公尺,就在两面峭壁之间,有一道天然的石梁,那石梁在接近两面峭壁处,约有三四尺宽,但是在中间部份,却细得和手臂一样。
而且,在那道石梁之上,积著一层厚冰,那层冰也不知是甚么时候留下来的了,可能自它结了上去之后,就一直也没有溶化过,晶莹透彻得如同是厚厚的一层水晶。一到了断崖之前,晋美便指著那道石梁:“你得走过去,再走回来!”
我早已料到所谓“在神的面前证明清白”,是一件荒谬透顶的事情了,但是我却还未曾料到,事情竟会荒谬到了这一地步!
别说那道石梁上结著冰,我只要一踏上去就会滑跌,就算不会的话,那石梁的中心部份,只有手臂粗细,是不是能负担我身体的重量,还大有疑问。
我在那一时之间,不禁气住上冲,我冷笑著:“你以为一个人有可能在这道石梁上走过去又走过来么?”
晋美的回答,更令人啼笑皆非。
他竟然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当然不能,没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连松鼠也难以在上面走来走去。”
我咆哮起来:“那你又叫我走来走去?”晋美冷冷地道:“如果你是清白的话,神会保佑你,使你平安无事!”
我狠狠地骂了两声:“他妈的神在那里?”晋美的回答却十分富于哲理,他向我的胸口拍了拍:“在你的心里,朋友!”
我的手心在冒著汗,山头上的寒风凛冽,气温自然在零度以下,我的手心却在冒著汗!而那时候,那四个戴著奇形怪状面具的人,却已然渐渐用手掌拍起他们的皮鼓。我对于康巴人的鼓语,早有研究,但当时全然是为了一时的兴趣而已,却再也想不到,竟会有一天,听康巴人用鼓声奏出他们的死亡之歌来。
那四个人手段动作急骤一致,他们腰际的小皮鼓,发出整齐划一的鼓声。
我听得懂他们的鼓声是在说:“去吧,去吧!如果你是清白的,你甚么都能做到,如果你是罪恶的,神会令你永远沉浸在罪恶的深渊中。”
我向那四人望了一眼,向晋美望了一眼,向所有在我身后的人望了一眼。
当我望了他们,看到他们脸上的神情之后,我知道,如果我这时,拒绝在这道石梁上走来走去的话,那么,我就毫无疑问,会被他们推下深谷去,结果一样!
我再望向那道石梁,心中在苦笑著,我走过这道石梁的机会是多少呢?
由于我和德拉要爬山的缘故,是以我一直穿著鞋底有尖锐钢钉的钉鞋,钉鞋或者可以钉进石梁上的冰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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